我不敢和朋友說。

　　我夢到了和亨利成為家人的那一天。

　　他用那副溫柔體貼的模樣，忘/情地，毫無保留地，親吻著我的頭發(fā)。仿佛我就是他的一整個世界。

　　我嚇醒了，第一反應居然是感到害怕：除非第二天就是世界末日，不然他才不會對我這樣。

　　--------

　　“艾瑞卡，你做春/夢啦？”

　　“閉嘴！克里斯蒂娜�！卑鹂ú恋糇旖歉珊缘目谒�，眨著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瞪著她。

　　救助社區(qū)有很多像她們這樣的被遺棄的小孩，用亨利的話來說，就是‘長不大的小屁孩’。她討厭被當成小孩看待，因為小孩很弱小。

　　弱小又可憐，什么都做不了。

　　其他小孩倒是都很享受被救助的生活，衣食無憂，也不用擔心繼續(xù)過上以前那種沒爹疼沒媽愛的日子……但艾瑞卡和其他人不一樣，好在她并不是孤獨一人。

　　艾瑞卡轉(zhuǎn)頭看她：“你姐姐今天沒來嗎？”

　　“來了�！笨死锼沟倌葥P了揚手臂，“給我?guī)Я艘恍瞧诙汲圆煌甑姆ü髅姘�，你知道法棍面包有多硬嗎？我懷疑她是在害我！�?br>
　　“可她已經(jīng)是這個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了�！�

　　她略微偏頭，片刻后回了一句，“這倒是的�！�

　　克里斯蒂娜在毫無記憶的時候就失去了母親。據(jù)說母親是和她的父親感情破裂，離婚了，走的時候用花盆砸爛了電視，還把栓狗的鎖鏈解開，放它出去替她咬了一口才解氣。

　　這件事情是克里斯蒂娜的姐姐告訴她的，后續(xù)是：她們的父親去打了狂犬疫苗，回來以后他大發(fā)雷霆，因為醫(yī)生告訴他，打完疫苗以后一周都不能酗酒。

　　至于她的父親……他已經(jīng)死了。

　　是物理意義上的死亡。

　　克里斯蒂娜的姐姐親手殺死了他。

　　“艾瑞卡，我從不后悔來到這個地方，他死了是他活該，這是他的報應！”這對當時的艾瑞卡來說沖擊太大，導致她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和彼此說話。

　　但那之后，慢慢地，艾瑞卡得知了背后的真相：克里斯蒂娜的父親打算將她們賣給妓/院，他迫切地需要這筆錢財去另尋一位新的女人。

　　“那你呢？艾瑞卡�！笨死锼沟倌嚷N起腿，“你后悔來這里嗎？”

　　艾瑞卡點了點頭。

　　她當然后悔，而且是非常后悔。

　　“亨利拋棄了我�！卑鹂ㄑ灾忚彽溃死锼沟倌纫谎劬涂创┝怂膫窝b�！澳阏f謊！”她指著艾瑞卡，眼里滿是譏諷。

　　“是的，我說謊了�！�

　　不過艾瑞卡承認的也比較大方，她說話的時候故意聳起肩膀，顯得非常無辜，“我現(xiàn)在知道了亨利是為了我好。他是個好人，我不可能討厭他的。”

　　“所以呢？”

　　克里斯蒂娜饒有興致地追問下去。

　　“我喜歡他。”

　　“不是家人意義上的喜歡�！�

　　--------

　　“艾瑞卡，醒一醒�！�

　　我什么時候睡著了？艾瑞卡心想，她揉著眼睛坐起來，環(huán)顧四周，只有克里斯蒂娜一個人坐在她的身旁。

　　“怎么了？你為什么要用那副表情看著我？我是得了什么絕癥，還是快要死了？”

　　艾瑞卡皺眉。

　　“不是我，是亨利。”

　　一聽見那個名字，艾瑞卡激動地跳起來：“你說亨利……亨利他怎么了？”

　　她抓住克里斯蒂娜的肩膀�？死锼沟倌却┲硯梗绨蛏系娜夂芸毂话鹂ㄆt了。她小叫了一聲，“亨利他在找你！”

　　“你忘記自己離家出走整整一周了嗎？就為了氣亨利，讓亨利擔心你！亨利找你找瘋了！結(jié)果你倒好，出門來找我被車撞到，在醫(yī)院里躺了那么久！”

　　“什……么？”

　　艾瑞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在說些什么。

　　“我告訴你，這件事我都沒有告訴亨利。如果被他知道我在幫你瞞，那他一定會殺死我！不行，你欠我一筆封口費，別想賴債，聽到?jīng)]有！”

　　“亨利為什么要找我？”艾瑞卡不明所以。

　　克里斯蒂娜皺了皺眉：“你這話問的可真奇怪，亨利他不找你還能找誰��？”

　　“呃……不知道？”艾瑞卡覺得總不可能是自己吧。自從她被送進救助社區(qū)以后，亨利已經(jīng)很久沒找過她了�！澳阍趺磿恢溃俊笨死锼沟倌仍俅渭饨衅饋�，“你是他的……唔唔唔！”

　　她的嘴被一顆蘋果堵上了。

　　“閉上你的嘴吧。”

　　塞蘋果的人是救助社區(qū)的杰克遜。這個人艾瑞卡再熟悉不過了，他就是個有情感缺陷的小屁孩！但杰克遜現(xiàn)在怎么……

　　“你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醫(yī)生�。俊�

　　她掃視了一遍杰克遜，難以置信道。

　　“噢，我四年前就是醫(yī)生了。艾瑞卡，我看你的腦子真的是在醫(yī)院里躺壞了�！�

　　杰克遜翻開病歷本，橫七豎八地寫了幾句。艾瑞卡一個字都沒看懂，但總歸不是壞事，不然克里斯蒂娜一定不會放過他。

　　“克里斯蒂娜你真是個大蠢貨，你好端端的幫她做什么？艾瑞卡平時欺負亨利這么狠，如今還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你覺得亨利會放過她嗎？”

　　提起“亨利”，克里斯蒂娜神奇地蔫下去，像一只泄氣的氣球。

　　“不……不會。”

　　“這就對了�！苯芸诉d轉(zhuǎn)向艾瑞卡，說，“聽好了：無論接下來發(fā)生了什么，你都是活該。”

　　艾瑞卡愣住了。

　　克里斯蒂娜著急了：“喂！你怎么能這么說她？艾瑞卡是我的知己，是我這輩子最好的好朋友！”

　　“怎么？好朋友說不得��？”

　　杰克遜嗤之以鼻道：“她是你的好朋友，可我還是你的丈夫呢�！彼恼Z氣酸溜溜的，讓艾瑞卡直倒牙。

　　艾瑞卡：？？？

　　但是……他們結(jié)婚了？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就在她感到十分疑惑的時候，突然，門外沖進來了一位身穿黑色高領毛衣的男人。他的頭發(fā)亂糟糟的，衣領也歪歪扭扭，像是被大力扯過，眼眶下邊有深深的黑眼圈，眼睛充血，一副沒睡好覺的樣子。

　　他進門，先是對杰克遜點了點頭，“謝謝你告訴我她在這里�！�

　　“不客氣，應該的�！苯芸诉d微笑地聳了聳肩�？死锼沟倌扰ゎ^，對他尖叫，“你怎么能背叛艾瑞卡？！你真的……完全辜負了我對你的信任……��！”

　　杰克遜一把將克里斯蒂娜抱了起來。

　　艾瑞卡目送他們離開的時候，聽見杰克遜在不滿地抱怨，“拜托！艾瑞卡怎么樣關我什么事，我只在乎你好嗎我的甜心�！�

　　“……”

　　真像做夢一樣。

　　艾瑞卡捏了捏自己的臉頰：不是夢。

　　“亨利……”她反復端詳著面前的男人，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像個圣人一樣，唯一的區(qū)別是刀削的下巴看起來比以前更瘦了。

　　“我沒想到你真的來了，你上一次還說我們不該再見面了�！卑鹂ㄓ逕o淚，最后，她只是啜動了一下嘴角，賭氣道，“我氣可還沒消�！�

　　“無論我們之間發(fā)生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回家去說嗎？非要鬧進醫(yī)院？別再折磨我了，艾瑞卡�！�

　　亨利牽起她的手。

　　“今天是我們的周年紀念日。”

　　***

　　哪里有一對夫妻結(jié)婚了，但當事人之一并不知道這件事情的？

　　坐上雙層巴士后，艾瑞卡坐立不安。她的眼神不停地往旁邊的座位瞟，腦海里斟酌著合適的字句。

　　亨利則牽著她的手望向窗外，他一言不發(fā)。

　　“我們結(jié)婚多久了？”艾瑞卡出聲問。

　　“十七年�！�

　　聽到這個回答，她倒吸一口涼氣�！昂嗬�，我、我好像真的在做夢，我們怎么可能結(jié)婚十七年？！”

　　亨利抬起頭，眼中滿是費解：“這不是你一直在和我說的話嗎？我們是從定下娃娃親的那一刻起結(jié)婚的，從那一刻起我們的命運就永遠捆綁在一起了……”

　　很快，他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亨利很討厭這種肉麻的話，討厭到上門牙顫顫巍巍地咬住嘴唇，咬出了深淺不一的牙印子，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居然已經(jīng)十七年了……”亨利看著飛速倒退的樹木喃喃自語。

　　從十八歲那年的夏天起，他知道了自己在得克薩斯有一位三歲的新娘。新娘的父母早亡，沒有人能夠照顧，而他們與自己的外祖父又是忘年交情，照顧她的使命自然而然落在了亨利身上。

　　“本來外祖父是想讓我們做兄妹的，但是你見到我后就……”亨利掩住口，不愿再細說下去。

　　“就怎么樣？”

　　艾瑞卡的食指落在他的膝蓋尖，在那塊最為堅硬的骨頭上面打轉(zhuǎn)。

　　亨利一把將她不安分的手按下，他小聲地“嘶”了一聲，明顯不滿了。但端詳了片刻后，他只是輕嘆，“不怎么樣�！�

　　“你知道自己一直都很喜歡我的，對吧？”

　　不知怎的，艾瑞卡的腦海里突然浮現(xiàn)出自己吐著舌頭，抱住亨利的臉要親親的畫面，而一轉(zhuǎn)眼，亨利的臉已經(jīng)粘滿了她的口水。

　　回想起自己做過的糗事，她心虛地點了點頭。

　　但那時，亨利只是默默把臉上的口水擦干凈。他沒有表露出特別討厭的表情，也不像是特別喜歡，現(xiàn)在想來，應該是“毫無感覺”。

　　“啾�！�

　　“！”

　　艾瑞卡捂住額頭，她因驚訝而瞪大了雙眼，好像看到了一件稀奇的怪事，“你為什么突然親我……？”這實在是太令人難為情了。她的眼睛先承受不住感情而退卻，而挪開之后，她又后悔了。

　　“我知道了，你是因為喜歡我才親我的對吧？”她渴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復。

　　但亨利細想了一下，“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我對你的感情難道僅僅只是‘喜歡’？艾瑞卡，我一直都不是那種很會談情說愛的人。但有一些話我認為你務必需要知道。”

　　“我愛你，艾瑞卡，非常非常。”

　　***

　　下了公交，亨利帶艾瑞卡去買今晚的晚餐。

　　“你不是愛吃這些的嗎？”

　　亨利聳了聳肩：“我們平時吃的午餐肉、無花果干面包、番茄洋蔥空心粉……雖然我們都愛吃，但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不如換換口味吧，你覺得呢？”

　　“噢，亨利……”艾瑞卡有些感動，又有些愧疚，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無論說什么話都是詞不達意，不足以表達她此刻內(nèi)心萬分之一的構想。當下，她緊緊抱住了他，但她突然想到一個致命的問題，“你說的倒輕松，我們吃什么？”

　　她只會做這些簡單的，太難的她又不會。

　　“你忘了我在給一個貴族少爺當家庭教師嗎？他們家的御用大廚會來給我們做一頓燭光晚餐，前提是我們需要買好足夠多的食材�！�

　　“這些我記得之前和你說過……”亨利拿起一顆土豆，嘴巴嘟噥著。

　　從亨利的口中，艾瑞卡得知他在自己高中畢業(yè)后便從美國的普通公立學校辭職，出國，轉(zhuǎn)去了新澤西。

　　為了賺錢，他找了兩份家教兼/職同時干，身體日漸消瘦。

　　但好在努力最終收獲了回報。

　　其中一位的父親介紹他去棕櫚林，他說‘那里有一位哲學差得出奇的少爺，他快要考不上大學了，如果您能化身為學者柏拉圖拯救他的哲學，那他的家庭一定會給予您豐厚的報酬’。亨利真的去了，而他現(xiàn)在的積蓄是原來的五倍。

　　艾瑞卡愣了愣。

　　“你……你好像哪里變了，你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亨利嗎？不是被什么人冒充的吧？”

　　“艾瑞卡�！焙嗬喈攪烂C地看著她，他的眼睛散發(fā)出攝人的幽光，像明明滅滅的燭火，在一間昏暗的小房間內(nèi)緩慢搖曳。

　　“我從未變過�！�

　　***

　　“夫人�！�

　　兩位大廚親切地向艾瑞卡問好。

　　這讓她有些羞澀。她還從未被如此厚重的大禮招待過呢！

　　在與亨利重逢之前，艾瑞卡向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出賣自己的肉/體與靈魂，雖然最后被他制止了，但這段經(jīng)歷還是讓她抬不起頭。

　　亨利告訴她：那時她只不過是誤入歧途，一個人走在歧路上，只要那個人想折返，那她隨時都可以回頭。

　　見亨利向這邊走過來，兩名大廚氣沖沖道：“見鬼！你怎么沒告訴我你的夫人這么美麗？”

　　他們過來的時候除了廚具什么都沒準備，出門也是隨便挑了一件穿穿。

　　“你知道這個……是想干什么？”

　　“衣服可是一位大廚準備的一環(huán)��！”

　　試問誰不想在美麗可愛的美國甜心面前大展廚藝呢？

　　“拜托！我們的衣服完全配不上我們的實力！”大廚哀嚎道，相反，這身破破爛爛的圍裙會顯得他們像從街邊快餐店隨便抓鬮抓一個出來濫竽充數(shù)的。

　　亨利冷哼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心里是什么歪心思，眼睛都看直了，還敢說是大廚準備的一環(huán)？”

　　艾瑞卡此時正在遠處折果盆中的水晶葡萄吃，她完全沒發(fā)現(xiàn)這一頭“男人們的戰(zhàn)火”。而等她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亨利已經(jīng)勝出了。

　　他不讓大廚們在餐桌目視艾瑞卡，轉(zhuǎn)頭就把男人們扭送進后廚，但因為太過仁慈，被困在烤箱前面與他們一起烤火雞。

　　“哈哈哈，你們在干什么？”艾瑞卡笑話他，她的嘴唇發(fā)出銀鈴般悅耳清脆的笑聲。

　　片刻后，亨利灰頭土臉地抬起頭，但并不是面向她，而是向那兩名大廚喊，“別、別看她！”

　　似乎是知道自己理虧，亨利始終沒有抬起頭來看艾瑞卡。但她一看就什么都知道了，他的耳后根紅到滴血，還有那不合時宜的小結(jié)巴——

　　“這可不是一位成熟穩(wěn)重的家庭教師該有的風范哦�！�

　　***

　　餐桌上，艾瑞卡看著那面油光锃亮的烤雞背發(fā)呆。她將刀插/入肋下那塊連皮一起軟爛到掉出來的嫩肉，突然回想起很多年前的圣誕節(jié)的事情。

　　那時她還在寄宿高校上學，聽說亨利急需要用錢，她便逃課從學校跑了出來。她瘋狂地想去見他，但她身無分文，沒有錢買一張火車票。

　　然后她可恥地想到了自己的老本行。

　　這樣亨利就有多余的錢去做他想做的事情了……

　　一想到他，艾瑞卡就感覺自己的心臟在慢慢化開，但那份柔/軟的溫暖并不長久，只維持了短短一瞬，轉(zhuǎn)變成了腐壞的氣味。她好像無法改掉這種壞習慣。

　　因為失去了父母，沒有穩(wěn)定的生活錢款，在很長一段時間里，為了錢，她什么都可以做下去。即便這是為了亨利突然冒出來的想法，可是……

　　這樣的我真的可以和亨利在一起嗎？

　　艾瑞卡環(huán)抱住自己的雙臂，感到毛骨悚然。

　　和亨利相比，她就像一塊被啃壞的肉片。

　　——而偏偏那天是圣誕節(jié)。

　　純白無瑕的十二月份，與純粹無比的他，讓她的努力顯得更加諷刺了。反觀亨利，他想要去做的事情一定會盡力去實現(xiàn)，雖然很難完美，但往往會有出乎意料的效果。

　　她真的可以心安理得、恬不知恥地忘記過去，享受著當下的一切嗎？艾瑞卡慢慢放下餐具，拿起餐布擦拭著紅唇時，她慢條斯理道，“亨利，有一件事情我想讓你知道�！�

　　“呃，有可能你知道，也有可能你不知道……”

　　“我是一個虛榮的女人�！�

　　“我是一個愛錢的女人�！�

　　“對了，我還很容易嫉妒。”

　　亨利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艾瑞卡有點納悶，“這有什么好笑的？”

　　她不解地歪頭，而后透過他的視線看向窗外。那是兩只在教堂樓頂打架的鴿子。它們潔白如玉的羽毛被喙啄亂，完全沒有了原來的樣子。

　　“即便它們的羽毛亂了，爛了，成為了泥地的一片垃圾，但它們依然是教會的鴿子�！焙嗬f道，“所有路過的教會信徒都要因心中或多或少的愧疚扔給它們吃食，以此來減輕負罪感。”

　　“艾瑞卡，鴿子就只是鴿子，但人類是復雜的�！�

　　“我絕不會因為你的虛榮、愛錢和善妒討厭你，因為那是你的一部分，只要你想，我甚至不介意你把這些展露給旁人看。但我希望……你不要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背叛？艾瑞卡從餐桌上跳了起來。

　　“我怎么可能會對你做出那種事情？！”

　　莫名地，她從亨利的眼神里讀出了幾個字：真的沒有嗎？那一瞬間，艾瑞卡身體里的氣全部泄了出去。

　　--------

　　離職當夜，亨利收到了一封信。

　　起初他以為是校長寫給自己的信，但令人意外的是，信中的大致內(nèi)容與學校事務并沒有多少干系。

　　開頭是一大段寒暄，再看正文，他很快意識到：這是“愛德華”寫的。最喜歡捉弄他的學生竟然到這時候還不肯放過他。

　　‘老師，你一定認識我吧？因為我平時是最顯眼的那個，所以你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誰�！�

　　‘首先，我要恭喜老師離職。這對于你……您來說肯定是個值得高興的事情，但對于我而言，像是失去了一個老朋友。沒有了你，每一天都會過得很無趣，因為你講天書的時候表情總是很滑稽，滑稽到讓人想發(fā)笑……’

　　“咔咔”——

　　亨利不自覺將紙捏皺。

　　‘但是老師，我認為還是要由衷地祝賀你離職，因為不得不說，你是一個成熟的男人。只有一個成年人才有勇氣離開這個鬼地方�！�

　　‘就算所有人都否定你，但你記�。何铱隙四闶且粋�男人，其他人說的話都不做數(shù)。’

　　“唉……”

　　亨利哭笑不得。

　　“如果你需要火辣妞兒的話，可以來找我，我給你推薦！我要到了她的電話，火車站的，很正點，金頭發(fā)，漁網(wǎng)襪，不過她看上去不是非常熟練，應該是剛?cè)胄胁痪玫摹?br>
　　他閉上眼睛。

　　看到這里，亨利再也沒有辦法看下去了。

　　--------

　　“可笑的是……”

　　“那一瞬間，我竟然想到的人是你�！�

　　艾瑞卡看見亨利苦笑了一下，隨即，她將烤雞肉滑進自己的嘴里，“我？絕對不是，不可能的，我才不會做出這種事情呢�！�

　　亨利搖了搖頭：“我知道�！�

　　旋即，她明白了他想說些什么。亨利將每一位金發(fā)少女都認成了自己，只是因為他在那時突然想到了她。艾瑞卡竊喜了一下，雖然只有短短兩秒鐘，但也足夠她回味余興了。

　　“那你剛剛為什么要那樣看我？”她眨了眨眼，“你是真的覺得……我會背著你‘偷腥’嗎？”

　　她能感受到坐在對面的亨利重重地喘了一口氣。

　　他把刀叉慢慢放下，燈光在他的臉上破開了一道金色的口子，里面滲出一絲她曾見過的熟悉的憂傷。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我是在擔心你的安全�！�

　　“……”

　　艾瑞卡沉默了。

　　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無話可說。亨利就是這樣的人，他善良過了頭，像一位不在人間的圣人，她無法想象這樣的人竟然在擔心自己的安全。

　　此時此刻，她應該跪在圣人面前懺悔，而不是讓圣人從神壇上走下來。

　　“亨利你……”她輕輕嘆了一口氣，“你不必這樣的。我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能力保護好自己，如果我不愿意，沒有任何人能夠傷害我分毫�！�

　　“你長大了嗎？”亨利反問她。

　　他的眼神是那么輕佻，像蛇信子一樣，街邊隨處可見的滑頭痞子都沒他的目光/滑溜。他叉起一塊豬扒，示意道，“那今天就讓我為小女士的成熟而慶祝吧。”

　　“周年紀念日快樂�！�

　　“周年紀念日快樂�！�

　　--------

　　他們簡單干過杯后，小酌了幾口干紅葡萄酒，隨即醉醺醺地倒在沙發(fā)上。艾瑞卡坐在亨利的膝蓋上，坐皺了他長長的襯衫，她的臂彎慢慢抬起，環(huán)住了他的手。

　　“感覺像做夢一樣…”艾瑞卡喃喃道。

　　她抬起眼睛看著他時，恰巧，亨利正低頭向下看。視線撞在一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艾瑞卡感覺到自己內(nèi)心打起小鼓，鼓點像淅淅瀝瀝的大雨一樣重重砸下，一下一下……由最低矮的眉檐移至最高處的鼻峰。

　　每一處都磕撞在一起。

　　“現(xiàn)在呢？”

　　亨利問她，他的鼻息里還留存著她氤氳的溫溫熱，潑灑在她的頸側(cè)，“還覺得是夢嗎？”

　　“是，依然覺得是�！�

　　亮晶晶的嘴唇微張開，艾瑞卡試著按照自己曾經(jīng)所想的那樣去誘惑他，她不再膽怯，仗著朦朧的燈光，她的膽子越來越大。

　　“除非……你告訴我，為什么當初要把我送走？為什么我們當初必須要分開？”

　　亨利思考片刻，回道：“為了將來�！�

　　“當你的個子從小不點長到再也長不高的時候，我會急匆匆地去見你，告訴你，其實在我眼中，你是一個永遠也長不大的小女孩�！�

　　“而我是可惡的旁觀者�！�

　　他用力握緊她的手腕。

　　“即便是決定好了要默默旁觀，但還是藏不住那一點點的私心。是我自作主張，擅自喜歡你�！焙嗬唑腰c水般點過艾瑞卡的手背，從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都被譴責了。

　　“這是一份不可饒恕的罪過，需要我誠/心祈禱才能夠抵消�！�

　　艾瑞卡朝他大聲喊叫：“我不需要你祈禱！”

　　“我根本不需要！�。　�

　　亨利愣住了。

　　如果她是上帝，就絕對不會原諒眼前的男人。她恨透了他的沉默，哪怕是喜歡，也是無可救藥地沾染上孤獨的家伙。

　　她的心真正地為他痛過，有如撕裂她的胸腔。但仔細想想，那也已經(jīng)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了……

　　“亨利……我真的需要……你……”

　　“……抱緊我。”

　　他照做了。

　　“就是這樣�！卑鹂ㄙ康匦α�。

　　明明現(xiàn)在的季節(jié)不是春天，亨利卻覺得一陣溫暖的風吹到了自己臉上。她的容貌像嬌艷欲滴的花朵，掐一掐就能擠出水來。他再次動情地吻了上去。

　　“急什么。”

　　“對了……”

　　艾瑞卡還有一句想說，而她不介意把這句話重復千萬遍——

　　“下次再和我一起出去吧。換個地方，不要去超市，不要回學校，不要獨自決定，不要把我晾在一旁。你知道為什么嗎？因為這樣顯得我太可憐了�！�

　　他們廝磨著泛紅的鼻頭。

　　“但，亨利，你是一個比我更加可憐的人�！�

　　說著說著，艾瑞卡將自己的頭發(fā)撓得亂糟糟：“我為什么會這么想？你知道的，我的頭現(xiàn)在好暈�！彼蟾攀亲砹耍矎奈慈绱饲逍阎�

　　她干脆抓住亨利整齊但又礙眼的頭發(fā)。她不需要他的禮貌和體面，唯有真實，是她最需要的物什。“你真的……是因為愛我，才和我結(jié)婚的，對吧？”

　　“當然不是�！�

　　亨利的回答幾乎讓艾瑞卡心碎。

　　“婚約的時間太久遠了，那時候我甚至還不知道你是誰。單憑一個隨口就能提起的陌生女孩的名字，誰能保證我能夠?qū)δ惝a(chǎn)生什么情愫呢？”

　　“但有一點，你并沒有說錯�！�

　　“我比你更加可憐，艾瑞卡�！�

　　亨利眨巴著眼：“因為此時此刻，往后的彼時彼刻，我都不能沒有你�！�

　　“如同你愛我一樣，我當然也愛你，可憐的家伙�！�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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