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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ell a sto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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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倫敦。
一直到林赫走出火車站,踩進水坑,泥點濺落在牛皮靴子上的時候,他才有了再次回到這片土地的感覺。
倫敦一如既往,陰沉的天氣讓人不能擺脫黑色的長柄傘,濕潤的空氣接觸到衣服和帽子的時候,無論是什么顏色都黯然下去。林赫看著周圍來來回回的白臉龐,藍眼睛,看到一個穿著白色淑女窄裙的卷發(fā)女人走過,眼神交匯時他又是一陣晃神。好在左手的行李箱和右手溫熱的咖啡及時喚回了他的思緒。
林赫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捏扁了紙杯扔進垃圾桶里,一點深棕色咖啡漬濺在他的手背上,他將視線投向那點污漬,避免自己注意往來的任何人。他掏出兜里的那封信,上面寫著邀請他作為心理側寫師來到倫敦西索普斯區(qū)幫助破獲一起案件,下方的推薦人處有他在中國就職的大學校長張鏞平和蘇格蘭場警長羅本的簽名,花體英文和楷體中文總有一種微妙又平衡的割裂感,時刻讓林赫有一種他的身體來了倫敦,而他的靈魂卻仍然留在中國的錯覺。
他是在給心理學學生的選修拓展文學課后得到的消息,張校長非常希望林赫去一趟。
“......要知道,在英文當中,我們有很多個表示說的單詞,tell這個詞,”林赫清了清嗓子,在黑板上快速寫下四個飄逸的字母,“是告訴的意思,而追根溯源,這個詞表示娓娓道來,什么東西會被娓娓道來呢?”
“歷代的文豪給了我們答案,故事會被娓娓道來,tell a story,我們精心描述強調故事的情節(jié)與人物,確保它們足夠飽滿立體......”林赫講到一半瞥見窗外走廊一閃而過的人影,從身形體態(tài)上他很快就辨認出那是張鏞平校長,而從那動作和映在走廊另一邊白墻上微微搖晃的影子當中,他又讀出了對方有事以及略顯猶豫的狀態(tài)。不到一秒的思考并沒有打斷林赫的課堂,他移開視線,掃視了一圈略顯昏沉的學生們,提問道,“還有什么會被娓娓道來呢?”
在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林赫徑自往下說道,“謊言!
“a lie,一個謊言,”林赫微微一笑,“就如同故事一樣,人們需要將一個謊言娓娓道來!
下課鈴還沒響完,大部分的學生就已經陸續(xù)收拾好書本文具,準備離開教室,林赫也收起了粉筆和教案,走到了張校長身后。
“林副教授,這里有一份邀請,我想請你接下,”張鏞平停頓了一下,林赫注意到對方在觀察自己的表情,他接著說道,“來自倫敦蘇格蘭場警局,西索普斯大學一名教授的死亡...還有一件珍貴物品的失蹤!
張校長將手上的信件遞出來。
“倫敦有最好的心理側寫師,”林赫瞄了一眼那個信封,藍紫色的油墨繪制著英國倫敦與中國的郵戳,說明這是一封跨越重洋遠道而來的委托信,表面有些褶皺,應該是張校長緊緊捏著的動作造成的,“而我對于蘇格蘭場犯罪網(wǎng)絡的理解已經是好幾年之前的事情了。”
張校長沒有收回手,繼續(xù)補充道,“那件珍貴物品是我們出借的一本古經注,和我們學校有關,所以得派一個相關負責人過去,不僅是我想到了你,其實是蘇格蘭場的羅本警長提出的!
“羅本警長?”林赫對這個自己不熟悉的名字微微皺眉,很快又放松下來,可能是他太久沒有推理和思考,他的腦袋有點像一個生了銹的打字機,只能簡短地印下聽到的信息。
“他也是聽了別人的建議,”張校長再次停頓,“是埃弗頓先生向他推薦了你!
“埃弗頓神父...推薦了我?”這個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好像在情理之中,林赫抬頭看向張校長金邊眼鏡上的一點點污漬,在入神推理之前就強行轉開了視線。
張鏞平點了點頭,“他推薦了你,而且你還不知道吧?上個月埃弗頓先生從圖書館門前的樓梯摔了下來,住了一段時間醫(yī)院,你和他是舊識,也很久沒見了,或許也是時候回到那里去了!
林赫接過了那個信封之后張校長告訴他,埃弗頓先生會來火車站接他。
“你應該記得打把傘的。”
一個有些沙啞的男聲讓林赫的回憶戛然而止。
“埃弗頓神父?”林赫有些驚喜又有些遲疑地轉過身,看到這位五年不見的老友,回首的瞬間似乎有些陌生了。來人將頭上黑色的紳士帽檐壓低些,只依稀露出一雙柔和的藍眼睛,敞開的大衣暴露出里頭筆挺的三件套,藍棕色的英倫格紋領帶看起來典雅又堅毅,大概是因為此刻已經臨近倫敦的深秋,他還搭了一條同樣花紋的薄羊毛圍巾,將脖子也保護起來。
“林赫,我已經脫去了神職,如今我只是一個普通但虔誠的教徒!卑8ヮD將黑色的傘微微傾斜,不知道什么時候大起來的雨點很快就打濕了他肩頭的一片,林赫了然地走到傘下,還好這把傘夠大,能夠為兩個成年男性遮住倫敦的雨。
林赫抱歉地一笑,“我總是改不過來,十七年前我就這么叫你了!
“噢,已經十七年了,距離你第一次向我告解原來已經那么久了!卑8ヮD露出有些懷念的神色,他投向林赫手背的那片污漬,將胸口口袋里的米白色手帕拿出來遞給林赫,“是咖啡漬嗎?擦一擦吧!
“謝謝。雖然你總是帶著手表,但是對于時間的流逝還是那么不敏感!绷趾湛粗峙恋男螤畋黄茐,笑著接過那條柔軟的帕子。埃弗頓喜歡將手帕疊成一個特殊的形狀,褶皺就好像是盛放了的層疊玫瑰花,有一小半露出口袋,剩下的都藏在口袋里,埃弗頓曾經告訴他那只是個無意之舉,沒想到隨手一塞就那么有造型感,后來林赫才發(fā)現(xiàn)埃弗頓是特意設計過的。這一瞬間,因為故人與回憶,林赫再次有了踏進倫敦土地的實感。
“要不然我也不會遲到了十分鐘才來接你,”埃弗頓也笑起來,“我們要去見羅本警長,或者你要吃晚餐嗎?你應該餓了吧?我可以帶你去我常去的餐廳,雖然你未必會懷念倫敦的食物!
林赫深呼吸了一口夾雜水汽的濕潤空氣,總覺得長途交通的暈眩和身體里的濁氣被一掃而空,被埃弗頓提及餐廳連帶著也感到饑腸轆轆起來,于是他點了點頭,“應該不會花太多時間,我也確實餓了!
埃弗頓和林赫打車來到了位于西索普斯區(qū)域中心的商業(yè)街,兩人的目的地是一家暖棕色裝修風格的小餐廳,處處透露出溫馨來,因為還不是最忙碌的飯點,餐廳里沒有多少人,在坐下之后,掛著甜美笑容,有著一頭卷發(fā)的服務員小姐就來為他們點餐了。
“還是老樣子,你應該記得的,烤肉簡餐,豌豆換成鷹嘴豆,面包干減少一半,不要西蘭花!卑8ヮD熟練地點著菜,連菜單都沒有看。
“當然了,先生,您呢?”服務員地視線投向林赫。
“一樣的烤肉簡餐,不過我沒有那些特殊要求,”林赫看了看菜單,朝她點了點頭,“你真的是?汀!
“給他多來一份約克郡布丁,”埃弗頓朝他笑了笑,快速地加上一句,然后再次看向林赫,“別和我這么客氣,林赫。”
服務員記下點單之后就將談話的空間留給了他們,林赫笑了笑,延續(xù)了關于甜點的話題,“那是我在這里讀大學時候的事情了,今年我都35歲了!
“一份約克郡布丁適合所有年紀的人!卑8ヮD一邊脫下大衣,一邊回答道。
埃弗頓比林赫大7歲,今年也已經42歲了,他一直是一個很虔誠的教徒,此前在區(qū)域教堂里擔任神父的工作,他用心舉辦每一次活動和禮拜,勞累過度還有些疾病纏身,看起來衰老了不少。林赫注意著他的動作,埃弗頓和他一樣都是左撇子,這也是兩個人在一次告解之后又成為了朋友的另一個原因。脫掉大衣之后,林赫才看清埃弗頓領帶上那個翅膀形狀的領帶夾。
“很別致的小玩意兒,”林赫看著埃弗頓解開馬甲的扣子之后才坐下,指了指那個金屬裝飾,“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簡單的菱格紋那種!
埃弗頓低頭看了看,明白了林赫指的是什么,“這是百靈鳥的翅膀,我家族的代表動物就是百靈鳥,記得嗎?而且我覺得這翅膀正好也是天使的象征!
林赫想起來,埃弗頓和他談到過的家族的事,他來自一個古老的家族,在很早的時候有封地與莊園的那種,家族的標志是玫瑰與百靈鳥,在埃弗頓的太祖父時,女王還準許家族保留爵士的頭銜,不過后來隨著歷史變遷,家族也衰弱分散了。
餐點上來的時候,埃弗頓一如既往地開始餐前禱告,林赫也像過去那樣等待著他的低語結束。埃弗頓是一個很虔誠又很有能力的人,當時教區(qū)里的人都認為他能坐上更高的職位,比如主教。想到這里,林赫的眼神暗淡下來,如果不是因為那件事...如果不是因為自己。
在埃弗頓手臂交疊投下的陰影之中,那個銀色的小領帶夾折射了一瞬燈光,林赫意識到,或許埃弗頓仍然對于神職有著向往,所以用這樣的方式含蓄隱晦地表達著自己的盼望。
“......阿門。”
埃弗頓抬頭睜開眼睛的時候,視線正好與林赫相撞,他從容地一笑,“讓你久等了,如果不是因為我了解你,我會以為你在解讀我的心理!
林赫手里的叉子劃在瓷碗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音,他低聲說道,“五年前的案子結束之后,我就決定不再做心理側寫!
埃弗頓看起來嚴肅了一些,“我們都清楚,五年前的案子沒有結束!
“是的,抱歉!绷趾湛焖俚卣f道,他往嘴里塞了兩口烤肉,美味的醬料嘗起來依然索然無味。
“你說的不再做側寫,是指對罪犯...還是所有人?”埃弗頓不緊不慢地吃著面前的餐點,再次問道。
“我很久沒有幫助破案了,所以在沒調查之前,我眼里的人與人并沒有是否有罪的區(qū)別!绷趾沼行┙┯驳鼗卮鸬。
“你說得對,”埃弗頓點了點頭,“我想你其實不愿意談起這個!
林赫聳聳肩,“其實我以為你不會愿意提起這個!
在服務生的軟皮鞋啪嗒啪嗒響起來的時候,約克郡布丁的甜香味也隨著一股熱騰騰的氣流傳過來。
埃弗頓的聲音低下來,“五年前我失去了非常重要的東西,但我在嘗試努力接受,坦率面對,這也是我想要對你說的,林赫!
“您的布丁,祝您用餐愉快!”服務員小姐將甜點盤放上桌面,在兩位客人之間來回看了幾次,然后又夾著托盤翩翩地離開了。
林赫看著盤子里白色煉乳和巧克力醬因為熱度逐漸模糊的邊界線,沉默了下來。
“你不必壓抑自己,也不必感到抱歉,最重要的,林赫,你不必對自己說謊!卑8ヮD輕聲說著,“甜點會讓你感覺好一些!
“謝謝!绷趾瞻l(fā)現(xiàn)這是他唯一能說的話了。
在沉默中,這頓晚餐也畫下了句號。
在前往警局的路上,再次呼吸到涼爽空氣的林赫也稍微放松下來,兩人閑聊了幾句之后,林赫突然想起了張校長告訴他埃弗頓摔倒的事情。
“我聽說你從圖書館大門的樓梯上摔下來還住院了,你好些了?”林赫關切地詢問道。
“要不然我也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接你,還要帶你去警察局,”埃弗頓笑了笑,接著回憶道,“我可不愿意回憶那段日子,除了幾個特定時間可以和人交談以外,就只能看著一扇窗戶發(fā)呆!
“行動不便就是這樣,你這下該注意一下自己的身體了吧?我好幾年前就給你推薦過中醫(yī)推拿,你去嘗試了嗎?”林赫是真的擔心自己這個朋友的身體,連忙追問道。
“我自己有注意,但你知道,有些東西是很難再恢復的。”埃弗頓無奈地苦笑著。
林赫又開始對著埃弗頓絮絮叨叨,好像回到了過去他們一起辦案的那段時光,離蘇格蘭場警察局大門大概還有50米的時候,埃弗頓發(fā)出一聲鼻音打斷了他,“我想我看到了教區(qū)里一個可憐老人的孩子,我們已經找了他好幾天了,他偷了東西到處躲躲藏藏,我得跟上去,就不陪你進去了!”
埃弗頓快速地說完這段話,看著林赫的眼睛拍拍他的肩膀,隨后就快速地沖向一個方向,林赫只來得及抬頭捕捉到埃弗頓消失在巷子轉角的身影,還有隱約傳來的踏進水坑的紛亂腳步聲。
“嘿!站。 睈瀽灥穆曇艋厥幵谛∠镒永,又傳到了主街道上。
“中氣十足,力氣挺大的,跑得也挺快,”林赫無奈地笑著自言自語,“看起來是沒事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換上嚴肅的神情,手伸進口袋里拿出那封邀請信,隨后走進了警局里。
和倫敦與蘇格蘭場闊別五年,這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吵鬧和凌亂,各式各樣的文件紙片到處亂飛,幾個正在寫報告的警探手速超快,鋼筆好像都和紙張與桌面摩擦出了火星,幾個高大的警探滿臉懷疑地看著走進來的林赫。這里充斥著大量的煙草味,汗味還有油墨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有人點了炸魚薯條,一股垃圾食品的香味也從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飄出來。警局這段時間大概是更忙了,林赫掃視一圈,確保不讓自己過分深入地了解每一處或者是每一個人的細節(jié),之后就朝著警長辦公室去了。
羅本警長的辦公室看起來就井井有條了許多,不過桌子上那個堆滿煙頭的玻璃煙灰缸還是說明了羅本此時也正焦頭爛額著,他為什么事情愁眉不展,林赫能從在桌子上攤開的那本厚厚的卷宗和紛亂的筆記上讀到。
“林先生,非常感謝你的到來,合作愉快!绷_本警長伸出手和林赫交握,他的手很有力,在衣袖下面有些曬傷的疤痕和深褐色的痕跡,林赫的大腦快速運轉起來,但很快就被他自己強行停止了。
“叫我林赫就可以,我很高興我能幫上忙,我想先了解一些案件的情況!
“當然,當然,”羅本點著頭,從咖啡壺那里接了兩杯咖啡遞給林赫一杯,然后就皺著眉頭從抽屜拿出一本記錄,交給林赫,“這些都是目前我們掌握到的信息,我也可以為你講解一下,如果可以,稍晚些你可以跟著我們的警探去案發(fā)現(xiàn)場一趟,也許實地看看會有更多了解!
林赫點點頭,內心有些驚訝于羅本警長對于自己的信任和放松,他過往接觸過的任何一位警長或者只是一個片區(qū)的負責人多少都對他這樣的編外成員有些偏見,或者至少初見總要給幾個下馬威。
甩開這些多余的想法,林赫打開了卷宗。
死者是西索普斯大學文學與語言學的教授凡爾納,發(fā)現(xiàn)他的人是一名巡邏的警探。
羅本見林赫大致翻閱起來,也對于一些部分作著解釋。
“西索普斯大學有本地區(qū)大量的文物古籍儲存,所以這片區(qū)域的巡邏由增加的警探和校園內聘請的保安合作完成,范圍包括了教師公寓,學生宿舍樓和教學區(qū)域,當天夜里,辦公樓的保安巡邏時發(fā)現(xiàn)凡爾納教授的辦公室沒有關門,出于保密協(xié)議和義務,這種情況發(fā)生的時候,學校會要求教授過來將門鎖好,并且確保沒有任何東西失竊,保安要守門,聯(lián)系不上教授本人,就只好聯(lián)系了巡邏的警探,警探發(fā)現(xiàn)了凡爾納教授住處的異常......”
“具體是什么異常?”林赫追問道。
“沒有拉窗簾,沒有關燈,在靠近房子之后仔細聽,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按時候已經接近凌晨一點鐘,不管是按照常理,還是教授的一般習慣,這都是不合理的!绷_本快速地解釋道。
“西索普斯大學的教職工數(shù)量非常龐大,”林赫翻到關于大學的介紹部分,問道,“為什么警探會對凡爾納教授的習慣和情況這么清楚?”
羅本等了幾秒,確保林赫將那一頁的內容都掃過之后,才說道,“凡爾納教授在這個地區(qū)是非常有名的人,他本身來自一個古老的很有名望的家族,平時行事作風可以說是紳士的代表,在社交圈中時常為人提及,不管是學術能力方面,還是人際交往都可以稱得上是典范!
“我看到這里有提到教授的作息習慣是晚上11點關燈,早上7點半開燈?這個是......”林赫有些遲疑地指著那一行文字,說道。
“凡爾納教授研究的方向是神學文學古籍,對于佛教好像也很有見地,他和其他人談起過他有早晚冥想半小時的習慣,11點到11點半,早上7點到7點半。”
林赫點點頭,“原來如此,所以除了教授的死亡之外,還有一個古籍失竊案件需要調查,這本古籍也是由教授持有的!
“是的,”羅本將杯子里剩下的咖啡一飲而盡,然后走到咖啡機前,隨著嘀嘀幾聲,新的咖啡液體緩緩灌滿了玻璃壺,“這本古籍應該和教授最近研究的課題有關,學術部分的具體內容也許需要再去詢問大學的教學總監(jiān)巴克雷先生。”
“他有著及其規(guī)律的作息,也有近期需要完成的工作,是個精神世界很強大,或者說至少很豐富的人?”林赫聽著羅本的陳述,總結道。
“是的。”羅本回答道。
“我不太理解的部分是,”林赫沉思了一會兒,“這樁案件奇怪在哪里?除了古籍是由我們學校出借的以外,具體是有哪里需要我的幫助?”
“有一個十分矛盾的現(xiàn)象,”羅本伸出手將卷宗翻到最后的死亡報告,聲音又低又悶,“在死因和報告這里,我們的法醫(yī)認為......他淹死了自己。”
“什么叫他淹死了自己?他自殺了?”林赫快速地瀏覽著報告中具體的信息,一邊又對羅本發(fā)出追問。
“正如你所見,他把自己淹死在了浴缸里!绷_本喝了一口滾燙的咖啡,那個灼人的溫度讓他清醒了幾分,也就是因為大腦并不混沌,他才強烈地覺得自己是在說胡話,“凡爾納教授不可能自殺,這一點幾乎是所有人公認的,他沒有任何理由這么做,但是這也不會是他殺,除了和小說里的密室案件一樣之外,房間內沒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跡......”
“羅本警長......”林赫從卷宗中抬頭,咬了咬牙克制地觀察起羅本的神情細節(jié)。
羅本警長有著典型英格蘭人的長相和臉型,看起來并不是混血,但辦公室中卻有竹子花紋的鋼筆,還有英國人除非是圣誕節(jié)否則不會選用的正紅色圍巾,他用茶杯裝咖啡,但柜子上還有一套茶具,從搖搖欲墜的樣子來看是最近需要提神狂喝咖啡所以臨時放到那里的。左手無名指的戒指代表已婚,款式是很久之前的了,但是從狀態(tài)來看保養(yǎng)維護得過了頭,離異,還是喪偶?但毫無疑問,羅本警長仍然懷念這位妻子。左手的尾戒有些奇怪,這一般是家族中成年子女的禮物,在羅本警長的年紀不應該還戴著,從大小和式樣來看是女式的。
或許羅本有一個女兒,在剛成年的時候就去世了。
恍惚間一個棕色卷發(fā)的身影和羅本交疊在一起,林赫立刻回過神來,無聲又急促地呼吸著,拿起咖啡喝了起來。
羅本好像沒注意到他的異常,只是繼續(xù)說著,“沒有其他痕跡,他自己做好了妥善周全的準備,然后殺死了自己,在死亡過程中承受著極大的痛苦,不斷掙扎卻沒能浮出浴缸的水面!
林赫深呼吸了幾次,警察局的門被打開又關上,有些漏風的辦公室門就透出幾絲涼風來,這讓林赫更快冷靜下來。
“我不是在講恐怖故事,林赫先生,這就是......”
“我知道,”林赫打斷了羅本的話,“我明白你的意思!
“或者說,你的意思其實是,從現(xiàn)場的情況來看,就好像有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凡爾納,將死者淹死在了浴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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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色中,一個瘦高的黑色影子繞過街道,進入到倫敦西索普斯區(qū)域,這里有著濃重的藝術文化氛圍,大學校園就建設在這里,主校區(qū)隔著兩條大街的地方是學校為教授們提供的公寓,兩層復折式結構,不大,但是五臟俱全,因為由學校提供,所以每一間的布局都大同小異。
男人沒費什么力氣就打開了公寓的門,門鎖芯的潤滑油好像剛上過不久,牛皮靴子的鞋跟敲打著返潮的木地板,縫隙之間發(fā)出咯吱咯吱的細微聲音,他走到餐廳碗柜處準備拿出一只茶杯,但隨后他看向碗柜的玻璃門露出驚懼的神情,全身顫抖的他打碎了手里的茶杯,因為劇烈的晃動,從碗柜里還跌出好幾個繪制著獅鷲,山羊以及蛇的杯盤,這些精美昂貴的陶瓷砸了一地成了碎片,不再具有任何價值。
可能也正是因為砸碎的脆響,男人短暫地回神,卻仍恍然地蹲下身空手觸摸那些陶瓷碎片,鋒利地薄片割破了手,心跳脈搏都在加快的當下,鮮血很快就凝聚成了一灘,在月光映襯下,他看向那一小片血跡,驚疑地將它抹開,他將身體直起來,在搖搖晃晃眩暈的時候用受傷的手撐了一下,地板上留下了一個模糊的血手印,又有幾片瓷器碎片刺入他的手掌,疼痛讓他的手心額角都沁出了冷汗,男人快速地跑到大門那里將門打開又用力地鎖上,他擰了好幾下,確保沒人能夠不用鑰匙闖入。
做完這一切之后,男人為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酒,來到浴室放了一浴缸的熱水,橙黃色的酒液表面蕩起的痕跡與男人伸手撥動浴缸水面劃出的波紋如出一轍。他拉松自己的領帶,脫下了西裝馬甲,帶著體面與尊嚴坐進了浴缸里,感受著溫暖侵蝕他的身體。過了很久之后,他喝了一口酒,然后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雙手,隨后伸向了自己的脖子死命地握住,男人屈起膝蓋,讓上半身有下沉的空間,在他的腦袋上好像有一雙手,死命地按著他的頭不讓他冒出水面,很快,男人就沒有了氣息......
“嗬——哈......呼...咳咳咳...”
林赫鉆出浴缸水面,大口地呼吸著,他的雙眼因為剛才抓握脖子而變得通紅,他看向自己的雙手,指頭發(fā)白已經起了褶,此時手臂一半在水下一半在水上,被波動的水和光影割裂開來,不住地微微顫抖。他深呼吸幾次才從水里站起來,襯衫和西褲緊緊粘著他的皮膚,黑色的頭發(fā)也一縷縷地貼著他的臉頰。
林赫站在為了保護現(xiàn)場而準備地厚毯子上確保自己不再滴水,簡單擦干之后他動作迅速地離開了凡爾納教授的公寓或者說案發(fā)現(xiàn)場。他對自己的側寫十分自信,雖然他已經很久沒有動用過這種身臨其境的思考方式,但是他確信現(xiàn)場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已經被他考慮了進去,只是整個過程仍然還有著充滿謎團的地方。
他快速來到預定好下榻的酒店,林赫糟糕的狀態(tài)和明顯外國人的模樣引起了酒店前臺小姐的驚呼,她一邊為林赫拿來毯子和熱茶,一邊關切地問道,“天吶,先生,您不會是遇到搶劫了吧?倫敦近幾年確實總有這些事情發(fā)生......好像是個會些小把戲的獨立罪犯...”
林赫的大腦正在快速旋轉,前臺小姐的話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但很快就因為無關被拋之腦后。
“你說的那個早就被抓起來了,那個自稱赫什么什么斯的...”另一個年長些的前臺小姐端來了一杯熱巧克力,放在了林赫的手里,安撫地說道,“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請告訴我們,再不然...這里離蘇格蘭場足夠近!
林赫無法拒絕這兩位熱心又善良的女士,只好說自己需要洗個熱水澡然后拿著沒喝完的熱茶和熱巧克力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一踏入房間,他就迫不及待地站在電話前面撥通了埃弗頓的電話,對面也接得很快。
“我去過現(xiàn)場了!他是自殺的...不,他殺死了自己,不是自殺...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有一個問題是時間,從他進入浴缸到他最后死亡中間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但是他既沒有喝完那杯昂貴的威士忌酒,也沒有痕跡表明他做了任何其它的事情,這不合理...他只是在思考嗎?”林赫連珠炮一樣地說道。
埃弗頓那里一陣沉默。
“......神父?是你嗎?”林赫因為那安靜稍微平靜了一些,疑惑地詢問道。
“是我,林赫,你還好嗎?”埃弗頓低低地咳嗽了一聲,問道,“你的聲音聽起來很啞!
“噢是嗎?”林赫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才注意到自己的喉嚨干得厲害,估計是著涼了,他咳了兩聲清清嗓子。
“別那么拼命,林赫,這只是你來這里的第一天,”埃弗頓在對面說道,“注意保暖,你知道倫敦的天氣很容易讓人感冒,我上午咳嗽了好幾次,回家之后開暖氣喝了熱茶才好受了很多!
林赫聽出了埃弗頓聲音的變化,立刻抓過桌上的熱茶,有些著急地喝了一大口,隨后趕緊說道,“埃弗頓,這不是一起尋常的事件,我無法掌握他在案發(fā)那段時間內所有的心理,一般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你錯過了任何證據(jù)嗎?”埃弗頓詢問道。
林赫搖了搖頭,“不,我確信我沒有,我仔細記下了案卷中的所有還有保留的現(xiàn)場的所有,目前的推理和側寫每一個都對得上。”
“確實是件怪事,我相信你的能力,難道無生命的證據(jù)會說謊嗎?”埃弗頓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還有,我想你該休息了,我們可以明天見面再......”
“不!證據(jù)不會說謊,但是人會,”林赫打斷了埃弗頓的話,神情再次平靜下來,幽幽的光芒在他的眼底流轉一陣,好像是思緒和層層推理在他的大腦中持續(xù)地抽絲剝繭。
“人會...我得調查一下凡爾納教授的社會關系。”林赫補充道。
埃弗頓那里又停頓了一陣,才接著說到,“我很支持,林赫,我想這是有必要的!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直到埃弗頓發(fā)現(xiàn)現(xiàn)在已經十二點多了,這場電話交流才告一段落。
林赫睡得不好,這個晚上他頻繁地做夢,反反復復地夢到一個白色的影子從自己頭頂落下,砸到地面上開出了一朵絢爛的紅色玫瑰花。
在他奮力想要清醒過來的時候,夢中的場景又變成了一個裝修簡單的起居室,一個穿著白色長裙的卷發(fā)女人披著一條柔軟的棕色毯子,趴在地板上低聲抽泣,她瘦弱的肩膀顫動著,林赫瞪大了眼睛,他應該離開這里,自己的存在和說的那些話都會對這個女人造成很大的打擊,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于是,他轉身就要離開。
“林赫,你不懂,如果活在夢里就是我想要的,你把夢打破了,你把我的希望毀了!”女人在他身后聲嘶力竭,“我不是罪人,不是你的嫌犯,為什么你要解讀我的心理,窺探我的過去!這會讓你更有成就感嗎?你覺得你了解了事件的全貌是嗎?我真討厭你們這些...為了破案,或者是找到什么真相就不擇手段的人!”
在手指碰上木門之前,林赫頓住了,很想開口說一句抱歉。
從陽臺處漏進了一絲涼風,將室內唯一帶來光亮的蠟燭吹滅,女人幽幽地笑了,“林赫,拜你所賜,我永遠是個罪人了,但是不要緊...你用自己的能力隨意窺視,主會懲罰你,而我,愿意背下你的和我的罪,希望...我仍能榮歸主懷...”
林赫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刻轉身試圖抓住女人,他著急地喊了一聲“羅莎貝爾”,卻還是看著那片潔白的裙擺從自己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被染成了鮮紅的顏色。
早晨被細微的光亮喚醒的林赫只覺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他一整個晚上好像都在回憶和夢境里沉沉浮浮,雖然很多細節(jié)都已經記不清了,但他知道這是五年前羅莎貝爾·李案件的閃回,直到現(xiàn)在這個案子都還沒有破,羅莎貝爾的遺言就是不希望繼續(xù)調查,那個優(yōu)雅的女人作為案件關聯(lián)人接受調查時,被林赫看出了她隱藏的秘密,她和那案子背后的真兇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在林赫點破她深受情感困擾還有更具體的個人生活細節(jié)時,本來就有精神問題的女人徹底崩潰了。
自那之后,林赫幾乎是逃離似地選擇放棄他在倫敦的大好前程和一些好友,回到中國成為了一名大學教授。他不敢再去觸碰那個案子,也不敢再隨便對他人進行心理側寫,雖然這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他本能的舉動,當他長時間地觀察一個人的時候,很多信息就會跳進他的腦海。
林赫揮開了紛亂的思緒,用冷水洗了臉,簡單收拾過后下樓買了一杯冰咖啡提神,今天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調查,他再次在心里對自己強調不能對非嫌犯進行側寫之后,就前往了西索普斯大學。
大學的教學總監(jiān)巴克雷先生早就接到了林赫到訪的通知,不過清早的教務會議拖了些時間,林赫多等了十來分鐘,會議室的門才被打開,穿著板正的教授們一個個走出來,林赫掃過他們,很快就將視線投到了地上。一個有些謝頂?shù)慕淌诳觳阶叱觯_步有些拖拉,看起來腿腳不便,林赫控制住自己沒有多觀察。
“托馬斯教授,請等一等,”穿著深褐色西裝,大約五十歲的男人叫住了那個教授,禮貌之余又帶著一些如釋重負的隨意,“請允許我再次表達對您的感謝,如果不是您接手凡爾納教授手上的書籍處理項目...恐怕西索普斯的名譽就要毀于一旦了!
林赫聽到了相關的名字,就凝神聽了起來,如果沒錯的話和教授對話的人就是教學總監(jiān)巴克雷了。
“噢,不客氣,我在學術方面的能力比他強一些,我想很快就能趕上進度!蓖旭R斯教授毫不客氣地回答道。
巴克雷沉默了一小會兒,就緊接著說道,“當然,托馬斯教授,如果有任何問題,請及時和我溝通!
“沒有問題!蓖旭R斯嘟噥著回答。
“啊還有關于丟失那本的中國古籍,我和警方都會想想辦法的,總之時間緊任務重,一切就都托付給你了!卑涂死籽a充道。
托馬斯教授輕聲地說了幾句關于時間節(jié)點匯報的事情,然后是幾聲意義不明的鼻音,和總監(jiān)道別過后就離開了。
“抱歉,讓您久等了,林先生。”巴克雷踏出會議室,視線立刻鎖定在林赫身上,并朝他伸出了手。
林赫微笑著伸手和巴克雷交握,“叫我林赫就可以了,巴克雷先生!
巴克雷打量著林赫,隨后說道,“是因為舟車勞頓嗎?林赫先生看起來格外疲倦!
“稍微有些水土不服,”林赫笑得有些僵硬,之后用手揉了一下臉頰和眼睛,“多謝關心!
“抱歉,無意冒犯,我有些職業(yè)病,”巴克雷笑了兩聲,手超前比劃示意林赫跟著一起到辦公室里去,“我本以為您之前在倫敦定居了好些年,或許能夠更快適應這里,畢竟...凡爾納教授的案子不知道還需要多久才能告破!
巴克雷嘆了一口氣,顯然在為凡爾納教授離開之后學校的一團混亂忙個不停。
“職業(yè)?”林赫有些好奇地詢問道。
“我碩士專業(yè)是醫(yī)療管理...不過最后并沒有從事醫(yī)療行業(yè),而是來到了我的母校工作!卑涂死渍f道。
“原來如此,”林赫點了點頭,很快就換了話題,“關于凡爾納教授的案子,我想我有些頭緒,但是還有些線索需要補充,這就是我聯(lián)系您的原因。”
“樂意之至!
巴克雷和林赫走到辦公室,分別坐在那張大辦公桌的兩邊,教學總監(jiān)十指相扣擺在桌面上,指關節(jié)頂著下巴,擺出傾聽和毫無保留交談的架勢。
“雖然我對與文學與神學并沒有專業(yè)的了解,但是我還是想問一問凡爾納教授在這方面的深入程度,還有一些學術成就?”林赫組織著語言,提出了第一個問題。
巴克雷皺著眉沉思了一會兒,隨后說道,“老實說,我已經脫離學術很久了,目前做的都是些管理的行政類工作,不過我大概知道一些,凡爾納教授過去就對宗教哲學和文學體現(xiàn)形式非常感興趣,深耕在這一領域很多年,之前他的研究方向是希臘眾神,好像是結合了文學和圖形符號學什么的...”
總監(jiān)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抱歉,就如我所說,我對于學術不太了解,我就大概知道類似...呃...閃電代表宙斯,太陽代表阿波羅,之類的,還有些赫爾克勒斯赫爾墨斯之類名字太像的人,我分不清楚!
林赫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腦海中回想起了之前在凡爾納家里看見的一些裝飾品,很快又問道,“但是他卻借了一本中國古籍,一本古經注?”
“是的,確實是這樣的記錄,”巴克雷點點頭,“我向圖書館藏書室再三確認過,這本書最后一個借閱人就是凡爾納教授,我印象里他提起過兩種宗教和文學哲學的交叉對比什么的,為了之后的全歐學術討論會他似乎是做了充足的準備,另外他一直對亞洲的宗教歷史充滿著興趣,我不確定是不是有這部分的原因。”
“全歐學術討論會是在什么時候?”
“一個多月之后,他手上的研究項目是重中之重,代表了西索普斯大學,所以他的離世對學校的打擊很大。”巴克雷又嘆了一口氣。
林赫在腦海中拼湊著這些零碎的線索,但是仍然無法得出答案,于是他繼續(xù)問道,“聽您的意思,他也躊躇滿志是嗎?那么您不認為,他會在這個時間點...自殺?”
巴克雷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對什么事情難以啟齒,看了兩眼林赫,又移開了視線。
林赫微微挑起眉,追問道,“還是說,您認為有這種可能!
巴克雷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似地,長長吐出了一口氣,說道,“我不想說死者的壞話,但是我想這可能和案件有關聯(lián)!
“確實,就像大學區(qū)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樣,凡爾納教授有著富足的生活,極高的社會地位,了不起的學術成就,但是這也需要他付出大量的精力,而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放在社交上,那么其他部分...難免會顧此失彼!卑涂死灼D難地吞咽了一下。
林赫微微抬頭,好像已經從巴克雷未盡的語意中聽出了端倪,“他...學術造假了?”
巴克雷一怔,似乎是驚訝林赫猜測的快速,又好像是很在意林赫駭人的直接了當。
“嗯,是收到了這樣的匿名舉報!卑涂死讍蕷獾攸c頭。
“匿名的?”林赫蹙起眉頭。
“是的,我們沒有找到來源,只有大概的猜測,林赫先生,你也在學術圈里,我想你應該理解!卑涂死渍f道。
林赫沉思片刻。如果是學生舉報,一般不會是匿名的,學生會為了自己的權益據(jù)理力爭,因為他們想要的是屬于自己的公平,如果可以獲得補償或者是等價的東西,他們不在乎教授的處分結果,所以在寫舉報信的時候學生強調自身。
而強調教授方面結果的,只有他的競爭對手。
“不過...這件事有一段時間了,我們最后選擇了冷處理,事件也確實還在調查中,”巴克雷說道,“不過就我所知,凡爾納教授雖然仍然保持出席社交場合的頻率,但是精神狀態(tài)已經大不如前了!
“這或許能證明一些事情了。”林赫指出道。
“或許,是的!卑涂死灼D難地說著。
“那么,凡爾納教授的競爭對手都有誰呢?”林赫詢問著。
“教授們都為了自己和所代表的學校參加會議,其他學校的教授都可以是凡爾納的競爭對手!
“校內沒有嗎?”林赫犀利地問道。
巴克雷皺著眉,苦苦思索著,“這個問題...凡爾納教授是位紳士,應該很少有人會不喜歡他,在我面前,教授們都相處得很和諧!
林赫細細思索了一番,在領導面前和私下相處肯定多少有些不同,巴克雷總監(jiān)在這個位置上,很多東西看不出來也很正常。
“我想您可以去問問托馬斯教授,就是剛才那位,他和凡爾納教授的研究大方向類似,學術上和社交上的問題都可以問問他。”巴克雷提議道。
在對話告一段落之后,巴克雷將林赫送出了辦公樓,最后又說道,“關于那本古經注,我不清楚你們那里是否有類似的傳言,因為有學生說那本書里面關著惡魔,誘惑了凡爾納教授墮落,然后是...死亡!
“您相信這個?”林赫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但最后只是抽動了一下嘴角。
巴克雷聳聳肩不置可否,掏出了煙盒準備在樓底下來一口,同時也目送著林赫離去。林赫獲得了不少重要信息,他感覺自己能夠補上缺失的那幾環(huán),興奮之余,他就沒有注意到巴克雷凝視著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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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場的警笛聲響徹了整片區(qū)域,當最終停留在大學教授公寓區(qū)的時候,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大事要發(fā)生了。
夜里十點半,西索普斯大學的托馬斯教授被以謀殺罪和盜竊罪于家中逮捕。
紅色和藍色的光芒公平地掃過公寓區(qū)的每一棟房屋,為了保全托馬斯教授和大學的顏面,嫌犯被用黑色的布袋套住了腦袋避免露出面部,但是這里全都是教職工,什么人住在哪一棟屋子里可以說是人盡皆知,林赫為這些表面工程冷笑了一聲。
“你不滿意?”
不知道什么時候,埃弗頓穿戴整齊地走到了林赫的身后,他轉身后,兩人的視線撞了個正著。埃弗頓將疊成玫瑰花瓣形狀的手帕遞給林赫擦拭手上的打印機油墨痕跡,月光下他領帶上的羽翼裝飾閃爍著。
林赫愣了一下,隨后笑著接過來,說道,“不,一切都...很符合推理!
埃弗頓擺出洗耳恭聽的姿勢。
“和巴克雷先生聊完之后,我在校園里逛了兩圈,問了些關于托馬斯教授風評的問題,他的社交能力可以說和凡爾納教授是兩個極端,兩人的課程高度重合,但托馬斯教授的課枯燥無聊,沒什么人愿意去,甚至他手下的研究生也少得可憐,他一心做學術,但是大部分拋頭露臉代表學校的工作卻都交給了凡爾納教授!绷趾站眠`地點了一根煙,一邊抽,一邊在迷蒙的細雨中平靜地講述著。
“舉報信是打印的,看不出筆跡,但是我仔細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好幾頁都有一小片顏色發(fā)淺,不是油墨的問題,可能是打印機漏光或者是零件契合不牢的原因,”林赫繼續(xù)解釋著,在煙霧中,他晃神間覺得微笑的埃弗頓有些陌生,而且往常他應該會制止自己抽煙的舉動才對,“我問了托馬斯之前的學生,全歐學術研討會的工作被交給凡爾納之后,托馬斯在辦公室大發(fā)脾氣,咖啡杯砸到了打印機...雖然時候他很聰明地更換了,但是管理人員巴克雷先生是個精明的人,他過去的專業(yè)是醫(yī)療管理,對于機器報廢和折舊損失有著特有的流程,我去了廢品倉庫,找到了那臺打印機!
“你做了一個假設,就是偷走古經注的人和凡爾納的死有關,對嗎?”埃弗頓問道。
林赫點點頭,“這是最合理的猜測,而那本書也確實在托馬斯家里找到了,但...我不認為小偷是謀殺犯,教唆,或者是心理暗示,都有可能。”
“托馬斯教授是那樣的人?”
“我不了解他,不過...埃弗頓,不是每個人都是虔誠的教徒,你要相信人性有惡!绷趾粘橥暌恢,尼古丁上頭之后他覺得稍微有些眩暈。
“他籌備這個很久了,在各種地方都放下了這種心理暗示,唔...甚至大概從凡爾納教授研究希臘神學的時候就開始了,獅鷲,山羊,代表美杜莎的蛇,都是有罪的表現(xiàn),托馬斯教授也懂這些!
遠處傳來了汽車的聲音,似乎又有警察過來支援調查現(xiàn)場了,林赫被吸引了片刻目光,隨后又將視線投回埃弗頓身上。
“然后是舉報信!
“有個問題仍然沒有答案,像你說的那樣,在沉入水中之前,凡爾納到底在想什么?”
林赫的太陽穴突突地跳,他似乎錯過了什么,但是......
一輛警車停在兩人面前,羅本警長帶著幾位探員下了車,林赫聽到那一陣金屬的聲音不由得呆在原地,那副銀色的手銬要比領帶夾更晃眼。
“喂......”林赫看著羅本銬上埃弗頓,伸手試圖抓住好友的衣袖,那衣擺卻還是從他手里滑落了,他怔怔地看著羅本隔到兩人中間,為這突然的變故措手不及。
“羅本...警長?”
羅本的態(tài)度似乎也有些改變,他眼神流露出一些不信任來,微抬起下巴說道,“林赫先生,我認可你的能力,但是我對你能否真的解決我女兒的案件保持懷疑態(tài)度。”
“你的,女兒?”林赫盯著羅本看了一會兒,倫敦寒冷的帶著水氣的晚風吹過他的背脊,他就像是被什么盯上了一樣不由發(fā)顫,羅本并沒有回答的意思,林赫仔細地觀察著羅本面部和身體的細節(jié)。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赫麻木地平靜下來。
“羅莎貝爾·李是你的女兒,她跟了母親的姓氏,是嗎?”林赫問道,膠著粘稠的空氣環(huán)繞著他和羅本,林赫不喜歡事情脫離掌控的感覺,但是強行不使用自己的側寫能力就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物極必反,過猶不及!绷_本沒有回答林赫的問題,而是帶著口音別扭地說了一句中文,“我前妻教給我的!
林赫靠到身側警車車身上,目光移向平靜微笑著的埃弗頓,然后是旁邊的兩位女探員,棕色卷發(fā),高瘦身材,其中一位正是那家餐廳里的服務生。
羅本移開幾步,林赫的視線再次撞上埃弗頓的。
“看來只能下次聽你講那個故事了,或許下次見面的時候,你會對凡爾納的案子有全新的認識!卑8ヮD的語氣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被銬住了,徑自說道。他的手腕翻動了兩下,隨后在女探員的驚呼和羅本的怒罵下掙脫手銬,金屬掉落在地上發(fā)出一陣惹人心煩的瑣碎聲音。
“林赫,謊言重復好幾遍就是真實,尤其是在疑慮,擔憂,脆弱的時候,你是學心理學的,不會不知道這就是心理暗示的基本原理吧。”埃弗頓朝林赫眨了眨眼。
羅本皺著眉頭,將埃弗頓押上了車。
“...你應該記得的,烤肉簡餐,豌豆換成鷹嘴豆,面包干減少一半,不要西蘭花...”
“這是百靈鳥的翅膀,我家族的代表動物就是百靈鳥,記得嗎?而且我覺得這翅膀正好也是天使的象征!
“我相信你的能力,難道無生命的證據(jù)會說謊嗎?”
“倫敦近幾年確實總有這些事情發(fā)生......好像是個會些小把戲的獨立罪犯...”
“你說的那個早就被抓起來了,那個自稱赫什么什么斯的...”
玫瑰花手帕,藍棕格子,還有懷表。
“我可不愿意回憶那段日子,除了幾個特定時間可以和人交談以外,就只能看著一扇窗戶發(fā)呆!
他說的不是醫(yī)院。
不知道為什么,林赫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向剛剛趕到這里的巴克雷還有其他管理人員,恍惚間他好像又看到了那個白衣女人墜落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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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都,倫敦。
神色嚴肅的男人有著典型的中國人長相,穿著確實十足的英倫紳士派頭,顯然是在這里住了一段時間了。他在這個市立的教徒墓地逗留很久了,剛剛在一塊墓碑前放下了白色的玫瑰花,然后又走到墓園的另一處長久地凝視著摯友的名字,像是在進行一場漫長的告解。
天氣徹底陰沉下來的時候,林赫坐上了出租車,一路來到城郊,道路的盡頭是倫敦郊區(qū)最大的監(jiān)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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