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嘎瓦里之前，我在奧西斯莊園幫助一對不愿意做軀體機械化手術(shù)的老夫婦干活以報答他們的恩情。在一個沒有太陽的早晨，莊園的男主人弗蘭·奧西斯去世了，女主人亨利亞·奧西斯打算把莊園關(guān)閉了去斯芬克里投奔她的妹妹。我曾勸說他們進行軀體機械化手術(shù)，把這個莊園抵押出去的話，做軀體機械化手術(shù)的錢是夠的，奧西斯夫婦都拒絕了。離開莊園時我再次勸說奧西斯太太，“以后就沒有奧西斯了，叫我亨利亞就好�！彼ζ饋硌劢堑鸟薨檾D成一個深溝“你們這個年代的人大概不會明白吧，人的軀體是多么精妙的東西，我可不相信所謂破繭成蝶一說。再者，活到95歲有太多記憶是我無法忘卻的�！焙笠曠R里亨利亞的身影越來越小，“祝你們成功�！彼沁@么說的。
　　父母因車禍去世時，妹妹芬萊妮才兩歲，我們一家四口都是始原人，原本租住在一間28平米的小房間。就是因為是始原人才會這么容易死吧，要是有機械身體就好了……意外讓我不得不退學(xué)，拿著保險金和父母的骨灰盒，我買了一輛房車邊打工邊帶著妹妹生活，我想攢錢給妹妹做軀體機械化手術(shù)。
　　一開始我在思德堡給一個叫羅迪的醫(yī)生當(dāng)助手，說是羅迪的私人醫(yī)院，但其實就是小巷子里的一間破舊的地下室。一樓的入口放了一排排紅色的營養(yǎng)劑，是劣質(zhì)的草莓香精味，外表看起來是一個普通的食品商店。我就把房車停在這附近的停車場，下午走一小段就回去了。這一片是始原人的聚集區(qū)，時不時就會有始原人來請求羅迪幫忙做軀體機械化手術(shù)。對于我們這種窮困的始原人來說，購買做軀體機械化手術(shù)所必需的“綠汁”就要花費將近十年的積蓄，再去公立醫(yī)院進行手術(shù)，將是完全負擔(dān)不起的價格。而在羅迪這里，可以以公立醫(yī)院四分之一的金額進行手術(shù)，且不收取額外的費用。不想一樓的食品商店，又紅又綠十分吵眼睛，這間地下室用瓷磚貼的十分白凈，門上裝了三把鎖，一盞白熾燈懸掛在手術(shù)臺的上方。這里沒有公立醫(yī)院昂貴的激光切割機，羅迪用的是一把需要拼裝的鋸子以及一些十分原始的手術(shù)工具，他把它們都收納在一個銀色的大箱子里。切開頭顱時，血會濺到羅迪的白大褂上甚至是地下室的天花板上，打掃地下室、清洗衣物、聯(lián)系預(yù)約的客人、磨那把鋸子、保養(yǎng)羅迪的手術(shù)工具們、看守店面都是我平時的工作。一樓食品商店的柜臺下有許多伏特加，手術(shù)時羅迪會用他們消毒工具，手術(shù)完了他自己還會喝兩瓶，有時他只是想喝酒了，拿完還會摸摸我的頭。羅迪的頭發(fā)很長快要到腰了，胡子也亂亂的，不過他每次手術(shù)前都會用口罩和頭巾把它們包好。我想，羅迪對我是很好的，可能是因為他的兒子也是因車禍而去世的。有一個機體人和他的機體人伙伴在街上玩誰能被撞飛的更遠的游戲，結(jié)果把羅迪路過的兒子撞了。他允許我可以跟著他學(xué)習(xí)如何做手術(shù)，沒有客人來的時候，我可以把芬萊妮帶來一起看店，羅迪會拉著芬萊妮的小手唱兒歌，芬萊妮拔下羅迪的頭發(fā)，羅迪也只是笑笑。我把這些頭發(fā)留起來，最后竟能用細繩捆成一小束。每次有客人來做手術(shù)的時候，羅迪都會自己悄悄偷一點綠汁囤著，“反正少一點也不會出什么事。”客人被打了麻藥后，羅迪還會讓我上手也試試，我總是害怕的手抖，但羅迪說希望有一天我能幫他做軀體機體化手術(shù)。
　　在羅迪這打工了三年，漸漸的我覺得這樣的日子也挺好，再攢一段時間錢，也許我可以先給妹妹找個學(xué)校上�？梢馔庥职l(fā)生了，我還記得那時是秋天，前一天晚上刮了一夜大風(fēng)。我在羅迪的私人醫(yī)院的坐著，他給我打電話說有人把他的診所舉報了，讓我拿著他的手術(shù)工具和他偷取的“綠汁”去他家門口找他，我想我們可能要離開恩德堡了。我開著房車駛向后街，這邊路上都是橙色的金黃色的落葉，芬萊妮趴在右邊的窗戶上向外張望。往左拐過一個路口就是羅迪家了，可他躺在地上，身下的血跡粘在落葉上像一幅漸變的畫，后腦勺上有一個大大的黑空。羅迪身旁還站著幾個機械警察，只把我們當(dāng)作路人，并沒有上前檢查，只擺手讓我們快走。
　　從思德堡向西開去是一片沙漠，“我們要去哪里呀？”芬萊妮剛剛一直在看右側(cè)窗外的風(fēng)景，似乎還沒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翱熳茫瑒e摔了�！蔽夷竽蠓胰R妮的小臉，在陽光的照射下可以看見金色的絨毛。芬萊妮是一個很乖的孩子，每當(dāng)我去工作，芬萊妮就會獨自在房車里寫寫畫畫。她最滿意的一幅作品是一間大房子，里面畫了爸爸媽媽、她還有我，后來又加上了羅迪，我把這幅畫裱在房車餐桌的上方。“姐姐，我們不攢錢了是要去買大房子了嗎？羅迪叔叔不跟我們一起嗎？”“我，我們……”我感覺自己的聲音有點顫抖，我們?nèi)プ鲕|體機體化手術(shù)，我心里這么想著。
　　沙漠的晚上格外陰冷黑暗，車窗外不見五指。思德堡的這個時候，我和芬萊妮應(yīng)該已經(jīng)鉆進被窩。但在沙漠的第一個晚上我決定先開過去，芬萊妮說她要陪我，裹著毯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縮成一團。身旁只有淡淡的呼吸聲，我感覺自己像墜入了黑洞，紅色的車燈讓我想起羅迪倒在血泊里的樣子，我突然覺得好無力。
　　不知是沙漠的夜晚太寒冷還是小孩子的身體太虛弱，芬萊妮生病了，連著兩天都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房車里所剩的食物和水也越來越少。第三天的時候芬萊妮已經(jīng)是進氣多出氣少了，把她的手貼在我的脖子上好一會兒也還是冰涼冰涼的。我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淚水……
　　奧西斯莊園的出現(xiàn)是如同這它的名字一般，不過等我趕到的時候芬萊妮已經(jīng)幾乎沒氣了。我無比罪惡的慶幸車上有羅迪的工具和“綠液”，奧西斯夫婦愿意把他們兒子以前在農(nóng)莊上自己做的一個簡陋的機械身軀送給我，這樣就可以給芬萊妮做手術(shù)了。不知道結(jié)果會如何，但也只能一試了。
　　我把房車里的餐桌當(dāng)作手術(shù)臺，用羅迪的工具箱里的麻醉劑給芬萊妮打了一劑，我害怕從她嘴里聽到嗚咽的聲音。把芬萊妮的頭發(fā)剃干凈，拿著手術(shù)刀，我盡量通過深呼吸來保持冷靜，仔細回想羅迪手術(shù)時的動作。從眉心中央向后拉一道至后腦勺，再通過兩側(cè)顳骨和眉心劃一整圈分割線。我小心地用刀剃看芬萊妮頭部的表皮，鮮血沾滿了我的雙手。芬萊妮的眼睛安詳?shù)亻]著，眉骨上的表皮被翻開，露出頭骨，嗓子眼仿佛要涌上來什么東西，我努力忍住想吐的感覺。把鋸子拼裝起來，沿著芬萊妮眉骨上方一指的位置切割。羅迪的手勁很大，他每次開頭骨的過程看起來都輕輕松松。而我磨了半天也只是在頭骨上劃了一條痕。這樣太慢了，我嘗試用開核桃的手法，把鋸子的刃沿著頭骨上劃出來的痕跡按壓，“卡擦”一聲，終于把芬萊妮的頭骨切開。捧出她的大腦，仔細觀察了一圈，確認我沒有讓鋸子劃傷它，把大腦放入裝“綠液”的儲藏箱中后我終于松了一口氣。一般來講，做完手術(shù)后需要將包裹大腦的“綠液”放入機械身體的主心槽，然后要等待三個月，讓大腦在“綠液”里“重生”。我把“綠液”拼裝進芬萊妮的新身體。做完這些，我又回去繼續(xù)收拾手術(shù)后的桌面。用釘槍釘好芬萊妮的頭骨，然后把芬萊妮切開的頭皮慢慢縫回去，我決定把芬萊妮的軀體放入房車的冷凍柜里留下來做個紀念。
　　奧西斯莊園只有奧西斯夫婦二人，他們?yōu)槲覝蕚淞素S富的食物，這里竟然有熱騰騰的飯菜。奧西斯夫婦的兒子因為想當(dāng)機體人去外面打拼，再也沒回來過。這里幾乎沒有人來，只有奧西斯夫人跟自己的妹妹有書信聯(lián)系。他們說從這里再往西邊開兩天就是最近的城鎮(zhèn)了，我決定在這里多待一段時間，幫奧西斯夫婦做做農(nóng)活再走，沒想到在這里的第二周的一天早上弗蘭·奧西斯躺在莊園花園的一張搖椅上自然死亡了……
　　奧西斯農(nóng)莊西邊的那座城鎮(zhèn)叫嘎瓦里，告別亨利亞后我?guī)е胰R妮開往嘎瓦里。相比較之下，嘎瓦里算是一座非常先進的城市了，街上到處都是機體人，停車場一天要收30美元。我找到了一戶人家給他們當(dāng)冬季短工，主要的工作就是打掃衛(wèi)生并照顧他們12歲的兒子。這一家人都是機體人，男女主人似乎很忙，我每次來的時候都只有小男孩在家。男孩對我能夠回彈的皮膚感到好奇，他很喜歡牽著我的手做游戲。因為是短工，我的報酬很少，但是屋主打算這個月給他們的兒子換一套新型的機械軀體，說換下來的舊軀體我可以拿走，這樣我可以自己給妹妹的新軀體做一些改裝。
　　說起來我在嘎瓦里的日子過得還算清閑，下午四點工作就結(jié)束了，停車場附近有幾排秋千，我有時會在那里曬曬太陽再回去。沒有芬萊妮的日子，房車里顯得格外安靜。看著那副機械軀殼，我總是覺得很不真實，需要打開冷凍柜再看一個芬萊妮的軀體才能確定我沒有在做夢。雖然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吃晚飯了但還是要把碗筷布置好，爸爸的骨灰盒坐我對面，媽媽的骨灰盒坐我右邊，芬萊妮的冷凍柜坐我左邊。我們在家里就是這么坐的，我把羅迪的頭發(fā)也放在桌上，在恩德堡的時候我沒好意思要請他吃飯。想到還有幾個月就能再見到芬萊妮了，我就覺得很高興，真希望能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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