沢田綱吉從沢田宅出來時已近傍晚，但天色尚未顯出多少暗沉。
　　在連續(xù)幾日陰雨后，難得到來的好天氣將天幕洗得澄澈明凈，雖在近冬的秋日天空沒什么太艷的藍色點綴，可光線仍明亮得仿佛剛過正午。
　　他往門邊上的屋檐下一看，空氣在他的目光下?lián)軇觾上�，隨后像撥開了透明的簾幕那樣露出些色彩：先是淺綠，再是軍綠，最后凝在把再普通不過的木質(zhì)椅子上。
　　弗蘭坐在椅子上，朝他揮了揮手：“探望結(jié)束了嗎，大BOSS？”
　　這是他回日本的第三天。
　　彭格列十代目繼承首領(lǐng)之位已近十年之久，國中畢業(yè)后在日本的時間因而只手可數(shù)，未被家族成員圍在中心的時間更少，眼下這次算得上是頭一回如此清閑，能在日本待上三天，且身邊只留著位幻術(shù)師。
　　他本人也已許久不曾有這么清閑的狀態(tài)，雖說想想在意大利的守護者有幾個算幾個都在為他忙碌，連Reborn這位門外顧問負責(zé)人都接了大半首領(lǐng)文件，可見一個人的悠閑是數(shù)個人的忙碌才能取得的。好在被磨煉十?dāng)?shù)載，他已經(jīng)能對此泰然自若地假裝沒看見了。
　　他回日本的主要原因是見一見母親，以及養(yǎng)病。
　　依照邏輯，養(yǎng)病本該放在首位，不過沢田綱吉倒實在沒有把那點徘徊不定的低燒看得太重要：約莫是火焰的影響，他與周圍的人都極少生病。而他這難得一病，病得也并不嚴重。
　　只是不到一夜就退去的高熱偏要反復(fù)，又不燒高，夏馬爾被作為用毒專家來查了查，說：“沒什么暗手，累得�！�
　　于是彭格列十代目喜提三日休假，他在病床邊做了套伸展運動，確認自己除了偏高的體溫外實際上沒什么影響，在躺首領(lǐng)臥室爆睡三天和把沢田家光拉去加三天班，他回日本見見母親之間選了后者。
　　沢田家光現(xiàn)今的生活十分平靜，沢田綱吉剛上位時沒一口氣把他辭退，但將“沢田家光此后絕不再是門外顧問一把手”的決策表現(xiàn)得明明白白。
　　懂得站隊的都早早和他疏離，不懂的要么實力極強無須順從社會規(guī)則，要么本就干不成什么大事——介于很難想象有人的實力能超越世界第一殺手，前者基本不用考慮。
　　因而彭格列十代目上任一年后，沢田家光就成功讓自己落下了彭格列無冠之王的位置。
　　彼時彭格列內(nèi)九代到十代從守護者到門外顧問的工作都被交接完善，沢田家光接到了一個長期任務(wù)，倒不是去南極挖石油，而是去日本定居。
　　“這是獎勵吧？”前.門外顧問首領(lǐng)離開前夜，在彭格列內(nèi)部的酒吧中抓著啤酒問，“我可是提前退休了……對吧？”
　　周圍人紛紛移開目光，只一個人悠哉悠哉地坐到他對面，轉(zhuǎn)轉(zhuǎn)手腕，讓掌中金色的酒液在冰球邊晃了晃，端的是一派與他這幅粗獷模樣全然不同的從容優(yōu)雅，看得沢田家光險些破防：“到底為什么會這樣發(fā)展��！正常劇情難道不是什么父慈子孝一起走上人生巔峰嗎？”
　　“哦，”坐在他對面的新.門外顧問首領(lǐng)，世界第一殺手理所當(dāng)然地說，“我教得好。”
　　沢田綱吉倒不知道沢田家光離開意大利前與Reborn還有這么兩句交談，但他知道他們那天晚上動了手，沢田家光沒占到便宜。
　　他還知道，在他為回日本而把沢田家光又送回意大利，將“我不想和這個人在同個空間超過半小時”的姿態(tài)表露得淋漓盡致后，沢田家光還一定會去找Reborn，從而為他的這位老師解決必須處理首領(lǐng)文件而積攢的不快。
　　皆大歡喜。他想，并在抵達并盛后與母親輕輕擁抱，被裹了滿懷甜蜜的烘焙香。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
　　作為從瓦里安成功離職，懶得把彭格列霧首從二再提到三，略過處于交接動蕩的門外顧問，暫時沒有職務(wù)，干脆直接跟著他回日本充當(dāng)保鏢的弗蘭沒肯入住沢田宅。
　　少年人摘了頭套，披了件比他身量大上少許的軍綠色制服外套，看起來同路過他家門口的國中生倒也沒什么太大區(qū)別，沢田奈奈一如既往以對普通人的態(tài)度對他，弗蘭竟也全能適應(yīng)。
　　他眼睛顏色淺，哪怕沒什么表情，看人時清俊的相貌也能透出點沒法讓人討厭的、干凈而青澀的少年氣，就這么認認真真地對沢田奈奈說：“謝謝邀請，但Me的住所已經(jīng)被師父定下了，沒法住在這里——所以餅干可以打包嗎？”
　　沢田綱吉站在他身后，看他說話時為方便對視而微微彎了一點的背脊，突然想起來為什么對方身上這件衣服這么眼熟。
　　——這不就是六道骸當(dāng)年騙他時候穿的黑曜制服嗎？

　　沢田綱吉在并盛的三日極為清閑，意大利那全員出動地偽裝了他還在總部的活動跡象，他本人在日本的活動軌跡則全部由弗蘭抹去。
　　這位足夠年輕便登上世界一流幻術(shù)師名單的少年人奇妙地敬業(yè)。敬業(yè)不必多說，而之所以有那么個前綴，是因為他工作的方向總是讓人難以理解或接受。
　　很難形容沢田綱吉發(fā)覺在路人眼中他的形象是沢田家光時的感覺，但不得不說，這層偽裝對于陪同母親去采購時不被人注意的幫助是百分百的。
　　且對于特定對象，譬如仍在暗處小規(guī)模潛伏的彭格列保護隊，以及最重要的沢田奈奈，他倒也仍是沢田綱吉的外形。
　　在這樣極細致又極怪異的掃尾下，幻術(shù)師本人卻來無影去無蹤。
　　沢田綱吉本以為對方會跟在他身邊，還想勸上兩句，不想到日本的第一天，順走家中快三分之二的餅干后，少年人就消失不見，通訊器上只留一句“Me去看看垃圾場有沒有變得更垃圾”。
　　此后直到第三天他的超直感都沒提醒他周圍有人潛伏，偏偏他身上的幻術(shù)偽裝又一直存在。
　　這點像骸。大空判斷。他對自己的霧之守護者神出鬼沒又能力出眾的認知很清晰，介于彭格列霧首雙人分任的特殊性，他對于“不是所有霧屬性都是那個脾氣”也了解頗深。不過弗蘭敲了敲他的認知，讓他又有點“說不準只是庫洛姆太特殊”的感覺。
　　時隔三日，弗蘭終于又出現(xiàn)在他面前，且表現(xiàn)出一副等待已久的姿態(tài)，除卻他往幻化出的椅子上坐得實在太自然，又是一副六道骸的翻版。
　　“因為他是Me的師父？”弗蘭接了他無意識吐出的感慨，“但很像嗎，這點Me持懷疑態(tài)度，Me不覺得自己會頂個鳳梨頭�！�
　　“不是那種像啊，”沢田綱吉笑著嘆了口氣，他想了想，倒還當(dāng)真想出個能當(dāng)證據(jù)的例子來，“你那天在賭場——”
　　“大BOSS被淋生病的賭場？”弗蘭自然地增加形容。
　　“對，但重點不是那個……”彭格列十代目指出，“雖然偽裝的衣服和用具是彭格列準備的，可你那天有在故意模仿骸吧�！�
　　少年人眨眨眼睛，他的眼睛輪廓與六道骸并不相像，眼角是向下垂的，使眼型看上去平白帶著點柔軟感，六道骸的眼角則是完全相反的上挑，天生帶著銳意。
　　哪怕他們露出一樣的笑容弧度，弗蘭看上去也更溫和，六道骸則看上去更具攻擊性。
　　在上周，因上場的守護者與瓦里安在解決完敵人后，原因不明又順理成章開始內(nèi)斗中損壞的煙霧報警設(shè)備，被淋透，渾身上下滴著水釋放完零地點突破.改的沢田綱吉打著噴嚏一扭頭，正見平日里壓根不用面部器官做表情的弗蘭帶著笑容立在一邊看戲。
　　弗蘭身上實際上有一種“即使Me什么表情也沒有你也會知道Me在嘲笑你”的奇異無表情表達力，因此這是沢田綱吉第一次見他面上帶笑，且他覺得這種笑反而令對方往往有的那種“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姿態(tài)變得模糊。
　　就像笑容只是一層面具，他露出在外的真實態(tài)度遠不如無表情時。
　　沢田綱吉那時候沒有因一閃而逝的微妙感分散注意力，他需要在其他家族與官方趕到前收拾眼前的爛攤子，并換一套衣服。
　　被他的目光掃到，弗蘭舉手示意他能接手被凍結(jié)原地彭格列高戰(zhàn)力們的隱藏，沢田綱吉與對方交流算不上多，可也清楚對方的能力，干脆轉(zhuǎn)身往休息室走。等匆匆擦拭著頭發(fā)出來，面迎他的就是所有碎磚石塊都用幻術(shù)覆蓋，幾尊冰雕面貼面放在舞場中央的繁華景象。
　　沢田綱吉目光環(huán)顧一圈，弗蘭先他一步開口：“師父已經(jīng)跑了，”他說這話的時候重新恢復(fù)了面無表情，身上荷官的馬甲也換成了件風(fēng)衣外套，“但Me是個負責(zé)的員工，是會等大BOSS的哦�！�
　　“哇，被發(fā)現(xiàn)了，”與賭場不同，此刻穿著廢棄學(xué)校制服的少年人仍沒露半點表情，明明拉長了尾音，裹著幾個語氣詞，語調(diào)卻都平在一條線上，“畢竟Me是未成年嘛，想要偽裝到位，就得跟著惡劣的大人做——Me都能算是本年最佳員工了吧�！�
　　大約是看出這位首領(lǐng)對假笑，尤其是他這種真的當(dāng)面具蓋上的假笑不怎么舒服，他倒是沒再效仿六道骸安個笑，只抬起手，手指在頭側(cè)空間內(nèi)自然分開，以邀約般輕松的姿態(tài)于虛空中抹出牌面。
　　“師父還挺適合當(dāng)荷官的，或者說莊家？”少年幻術(shù)師思量一秒，“反正他又不會輸，所以比起其他人那種放不開的‘賭場亂斗大舞臺，有膽你就來’和大BOSS你的‘社會救助事業(yè)了解一下’，他那種‘輸贏沒有關(guān)系，重要的是享受兩極之間的樂趣’氛圍才是最好的偽裝�！�
　　“啊……”沢田綱吉欲言又止，“你，嗯，很認真。”
　　雖說他們那場賭場潛伏的任務(wù)不到一半就成了徹頭徹尾的亂斗，但弗蘭與六道骸負責(zé)的賭桌上確實人最多，哪怕亂斗開幕，兩位霧屬性也還是先主持完了手上的最后一局，隨后才一個加入一個看戲。
　　如此想來，六道骸能說得上一句好壞都教，庫洛姆還能保持原有的羞澀溫柔，只能說是性情使然，而弗蘭——
　　薄荷發(fā)色的少年人不知從哪掏出了根冰棍，在秋季連暖和都算不上的溫度里，他拿著過季太久，橙色冰層外都因存放而裹了層額外冰碴的冰棍，先側(cè)著頭將外層的冰碴啃掉，再正式開始從冰棍尖咬起。
　　這個吃甜點的習(xí)慣也與六道骸并無區(qū)別。
　　沢田綱吉粗略一算，六道骸正式被從復(fù)仇者監(jiān)獄帶出的時間距現(xiàn)在也有了段時間，是另個平行世界里過去的他來這里時，弗蘭帶著六道骸的下屬去做的。
　　再往前，沒人知道六道骸本人在水牢里是什么時候撿到對方，又一手帶出個世界前三的幻術(shù)師。
　　弗蘭比他們都小一圈，沢田綱吉猜那個世界的六道骸收到記憶后會去提前逮人。不過在他們這個世界，六道骸找到他的時間應(yīng)當(dāng)沒那么早，雖說看一看少年幻術(shù)師動作與態(tài)度間偶爾帶著的熟悉感，大概不會太晚。
　　沢田綱吉也不知道這是好是壞，但弗蘭套著件六道骸過去偏愛的制服，活得不顧他人死活，什么話都依照性格往外說，偽裝時將教導(dǎo)者的姿態(tài)照搬到自己身上，想來是不覺得壞的。
　　“不對哦。”
　　“嗯？我又說出來了嗎？”
　　“那倒不是，”少年人咔咔咬著冰棍，蜜瓜冰棍的設(shè)計巧妙，淺綠色的沙冰外層內(nèi)是柔軟的橙色奶油與果醬，沢田綱吉看著他吃都覺得牙齒發(fā)冷，當(dāng)事人倒是一派淡然，“只是大BOSS臉上寫了‘完蛋了另外那個世界的鳳梨會教出什么徒弟啊’這樣的話�！�
　　“不，我覺得也沒有到這種程度，而且我不會寫鳳梨�！�
　　“其實師父也沒有很長時間教Me，他畢竟在當(dāng)水果罐頭，”絲毫沒打算聽他說話的少年咬著冰棍，用空出的兩只手比劃了個罐頭的形狀，“雖然說什么精神力很高很契合，但他畢竟精力有限，Me也不想時刻補課和做作業(yè)，所以還沒到事無巨細一一教導(dǎo)的程度，Me猜那個世界估計也是放養(yǎng)吧，畢竟師父其實不太擅長這個來著�！�
　　“是這樣嗎？”
　　弗蘭點點頭，再度確定下這位彭格列唯一有兩名弟子的守護者實際上不擅長當(dāng)老師的事實：“因為是天才吧？所以很難理解為什么要從基礎(chǔ)部分開始教，也本能不會去引導(dǎo)另一個天才的道路，而是想讓Me自己挖掘，”他極自然地自夸起來，“多虧Me天賦異稟，否則大BOSS既沒有本年度最佳員工了�！�
　　“我倒是覺得最佳員工這種東西在彭格列根本不存在……”
　　“總之，”再度略過他的話，弗蘭重新拿穩(wěn)了冰棍，從椅子上起身，看向來接他們回意大利的機組落地方向，“如果大BOSS一定要說我和師父像的話，那估計是近墨者黑的緣故吧，畢竟他是個大惡人�！�
　　沢田綱吉想了想六道骸時至今日所有的所作所為，出于對自己守護者的偏袒，勉強為其辯解了一句：“也沒有那么夸張吧�！�
　　“大BOSS，”弗蘭突然面向他，姿態(tài)語調(diào)都呈現(xiàn)出極認真的架勢，“您想一下，如果您在日本披著的偽裝是沢田家光的話，那么是誰在意大利用師父的幻術(shù)披著您的偽裝？
　　“友情提示，師父對他需要臨時加班這點很不滿意，而且?guī)炻迥穾熃惝?dāng)時就是被那個道具人找上門來當(dāng)霧首的�！�
　　“……你們還真是惡人團伙啊？”

　　——END.

該作者現(xiàn)在暫無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