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鳶不知道這里是哪里。

　　四周一片雪白，亮得晃眼。

　　她身著碧色祥云紋長裙，頭上大大小小的飾品也戴了不少。

　　她的兩旁飄著一些碎片，雜亂中帶著一絲秩序。

　　這些碎片為她讓出了一條道路。

　　碎片上面閃爍著一些畫面。全部都是她經(jīng)歷過的事。

　　她死了。然后現(xiàn)在，來到了一個，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江鳶漫無目的地向前走。

　　一邊走一邊平靜地注視周圍的碎片。

　　回首一生。她似乎什么也沒做成。

　　她的父親是一個縣級官員，為了改善府里經(jīng)濟狀況，將她嫁給了一個商人。

　　幸運的是，那個商人一年后就死了。

　　于是19歲的江鳶接管了他手下的茶鋪。

　　通過善用海外貿(mào)易，江鳶大賺一筆，也打下了茶鋪的名聲。

　　可是好景不長。

　　她的父親因為貪污被撤職，江家慘遭破產(chǎn)，他來找江鳶要錢，江鳶沒給。她的父親因此氣急敗壞，使了手段，誣陷江鳶賣的茶有毒。

　　當時，二十多個尸體堆在她面前。他們說這些人都是因為她的茶而死。每個尸體的表情都清楚呈現(xiàn)在她面前。她永遠記得那一天，所有人都在指責她，茶田被燒，而她也被判了死刑。

　　“……”

　　似乎每一步都沒錯。又似乎每一步都是錯的。

　　江鳶停在尸體成堆的那一個碎片前。

　　烏云密布，壓得人喘不過氣。空氣很潮濕，可以嗅到泥土和死尸混雜讓人作嘔的氣息。謾罵聲環(huán)繞在耳旁，每一個字都模糊又刺耳。

　　人不是她殺的。和她沒關系。但是每個尸體的表情，看上去又都像是在責備江鳶一般。

　　里面大多數(shù)人和她都沒有接觸。

　　只有一個人。

　　當江鳶看清時，眼淚瞬間奪眶而出，順著臉頰滑落。

　　江悅。

　　她是江鳶的貼身丫鬟。

　　她被壓在幾個尸體下面，她身上還穿著江鳶不久前送給她的新衣裳，頭上還戴著江鳶精挑細選給她的釵子。

　　她的臉已經(jīng)因為沒有了生命體征而變了樣子。但是江鳶還是認出她了。

　　“……”

　　江鳶站在碎片前，用力閉了閉眼睛，壓下淚水。

　　【我可以給予你一個再來一次的機會�！�

　　聽到聲音的江鳶驚慌抬頭四處望了望，但是找不到聲音來源。

　　【請選擇你想要回去的節(jié)點。】

　　不知道是哪里傳來的聲音。

　　江鳶不清楚。

　　不過她聽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她可以。重來一次。

　　“……好�！�

　　她的手在發(fā)抖。可能激動，也可能是想起了一些經(jīng)歷而氣憤。

　　節(jié)點。

　　她要從哪里重來。

　　江鳶不禁迷茫。

　　她順著碎片向前走。尋找最有可能改變一切的地方。

　　她只是往前走了幾步，碎片上就出現(xiàn)了江悅的身影。

　　那是父親來要錢的那天。

　　那天的父親情緒很激動，話語中帶著懇求與不屑，在江鳶拒絕了以后，甚至還想要動手打江鳶。

　　江悅很膽小，她連一只和螞蟻一樣小的飛蟲都怕，她也不敢在黑夜中獨自一人入睡，都是江鳶陪著她睡的。她也怕火，怕死，她很惜命。

　　可是那天，在父親那個拳頭要挨到江鳶身上時，她竟然上前攔住了。

　　不過父親的拳頭沒有挨在江悅身上，江鳶周圍有侍從，他們攔住了父親。

　　受了驚嚇的江悅第一時間竟然還是詢問江鳶。

　　江鳶記得那時她的表情，又害怕又有趣。

　　江鳶輕輕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著對她說:“放心吧，我沒事，謝謝你保護我�！�

　　“嘿嘿，小姐放心，有我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

　　江鳶繼續(xù)往前走。

　　她對那個商人沒什么感情，他常年在外做生意，兩個人接觸也不多。在他死前，他也沒來得及娶其他妾室。

　　江鳶剛剛接手茶鋪的時候，并不容易。

　　那時日子很艱難，她手上沒有錢財，手底下的人也都不聽她的。

　　她每天晚上點燈處理事情，江悅就在旁邊陪著她，有的時候撐不住，就爬在書桌上睡覺。

　　江悅廚藝很好。那段時間，沒有錢來買什么好食材，不過江悅總能把那些爛菜葉子做得很好吃。

　　江悅很樂觀。就算吃爛菜葉子，也能表現(xiàn)得很高興。她總是笑呵呵地面對江鳶，每次看到她的笑容，江鳶也就有了堅持下去的力量。

　　江鳶總覺得她虧待了江悅，總讓她跟著她吃苦，但是江悅從來沒有埋怨過什么，只是對著她笑。她從來沒有見江悅消極過。

　　“江悅，等以后茶鋪打出名聲了，我就天天給你買新衣裳，給你買漂亮的釵子。”

　　夜晚，江鳶和江悅躺在同一張床上，江鳶難以入睡。

　　“沒關系的小姐，我只要和小姐在一起，怎么樣都開心！”

　　--

　　再往前走，就是她們還住在府里的時候了。

　　江鳶的母親死的早，父親也不待見她。

　　別的孩子都有漂亮衣服穿，而江鳶，一年四季都是那幾身衣服。

　　江悅很勤快，她會將江鳶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凈凈，每次洗完，都像新的一樣。有時江鳶不小心將衣服弄破了，江悅就會把衣服縫好。為了不讓縫好的衣服看上去難看，江悅會在上面繡點什么花樣。

　　繡花是她找府里的大丫鬟教她的。

　　府里的大丫鬟都很喜歡江悅。雖然那時江悅還很小，才十幾歲，但是為人處世已經(jīng)像是一個大人了。

　　江悅才十幾歲就會了不少技能，做飯，洗衣，縫衣，繡花……

　　江悅比江鳶還小三歲，雖然每天看上去傻呵呵的，但是江鳶知道，江悅的內(nèi)心其實比她還要成熟。江悅什么都懂的。府里的關系，江鳶的處境。她都懂。

　　--

　　繼續(xù)往前走，江鳶看到了她和江悅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江悅是江鳶在大街上隨便撿的。

　　那天，江鳶好不容易從府里逃出來，見見外面的世界。

　　她正在歡心時，一雙小手在她面前張開。

　　“漂亮姐姐，行行好吧�！�

　　那時江悅穿著幾塊破布拼接而成的破爛衣服，臉上灰撲撲的，眼睛卻亮亮的。

　　江鳶只是看了一眼，就莫名喜歡眼前這個妹妹。

　　她沒有將頭上的釵子摘下來給她，而是拉住了江悅的手。

　　“走，跟姐姐回家吧。”

　　這一跟。就是一輩子。

　　回去之后，江鳶因為私自出府被父親打了一頓，但是江悅被她藏起來了，沒有被發(fā)現(xiàn)，很安全地躲過了一劫。

　　那天之后，江鳶身邊便多了一個叫江悅的貼身丫鬟。

　　江悅沒有名字，江悅這個名字是江鳶給她取的。江悅跟她姓，她希望她一輩子都能開開心心的，所以給她取名悅。

　　因為江悅性格好，府里的大丫鬟也在這件事上幫了忙。

　　“……”

　　江鳶停在這個，她和江悅初次見面的碎片前。

　　“就這里吧�！�

　　【好。】

　　她輕輕閉上了眼睛，再睜開時，眼前是江悅向她伸出一雙小手，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她，祈求她給她一些錢財。

　　江鳶的眼淚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她一邊不停地流著眼淚。一邊將頭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摘了下來，塞到她手上。

　　“給你，都給你，拿去買點好吃的吧�！�

　　她一邊哭著一邊說。

　　“謝謝姐姐！”

　　江悅很開心地笑著，她拿著東西走遠了。

　　只留下江鳶一個人在原地。她緩緩蹲下，淚水不止。

　　她不能再讓江悅跟著她受苦了。

　　她并不能確定，她會改變什么。所以江悅啊，這輩子，找個能給你幸福的主子吧。

　　你是一個那么好的人，誰見了你，都會喜歡你的。

　　街道上四周都是吵鬧的聲音，隱沒了江鳶的哭聲，一個個高大的人在她周圍走過，讓她的身影顯得更加渺小。

　　“姐姐�！�

　　江鳶唰得一下抬起頭來。

　　“給，姐姐�！�

　　江悅?cè)o了她一顆糖果。

　　“不要不開心，好不好呀�！�

　　“……”

　　江鳶看了她很久，無奈地笑了笑，淚水卻比剛剛落得更多了。

　　她握緊糖果，“你……你叫什么名字啊�！苯S用袖子擦了擦眼淚。

　　“我沒有名字。”

　　“那你想叫江悅嗎。？”

　　“想！”

　　“……”

　　“那，跟我回家好不好？”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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