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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在現(xiàn)代都市的冷感與孤獨中,她們迷失于情感的迷霧。難以逃離的占有,無法掙脫的束縛,生命中唯一的“秩序”與“溫柔”,能帶來救贖嗎?

美麗的東西,不一定要懂,捏在手里就行。

* 文名與劉戀歌曲《你手好冷》同名,靈感來源自該歌曲短片。
內(nèi)容標簽: 年下 幻想空間 虐文 奇譚 腦洞
 
主角 視角
齊櫻
互動 視角
林息
配角
周舟、戴陽、碩碩

其它:姐妹情、畸戀、占有、逃離、旖旎

一句話簡介:我不用像花,我就是花。

立意:無

  總點擊數(shù): 33   總書評數(shù):0 當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143,362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百合-近代現(xiàn)代-輕小說
  • 作品視角: 雙視角
  • 所屬系列: GL短篇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5205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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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手好冷

作者:言之唔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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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篇完


      1.
      林息獨自坐在窄窄的飄窗臺上,穿一件胭脂蟲紅的細吊帶絲綢裙,光裸著手臂,光裸著腿,臉往窗外,對著不眠城市的霓虹燈色。廳里燈光暗,更顯得那巨大的落地窗如同一個燈箱畫框,掛在墻上,大片大片的都市背景、燈火眩目,每一盞燈,是一個故事。然而在畫的最前方這個角落里,沒有燈,只有一個女子的身體,在暗夜里靜自擺放著。她的燈關(guān)著,她的故事,不與世界分享。
      玻璃上映出林息的倒影,絲綢裙子顏色暗,只看見兩條乳白的長手臂,兩條同色的長腿,一條腿折起來,一條腿直直地擺在窗臺上——像幾條石膏肢體隨便往那兒一堆,中間沒有軀體連著。

      她的暗色短發(fā)順著脖子,到了脖后便停了。發(fā)絲是女人身體的一部分,很多女人的長發(fā)是會說話的,垂著是溫順文雅,揚起是勾引嫵媚,但林息總是剪短短的碎發(fā),搭在脖子上,像一個不善言辭的笨拙孩子。
      然而她沉默的短發(fā),更讓人看清了她的身體——目光從凌厲鎖骨一直飛到肩上,順著柔滑而筆直的手臂往下而去,滑過隱形的軀體,滑到兩條立體的長腿,直滑到她所在之地。她整個人是一具石膏像,不以長發(fā)的隱喻說話,身體才是她最直接的語言。
      齊櫻想,也許她很難怪周舟,那時對著息息的情不自禁。

      林息在窗的倒影里看見了齊櫻,沒有轉(zhuǎn)過頭來。齊櫻走過去,軟毛拖鞋在地上弄出點聲響,怕嚇著她。走近了,低頭看著林息頸脖后的一串小圓骨頭,一粒粒如同小紐扣,直流入了胭脂色的柔滑絲綢里。齊櫻的指尖摸過那串小骨頭,單憑觸感,摸起來像蕾絲花邊。齊櫻輕聲問,“怎么了,又不睡!
      林息反手去摸齊櫻的手,“你手好冷。”
      “對不起,”齊櫻剛要縮走,林息拉著她的手捂在自己手里,低下頭去,嘴唇貼在自己指縫間,往掌心里吹暖氣。
      齊櫻癢得科科笑起來,“別鬧!息息~”

      林息跟著她笑,一捧柔白的臉蛋在暗夜里如同大朵盛開的梔子花。齊櫻心下一軟,把大大的梔子花揉在自己懷里。她的素棉布裙穿舊了,有一種妥帖的、明媚的溫柔。裹在林息臉上,林息舒服得閉上了眼睛,雙臂環(huán)著齊櫻,喃喃地叫,“姐姐…”
      林息總是叫她姐姐,從小就這樣。

      齊櫻從前的名字,她自己也記不得了!褒R櫻”是領(lǐng)養(yǎng)后,養(yǎng)父母娶的,說她性格乖順溫柔,像櫻花。養(yǎng)父母試了要孩子很多年,領(lǐng)養(yǎng)齊櫻的時候肯定已經(jīng)放棄了。沒想到養(yǎng)了她沒多久,意外地有了弟弟,但養(yǎng)父母是對溫柔的好人,還是很盡責地把她養(yǎng)大了。
      他們家的教育,從來秉持公開尊重的態(tài)度,對孩子沒有秘密,尤其是齊櫻沒有秘密,弟弟從小就知道姐姐是領(lǐng)養(yǎng)的。直到弟弟十三歲那年,一次開玩笑間,叫她“棄嬰”——齊櫻此前沒想過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深意。
      其實她不是從小就是棄嬰。她親生父母是后來才病死的,當時齊櫻四歲,沒有親戚能收留她。

      齊櫻念完大學(xué),從養(yǎng)父母家搬了出來,和別人在城郊合租一個小公寓,對家里說因為離公司比較近。工作后太忙,逢年過節(jié)她回家,總會買很多東西,父母心疼地叫她省點錢,又問哪些是買給弟弟的。
      他們都喜歡齊櫻,真心地喜歡,如同喜歡隔壁家一個只在搭電梯時會見到的,乖巧有禮貌的女孩子。

      齊櫻回孤兒院里找過林息,只知道她后來改了名,叫林息,養(yǎng)父母的信息是不提供的。她與林息就此失聯(lián)。后來在新聞上看到一個林姓的石膏藝術(shù)家,把絕癥過世的妻子封在了石膏像里,而正當他給領(lǐng)養(yǎng)的女兒下毒弄暈,正準備給她倒石膏模的時候,警察上門逮捕了他,救下了那個女孩子。女孩子被送到醫(yī)院洗胃換血,將近十天后醒過來。輿論里一片欣慰之聲,不是說她被救回來了,是說她有后福。她的藝術(shù)家爸爸留下很多錢。
      齊櫻沒有多想,拇指一滑,刷走了新聞。

      齊櫻再次見到林息,是那日公司大堂里,擺了一個巨大的石膏雕塑。是一朵花,花瓣長長的,每一瓣伸向不同的方向,每一瓣有自己的思想,互相拉扯糾纏著,其中一瓣掙扎著往上。整朵花如同地獄里的群鬼,其中伸出一只腐爛的手來,絕望地,伸往光明自由的方向。
      齊櫻在午休的人群里,穿著千人一色的西裝套裙,佇立在那朵掙扎的花前,幾乎要落下淚來。她想起那個在孤兒院里依偎著她的小女孩,長長的手,長長的腿,像個小大人?墒巧眢w很柔軟,害怕了會把手腳都疊起來,縮在一個角落,只拿一雙眼睛,露在膝蓋上看人。
      然后齊櫻才看見了石膏座的作品名牌上,寫著林息的名字。

      2.
      林息住在市中心的高級公寓里,把同一層樓的兩戶房都買了下來。走出電梯,左面的一戶用來住,右面的一戶用來當工作室。她的生意伙伴在工作室聊完了事,一起回到左邊屋里喝酒玩游戲,大開著音樂瘋通宵。
      那層樓,右邊一戶是滿地的石膏屑、雕刻刀、打磨布、石膏花瓣的殘肢;左邊一戶是滿地的酒罐、黑膠、外賣盒,男的女的光裸的身體穿梭其中,半夜輕手輕腳去浴室洗澡,天亮前離開。
      很難說哪一邊適合住人。

      直到林息重遇齊櫻。齊櫻雖不是個賢妻良母型的人,但她是個姐,而且是個林息肯聽她話的姐,至少能聲控林息去收拾。

      林息沒跟齊櫻提自己離開孤兒院后的經(jīng)歷,齊櫻也很少提自己的養(yǎng)父母和弟弟。兩人重新遇上了,中間隔開的那些年就仿佛不存在,林息還是那個喜歡挨著齊櫻的柔軟小妹妹,很多古怪的脾氣,但笑起來天真而無邪;齊櫻還是那個拿她沒辦法的溫柔姐姐,讓比自己高的林息靠著,摸著林息的頭,給她念詩,

      「一粒沙里一個世界?一朵花里一座天堂?把無限放在你掌心里?永恒在一剎那中收藏」

      林息早已滑到她的腿上,一蓬一蓬的頭發(fā)捧在齊櫻的腿窩里,仰起臉來睜著明亮的眼睛看她,把雙手捧給她,“那你要把什么樣的永恒放我掌心里?”
      齊櫻笑了,低頭去把唇貼她的掌心,“給你一個mua~”
      林息開心地笑著,把雙手合一起搓搓,是被齊櫻親癢了。?
      林息的手,天生是用來做雕塑的。她不知哪來那樣多的錢,幾乎不接商業(yè)單子,自己愛雕什么就雕什么,有時甚至免費捐作品出去,一點不為生活發(fā)愁。
      她的作品,大多是花,而且多是單一朵的花。倒完了模,手指拿著鋒利的雕刻刀,飛快狠戾地割著石膏,飛下一地白霜般的碎屑;ǘ涞碾r形出來了,又是一朵極致地怒放著的花,盛開到最高峰,美得張牙舞爪,仿佛下一秒就要開始枯萎。
      林息的手溫柔地撫摸著那朵花,不厭其煩地打磨花心里的花蕊細節(jié)。齊櫻捧著剛煮好的面,站在工作室門口,遙遙望著林息,和那朵在她手里漸漸擁有了生命的花。齊櫻想,林息生來就是該自己創(chuàng)造出一朵朵花來的,世上已有之物,配不上她的手。

      齊櫻常去林息家里,她的男友周舟便也認識了林息。林息第一次見周舟,過后對齊櫻笑道,“像只猴子!
      齊櫻有點不悅,“不要這樣以貌取人,我也沒有多漂亮!
      齊櫻有一雙薄薄的眼睛,高鼻子,乍看和林息真還有點像姐妹。但林息的嘴唇比她的薄,下巴也薄,眼睛長長一線,總是困倦似的半瞇著,像個俯視世間的神——不是溫柔慈悲的觀音,是濕婆,一邊創(chuàng)造,一邊毀滅,眷戀著世間,輕視著世間。

      齊櫻臉色不好,林息的聲音立刻便軟了,“我是說,猴子很可愛,我喜歡這個姐夫~”
      齊櫻沒好氣,“八字沒一撇,哪里就姐夫了。”

      林息說喜歡,便喜歡得很熱烈。時常三個人一起出去看電影、吃飯,周舟說的冷笑話,齊櫻還在遲疑著要不要給個面子,林息先笑得前俯后仰。齊櫻見她笑得那么開懷,不免自己也跟著笑了。周舟在一旁看著她們倆為自己笑靨如花,一臉得意。
      林息抱怨姐姐只會做泡面,齊櫻抱怨林息煎個蛋還能煎焦。周舟做飯的手藝比齊櫻好,也比齊櫻下班早,有時買了菜去林息家,做一桌子的飯菜,林息總是歡天喜地地從工作室跑回來,兩邊大門就由它開著,反正這一層樓沒有密碼上不來。
      從透著暖黃燈光和食物香氣的這邊,望過去微藍白光下一室妖冶白花的那邊,周舟心里總有點毛毛的,毛毛的可怖,毛毛的癢。林息是一個不透明的尋常木盒子,但從盒蓋和盒身之間的縫里透出一絲奇異的光來,幽藍帶綠,說不清是什么顏色,只覺很詭異,同時又很好奇,讓人忍不住想打開那盒子。雖然明知里面,很可能是深淵。

      一晚周舟買了菜去林息家等齊櫻,不巧齊櫻要加班,叫他們先吃。齊櫻回到林息家的時候,已經(jīng)將近半夜,整個樓層安安靜靜,電梯到達時發(fā)出的“!钡囊宦,響得如同一聲悶雷。
      齊櫻走出電梯,看見工作室那邊如常大敞著門,里面燈火通明,白熾燈耀眼如晝。齊櫻無奈,先去那邊檢查一遍,關(guān)燈鎖門。

      高跟鞋磕在走廊的地板上,咄咄、咄咄…齊櫻走到左邊那戶里,看見客廳蓋著一桌的菜,沙發(fā)前的茶幾上立著兩個空酒杯,房門都關(guān)著,沒看見他倆。齊櫻撐在自己在玄關(guān)口換拖鞋,準備去陽臺抓人——那兩個人肯定又偷跑出去抽煙了。
      林息房間里忽然傳來點聲響,暗暗的聲音,像是木頭磕著墻,又像是衣服被子的摩挲聲!跋⑾?”齊櫻夾著包包走過去,怎么跑臥室里去了?
      忽然又傳來一聲尖叫,隨即一串哭喊,是林息的聲音。齊櫻愣了一下,沖過去一下扭開了門,掄起肩上的包包就砸到周舟背上。

      3.
      那日后齊櫻完全搬進了林息家里。原來的城郊小公寓多交了一個月的房租,一點點地把東西搬過來。林息家有兩個臥室,重遇齊櫻后,家里很久沒有朋友留宿了。齊櫻把自己的東西搬進了客房。
      東西進了客房,齊櫻卻幾乎夜夜留在林息房里。齊櫻把周舟趕出了屋子,趕出了她們的生活,然而沒能從林息的噩夢里趕出去。林息總是半夜驚醒,渾身抖著,像那天晚上一樣。齊櫻在,輕輕地拍著哄著,她就好一些。把頭靠在齊櫻懷里,摟著姐姐,流著一臉的淚,很快又安靜睡過去了。

      周舟去公司找過齊櫻幾次,解釋他那天醉了,解釋從前從來沒有發(fā)生過這種事,解釋說他看錯了林息是她。再后來,說他細細想起來,那晚真的很奇怪,他自己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喝了酒之后整個人迷迷蒙蒙的,根本看不清眼前的人。
      齊櫻冷笑一聲,“你是說息息給你下藥!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日,我可能,可能是累了,又喝了點酒…”
      齊櫻在下班的人群中站住了,沉默半晌,“舟,好來好散吧,別逼我叫警察!
      “阿櫻…”
      她夾著包包走了兩步,又停住了,可沒有回頭,“你要是敢去騷擾息息,我立刻報警!

      齊櫻搬到林息家,最后一批搬來的是滿滿當當一陽臺的盆栽,需要陰養(yǎng)的,就放在客廳里。林息說她們家現(xiàn)在像個花房。
      齊櫻拿根發(fā)帶在腦后松松挽了個低低的髻,抬起頭來,看見林息套著一件大T恤,棉褲子,身體扁扁的,肩很寬,像個高高的小女孩。那些凸顯她立體身材的濃彩妖嬈的絲綢睡衣可能都洗了。
      齊櫻笑了一下,這么乍一看,息息怎么有點像她?卻想起周舟說他看錯了人,齊櫻臉上的笑便立刻又散了。
      想到周舟,總是她識人不清,害了息息。

      林息見她一下就不笑了,怯怯地走過去,蹲在她旁邊要幫忙,拿起個噴壺對著花芯就噴,噴得到處在滴水。齊櫻無奈了,握著她的手喊停,“不是所有花都需要噴水的。你看,弄得一地的水,等一下你來拖地!”
      齊櫻能罵人了,就是不哀傷了。林息笑了笑,委屈巴巴把頭卷在她身上,“我不會嘛~”
      “那你幫著剪枝吧,”齊櫻遞給她一把剪子,“你看著哪盆的枝葉太密了,就找一些新生的旁枝剪掉,不然太搶營養(yǎng)…誒誒誒!你干嘛!”
      林息手中的剪子卡住了一朵紫得近黑的鳶尾花的莖,齊櫻連忙拉開她的手,“不能剪花!”
      “她開得那么好!
      “所以更不能剪呀!人家好好地開著!
      “我想送給你!
      齊櫻笑著指著一圈盆栽,“這些都是我的,你送不送都是我的!
      林息嘟起嘴,“她在土里,自己生自己死,自己活自己的,怎么算是你的。我剪下來放你手心里捏著,才是你的!
      齊櫻皺眉想了想,不敢茍同,敲了敲她鼻子,笑著罵,“胡說八道,你一邊去,別打擾我了。”

      林息蹭蹭退到沙發(fā)上,歪歪斜斜地躺下來,臉枕在手上,壓起一捧嫩嫩的臉蛋兒肉,眼睛碌得圓滾滾地看著遠處的齊櫻。低垂的散髻,淡白的麻布衫子,半舊的棉布裙子,剛及小腿,露出一雙纖細的腳踝,趿著拖鞋,在盆與盆中安靜地走動巡視,腳步從來都很悠閑。她一盆一盆地俯下身去看那些盆栽,像在和它們說悄悄話。

      林息有點吃醋,扭了扭身體,“你好喜歡花哦。”
      齊櫻仍俯著身,沒看她,“你也喜歡花啊,雕那么多石膏花!
      林息篤定道,“你喜歡花,所以喜歡我!
      齊櫻笑了,終于抬起頭來,看見林息光腳踩在涼涼的地磚上,一步步走過來。她伸出手,林息自動把臉貼在她手里。齊櫻笑道,“對哦,我們息息美得像花一樣。”
      “我不用像,我就是花!绷窒⒗鹚氖郑阶约旱牟弊由希嗳醯暮韲蒂N在齊櫻手心里,仿佛花下的嫩枝,“你以后不喜歡了,或者太喜歡,可以從這里剪掉。”
      齊櫻臉色一變。林息對齊櫻的表情向來有一種異樣的敏感,知道自己嚇著她了,立刻鼓起臉,拿可可愛愛的孩子音說,“唔~我是食人花!”說著就拉起齊櫻的手,低頭“啊”地輕輕咬了一口。

      手離開了林息的喉嚨,齊櫻心里的不安便散了,嘴里嘟噥道,“就喜歡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是不是藝術(shù)家都這樣的?”
      “不奇怪啊,”林息說,“我喜歡你,你奇怪嗎?”又追問,“那你喜歡什么?我看看正常人要喜歡什么才不奇怪?”
      “我喜歡藝術(shù)家~”齊櫻說,林息立刻笑了。

      齊櫻又看了眼地上的、架上的盆栽,輕聲道,“我喜歡有生命的東西,喜歡她們自顧自地活著,隨便長長,不需要為了什么。就像你一樣!彼攘窒稽c,抬起頭來,指尖摸摸林息的臉,“可是我們息息喜歡沒有生命的東西,比如石膏,比如剪下來的花。”
      林息說,“我喜歡的,是能在人的心上獲得生命的東西。這東西本身是不是呼吸著,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不能在人的心上,獲得滋養(yǎng),破土而出,不斷延續(xù)它的生命。”
      “就像藝術(shù)品?”齊櫻問著,又笑了,“或者像愛!
      林息想了想,認真地說,“不知道,我不認識愛!
      齊櫻一瞬壓了眉頭,有點難過,林息可愛的表情立刻又出來了,張開口,想說些什么話哄騙過去。齊櫻按著她的嘴唇,打斷她,“息息,愛不是一件很難的事,不是一件在你之外的事。你是愛著的啊,你愛著你的石膏花,你以你自己的方式愛著這個世界,你也愛我。”
      “是嗎?”
      “嗯。”
      林息笑了笑,“愛”這個字給她帶來一種朦朧的美好的意象,但同時也有清晰的糾纏、麻煩,以及各種捆綁束縛,各種責任。林息不自覺皺了皺眉,讓“愛”在她面前飄走了,捏捏齊櫻的手,“手這么冷,給你開個火爐。”

      林息家里有個電動的小壁爐,按下開關(guān),火苗在玻璃壁洞里轟一聲升騰而起,藍而紫、紫而橘、橘而紅、而黃、而綠…林息怕熱,但是喜歡趴在火爐前看火,拎一杯加了酒的可爾必思,像個大孩子在喝牛奶。齊櫻握著一杯熱的花果茶,林息把她的手硬拉過來捂著,似要力證自己的體溫比火爐和熱茶更有暖手功效。
      齊櫻寵愛地看著火光映在林息臉上,看著自己映在林息的瞳孔里。
      “息息,”她輕聲叫她,林息安靜地等著她往下說。齊櫻想說,別動不動就想死不死的,也別說自己不知道什么是愛,其實很多人愛你,至少我愛你。

      然而齊櫻輕嘆一口氣,靠在火爐旁,摸摸林息的脖子,只是笑道,“想一輩子就這樣下去。”
      “簡單,我把一輩子終結(jié)在這里就行了。”林息說完自己哈哈笑。
      “你再亂說話我現(xiàn)在就掐死你,”齊櫻兇她。
      林息扭著身撒嬌,把酒丟到一旁,長長一條人兒倒在齊櫻懷里,“姐姐好兇,姐姐不愛我了~”
      齊櫻抱著她笑,不住地哄,“好嘛,愛你嘛~”
      林息枕在她腿上開懷地笑,她知道齊櫻會這么說,她相信齊櫻愛自己。齊櫻不同于林息,她是這個世上的人,她是能夠觸碰到愛的。只可惜她把愛給了林息,林息接過來,只看見一團光霧。
      愛對于林息,是個雖然美麗,但始終解不開搞不懂的東西。

      那也沒關(guān)系。美麗的東西,不一定要懂,捏在手里就行。

      4.
      四月春濃,樓下的白櫻花在靜夜里無聲飄落一地花瓣。林息去一個藝術(shù)家酒會,半夜才回家。齊櫻吃了安睡感冒藥,在自己房里睡得沉沉的,沒聽見花落的聲音,也沒聽見林息。凌晨時迷糊醒來,看見衣柜門大開著,門外的鏡子翻了過去,在墻上映照出一片水般的月夜藍光。林息背對著她,站在衣柜前。
      齊櫻昏沉沉地,叫不出一聲“息息”,看著林息一身絲綢長裙,慢慢、慢慢地,滑落在腳下,不著寸縷的身體在幽暗的空氣里白得出奇。
      齊櫻腦后轟的一聲,心里被什么錘著,砰地一下,再一下。她甚至聽得見絲綢落地時軟軟的摩挲聲,仿佛從絲綢里生出一只手,輕輕地,摸在地上。
      林息轉(zhuǎn)身朝她走過來,絲綢涼涼的質(zhì)感從地上爬到被子里,摸到了齊櫻的皮膚上。
      齊櫻在一團迷霧般的夢里一直叫著“息息、息息”,如同呼救。

      第二天醒來,衣柜門關(guān)著,地上沒有絲綢裙子,房間里沒有林息。齊櫻洗了個熱水澡,做了簡單的煎蛋吐司,硬把林息從床上拉起來。林息蓬著亂糟糟的頭,眼睛睜不開,嘴巴委屈地扁著,“我不吃早餐…”
      齊櫻還是塞給她,“張嘴,快點,食人花!
      林息捧著煎蛋吐司迷迷糊糊地咬了一口,仇恨地鼓著腮幫子一嚼一嚼。齊櫻忍不住笑了,幫她擦擦嘴角,遞給她一杯奶白色的東西,冰冰的。林息快樂地接過去,喝了一口,立刻不笑了,含著那口奶吞也不是、吐也不是,“什么鬼東西!
      “牛奶!
      “好端端的干嘛喝奶!
      “早餐不喝奶喝什么!
      “所以我就說人不要吃早餐。”

      齊櫻嘖了一聲,拿走她的奶杯,把吐司塞還給她。林息看著吐司嘆氣,“是不是啃完就可以睡了,我真的剛剛才睡下!
      齊櫻抿了抿唇,趁機問她昨晚什么時候回來的,有沒有進過自己房間。林息手一頓,含著吐司慢慢吞了才說,“吵醒你了?我進去拿點東西!
      齊櫻想問她是不是還換衣服了,可如果林息真的換過衣服,齊櫻一問,不就代表她剛好醒來看見了嗎?光是看見也沒什么,關(guān)鍵是她后來做了一整晚難以出口的夢。

      林息想了想,又說,“結(jié)果摸著黑沒找到,之前我在那房間有一盒復(fù)古相機,你收東西的時候有看見嗎?”
      齊櫻疑惑道,“三更半夜的進來找相機?”
      “外面一盆花開得很美,不想用手機拍!绷窒⑾蛑柙詤^(qū)指了指。

      齊櫻隨著她的手望去,穿過開著的房門,看見客廳里一盆盛放的黑色花朵。六片長長的花瓣,每一片都鑲著蕾絲般的精致花邊,開得反骨,花瓣往后仰著,像脫落的裙擺一樣。
      齊櫻臉上莫名有點紅,笑著遮掩道,“那是魔星蘭,確實像你!
      她終究沒問前一天晚上林息是不是在房里換過衣服,無論這件事是真的,還是她幻想的,其實都無法向她自己解釋那個夢。后來的一兩個月,她仍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做著同一個夢,只是沒有第一晚那么清晰真實了。她在日記里把這歸結(jié)為太久沒有談戀愛之故。

      齊櫻很快交了新的男友,叫做戴陽,總是穿著干凈的襯衫西褲,胡子剃得讓人懷疑他根本不長胡子。沒有周舟那么幽默、會逗人,可是和齊櫻一起走的時候,會走在靠馬路那邊,主動幫齊櫻拿東西,送她回家。交往后兩人去電影院,男女主角在親,整個觀眾席一對對的情侶跟接吻魚似的,全都在親。齊櫻等了一下,自己主動側(cè)過頭去。那是他們第一次接吻。

      她介紹戴陽給林息認識,那晚三個人去吃西餐。齊櫻坐在戴陽旁邊,林息一個人坐在他們對面。幽暗的燭光下,林息臉上的陰影很重。原來息息拿刀叉吃東西,能這樣優(yōu)雅。
      戴陽還是很安靜,微笑地聽齊櫻和林息聊天。林息一頓飯喝了三杯酒,沙拉之前,先喝了一杯白酒開胃,牛排上來的時候,又叫了一杯紅酒,甜品吃不下了,可是叫了杯甜葡萄酒。
      戴陽買單的時候齊櫻瞄了一眼,林息的三杯酒差點能比上他們整頓飯。戴陽很快地夾了信用卡進去,合上單子,對齊櫻笑了笑。好像在笑她膽子小。
      他對她有一種莫名的保護欲,說齊櫻總是穿淡白的麻衫棉裙布鞋,隨手綁一個低低的松散發(fā)髻,沒有首飾,也不化妝,淡漠得像是不屬于這個世界的人。

      戴陽送齊櫻姐妹回家,到了樓下,林息先上去,齊櫻過了一會兒上來,撐著身子在玄關(guān)換鞋,問林息覺得怎么樣。
      “難受,”林息說。齊櫻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林息揉著胃,“可能那里的酒不好。”
      齊櫻嘖了一聲,趕緊放下包包手機,去給她倒水,擰毛巾擦臉擦脖子,擦到鎖骨,慢慢地抹到肩上,自己又臉一紅。林息含著杯沿喝水,露出一雙明亮的黑眼睛望著齊櫻。
      齊櫻笑了笑,罵她,“酒鬼!

      她沒再問林息覺得戴陽怎么樣,林息也不提。齊櫻的生活從此拆分成毫不重疊的兩半,一半是和息息在屋子里,一半是和戴陽在屋子外。有時他們也在屋子里,去酒店。
      林息偶爾在樓下碰見戴陽送齊櫻回來,點個頭,自己先上樓。齊櫻想,或許息息不太喜歡這個“姐夫”;又或許是喜歡的,但她經(jīng)過周舟那件事,怕了。想到這里,不免又有些愧歉。

      這晚齊櫻和戴陽吃了晚飯才回來,出了電梯,看見工作室又沒關(guān)門沒關(guān)燈。齊櫻嘆了口氣,自己走了過去,手摸在燈開關(guān)上,卻見當中一朵雕到一半的巨大花朵,有一片花瓣伸的角度太刁鉆,斷了。齊櫻暗暗可惜,又有點心疼林息,熄了燈,安靜關(guān)上門。
      住家這邊,客廳黑黑的,浴室的燈和門都開著。浴缸放滿了溫水,林息穿著裙子坐在里面,手吊在浴缸邊,松松捏著一杯藍綠色中沉淀著紫的酒。

      齊櫻氣得一下丟下包包手機在洗手臺上,跪下去要拉她,“快起來!瘋了?喝醉躺浴缸里多危險!”
      林息不肯起來,“我失戀了,”她說。也不知從何失的戀,從未聽說過她有跟誰在交往。不過最近齊櫻忙,林息談戀愛但她不知道,也正常。
      “失戀了不起啊,快起來!”齊櫻啪地打了一下水,順手潑了林息一臉,“醒醒!”
      林息甩甩臉,頭發(fā)濕濕的,夜藍色的絲綢裙子在水底下劃出一波波柔亮的光,像一條深海里的大魚,疼痛地生出了兩條人類的腿,長長地,伸在幽藍裙體下。她失去了她的尾巴。

      齊櫻莫名有點替她難過,聲音便柔軟下來,“息息,我還在啊,我陪著你。你先起來,好不好?脫了衣服洗澡,然后我們乖乖去床上睡覺!
      林息把手里的酒遞給她,“你喝了!
      “我不喝酒!
      “你說了會陪我…”林息眼睛往下一壓,濕濕的睫毛蓋在臉上,一浴室的水汽,齊櫻也分不清她眼里的是淚還是水。她要求過齊櫻陪她醉,齊櫻沒答應(yīng),便罷了,林息沒再說話,也不看齊櫻,把酒遞回自己嘴邊。
      齊櫻搶過她手里的酒,咕嚕咕嚕喝了半杯,冰的、甜的,可是很苦,又辣喉嚨。她皺著眉,勉強咽下去,“快起來!

      林息把頭左右甩甩,“我胃痛,想吃暖暖的…”
      齊櫻失笑,還會撒嬌,看來是心情緩過來了,小孩子,不過是要人陪。齊櫻柔聲哄她,“我去給你煮個面,你自己洗澡行不行?”
      “不行,你幫我洗!
      “最好是,我給你搓掉一層皮!”
      林息窩在水里嘻嘻笑,雙腿收在飄起的裙子下,仿佛她的大魚尾巴又回來了,裙子蓬起來,在水里歡樂地一揚一揚。她把雙手遞給齊櫻,“酒~”
      “酒是我的,”齊櫻又大大喝了一口,辣勁直沖腦后,她渾身打了個寒顫。
      林息濕濕的雙手仍遞著,“那你抱我起來~”
      齊櫻過去抽著她一只手,這次林息很配合,輕易就站起來了。齊櫻半垂著眼睛,只看見夜藍絲綢薄薄的,貼在林息的雙腿上,勾勒出石膏般的人體來,濕淋淋地流下幾道溫暖的小溪。
      齊櫻轉(zhuǎn)身出去了,一仰頭,喝光了杯里剩下的酒。有時候,酒還是有必要的。

      酒勁上來得很快,齊櫻胸口很燙,臉上很燙,但一雙手冷得發(fā)顫。煮著面,轉(zhuǎn)身去冰箱拿雞蛋,手指僵硬著,差點把雞蛋摔了。好不容易看著面像是熟了,腦袋昏昏沉,也不記得自己放調(diào)味料了沒有,撐著身子艱難地關(guān)了火,把鍋里所有一股腦地倒進大碗里,面汁濺得到處都是。
      她小心翼翼地捧著大碗回到浴室前,腳步一頓,愣在半開的門外。

      林息立在鏡子前,背對著她,剛洗完澡出來,裙子脫下了,也沒圍浴巾。一鏡子的霧氣,齊櫻只看見了她寬的肩,瘦的背,頭發(fā)上的水滴從脖子到腰后,順著一串的小圓骨頭,順著那長長的,柔滑的曲線,順著大腿、膝蓋窩、小腿,滑到濕濕的地毯上。
      齊櫻顫著手把面放在旁邊一個柜子上,“面放這里給你,你出來的時候…”
      林息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她,整個人如同一朵帶著露水的梔子花,純潔得讓人心疼,可是那身體,看久了,仿佛又幻變成一朵初開的雪白魔星蘭,精致的花瓣妖嬈外翻,一場直白而墜落的邀請……
      林息從花心里,把手遞給齊櫻,“姐姐…”

      一室霧氣慢慢、慢慢地散了一些,鏡子里模糊地映照著林息一個人光裸的背,齊櫻在她身前,完全被她擋住了。鏡子里的世界,沒有齊櫻。林息擁抱著齊櫻,齊櫻的手抱在她背后,仿佛是林息在擁抱她自己,兩個人的婉轉(zhuǎn)低吟,都不過是她自己的夢囈。

      浴室里的水霧散盡,鏡子里林息清晰的長背之外,遠遠地,映出一張驚詫的男人的臉。戴陽瞪著眼睛,久久才叫出一聲,“阿櫻…”
      齊櫻渾身一顫,瞬間從腦后一直醒下來,呆呆地回過頭去,捂著自己半褪的衣服,猶記得要擋著身后的林息。

      戴陽看了眼齊櫻,又看了眼林息,林息平靜的冷冷的目光和他對上了。
      齊櫻看著戴陽的臉,腦袋空蕩蕩的,不知該從何解釋起。她忽然想起周舟對她說,那晚他真的不知怎么回事,喝了酒之后整個人迷迷蒙蒙的……

      齊櫻追著戴陽到了樓下,很久才回來;氐娇蛷d,看見林息穿好衣服,頭發(fā)仍濕著,獨自坐在沙發(fā)里,沒開燈。浴室的燈射出來,照亮了齊櫻所站的玄關(guān),沙發(fā)那個角落看起來更暗了。
      林息身旁放著齊櫻的手機和包包,是她剛回家時丟落在浴室洗手臺上的。

      齊櫻沉默著走過去,拿起手機。屏保亮起來,是一朵魔星蘭。她滑開手機,點進和戴陽的對話窗里,最后一條信息是戴陽晚飯后送了她回家,自己到家后發(fā)給她的,“到家了,晚安。”后來再沒有她發(fā)給戴陽的信息。
      齊櫻冷笑一聲,把手機遞到林息面前,“你居然還記得把信息刪了?你在浴室里偷拿我手機給戴陽發(fā)的那條呢!說叫他馬上來,有急事,把電梯密碼和屋子密碼都告訴他的那條呢?!”
      林息抬起頭來,平靜地看著她。

      齊櫻的淚不可自已地涌出來,“你是故意的?那上次,周舟那次…是不是也是你…”
      林息斜斜瞥著眼,認真地回憶了一下,“他醉了,我聽見你進屋才脫的衣服?墒撬娴南,這沒有冤枉他!
      齊櫻甩手就給她一巴掌,“林息!你怎么這么恐怖!你到底是誰。!”
      林息捂著臉,平靜地流著淚。淚是臉上痛了,身體自己要流的,跟她的心無關(guān)。林息抬頭望著齊櫻,淡淡地說,“我只給了你一杯酒,不是給你迷魂藥。那晚在你房里,是你自己喊我過去床邊…”
      “所以呢?你想說我們是兩情相悅是嗎?”齊櫻哭著搖頭,“我不是,我不喜歡你!”
      林息眨了眨眼,仿佛有點疑惑,“你愛我,你自己說的!
      齊櫻慢慢地往后退,林息站起身來,齊櫻抄起手邊的遙控器就朝她扔了過去,林息一閃身,避開了,停在原地。頭低低的,很委屈的樣子。
      齊櫻雙手捂著臉,慢慢蹲下身去,“你不知道什么叫愛,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愛……”

      5.
      齊櫻沒有再和林息說過一句話,收拾了一周,搬離了林息家。她走的那天,林息剛好出席一個畫廊開幕,回家的時候家里已經(jīng)空了一半。齊櫻把自己的全部東西都帶走了,留下一盆魔星蘭,和她們的照片。
      復(fù)古相機拍了手洗出來的,淡淡的褪色感。林息拍了很多,齊櫻的裙擺在盆栽中穿梭而過,齊櫻給她煮的糊成一坨的面,齊櫻在陽臺,迎著天光的臉扭回來,望著站在暗處的林息,溫柔地笑……
      她一張都沒帶走。

      齊櫻離了職,聯(lián)系方式全斷了,林息找到她養(yǎng)父母的家,說自己是她從前的大學(xué)同學(xué)。她嘗試著說了林息這個名字,又說了阿沅是她小時候的小名。養(yǎng)父母從沒聽過。
      林息留下了很多禮物,留下一個沒找到大學(xué)好友,很失落遺憾的剪影,看得齊櫻的養(yǎng)父母陣陣嘆息。齊櫻的養(yǎng)母在第二年的春節(jié)聯(lián)系上林息,給了她一個電話號碼。齊櫻過年沒能回家,但是給養(yǎng)父母和弟弟寄了很多東西,又給他們打電話,說自己這半年來到處出差,舊電話弄丟了。

      林息顫著手指,按著新號碼打了過去,不敢說話。齊櫻喂了幾聲,沉默半晌,掛上了電話。
      一晚林息喝了酒,將近半夜的時候打過去,快響停了齊櫻才接起來,聲音沙啞,估計是睡了。林息輕輕地呼吸著,捧著手機,默默在心里對齊櫻說了一會兒話,無聲地。幾分鐘過去,齊櫻嘆了一聲,“早點睡,照顧好自己。”電話兩頭都沉默著,最后還是齊櫻掛上了電話。

      林息打給齊櫻的次數(shù)不多,生怕她又換電話。一年多后的一次,齊櫻在電話里輕聲說,她準備要結(jié)婚了。
      林息沉默了很久,齊櫻將要掛了,聽見一句,“我能去嗎?”這是將近兩年以來,齊櫻第一次聽見林息的聲音。
      齊櫻在電話那頭哭得淅淅瀝瀝的,林息望向窗外,她這邊也在下著雨,又或是她的眼睛在下著雨,整個世界便都得同浸在水底。
      齊櫻沒說她能不能去,但也沒告訴她婚禮定在什么時候,定在哪里。

      林息仍是隔一兩個月,給齊櫻打一個電話,每次齊櫻都會接起來,說兩句她自己的生活,末了說一句好好照顧自己,林息從不說話。半年后,齊櫻沒接電話,林息一直打一直打,放空自己,只是手指機械地撥著鍵,直打到電話號碼空置了。
      林息又去找齊櫻的養(yǎng)父母,他們說他們也聯(lián)系不上齊櫻。

      那是一個冬天,齊櫻走了兩年多。林息從齊櫻養(yǎng)父母的家里出來,穿著一件大大的絨毛衣服,抬頭望見橘黃的路燈下,一團圓圓的光。那團光里,飄著紛紛的雪。
      她自己握著自己的手,她兩只手都很冷。

      6.
      林息仍是用石膏塑很多的花,魔星蘭、曇花、曼珠沙華…她喜歡那些大朵的花,一朵要占整整一株花莖,花瓣大大地往外翻,把花心花蕊,靈性與□□,全都翻在白晝之下。
      她終日在家里,不見人,也不再化妝。很久沒有剪頭發(fā),發(fā)絲長過肩膀,工作的時候總是滑下來。她的右手腕戴著兩圈發(fā)帶,要做事的時候伸手到腦后,五指捋一捋頭發(fā),綁一個松松的發(fā)髻。綁頭發(fā)的這十來秒,如同一瞬的時光隧道,她的手指梳在發(fā)絲間,眼前是齊櫻的背影。兩個人,一起綁著頭發(fā)。

      林息的石膏花,從來不上任何顏色,最純粹的乳白,顏色淡漠,花瓣姿態(tài)卻妖嬈鬼魅。一個當紅藝人偶然看見了她的作品,很喜歡,在各個平臺給她宣傳,人氣一上來,有畫廊邀她做全國巡回展,先在幾個大城市試試水。主辦方問她雕塑展的主題該叫什么,林息想都不想,說“阿沅”。主辦方有點為難,這個名字太抽象了,不好宣傳,問她能不能想個跟花有關(guān)的名字。
      “阿沅是一個女孩子!
      主辦方一頭霧水,跟著點頭,“哦!彼阅兀扛ㄓ嘘P(guān)在哪?
      “女孩子就是花,”林息說。
      藝術(shù)家都有點藝術(shù)家的神經(jīng)官能癥,主辦方忍著翻白眼的沖動,交涉了幾次,林息還是堅持,只好算了。

      雕塑展辦了半年,在網(wǎng)路上引起一波熱潮,二線城市也加了場。林息在一次訪談里說,“阿沅”是她自己,現(xiàn)場觀眾一陣拖長的“哦……”,聽起來很疑惑。主持人善意地幫著解釋,“是記錄自己作為女性的成長嗎?”林息隨著導(dǎo)演的手勢暗示,輕輕點了點頭。觀眾又如釋重負地嘆一聲“啊~”,原來如此。人很難理解太過簡單直接的東西。
      其實林息說的阿沅是自己,只是字面的意思,“阿沅”是她小時候在孤兒院時的名字。
      但還是沒引出齊櫻來。林息想,她也許偷偷來看過展覽,而自己正好沒碰上,她也可能出國了,或是不在了。每一宗生病或車禍的新聞主角,都有可能是齊櫻。

      秋風初起的時候,林息剛從別的城市飛回來,拖著行李箱回家。一踏出電梯,腳步立刻頓住——工作室的門關(guān)著,里面烏燈黑火。她自己從來懶得關(guān)燈。
      自從那年告訴了戴陽密碼之后,她家樓層的密碼也改了,改成了齊櫻的生日。

      林息拉著行李箱一步步往家里走去,客廳燈大開著,廚房里聽見聲響,走出來一個人。齊櫻笑了笑,“餓不餓?給你做個面?”她瘦,很瘦,瘦得幾乎剩了一把骨頭,眼睛在臉上大得出奇,想要給林息一個笑,于是把嘴唇扯成一個無力的弧度。
      林息這才看見,齊櫻瘦得手肘骨大大地凸了出來,肘彎里貼著米白色藥用膠布,上面隱約透出褐色的血痕,扶著廚房門框的手背,化開一團團的淤青。
      齊櫻見她不說話,走過來玄關(guān),“息息…”林息不知道自己流著淚,直到齊櫻把指尖貼上她的臉。齊櫻也流著淚,卻只顧去抹林息的。
      林息臉上一陣冰凍,滾燙的淚都暖不過來。

      她們又回到了同居的日子,齊櫻晚上會不定時痛醒,身邊必須有人照顧,于是還是睡到了林息房里。林息半夜猛地醒來,翻身扭開燈,見齊櫻牙齒咬得嘴唇全破了,問她哪里痛,齊櫻說全身都痛,求林息給她拿止痛藥。林息有個朋友,能給她開大量的嗎啡緩釋片,但不能開一打就見效的嗎啡針。
      齊櫻痛得緊,抓著林息一頓罵,罵她瘋子變態(tài),害得她好慘。林息拿手臂緊緊捆著她,輕聲哄著,半個小時后藥效終于起來,兩個人都泡在汗水里。
      齊櫻背靠著林息,無力地往后遞起手,林息把頭一低,臉放在她手心里。齊櫻喃喃地說了幾聲對不起,一聲接一聲,林息知道她又要哭了,自己先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刺激!每晚都跟奪命過山車似的。
      她知道齊櫻不信她的天真了,可是齊櫻信她的瘋。

      她笑得那么毫無保留,仿佛真的覺得這樣的日子很好玩。齊櫻流著淚,流著汗,一身的狼狽,卻也跟著她顛顛地笑起來。
      林息最近也瘦了,兩個人抱在一起,在厚厚的被子之下,仿佛兩副骷髏,抱著同葬。

      齊櫻告訴林息,醫(yī)院的病房里很安靜,能聽見輸液緩慢滴落的細微聲響。陽光從地磚第三格爬到她的病床鐵架上時,一瓶化療藥水剛好吊完。齊櫻笑道,有些家屬特別傻,在那兒坐個直板板的木椅子,一坐坐幾個小時,頻頻看手表,等著叫護士幫病人拔針。其實根本不用看手表,連家屬陪護都多余。
      林息安靜地聽著,沒問她的老公去哪兒了,也沒問她后來是不是有孩子。
      齊櫻說起家屬,眼睛濕濕的,“其實真的很害人的,家屬就那么陪著,完全沒了自己的生活。息息…”她開始哭,泣不成聲,一疊聲地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還有這么久,我只是想回來看一看你……”
      她回來兩個月了。

      齊櫻的情況時好時壞,一下痛得以為她馬上要不行了,第二天卻又好端端地下了床,坐在小板凳上,一盆一盆地照顧植物。她留下的那盆魔星蘭居然還活著,只是不開花了。齊櫻耐心地跟林息說養(yǎng)護花草的小細節(jié)。
      “我想以后墓上面,種很多花,”她說。

      林息認真地聽她的養(yǎng)花經(jīng)。齊櫻起不來床的日子,林息坐在小板凳上,照顧盆栽們。
      齊櫻被抱到沙發(fā)上曬太陽,遙遙望著林息背對著她給植物修枝,穿著麻布衣,水洗秋香色的碎花棉布裙子,光著腳輕輕穿梭在盆栽間。
      齊櫻淡淡地笑,仿佛看見了自己。

      “林息,”她很輕很輕地叫她。
      林息聽見了,從花草里向她走來,把手遞給她握住。齊櫻縮了縮,怕自己的手冰著她。林息緊緊捏著她干枯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鉆木取火一樣搓著。好像在搓一片落葉,搓成粉,灑在土里,能變成花泥。
      齊櫻笑笑地,又叫她,“林息!
      “嗯?”
      齊櫻幽幽地說,“我現(xiàn)在一閉上眼,想得起來的,只有那些和你在一起的回憶。我活了這么多年,怎么只記得這么少?以后,連這些也要沒了!
      “我?guī)湍阌浿,”林息平靜地說。
      “阿沅,”齊櫻閉起眼睛,“你還愛我嗎?”
      “我不認識愛,你知道的!绷窒厝岬卣f,“但你是我認識的,唯一的人!
      齊櫻閉著眼輕輕笑了笑,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什么,只是太累,仿佛睡著了。

      林息把齊櫻抱到房間里,那晚齊櫻很安靜,輕輕的呼吸聲,仿佛念著一首安眠詩。臨近天亮時,林息醒過來,她很久沒睡過這么長久的一覺。懷里的齊櫻,表情溫柔,手很冷。
      比任何時候都冷。

      林息摟著齊櫻,微微一笑,姐姐不會再痛了。她貼著她,閉上眼繼續(xù)睡,仿佛要力證自己的體溫比生死更有效力。

      7.
      這年的二月情人節(jié)后,花場接到單子,給城郊一間花房送貨。城郊什么時候開了間花房?別說普通客人找不找得到,連他們專做花卉供應(yīng)商的都不知道。
      聽說花房老板娘叫齊櫻,高個子,很瘦,脖子下兩片鋒利的鎖骨,在白色麻布衣下直往肩膀飛過去,長眼睛、高鼻子、薄嘴唇,極少見她笑,冷清到極致。有時遞起雙手在腦后松松挽一個低垂的髻,綁著綁著頭發(fā),便有一抹淡淡的笑顯在唇邊。那一瞬間,她的臉色柔和得像朵柔軟的梔子花。
      看起來,老板娘應(yīng)該是個非常淡泊寧靜的人,但偏她訂的花,都是獨枝大朵的,顏色旖旎又詭秘,花瓣外翻,開得肆無忌憚。

      碩碩特別積極去送這家花房的貨,也不嫌路遠。人家本是訂幾日送一次的,他一見有新的花到就拍照上傳給花房老板娘看。老板娘也不嫌他煩,挑一些自己喜歡的,讓他送去。

      據(jù)說老板娘在建一個花雕作品,這些花用得著。
      碩碩緊張地搓著手手,帶著開玩笑的語氣鄭重地問,等作品完成了,他能不能有幸看到。老板娘淡淡一笑,沒說話。碩碩訕笑了一下,不愿就此放棄,又問,“那、那個作品是什么主題。课抑皇呛芎闷!
      “阿沅,”齊櫻說。
      “誒,是三點水那個沅嗎?好像兩三年前也有個藝術(shù)展,啊!那個藝術(shù)展全都是花的雕塑呢!哇,完美call back啊!
      齊櫻問,“你也去看了?”
      “那陣子網(wǎng)上很紅的嘛…”碩碩避重就輕道。實情是,當時因為一個他喜歡的女神有興趣,碩碩立刻去撲了兩張票回來,可是看著看著展覽簡介,總覺得心里毛毛的,后來票就給了女神和她的閨蜜。
      碩碩找補著說,“我覺得!那些展覽品,嗯,很有愛,我很感動!倍际菑呐耖|蜜那里打聽回來的,說女神對著石膏花,都看哭了。

      齊櫻表情有點疑惑,剛要開口,碩碩怕她問展覽細節(jié),連忙自己先招了,“呃其實那個,我也看不太懂藝術(shù)品,就是很主觀的、隨口說的!
      齊櫻點點頭,認真道,“我是想問你,你說那些花里很有愛…所以你知道,什么是‘愛’?”
      “愛…愛?”碩碩臉一紅,這不是什么暗示吧?“那個,愛情那個愛嗎?”
      齊櫻日常的冷淡表情一下回來了,“不是愛情,算了。謝謝你,回去小心!

      碩碩立刻知道自己說錯答案了,笨蛋!愛情什么個鬼愛情!他張著口正要說些什么,只見齊櫻拿著噴壺對著一盆新送到的墨菊大大噴了幾下,噴得一朵朵花嬌嫩欲滴,然后捏起剪子,毫無憐憫地一下剪斷了幾朵正怒放著的千爪墨菊。齊櫻夾著一本詩集,沒再看他一眼,悠然轉(zhuǎn)到后院去了。

      碩碩啞口無言地盯著桌上那盆禿禿的可憐墨菊,這可是很貴很貴的品種啊,一盆夠他半個月薪水那種貴。〉降桌习迥锔愕氖且粋什么花雕啊,花冢吧那是!要不干脆埋了他吧,干嘛剪那金箔花啊……
      碩碩大嘆著氣從玻璃花房里走出來,送貨的摩托車轟轟打著火。他戴上了頭盔,對著后視鏡暗自發(fā)誓,下一次!下一次等他來,他一定爭取多說兩句話!顏值不夠,臉皮來湊!
      年輕人的摩托車在花房門前的平地上碾過,帶著生命的噪音,帶著對未來的期待,朝著來時路風風火火地回去了。

      花房又復(fù)安靜,玻璃門被風輕輕吹著,忽然動了動,自動掩上了。人們路過,羨慕地駐足片刻,又走了,繼續(xù)他們要去往的地方。
      高高的玻璃前室安靜佇立著,遮蓋了花房背后更為安靜的后院,是以從來沒人知道,后院里也有一個小小的玻璃花房,各色冷調(diào)花草圍繞在四周,隔斷了室外喧鬧的明媚。

      老板娘走進花房里,走向中央一個大大的百花堆出的盆雕。遠遠看去,像個裝滿了花草藤蔓的浴缸,新鮮的花枝壓著底下腐爛的舊花,一層層地從上而下吸取著養(yǎng)分,隱約能看出花朵們的堆疊之下,似是一個人體的形狀。
      老板娘把新剪下的幾朵千爪墨菊細心地一朵朵插在盆雕上,“姐姐,喜歡嗎?”

      沒有人類的聲音回答她,一玻璃房內(nèi)幽暗的空氣微塵浮動,陽光聚合成柱,從葉間穿過,找到幽冥里的詩集。書頁翻開,溫柔的聲音緩緩流淌,

      「極端的美麗
      死亡拒絕一切理解
      離去無言
      便是永恒
      生與死的對視
      鏡子立于中間」

      一株細而高的花樹從花房中心長到玻璃頂上,破空而出。細枝嫩葉扭出詭譎的姿態(tài),絕望地,伸往天空的方向。

      End.

      ————

      第一首詩,改自威廉·布萊克的《天真的預(yù)示》。
      第二首詩,改自川端康成的兩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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