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是一只賤貓，我看到它是十三歲的時候。
　　那個時候我跟老王一起在打翻紙牌，翻得正利索呢，來福就這樣從不遠(yuǎn)處跳過來，軟軟的大尾巴掃到老王的腿，老王說：“瞧這貓賤的，就知道偷魚吃�！�

　　我不懂，問老王：“貓偷魚吃不是很正常？”

　　老王說：“我覺得不正常，哪有天天偷魚的？”

　　我笑了笑。
　　老王啪的一聲把紙牌翻掉，大叫：“我贏了！一對A！”

　　那一天周邊都是陰天，我看到來福就這樣蹲在這里，盯著我跟老王。
　　其實我也不懂來福在看什么。
　　它不太親人，也不去咬人。
　　也不油光水亮。

　　我跟老王告別后就往回家走，也沒管來福。
　　下午六七點回家，爸爸騎摩托車回來，帶了新鮮的甘蔗跟鹵牛肉。
　　那個時候家窮，吃肉都很少，一斤肉十幾塊錢，得一周才吃一次。我爸讓我媽去盛飯，媽媽在外面干活回來，突然拿筷子敲敲我爸的桌子，說：“你最近少去水庫啊，那里今天又淹死了個人，可不能讓我們孩子去哪里……”

　　“哎哎哎……知道了，吃個飯你也不消停�！蔽野制獯�，勉強(qiáng)應(yīng)和我媽，說：“人死如燈滅，你是沒看到死了人的那家孩子母親，本來母親就是精神狀態(tài)不好，前幾天聽說兒子死了，一時半會兒沒反應(yīng)過來，摔地上了，去醫(yī)院沒搶救過來�！�

　　“就是咯，她婆婆看病兒子一死，馬上就把小孩的衣服，什么穿過的衣服跟用過的東西一把子燒光……”我媽一邊往灶里燒柴火一邊說話，還瞪了我一眼：“你以后少去河邊！”

　　“十三四歲的男孩子，皮得要死！”

　　我當(dāng)然會去，但是只是去看看，卻不會像傻了吧唧的那個猛子一樣，喊都喊不動。
　　前年死在河里的那個腦癱孩子，是我們認(rèn)識的人。
　　我跟老王管他叫小李。
　　很小的時候我們在一起讀過書，他總是流涎水，歪著嘴巴。我媽讓我離他遠(yuǎn)點，我爸讓我別去嘲笑人家，說那是因為孩子媽媽沒有來得及照看孩子，結(jié)果發(fā)高燒，就燒糊涂了，你少聽你媽的！

　　我覺得我媽就那樣。
　　畢竟是沒有讀過書的人，農(nóng)村鄉(xiāng)野的婦女，喜歡護(hù)犢子也是正常。

　　只不過聽說小李讀了小學(xué)三年級就沒有讀過書了。
　　我也不知道他在家做什么。

　　我聽著柴火聲燒得嗶啵響，又想起小時候小李跟我們一起玩，他就專心致志地蹲在地上數(shù)螞蟻，而老王這種娘胎里就帶著惡意的家伙只會刻意把螞蟻的食物給故意拖遠(yuǎn)。

　　不知道為什么挺難過。
　　聽說李叔叔早就在外面有了新老婆了，聽說還有個在讀小學(xué)的兒子。

　　我媽提醒我說這些事別對外說出去。
　　可是父親母親離婚了，苦的是孩子。
　　雖然我爸跟我媽經(jīng)常吵架，把離婚掛在嘴上，但是也沒有說真的去離。

　　奶奶常常說，家里的老人一死，家里的主心骨就散了。
　　也常常說，屋里頭有個得病的婆娘跟癱瘓的父親，還有腦癱兒子，這日子怎么過得下去哦……

　　我奶奶是個悲觀主義者，我不喜歡她的話。

　　可是麻繩專挑細(xì)處斷，有時候孩子一生病就風(fēng)雨飄搖，我也不能夠做什么。
　　媽媽天天說我爸不務(wù)正業(yè)，我爸說我媽就是嘴碎，我奶罵我是個白眼狼。

　　可就在前幾天，小李家做白事，我其實看到了來福蹲在小李家大門口。
　　可能是餓了要偷魚吃吧。

　　晚上的時候我奶提醒我去菜市場買點小魚干，我跟老王說好了一起去。當(dāng)我們?nèi)ゲ耸袌鲑I了小魚干提著回來，我突然又看到來福跟了上來。它四只腳一前一后地跑著，像是穿梭在黑夜中追尋著什么人一樣。

　　我也不知道村子里會有這只貓的存在。
　　都好幾年了，逢人看著看著就喊它叫來福。

　　老王跟我說，這貓老是在我們村里頭打轉(zhuǎn)，你說他是不是賤吶……
　　我沒搭理他，踩了老王一腳，說：“我看你才賤！”

　　老王氣得哇哇叫，手指著我說是不是有病，還掐著我脖子不準(zhǔn)動。

　　等到晚上八九點，我突然又聽到房間內(nèi)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爸媽都外出了，而今天只有我一個人在家。

　　我抄起棍子，打開燈，冷不丁看到一只黑貓——來福叼著幾塊小魚干走了！
　　哐當(dāng)砸碎了一個杯子，我氣到不行，抄起棍子就追上去……

　　這魚很貴，是買來祭祖的。

　　我跟著來福，一路跟上去。
　　路邊風(fēng)大雨大。我看著來福飛速地穿過一個屋子，直接往巷子里拐，眼瞧著東奔西跑，我卻看到了來福來到了原先小李住的家……

　　因為小李鬧騰，李家人其實不怎么喜歡跟他相處。
　　就把他跟自己媽媽放在在了村里頭最遠(yuǎn)處的一間漏風(fēng)的瓦房。

　　來福嗖的一下竄走了。
　　我推開門，赫然看到桌子上的一張照片……

　　八九歲的小李捧著一直年幼的黑貓，對著鏡頭笑得那么燦爛。
　　嘴角眉眼彎彎，手高高地捧起自己的貓……
　　像是得到了稀世的珍寶。
　　我能夠看到他眼中有光的存在。
　　大概，離開了學(xué)校時候，也沒有誰跟他玩，的確是很孤單吧。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
　　來福都被人叫作是賤貓，那他偷魚又是為了什么？？

　　那一天我找了來福很久。
　　也沒有找到來福的身影。

　　老王開玩笑跟我道：“前幾天我奶跟我說，說小李的墳前時不時出現(xiàn)幾條魚，還以為撞見鬼了呢？”

　　我問他：“小李喜歡吃魚嗎？”

　　“對啊，他媽為了給他補(bǔ)腦，經(jīng)常買魚吃呢……”老王似乎有點感慨，又道：“兄弟，其實小李是個好人，對吧……你說要是那一天他不去那個水庫，也沒有跌下河……是不是他媽媽也不會得失心瘋啊……”

　　我不知道說啥好。

　　后來，我跟老王還是叫來福賤貓。
　　來福依舊喜歡偷魚。

　　可是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真正愛護(hù)它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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