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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語
房門從里面被拉開,丹探出頭看著我直笑,“我沒有聽到你敲門。”
我揚揚手里的鑰匙,“正在找!
丹仔細的盯住我,“你臉色很不好,又工作了一整夜?”
我疲憊的嘆口氣,搡開他走入公寓。
烤牛排的香氣浮蕩在整個屋子里。
“我一直在等你電話!
我轉身把軍帽丟給他他,扯開領帶,“對不起,不過眼下是戰(zhàn)爭時期,我又是軍情處的,有些時候身不由己!
他撫摸著軍帽,笑容一直滲入眼底,“所以――作為家屬,我就得理解?”
這個男人臉上還掛著白色的面粉,胸前掛著條花布圍裙,站在那里向我笑。
我看了他一會,想報之以同樣的笑容,卻發(fā)現(xiàn)這實在是件艱難的事,只能低頭揉揉干澀的眼眶,“沒錯!
從浴室出來時,食物的味道更濃郁了,廚房里有人快活的吹著口哨。
我一邊靜靜聆聽,一邊換衣服,擰好最后一個紐扣,感到喉嚨好像被狠狠捏住,看來領口還是有些緊。
來到餐廳,丹正開紅酒,看到我表情驚訝,“在家里還穿軍服?”
我打好領帶,“習慣了!
他搖搖頭,砰的一聲拔開木塞,“好吧,為了你的習慣我們來一瓶威士忌!”
小牛肉燉得剛剛好,威士忌也很不錯,我轉動酒瓶注視那久違了的商標,“從黑市弄來的?”
他噓了一聲,“這是秘密。可別指望我提供給你們情報處什么資料。”
我笑了一下,晃晃酒瓶,“我最喜歡的牌子,謝謝!
“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喝過了?”
“是啊!蔽覒醒笱蟮狞c頭,“從六年前就斷貨了,這該死的戰(zhàn)爭!
“快結束了不是嗎?”丹放下餐刀,燭光躍動,他的眼睛越發(fā)明亮。
我皺了皺眉,出了國防部我從不會與任何人談論軍情,即使那個人是丹也一樣,“我不想談這個。”
丹聳聳肩,“這又不是什么秘密,先攻克質子彈的人會取得勝利,我們都清楚這一點,拖了這么久,也該有進展……”
“我說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睉嵟黄诙粒覍⒕破恐刂卮辽献烂,冷冰冰的截斷他。
“那就換一個?”他并沒有生氣,眼角依舊充盈著笑意,“十天只見了兩面的霍頓少校,你不會不記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我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低頭切牛排,放緩聲音,“你的生日?不對;我的生日?也不對;什么節(jié)日嗎……”
他無奈的嘆口氣,舉起雪白的餐巾搖了搖,“天,你能記得住無限的數(shù)字卻記不住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間?”
“四年前的三月十五日副首相的晚宴,”我迅速的調動起記憶,“共有二十七個國家的大使參加,還有國防大臣,商務大臣,教育……”
他再次用力搖起了餐巾,臉上一副戰(zhàn)敗者的表情,“我投降,我投降!我只是想提醒你今天也是三月十五日,我們在一起已經(jīng)三年。”
原來是指這個,“對不起!
“嗨,沒什么對不起!钡さ难劬ξ⒉[起來,“我還記得那天晚上,我本來是在游泳池邊等別的人,忽然旁邊的門被推開,有個穿軍裝的家伙搖搖晃晃的走進來,隔著很遠就聞到了酒味。我還在奇怪這個醉鬼是誰,發(fā)現(xiàn)他對著游泳池掏口袋,摸來摸去,最后拿出包煙想去碰水池的月亮,原來他把月亮的影子當成了打火機。”
我連眼珠都開始發(fā)熱了,盤子里小牛肉被餐刀戳成了肉醬,“偶爾喝醉一次而已!
“我可沒喝醉。”丹大笑起來,“我想離開,突然噗通一聲,原來他一頭栽進了游泳池。等我把他撈上來這個家伙連呼吸都沒了,我只能邊破口大罵邊給一個男人做人工呼吸。”
“那時我可沒想到自己救的居然是個大人物!钡さ男θ莸氯ィ懊孛芮閳筇幍拇笕宋!
我沉默不語。
職責所在,即使同在一座城市,與他仍舊聚少離多,內心深處也并非沒有遺憾與愧疚,只是……沒辦法,這是特殊時期,身后就是手無寸鐵的平民。
除了犧牲,我們軍人別無選擇。
“我并沒有抱怨。事實上如果你不是……”
丹搖搖頭,淡淡的笑容如同蛛絲一樣被吹散,“我們甚至不會相見,或者即使見了面也不會在一起!
他聲音里有某種奇特的東西讓人戰(zhàn)栗。
我慢慢放下刀叉,抬眼注視他。
記憶里這雙永遠蘊藏著溫暖笑意的灰眼睛,不知為何冷漠得象冬夜的冰湖。
“聽起來好像帶著目的來接近我的間諜一樣!蔽曳潘煽跉猓傺b那是一個玩笑。
可一桌之隔的人卻沒有就此放過我。
他表情平靜,眼神如匕首般尖銳,“如果我承認,你會怎么做?”
我不出聲,轉頭避開他的目光,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一切都很整潔,櫥柜,烤箱,大理石地面,甚至包括燭臺,它們都極度整潔――象和什么告別一樣的整潔。
我不知道自己臉上現(xiàn)在是什么表情,或者該是什么表情,只覺得時鐘的滴答聲無比響亮,有時慢,有時快,快快慢慢,慢慢快快,每一根神經(jīng)都被折磨得疼痛難當。
最終我的視線開始在餐刀上打轉――它打磨得異常鋒利,曾割破過我的手指――“會很沮喪,你知道,”我抬起頭,在那雙灰色的眼睛里看到自己冰涼的笑容,“我一直抽不出時間去練槍!
這次輪到他沉默不語。
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灰眼睛里面的光黯淡下去了,象星星籠上了霧氣,小草一節(jié)一節(jié)的枯萎。
“我預料到是這樣的答案,只是想試一試!背爸S的笑容浮現(xiàn)在他的臉上,有點刺眼,“不過我沒想到你會這么……”他緩緩的尋找著合適的字眼,“冷靜。”
“難道我該象被拋棄的女人一樣大吵大鬧?”我冷笑――餐刀刃口有多薄,切入角該是多少?――“你也知道我這行就算出門就被外星人綁架第一件事想的也是,有比光速更快的東西,該修訂物理學教材。”
丹的目光滑過我的臉,又落上那柄餐刀,諷刺的笑更重了,“別打歪主意,就算你握著槍也不行,你靠的不是這里,而是這。”他點點了自己的頭。
說得對。
我戀戀不舍的瞥了它最后一眼,決定放棄,“你拿到了多少情報?”
“足夠結束這場戰(zhàn)爭!弊鳛閯僬叩ず苡酗L度,臉上并沒有相應的得意之色,。
我沒有繼續(xù)追問,雖然嚴格遵守軍紀,從不私下談論任何消息,也不把資料帶出辦公室,但是共同生活三年,分享彼此最私密的一切,對于一個高級間諜這已經(jīng)足夠,又有什么絕密情報拿不到?
“祝賀又一位歷史上的傳奇間諜誕生。”我恭喜他,有點好奇,“不過如果我是你已經(jīng)離開這個國家!
“我的確應該走!彼p聲說,一瞬間我在那雙眼睛里捕捉到一晃而過的悲哀,“可我還想和另一個人一起走!
“這可不容易,連尸體也不容易。”我無聲的笑笑,給自己來了杯威士忌,“骨灰倒可以考慮!
“或者――”丹的神色很奇異,“大劑量的麻醉劑!
我喝口酒,醉意微微上涌,頭有點暈,“還是很危險,你也說過,他是情報處的大人物。”
他眼睛里的冰不知什么時候融化了,波光粼粼的水啊微微在蕩漾。
“值得冒險!
再也無法面對那雙眼睛,再也不想聽到那有如魔法的聲音。
我移開視線,喉嚨酸痛。
第一次,切齒痛恨這場戰(zhàn)爭。
然而這戰(zhàn)爭并非我們挑起。
然而我們身后,就是我生我養(yǎng)我的祖國。
“麻醉劑量不夠大!
丹皺起眉頭,“什么?”
我嘆口氣,“我說你在餐具上涂的麻醉劑量不夠大,否則你不會現(xiàn)在還沒有麻痹感。”
他眼睛驀地睜大,與此同時,房門被踹開,無數(shù)槍口自門窗破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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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后某日,我正在翻閱被破譯的情報,副官進來轉達犯人的意見――他堅持要見我。
這讓我有點為難,戰(zhàn)爭即將結束,手上堆積的事很多。
不過……戰(zhàn)爭要結束了,所有一切該各就各位,不對么?
于是在一份紅色文件上證人欄簽好字后,我開車去了監(jiān)獄。
不知是不是射燈的作用,丹氣色居然很好,好像還胖了一點點。
我揮手讓警衛(wèi)走遠一點,“你看起來很不錯!
丹摸了摸自己短短的頭發(fā),笑了,“不用滿口謊言的日子很輕松!
我遞給他根煙――他手腳鐐銬太重不得不又替他打著火――“我還以為能通過測謊儀是每個間諜的基本功!
“要分對象!钡芤獾奈丝跓煟案行┤苏f謊,心里會發(fā)慌!
我不說話,望向窗外。
夏天已經(jīng)來了,草地上星星點點的,無數(shù)螢火蟲在飛。
“你是什么時候知道的?”丹從繚繞的煙霧里笑瞇瞇的問。
“兩年前的情人節(jié)。”我把玩著打火機――這一年的情人節(jié)禮物。
“什么破綻?”他皺起眉頭,自言自語。
我不出聲。
忽然他哦了一聲,仿佛恍然大悟,“你當時……”
“我沒有睡著!报D――所以聽到了,你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說的話,用另一個國家語言說的話。
“所以你聽到了?”丹眨眨眼睛,笑容越綻越深。
一如既往,面對難題我歪歪頭,“換個話題!
“好吧,換個話題。所以從那時就開始了?”丹掐滅煙蒂,“把我當成反向資源了?”
“對不起,”象一直以來那樣,我努力解釋,“不過眼下是戰(zhàn)爭時期,我又是軍情處的,有些時候身不由己!
象一直以來那樣,笑容一直滲入他眼底,“所以――作為家屬,我就得理解?”
我揉揉眼眶,淚水隔著眼皮也燙手,“沒錯!
“早知道不救你,”丹揚起手臂,遠遠的將煙頭丟出去,“那天晚上我本來在等首相的獨生女。我們花了一年時間才讓她留意我,可所有的情調都被一個醉鬼給徹底破壞了,我還得給個男人做人工呼吸。”
“然后,我還得那家伙在哇哇吐一通之后拽住我的衣領聽他滿口醉話,”他轉過頭看向我,笑容比滿天星辰更璀璨,“說謝謝你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件多偉大的事你救了個無以倫比的天才啊失去了是全人類的損失全靈長類動物的損失!
“我忍不住笑起來,突然明白了沒有等錯人。”
“即使他只是在演戲,我也非常慶幸!
“我等到了一生要等的人!
車開出很遠了,依稀聽到槍聲。
也許是錯覺,也許不是。
在腦海里搜尋上午簽過的那份文件,我試圖回憶確定的槍決時間,也不知為什么,永遠象攝像機一樣的記憶力居然出現(xiàn)了問題。
我敲敲頭,努力再努力,卻依然想也想不起來。
算了。
越野車在山路上顛簸,我按下CD播放。
車里瞬間響起來了熟悉的聲音,講著另一個國家的語言。
我一直想對他說某句話。
可破譯過最高難度密碼的人,對這最簡單的三個字卻束手無策。
那個情人節(jié)晚上,我握著錄音筆躲進被子里,一再給自己鼓氣,卻怎么也講不出口。
正在大汗淋漓的時候,臥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我趕緊閉上眼睛,連錄音筆也來不及關。
他來到床邊,站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真的開始犯困。
然后他俯下身,湊到我枕邊,耳語。
他的聲音很低很低,世界上只有我和他能聽到。
他用另一個國家的語言說。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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