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所以，你還沒和大帥哥在一起��？”
　　兩位穿著灰色伴娘服的人站在舞臺一旁，看著拿到捧花的男人接過主持人遞來的話筒，朝她們的位置走來。
　　“我靠，我有種不詳?shù)念A(yù)感。”周瀟湘拉著沈從心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穿著棕色衛(wèi)衣，外面罩著黑色長款羽絨服，高大的身材瞧著有些魁梧。他抿著唇，低頭看著手里的捧花，“沈從心，不知道現(xiàn)在你有沒有男朋友。我……想把這束捧花送給你，就是想跟你說，我喜歡你很久很久了�！�
　　場下的人一片歡呼，站在旁邊的周瀟湘卻比當(dāng)事人還先面露難色。
　　沈從心往臺下望去，原本坐在位置上的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了。
　　“謝謝你的喜歡，”沈從心那雙杏眼淺眸看著面前這位高中時期的體育科代表，“也謝謝你在高中的時候幫了我很多忙。但今天的捧花與我不太相配，我覺得你需要找一位更適合它的人�！�
　　拒絕的意思很明顯。男人不再糾纏，將話筒還給主持人后飛速離開現(xiàn)場。
　　儀式進(jìn)入尾聲。
　　“還沒，我們不在同一所城市讀大學(xué)。大家都很忙�！�
　　“��？這樣嗎？”

　　2
　　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沈從心喝了不少酒，疲憊的身體已與沙發(fā)融合在一起，很難再分開。
　　上午他突然接到同學(xué)的電話說程序運行有問題，給自己發(fā)了消息之后便匆忙離場調(diào)整比賽要用的程序，至今也沒見著人。
　　她和曲聞呈從小便認(rèn)識。他大她一歲，卻高她兩屆。等她拼盡全力考上那所最好的高中時，優(yōu)秀的他又要從她的新生活里退場了。曲聞呈考上了公安大學(xué)，勵志要成為像沈從心的哥哥那樣厲害的網(wǎng)警，然后，然后……
　　沈從心擦去眼角的生理性淚水，接通電話：“喂？忙完了？”
　　“嗯，”對面?zhèn)鱽砗L(fēng)的低吼聲，“辛苦了，我?guī)湍阗I了粥，十分鐘內(nèi)到�！�
　　電話掛斷后，沈從心扛不住睡意，不知不覺閉上了眼睛。再回神，門鈴已經(jīng)響了好幾次了。

　　“打擾到你了嗎？”門外的人裹著霜雪而來，手里還拎著一次性保溫盒。
　　“沒有，沒事�！鄙驈男倪�沒來得及換下伴娘服。感受到門外的冰冷，她拿下衣帽架上掛著的白色針織衫套在外面。
　　屋里開著25℃的暖空調(diào)。曲聞呈脫下厚重的黑色長款羽絨服，又從兜里摸出熱牛奶，“醒酒。”
　　沈從心接過熱牛奶放在茶幾上，另一只手正解著頭發(fā)上扎著的皮筋，但頭發(fā)有些毛燥，和皮筋纏成了死結(jié)。

　　一雙暖和的大手舉上了她的頭頂，沈從心放下手，“我?guī)湍惆��！?br>
　　二人的之間的距離頓時變短。沈從心清晰地聽見布料摩擦產(chǎn)生的窸窸窣窣的聲音，身后人的很輕很輕的呼吸聲。
　　“你什么時候回家？”沈從心望著窗外的霓虹燈。
　　“把比賽的事忙完了就能回，很快了，”曲聞呈將皮筋接下來，“好了。你呢？”
　　沈從心上個周就放假了，“我想在這邊和你玩會兒，然后和你一起回家。”
　　說完這話沈從心就后悔了。曲聞呈那么忙的，怎么能抽空陪自己浪費時間呢。

　　沈從心其實也就來過這邊一次。這一次，她高中最好的朋友之一在這邊找到了另一半并迅速決定結(jié)婚，為此邀請她來當(dāng)伴娘。曲聞呈也正好在這座城市讀大學(xué)。

　　“算了算了，你們大四生很忙的�！�

　　“不忙，要是忙的話怎么會給你帶宵夜呢。”
　　“好好休息，明天下午我?guī)愠鋈ネ鎯骸！?br>
　　“這會兒回去會不會太晚了？要不就在這兒睡？”說完沈從心更后悔了，內(nèi)心的一個聲音在反復(fù)質(zhì)問自己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我睡這兒你睡哪兒？粘墻上當(dāng)小壁虎？”
　　沈從心小時候見到壁虎趴墻上睡覺覺得很酷，于是拉著曲聞呈說自己要成為一只能趴墻上睡覺的壁虎。

　　“一起睡啊，小時候又不是沒一起睡過。”沈從心坐在沙發(fā)上，熱氣兒順著揭開的蓋子往上輕輕的飄。
　　粥還很燙，沈從心吃著難受，決定先洗個澡再回來吃。

　　曲聞呈似乎很累，縮在沙發(fā)上支著頭不知不覺就睡過去了。沈從心迅速洗完澡回來，見他連手機(jī)都掉地毯上了。
　　“去床上睡。”沈從心喝了一口溫牛奶。
　　剛剛卸完妝的臉微紅，完全長開的臉在這種狀態(tài)下依然好看。
　　沈從心坐回沙發(fā)上繼續(xù)喝粥，聽見旁邊的人聲音喑啞，“我去樓下再開一間�！�

　　“今天我的高中同學(xué)和我表白了�！毕裾f一件平常事似的，沈從心還舀了一勺粥送嘴里。
　　“嗯？”曲聞呈站起來，理了一下自己的白色毛衣——毛衣還是沈從心去年過年給他買的。
　　“我答應(yīng)了�！鄙驈男臎]看他，自顧自地吃著，卻聽見頂上傳來笑聲。

　　“小謊話精�！�
　　沈從心禮貌的以白眼回應(yīng)。

　　“還是小醉鬼�！�
　　沈從心沒理他了。
　　曲聞呈沒走。有些小朋友別別扭扭、繞來繞去、扯東扯西的時候就是有事兒但說不出口，大人需要耐心地陪他們玩兒你猜我答的游戲。

　　“拒絕后反悔了想找哥哥哭嗎？”他重新坐回來，看著無言進(jìn)食的某個人。
　　“沒有�！�

　　“和朋友們沒玩開心？”
　　“不是�！�

　　“想我留下來？”
　　沈從心不說話，曲聞呈知道自己猜對了。
　　“但是哥哥留在這里不合適，別人會多想的。作為女孩子，你要懂得自尊自愛，而不是做一些自以為有利的事情�！�
　　那碗粥已經(jīng)見了底，沈從心吃飽了。她紅了眼眶。
　　白皙的手扯過紙巾，輕輕擦著嘴巴，“我就沒真把你當(dāng)成什么哥哥�！�

　　曲聞呈看著她，眼底是說不盡的溫柔與無奈。他鼓足了勇氣，朝沈從心張開了雙臂。沈從心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似的，她抱住他，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水龍頭，止不住地流出來。

　　“他們今天都問我，問我為什么還沒有和你在一起，是不是你根本就不喜歡我……”

　　懷里的女孩子哭得傷心極了。曲聞呈輕輕拍著她的背，聽著她哭訴。

　　成年人流淚常常是隱忍而又無聲的。一方面，他們常常為生活奔波，感到很累很痛苦時才能停下來發(fā)泄一下；另一方面，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太多，看過了太多，很難再和小時候那樣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了。

　　“對不起，”曲聞呈等懷里的人小聲啜泣后才開的口，“哥哥沒有不喜歡你，但哥哥太忙了，常年不能見一面，對你不公平�！�
　　“我怕你會后悔，怕你因為常年見不到就不再喜歡，怕因為自己的一時激動而耽誤你，于是想讓你出去看看，看看有沒有更值得你喜歡的。”

　　“你這么吊著我也挺耽誤我的，”沈從心悶聲反駁，“太晚了，就在這兒睡�！�
　　語氣中一點商量的余地也沒有。

　　曲聞呈無奈一笑，只得留下。

　　“你睡這半邊。”
　　“抱著我睡也可以的�！�
　　“誒壓著我頭發(fā)了！”
　　……
　　“……你乖一點�！�
　　……

　　3
　　那年，曲聞呈高三，家里來了位特別的客人——沈從心的哥哥，沈定升。
　　曲聞呈對沈定升有著說不出的感覺：他是自己的榜樣，他是媽媽的追求者。

　　曲聞呈不出意外地和沈定升睡在了一個房間里。兩米五的床承載著兩個一米八幾的男人的體重，時不時會發(fā)出一點點“嘎吱”“嘎吱”的響聲。

　　“嘿，曲聞呈？睡了？”黑暗中，成年男人低沉的聲音傳播開來。
　　“沒。什么事？哥，哥？”后面兩個字他咬得很重。

　　男人“嘖”了一聲，然后翻了個身，背對著曲聞呈，看著厚厚的窗簾。
　　曲聞呈輕笑出了聲。頭在枕頭上調(diào)整著，當(dāng)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準(zhǔn)備睡覺時，他聽見沈定升說：
　　“你喜歡從心？”

　　剛閉上的眼睛就像被膠水黏住似的，沒再睜開。
　　“是，”曲聞呈嘆了口氣，“你不也喜歡我凡姐嗎？”

　　凡姐是曲聞呈的母親，程凡。
　　程凡因意外，很年輕的時候便生下了曲聞呈，后來與丈夫離婚，沒能爭取到撫養(yǎng)權(quán)，于是獨自在外生活。

　　曲聞呈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不容生父拒絕，毅然決然地擺脫那個壓抑的家，跟著媽媽學(xué)習(xí)與生活。

　　程凡太年輕了，曲聞呈不忍她受別人的非議，懂事兒之后，便一直叫自己的母親為凡姐。程凡對此并沒有說什么。

　　“是，我是喜歡凡姐，你還跟我妹滿世界玩泥巴的時候就喜歡了。”
　　曲聞呈翻了個白眼，“那時候你怎么沒和她在一起？”
　　“誒喲，”沈定升抹了把臉，“你幾歲的時候，你凡姐還沒離婚，我也就個二十多歲的、還在學(xué)校里撐著指頭算日子的新兵蛋子，你在想啥呢你？”
　　“上了公大你就知道了……等你從公大畢業(yè)了再和我妹在一起也不算晚。那時候你有保護(hù)她的能力，有工作，有空……算有空，小兩口才能更好的待一堆兒�！�
　　漆黑的眸子在黑夜下慢慢睜開。

　　他知道。這些道理他都知道。

　　從小護(hù)在手心里長大的雛鳥從未看過外面的世界，倘若早早做出選擇，難免成為籠中雀。

　　他喜歡的那個人比常人清醒，比常人看得更透徹，但做事太過果斷，有時容易犯下錯誤。
　　他要保護(hù)她，就更不能沉淪，更不能迷失自我。每每在荊棘從中踏出一步，他都必須分外小心，不可落入潛藏的溝谷。

　　4
　　沈從心醒來時已經(jīng)快中午了。茶幾上放著三明治，常用的保溫杯里泡著紅棗和枸杞。

　　她慢吞吞地從床上爬起來，拉開窗戶，看著皚皚一片的城市，身體就先打了個哆嗦。
　　迅速套上衣服洗漱再化個淡妝后，沈從心拎著包，拿著保溫杯，吃完三明治就火速出了門。
　　她回想起哥哥上大學(xué)那些的年鮮少有音訊的日子，想起軍校嚴(yán)格的管理體系，想起前一日晚上任性要求曲聞呈留宿的情景……

　　酒店離公大不遠(yuǎn)，沈從心逆著寒風(fēng)，一路奔向?qū)W校大門。
　　從他離開到現(xiàn)在，她沒有收到任何一條關(guān)于他的信息。心里的不安擠到了嗓子眼兒，它們卻不能與呼出去的白氣一起出走。

　　匆忙之中，她不慎撞到了路人。
　　“從心妹子？”那路人抬頭見到沈從心，滿臉喜色。
　　路人是熟人，是哥哥的朋友，以前還在家里吃過飯的，“小馮哥�！�

　　“昨兒晚上聽你哥說你來這邊兒玩了，嘿今天就給我碰著了！……來公大這邊是有啥事兒嗎？”
　　“小馮哥，你認(rèn)識個人不？”沈從心慢慢緩過氣兒來。
　　“誰？”

　　5
　　先前被凍得通紅的手被烤暖和了。沈從心在室內(nèi)嗑瓜子，和哥哥的朋友們聊著天。
　　“前幾年看見從心妹子的時候就覺得忒可愛了，轉(zhuǎn)眼啊就成大姑娘了來著！”說話的人從旁邊抓了一把大白兔奶糖給沈從心。

　　“誒是啊是�。�，妹子，到了這兒就跟回家一樣�。　闭f罷，這人拿出兩支德芙給她。

　　不知不覺間，沈從心懷里的糖都快掉出去了。“哥哥們，曲聞呈什么時候回來啊？”

　　“……”場面一度安靜。
　　“不急不急！”小馮哥從兜里摸出牛奶味的阿爾卑斯棒棒糖，“他們本來就要多訓(xùn)練的！很快啦很快啦……”
　　“報告！”熟悉的人端正地站在門口。
　　沈從心登時站起，然后走向門口的人，“來來來，拿著拿著，正好我拿不下了�！�
　　曲聞呈沒得到指令，不敢動。待收到諸位“大爺”眼神暗示后，才接過那堆零食。
　　“你怎么在這兒？”曲聞呈眼睛都在發(fā)著光。
　　“碰到小馮哥，我哥的鐵哥們兒，他把我領(lǐng)進(jìn)來的�！鄙驈男膶⑶劤誓貌幌碌牧闶橙M(jìn)他兜里。
　　曲聞呈順著她的眼神望去，“小馮哥啊……”

　　6
　　小兩口走了，大老爺們兒還在屋里圍著烤火。
　　“誒誒誒，你今兒罰他的時候不是在他身上逮出根兒長頭發(fā)嗎？”小馮頓了頓，“從心妹子的�！�

　　話語落，屋內(nèi)噓聲一片。
　　“噓！噓！人還沒走遠(yuǎn)呢！”小馮招呼完，又捻起一顆瓜子準(zhǔn)備往嘴里送，“妹子親口承認(rèn)的在談戀愛�！�

　　“媽耶，快跟寶哥說，他家粉雕玉砌的白菜誒！保不住咯！”

　　“那咱不得訓(xùn)狠點兒？以后敢對從心妹子不好……”

　　7
　　金色陽光穿過白霧，罩在銀白色的校園里。冬日難得見如此光景。
　　雪地中，一對身影挨得極近，他們在身后留下了長長的腳印。

　　“抱歉，今天下午不能陪你出去玩了。”曲聞呈緊緊牽著衣服兜里那只白嫩纖細(xì)的手。

　　“被罰了嗎？”沈從心偏頭看著男人，“昨晚上喝醉了，我不該任性的……其實你也可以不用管我的�！�

　　曲聞呈沒接話。
　　二人無言，又走了很長一段路。
　　“我還欠了你一句告白，”曲聞呈看著天上的金光，“不知道現(xiàn)在說還來不來得及�！�

　　“來得及啊。”什么時候都來得及。

　　一同走過數(shù)年光陰，未來的余生還需繼續(xù)相伴。一歲一年間，愛意早就無需述諸于口，只等哪一方再踏出這一步……

　　“沈從心，我愛你�！�

　　“嗯，”沈從心取出嘴里的棒棒糖，“我也愛你�！�
　　愛你的很多很多年。

　　“相愛的兩人無需互說‘對不起’與‘謝謝你’，所以不用自責(z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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