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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上古之時,四海破碎,八荒離亂,生靈涂炭。上古神明,竭盡其法,繪山河之棟以經(jīng)網(wǎng)而撐四海,奏華美之音而束八荒以地緯。自此,天下太平,再復(fù)生機,社稷河清海晏,百姓富足康健。神精疲力盡,散盡修為,終隱于天地之間,滄海巨變,世事變遷,昔經(jīng)緯之力日益稀薄。卻如今,再無救世之神也!”
“啪!”清脆的合扇聲在寂靜的廳堂中分外明顯,只見臺上那說書先生把那手中的折扇一合,抬眼間,銳利的目光便透過那副金邊的黑色眼睛,望向了那座無虛席的觀眾臺。
“各位看官,欲知后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說書先生的話語傳入在座的每一個人的耳朵,眾人方才后知后覺從沉浸癡迷的狀態(tài)醒來,頓時,巴掌聲,叫好聲響了個不停。眾人都在稱贊,謝先生講書的技藝高超,不愧為京城一大名人。直到謝林退下場去,這震天的喧囂聲才逐漸停息。
“先生,您辛苦了,來喝杯茶潤潤嗓子吧。”一個稚嫩的童聲從身旁傳來。那是一個七八歲大小的男孩,男孩長相稚嫩清秀,高度只到謝林胸口,而他的手里正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說書先生摘了那副眼睛,而他的五官也就此暴露在昏黃的燈光下,那赫然是一副清逸俊秀的面容,男孩不由得呆愣了一瞬,卻還是將茶盞放在了謝林手中。謝林輕抿了一口那杯熱茶,略燙的茶水涌入他的喉嚨,過度用嗓而導(dǎo)致的灼燒質(zhì)感減退了不少。他看向身旁的男孩,輕聲詢問:“元竹,夏先生今日還是沒有來嗎?我方才在臺上并未瞧著他!
那名叫元竹的男孩點了點頭卻又立馬搖了搖頭!跋壬,夏先生今日來了,但只是托我給先生帶一封信,并未去臺下看著!彼太過年幼,嗓音還略微稚嫩。但即便如此,元竹的話卻也仍然讓謝林心酸了一瞬。
謝林聞言,握著茶杯的手略微一頓,偏偏這一頓,使那杯中的茶水晃了出來,不偏不倚恰好灑在謝林的手上,茶水雖然不算燙,但也絕對不是溫涼的,謝林的手還是紅了一片。
“先生,您沒事吧!痹窠辜钡膯柕剑^謝林的手,想要用涼水沖洗,但卻并沒拽動謝林,他疑惑得抬頭望向謝林,只見謝林眼中寫滿了悲傷與失落,他的聲音略微發(fā)啞“元竹,信呢?”
元竹心中不由一酸,但還是迅速地從懷中掏出了他揣了一整天的信。謝林那只被燙紅的手顫巍巍地接過那封信,仿佛這薄薄的信件重若千鈞,壓的他連拿穩(wěn)信的力氣都沒有。他自言自語道“我以為他會再見我最后一面的......”,然后他輕輕展開了那封信,仿佛在對待一件不可多得的寶物。
可未讀兩行,他卻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改前態(tài),將那信隨手擲在桌子上。元竹不忍再看謝林,撇過頭去,目光恰恰落在窗外,外面被白雪覆蓋,冬日的寒冷順著窗子一點一點滲入屋內(nèi),使得這個冬天更加寒冷。
“好冷啊!痹癫挥傻迷谛闹懈袊@。
謝林感覺胸口很悶,像是一塊巨石壓在肺部,讓他難以呼吸,他不由想出去,想在這鵝毛般的雪中奔跑,然后踉踉蹌蹌地趕到他面前,然后不顧形象得去質(zhì)問他,他想知道為什么,說開始的是他,最后毫不留情的放下的也是他,他有什么資格去讓他看開,有什么資格去勸他放下。
但是,他最后還是忍住了,他只簡單的披上那件以前屬于他的大氅。告別元竹后,緩步出了門。
今天是除夕,街道上自是熱鬧的,雪雖然大的駭人,卻仍然是人來人往的。他慢慢走在那街道上,大腦一片空白,眼圈不知是不是凍得緊了,竟有些泛紅,視線也略有些模糊,直到他的面龐有些濕潤了,他抬起那只還有些發(fā)疼的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的面龐,這才發(fā)覺,自己竟不知何時哭了,想通這點后,他仿佛是被按到了什么閥門一樣,竟不住得嗆咳起來。他突然又笑了,伴隨著面龐上還未消逝的淚,看起來顯得格外瘋癲,眾人忍不住側(cè)目,可他卻什么都不在乎了。
他仍就走著,也仍舊笑著。
一步,他笑自己用情至深,終被命運嘲弄;
兩步,他笑自己癡心妄想,深陷囹圄之中;
三步,他笑人世多變遷,唯情最難長衷。
他踩在層層的積雪之上,仍在前行,不知何時,一抹紅色撞入他的眼簾,他看見了賣燈籠的攤子。那燈籠燃著燭火,發(fā)出搖曳的光芒,仿佛能驅(qū)散那絲絲滲入骨髓的寒涼。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年少時的那個燈籠,師父曾怪他功夫不到位,他也總會遭到責(zé)備后跑到那個巷子里痛哭,他不懂為何師父那樣嚴厲,他明明看出了師父眼中的心疼,可手心的疼痛卻總讓他更加悲痛。那天好像也是除夕,他像以往一樣跑到巷子內(nèi),可與以往不同的是,巷子旁支著一個攤子,他仍在哭著,那只被打的手泛著難以忽視的紅,微微顫抖著,他的眼睛倒映著那昏黃的燈火,卻因浸滿了淚水,眼睛無法看到那燈籠的形狀。他閉上雙眸,試圖去忘卻心中的悲痛,不知過了多久,他睜開酸澀的雙眼,映入眼簾的卻不再是燈火,而是一個同他年齡相仿的少年。那少年身著華麗的氅衣,居高臨下的站著,與身穿破舊馬褂的他形成鮮明的對比,明明共處同一個巷子,一個背后映出燈籠昏黃的暖光,一個背后是令人卻步的黑暗,那小少年向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白皙如玉,他猶豫片刻,還是搭了上去,盡管他的手布滿繭子。
他帶他買了一只燈籠,他知道他是個富家子,但他仍舊無法拒絕那裹挾著暖意的那只手,仿佛,握上去便可以掙脫這令人作嘔的命運,踏過那片刺痛的荊棘。那是他們的初遇,也算孽緣的開始。
略大一些,那個小少爺說想去追他,他喜歡他,而他是他的救贖,那段最昏暗的日子,那撕心裂肺的痛苦,是他陪他熬過的,毫無疑問,他愛他?墒,他從不知喜歡和愛是不同的,愛是永恒,而喜歡卻只是短暫的一瞬。
謝林還是走了,即便他喜歡燈籠,即便他早已有了支付一只最漂亮的燈籠的錢,可他還是走了。
四步,他笑命途多舛,萬事難兩全。
街道上響起了鞭炮聲,人們歡笑著,喧鬧著。
五步,他嘆人生艱。
“哎,聽說了嗎?夏家公子今個大喜的日子。走!咱去討杯喜酒喝去!”
“走!走!走!”過路人叫嚷著,而謝林腳步變得更加踉蹌。
百步,他到了夏家府邸,庭院秀美而不乏富麗,縱使是現(xiàn)在的他,也難以住得起,他邁步向里走,便瞥見滿屋的紅綢,一瞬間,他又想哭了,可是最后還是憋住了。
“謝林,你......?”一陣聲音傳來,但還未說完就被打斷了。
謝林臉上擠出一抹笑,“夏望,新婚快樂,我來給你說一段書,順便來討一杯花酒喝。”謝林看向來人,臉上早已沒了淚光,只是眼圈還是微微發(fā)紅,他就這樣笑著,平靜的看著他。
清朗的說書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伴隨著鑼鼓聲響。
不久后,京城著名的說書先生得了一種怪病,其弟子元竹請遍名醫(yī),可最終卻仍舊無藥可醫(yī),最終于三月三病逝,眾多大夫表示先生得的是心病,無能為力。三月三恰是桃花的花期,先生的葬禮由夏家公子舉辦,下葬那天,桃花落了小半山,而墓碑之上唯有四字——舊友謝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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