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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別再扒我馬甲了》第139章
八月十五,中秋夜。
本該張燈結彩的宮城,今年只懸了幾盞素紗宮燈。因著這場變故,延續(xù)百年的中秋夜宴被縮減成慈寧宮的小小家宴。
太后鳳體違和,只略動了筷箸便歇下了;沒了凌皓插科打諢,席間連絲竹聲都顯得寂寥。不過半個時辰,君臣便散了宴。
桂花香里混著未散的血腥氣。德政殿前的金桂落了一地,宮人們還來不及掃,景瑄帝的龍紋靴便踏著碎金而來。
“查得如何?”景瑄帝指尖摩挲著青玉案上的密函,那是今晨剛從魏府書房暗格里起出的血書。
陸乘淵垂首稟道:“西南都司已清理完畢,又查出二百一十七人!
他將密折呈于御案,“龍門縣換糧案的糧船,最終都在渝州碼頭轉了向。凌衡畫押招認,當年協(xié)助他操持換糧案的幕后之人……正是魏明德。”
景瑄帝指尖一頓,朱砂筆在奏折上洇開血般的紅,“十二年……朕竟親手將這條毒蛇養(yǎng)了十二年!
陸乘淵凝眸,“此人行事滴水不漏。密令皆遣死士口耳相傳,即便面見凌衡,亦以屏風相隔。”
“好一招借刀殺人。景瑄帝指節(jié)叩在龍案上,聲若寒冰,“十年前用凌衡的貪心,十年后借你的仇恨?v使太后壽宴那夜,你佯裝中計入蔣昀彀中,令朕削你權柄,使他卸下防備。他也只不過你面前露了臉,至于他手中握有何等籌碼,究竟意欲何為,始終緘口如瓶。若非后來又親眼見你劍貫南星心口,這老狐貍豈會亮出禁軍這張底牌?”倏然抬眸,眼底竟有幾分激賞,“未晚,這局棋中棋,你下得妙極!
陸乘淵道:“魏明德老謀深算,疑心極重。突然與陛下反目,表面雖合他心意,但倘若過于順利,卻反倒會惹這老狐貍猜疑。而蓬萊閣毒發(fā),罪思堂弒君,樁樁件件都是按他的棋路走。因此,唯獨要有一著棋,要出乎他意料,狠到讓他確信臣已恨毒了陛下!
景瑄帝一笑,起身走出御案,“所以,那日你與南星才在罪思堂內(nèi)合演了這么一出戲?”他走到陸乘淵身側,輕拍他肩頭,“你們啊……連朕都騙過了。”
“其實是南星提醒了臣!标懗藴Y喉結上下動了動,“那日魏知硯突然現(xiàn)身,將臣贈予南星的白玉簪擲于地上,要挾臣之余,無意透露……南星用此簪自戕。”
聲音頓了頓,再開口時染上一絲啞然,“但臣知道,她絕不會自戕。”
“魏知硯了解她的性子,算準了她會逃婚,所以在大婚那日安排了假新娘替她出閣。沒想到你更了解南星,早就做好了準備!本艾u帝忽然話鋒一轉,“不過……你可曾想過,倘若南星未曾服下你給的龜息丹,豈非真的要傷了她?”
“她會的!标懗藴Y聲音沉靜如鐵。
他永遠記得薛南星踏入大殿時的那一瞥,只那一眼,他便確定,她一定會的。
只是千算萬算,終是沒算到魏知硯的毒,會與龜息丹相沖。
陸乘淵眸色一瞬便暗了下去。
那一瞬黯然之色被景瑄帝盡收眼底,“魏知硯還不肯招供?”
陸乘淵搖頭,“始終撬不開他的嘴!
景瑄帝沉吟片刻,“南星此番元氣大傷,需靜心調(diào)養(yǎng)。待元氣恢復,或許就能醒來!痹捴链颂幒鲛D,“至于那人……三日前,皇后在冷宮自絕。臨終血書,唯求朕留他一命!彼]了閉眼,“魏氏滿門伏誅,留他獨活,本就是極刑。朕想不如先將其囚于皇陵地宮,日日抄經(jīng)誦佛,替魏氏一族贖清罪孽。待南星醒來,再議不遲!
此言雖是商量的語氣,但陸乘淵知道他已有了決定。
陸乘淵沉吟片刻,垂首斂目,“臣明白!
景瑄帝抬眸望向窗外漸沉的暮色,片刻后道:“南星既已由程忠接回故宅調(diào)養(yǎng),你便替朕走一趟祈南罷。”
“祈南?”
“鎮(zhèn)北侯所言不差,當朝能平定寧南亂局者,唯你一人!彼剡^身,意味深長地看向陸乘淵,“怎么,舍不得走?”
祈南。
那是南星離京后的第一個落腳處,是她記憶重新開始的地方,碧海連天處印著她踮腳摘云的側影。
或許去看看她常說的那片海,那觸手可及的云,以及那朵讓他二人重新相遇的海邊花也好。
陸乘淵閉了閉眼,再抬首時已斂盡波瀾,“臣……謹遵圣命!
景瑄帝輕嘆一聲,“與其留你在京中終日郁郁,倒不如暫且移心他處。待歸來之時,或許南星已然轉醒。屆時你二人的婚事,朕必親自操持!
陸乘淵長睫低垂,在眼下投落一片陰翳。靜默片刻后,他忽然撩袍跪地,“臣斗膽,另有一請!
景瑄帝詫然看向他。
陸乘淵道:“祈南事畢,臣欲攜南星離開!
“離開?”景瑄帝眉峰微蹙,“你想離開京城?”
“是!标懗藴Y抬眸,眼底似有寒星明滅,“與南星一起,離開京城!
殿內(nèi)熏香忽地一滯。
景瑄帝凝視著這個自幼養(yǎng)在跟前的孩子,終是嘆息,“你終究……怨朕!
“賜婚那夜,為瞞魏明德耳目,朕未曾知會于你,朕知你心中有怨。更何況……” 聲音罕見地染上一絲澀意,“”江望之死,確是朕之過!
怨恨?其實不是沒有的。
太后壽宴那夜,圣旨賜婚的剎那,陸乘淵只覺五內(nèi)俱焚?筛Τ霏側A殿,冷風一激,思緒驟然清明—— 景瑄帝豈會不知魏氏狼子野心?那些秉燭夜談的謀劃,那些關于先帝遺詔的部署,怎會突然成了過眼云煙?
一個帝王,尤其是景瑄帝,他素來算無遺策,怎會甘心受制于奸佞?不過是以退為進,欲擒故縱罷了。而這場婚事,極有可能是刻意擲向魏明德的香餌。
陸乘淵道:“臣確有怨恨。非怨陛下以臣為棋,而是怨陛下將南星擺入局中。陛下明知魏明德是殺害她至親的真兇,自然知道他并非真心納南星為媳。陛下此舉不過是為激臣失態(tài),令魏明德以為君臣離心,好讓他趁機挑撥?杀菹虏即司值耐瑫r,也將南星置于了危險境地!焙斫Y滾動間,似有千鈞重壓,“只是南星當時的回答告訴臣……”
“……她選擇了陛下! 四字出口,如咽碎冰。
景瑄帝輕嘆一聲,“那日南星入宮,與朕說起‘決而不絕’四字。她說‘若為大義,必如母親般抉擇’。這般心性,與她娘如出一轍。朕便因為這句話,做了這樣一個決定!
鎏金香爐青煙裊裊,模糊了他的神色,“而賜婚那日,她未曾抗旨,朕便知她心意已決。只是朕如何都沒想到,她與你已經(jīng)……”
話到這里,景瑄帝沒再說下去。
陸乘淵心口驟然緊縮,鈍痛不堪。
他又何曾想過,那夜纏綿竟留下血脈。倘若他知曉,無論如何他都不會走這一步,縱使抗旨欺君,也一定要將她護在羽翼之下。
皇上有過,他就沒有錯嗎?
他錯在太過篤定,篤定南星下定決心必會堅持,篤定他會始終如一地信任他,篤定她縱使千般決絕也會與他同心。
那夜瓊華殿外,他看著她跪接圣旨的背影,分明讀懂了她選擇助皇上的決心。可心底卻隱隱刺痛——不該是這樣的。他們之間從來坦誠相見,這般大事,她怎會連半句商議都無?
直到那封密信將他引向蓬萊閣。
蔣昀……公主府……
是了。凌皓前日曾無意透露南星曾在公主府附近出現(xiàn),而那時恰是她剛于大理寺打開畫軸。
若那畫軸里當真只是尋常家書,她為何要特意繞道公主府去找蔣昀?而那把“意外”重新鎖上的十字鎖……
陸乘淵眸色驟深。
她有事隱瞞,一定有原因。
思及此,陸乘淵不再遲疑,徑自往蓬萊閣去,然而真相卻在蔣昀醺然的醉話中支離破碎地浮現(xiàn)——
“乘淵,何須這般看著姑父?”蔣昀晃著茶盞,“賜婚這事,本駙馬也是措手不及啊!
陸乘淵目色森寒,“南星前日尋過你。你在寧川……同她說了什么?”
“哎喲喲!”蔣昀夸張地拖長聲調(diào),酒氣隨著話語噴涌而出,“你這話說的,倒像是本駙馬脅迫了她似的。實話告訴你,樁樁件件可都是她心甘情愿!
“哐當”一聲,蔣昀手中茶盞掉落,衣領驟然勒緊。他瞳孔里倒映著陸乘淵猩紅的雙眼。
“別急,別急!笔Y昀竟還在笑,不慌不忙地拍著他的手背,“你該慶幸才是。那丫頭為救你性命,當真是什么都愿意做!
陸乘淵目中驚雷陣陣,“說清楚!”
蔣昀掙開桎梏,慢條斯理整理衣襟,“罷了,事已至此,告訴你也無妨。魏知硯那小子為了得到南星,答應替我討回他父親手中那些賬本。那老匹夫仗著幾本賬冊要挾我多年,如今他兒子主動相助,我自然樂見其成。這條件嘛——倒也簡單,用你蠱毒的解藥換南星一句‘愿意’。”
他忽然壓低聲音,帶著幾分惡意的快意,“可她為了不嫁魏知硯,前日竟不知從何處尋來你父親的一封親筆信與我交換解藥。你可知那信中寫了什么?”
蔣昀不待他回應,自顧自道:“那封信里寫的啊……是你父親當年為何會孤軍陷在祈南,連具全尸都沒留下!鳖D了頓,又緩緩道:“你猜怎么著?那位總夸你‘肖似其父’的勤王殿下,才是真正布下死局的人!
一時間,陸乘淵只覺有人拿著一柄鈍刀在心口生生攪動。難怪前日徐正突然說研制出新藥,難怪她要將畫軸里的東西帶走,原來這解藥是這么來的。
“解藥……”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本王身上的蠱毒解藥你如何會……”
蔣昀看著他神色復雜不堪,臉上浮現(xiàn)陰鷙的笑意,“你娘那般疼愛榮安,又怎會想到,給自己兒子準備的鴆毒會被稚童智商的親妹妹換成蠱毒。”
陸乘淵眼中瞬間騰起滔天殺意,五指如鐵鉗般掐住蔣昀的脖頸,“是你!你指使姨母換了藥,讓本王茍活下來,十年生不如死。俊
蔣昀面色已呈青紫,卻仍從齒縫擠出一句破碎的話:“殺了我……你就真活不成了……南星這番苦心……豈非付諸東流……”
陸乘淵指節(jié)發(fā)白,終是憤然松手。
蔣昀踉蹌著扶住案幾,邊整理凌亂的衣襟邊喘息道:“姑父當年...實是憐你年幼...不忍見你就此殞命...”他緩過氣來,語氣轉為勸慰,“如今你既等回心上人...豈非因禍得福?”
陸乘淵強壓怒火,眸中寒光凜冽,“此刻告知本王這些……究竟意欲何為?”
“很簡單,你我目的一致!笔Y昀神色驟然凝重,“魏明德那老狐貍給魏知硯的都是無關痛癢之物,暗地里不知留了多少后手。而我知道,你是他最重要的棋子。今日賜婚,難保不是那老匹夫蠱惑陛下,要離間你君臣,再利用你父親之死挑撥你為魏家效力!
他上前一步,聲音更沉冷幾分,“我今日坦言相告,是要你明白,魏明德并非這么好糊弄。你若不想浪費南星的一片心意,不如順勢而為,就此將計就計地走下去!毖鄣组W過算計,“只要你能讓魏明德永遠閉嘴,保我全身而退,解藥自當拱手奉上!
他意味深長地一頓,又道了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唯有斬草除根,才能以絕后患。”
將計就計……
圣旨已下,南星亦已接旨。棋局至此,他們皆已深陷漩渦,除了彼此信任、順勢而為,還能如何?
記憶忽而翻涌。
那日南星面圣后,他二人并肩走過長長的宮道。盛夏的風穿過幽深的甬道,掀起她的衣袂與鬢發(fā)。細碎的陽光落在她眼底,她明明承受了那樣多,眸光卻依舊澄澈如初。
“你我本就已經(jīng)是夫妻了,不是嗎?”
她那時仰頭望他,聲音很輕,卻字字堅定。
正因這句話,正因這份心意相通,他與南星做了同樣的抉擇——信任彼此,將計就計。
……
思緒如潮褪去,如今回過頭去看,他才驚覺自己居然忘了——
忘了她越是理解他的苦衷,便越是會將重擔獨自扛下;越是信任他的籌謀,便越是要將風雨盡數(shù)擋在身后。忘了她如此倔強,早已習慣將傷痛藏于心底,早已不記得她也不過是個會疼會痛的小姑娘。
他到底不該放開她,哪怕一刻。
……
眼前漸漸浮起薄霧,思緒回籠時,景瑄帝的聲音穿透迷霧傳來: “你可以恨朕,無論是因為江望、因為榮親,還是因為南星,你都有資格恨朕。但太子難當大任,皇子尚且年幼,這天下不能一日無主。朕答應你,待儲君之位穩(wěn)固,自會向天下人謝罪。”
陸乘淵靜默良久。
“陛下圣明,萬民之福!彼従徧ы,“臣不敢妄言毫無怨懟,但家國大義與私情,臣尚能分明。南星的選擇……臣明白。臣請離京,非為怨懟。只是……”
他忽然望向殿外流云,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想去看她看過的山河,走她走過的路。這十年光陰,臣想……與她一道補回來。”
。
時值八月末,府邸的桂樹已綴滿碎金,甜香浸透了整個院落。
陸乘淵負手立在廊下,看仆從們往來穿梭,明日便要啟程南下。
崔海正叉著腰在后院吆喝,“冬日的狐裘大氅都裝好了沒有?那件玄色貂絨的必須帶上!”
小廝抱著衣裳嘟囔,“崔公公,小的聽說祈南四季如春,冬天連霜都不見……”
“你個小兔崽子懂什么?”崔海一拂塵敲在他腦門上,“王爺此去若是速戰(zhàn)速決,班師回朝時正趕上臘月飛雪,難不成讓主子凍著?”忽又想起什么,急急轉向正在擦拭佩劍的高澤,“對了,那匣安神的沉水香務必收在貼身行囊里!
高澤頷首,“已備下了!
崔海湊近兩步,壓低聲音,“王爺雖說蠱毒已清,可夜里驚醒的毛病……”話到此處突然噤聲,望著廊下那道孤影嘆了口氣,“你多留心!
高澤握緊劍柄,鄭重點頭。
崔海的目光又移向陸乘淵,猶豫片刻,終是上前低聲道:“王爺,東西已經(jīng)送去城南程宅了!彼P躇著望向漸暗的天色,又試探道:“明日辰時便要啟程,可要……再去一趟?”
陸乘淵眸色微動,卻只淡淡道:“不必了。”
崔海望了眼天色,還欲再說什么,卻見那人神色寂然,默不作聲往南院去,又悻悻退了回來。
——沉香園就在南院最深處。
暮色四合,陸乘淵靜立垂花門外。匾額上“沉香園”三字被晚霞浸染,他眸中霧氣漸濃,似要將那字跡一寸寸洇透。
園中暗香浮動,是那年他與南星親手栽下的桂樹,又開了一季。
他下意識抬腳,可懸在半空,忽又收住;蛟S只要不踏出這一步,那些細碎的金桂便不曾開過,他就還有時間等南星回來。
秋風乍起,萬千桂子離枝。香氣凝作游絲,掠過他月白衣袂,向著南方迢迢而去。
晨光微熹,花香伴著蟲鳴如流水般一潮潮地涌進窗來,輕輕覆在沉睡之人的眉梢眼角。
薛南星從漫長的夢境中掙脫,緩緩睜開眼。
喉間渴得發(fā)緊,她想要起身飲水,卻發(fā)覺四肢綿軟似云,指尖不慎掃過床邊的青瓷盞。
“砰——”
碎瓷聲未歇,程忠已推門而入,手中的藥碗險些脫手,向來沉穩(wěn)的聲音竟帶著一絲顫抖,“南星!你醒了?”
“慢些起身……”
“可是要喝水?來——”
他一股腦地絮叨著,一回頭,正撞見小姑娘倚在錦繡堆里沖他笑,蒼白的唇角彎成月牙。
“都這般虛弱了,還笑得出來?”程忠皺眉,語氣里卻掩不住心疼。
“總比長睡不醒要好,不是嗎?”薛南星聲音雖輕,還有些啞,眼中卻閃著久違的靈動。
程忠無奈搖頭,將溫水遞到她唇邊,“先喝口水潤潤。”
薛南星借力撐起身子,溫水入喉,干澀的喉嚨總算舒展開來。
她環(huán)顧四周,熟悉的陳設中透著幾分陌生,“這里是......?”
“城南暗宅!背讨医舆^茶盞,擱在一旁,“你當初回京時曾來過一趟,可還記得?”
薛南星眸光微動,記憶漸漸回籠——那日過后,這里也算安全了,既是外祖父置辦下的宅子,她理應回來。
她轉眸看向程忠,又問,“我……睡了很久嗎?”
“嗯!背讨衣曇舫亮顺粒罢朐掠杏嗔!
半月光陰,連中秋都過了。
薛南星目光飄向窗欞,一簇金桂正沐在晨光里,細碎的花瓣像是揉碎的金箔。
“可不是。”程忠順著她的視線望去,“可不是,桂花都開了……”
“桂花……”薛南星微微蹙眉,上次來時分明不曾見過此處有桂花。
程忠似看出她心中所惑,溫聲笑道:“王爺命人送來的,說是或許對你的病情有用,沒想到,你聞了這桂花香還真醒了!
風過處,幾粒桂花撲簌簌落在窗沿。
夢中那些聲音似又響在耳畔:
“南星……”
“你不是說待沉香園的桂花開了便會回來么?”
“你知道嗎?今年的花開得格外早些……”
“……我等你!
薛南星心尖驀地一顫,這才驚覺夢中那些零碎片段,竟都是他的聲音。
她下意識撫上心口,那里泛起一陣細密的疼。
“這次……我不能再失信了!毖δ闲谴鬼,說著就要起身下榻,卻不想雙腿虛軟得厲害,眼見著要向前栽去。
程忠一把扶起她,“你這是要去哪里?”
“昭王府,我要去找他!彼闶且豢桃驳炔患绷,可轉眸卻見程忠神色微變。
薛南星察覺到異樣,手指驟然收緊,“乘淵他怎么了?”
程忠怕她想歪了,急忙道:“他很好,蠱毒也解了。只是陛下派他南下平亂,今日啟程!
……
京郊官道上,出征祈南的大軍旌旗獵獵,鐵甲寒光連成一片。
陸乘淵端坐馬車中,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兵書頁角。行軍一日,竟還未至連州地界。他蹙眉掀開車簾,秋風微燥,裹著塵土撲面而來。
“還有多久到連州?”
高澤在車外拱手,“回王爺,約莫兩個時辰可入連州。前方十里便是青崖驛,按例可在此扎營休整!
“傳令全軍加速,務必今夜抵達連州!瘪R車內(nèi)聲音沉冷,卻掩不住一絲焦躁。
“遵命。”
車簾落下,陸乘淵重新拾起兵書,卻見紙上字跡模糊成團。
恍惚間,那道單薄而倔強的身影又浮現(xiàn)在眼前——當初寧川之行,他沒來由地滿腔怒意,故意撇下她提前出發(fā)。誰知她竟混在商隊里追來,被馬蹄踢傷也不吭聲,翻山越嶺摔得滿身淤青,見到他時卻還笑得明媚。
指節(jié)驀地收緊,書頁皺成一團。他至今記得為她上藥時,纖細的手臂上縱橫交錯的傷痕。當時她疼得發(fā)抖,卻還笑著說“不礙事,能追上王爺就好!
想著想著,他唇角不自覺揚起一抹笑意,只是眼底依舊凝著化不開的霧靄。
恰在此時,一陣尖銳的馬嘶撕裂暮色。
“鬼、鬼呀——!”梁山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
高澤厲聲呵斥,“天還沒黑透,哪來的什么鬼?你看清楚點!”
陸乘淵心頭驀地一跳,長指已先于思緒掀開車簾——
斜陽日暮里,一個滿身泥垢,鬢發(fā)飛散的“少年”,正隔著一天一地的霞色朝他看來。
亂發(fā)間枯草糾纏,粗布青衣早已看不出本色,可只是那一點淺淡的蒼蒼色卻叫這蕭條山野突然不同了。
她肩頭染上了云端彤彩,仿佛要將這繽紛的霞光帶下來,連通天地,披往山間。
一如當初那個翻山越嶺追來的人兒。
風拂過,吹動陸乘淵眸里一點一滴的冷清,化成萬千星子。
“還好趕上了!毖δ闲情L舒一口氣,胡亂抹了把臉上的塵土,微喘著氣抱怨,“那踏雪烏騅當真太烈,我實在降不住!
她說著,忽然歪起頭,拿下巴點了點他身后的馬車,挑眉道:“夫君行個方便?"
晚霞映照在她頰邊,忽生瀲滟,眼底是萬千華光,朗朗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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