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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轉(zhuǎn)的18歲
我從護工小姐的口袋里悄悄掏出我的手機。
護工小姐真的很煩,只知道沒收我的手機,催著我睡覺,根本不懂一個18歲少女,沸騰而孤寂的心。
我只是一個平平無奇,想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沖浪的小女孩而已。我能有什么壞心思。
隔壁床的哥哥最近心情很不好。他總是偷偷在陽臺上抽煙,蕭瑟的秋風帶不走他身上濃重的煙味。
他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我操控的游戲小人剛好死掉。我皺了下眉,看向他的目光不怎么友好,我嚴重懷疑是他身上的煙味影響了我的操作。他身上的煙味太重了,不像是染上去的,更像是從血肉里散出來的。
我不明白。生活哪里就有那么多值得抽煙的事情?像我一樣打打游戲,不香嘛?
他察覺到我的目光,突然露出一個笑,神情惡劣地靠過來,嚇唬我,“我要去告訴護工小姐,你在偷偷玩手機。”
他喜歡這么嚇唬我,我也不怕,只是輕哼一聲,不再理他。
等我游戲里的小人再次死掉的時候,我才察覺,他早就離開了。
他經(jīng)常這樣,我沒有放在心上。
可就在我的小人第三次死掉的時候,我的護工小姐突然回來了。
她拿走了我的手機,并讓我立刻馬上睡覺,否則她會叫來家長親自看著我睡覺。
對付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叫家長這套雖然低劣,但還算有用。
我只好乖乖躺進被子里,閉上眼睛,等待失眠降臨。
我幻想自己是武俠小說的女主角,被反派所傷,因為失血過多,陷入昏睡。
女主角睡得很死,我還醒著。
我想起手機被拿走的前一秒,我看到自己操控的小人正躺在草叢里呼呼大睡,竟覺得嫉妒。
可按理說,我這個歲數(shù),正是睡覺的好時候。
我怎么會失眠呢?
可我的確睡不著。
我還想玩游戲。
我玩游戲不厲害,我也不為了厲害。所以我經(jīng)常死,經(jīng)常輸,一敗涂地。
玩游戲是為了快樂,但只有贏才會真正地快樂。
大家都這么說。
可為什么我不那么想贏呢?
我翻來覆去地想,終于想出了一點兒眉目。
我玩游戲并不是為了贏,也不是為了快樂,我是在等人。
至于在等誰,我記不清了。
但應該是很重要的人吧。
說來也奇怪,想到這個我完全記不起來的人時,我竟然漸漸有了睡意。
迷迷糊糊間,我感覺到有人在我耳邊說話,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
我是被一陣刺痛驚醒的。
我睜開眼,看到護工小姐正在幫我調(diào)整點滴的滴速。
她看到我醒了,對我笑了笑,只是不知為何眼睛紅紅的。
“昨晚睡得好嗎?”她問我,沒等我回答,又接著說,“營養(yǎng)粥在桌子上,涼一涼再喝。”
“今天天氣不錯,待會兒可以推著你出去曬曬太陽。如果曬夠兩小時,晚上可以讓你多玩十五分鐘的手機!
耶!我在心底輕聲歡呼,盡管這個算法聽上去并不公平。
得到護士小姐的保證,我開開心心地喝了一大碗營養(yǎng)粥,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今天難得沒有風。
秋天的陽光一旦明媚起來便格外惹人偏愛。
護工小姐推著我在院子里曬太陽的時候,院外突然響起一聲又一聲的嗩吶,聽得我心里發(fā)慌。
不知道為什么,我有些害怕這個聲音。
護工小姐察覺到我的不安,她蹲下身子,輕輕握住我的雙手,安慰我。
“別怕,這是我們的朋友在和我們道別。”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又紅了。
朋友?
我心想,我好像并沒有朋友,在這個世界上。
嗩吶聲漸漸遠了,護工小姐推我回去。
一進房間我就覺得有些奇怪,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些什么。
我努力地想啊想,想啊想。
我也不知道,一個18歲的小女孩,記憶力為什么會這么差。
好在,在我的不懈努力之下,我總算是想到了。
是我隔壁床的哥哥不見了。
我回頭看了眼護工小姐,又指了指他的床?嚲o聲帶,壓迫喉腔,艱難地發(fā)出了一點兒聲音。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沙啞又難聽,像被風雨捶打了一生的碎石子在土路上痛苦的摩擦。我甚至聽不清自己說了什么。
可護工小姐卻懂了。
她又哭了起來。
我發(fā)誓,她平時并不是愛哭的性子。
我其實很想問問她為什么哭,但想到自己難聽的聲音就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的眼淚像是一場磅礴的大雨,沒有放晴的跡象。
我被她哭得心里難受,不滿地捶打起輪椅的扶手。
我想我的動作和表情一定很恐怖。
因為我把她嚇跑了。
人啊,還是得自力更生。
我嘆了口氣,艱難地轉(zhuǎn)動起輪椅,靠近床邊。
我想上床,卻無意中看到床頭上貼著一張字條。
我有些好奇,湊上去仔細看。
那上面寫著,一個人的基本信息。
姓名:李薇。性別:女。年齡:81歲。
這是誰?上一任留下的?
我安靜地想著,又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推動著,來到隔壁哥哥的床旁。
果然,他的床頭也貼著一張類似的紙條。
那上面寫著,另一個人的基本信息。
姓名:梁行風。性別:男。年齡:80歲。
某一個瞬間,我好像突然明白護工小姐說的,那位和我告別的朋友是誰了。
梁行風,我在心里默念這個名字?傆X得很熟悉很熟悉。但想不起來了。
一聲驚雷打斷了我的思緒。窗外的天空驟然陰沉下來,像是在醞釀一場磅礴的大雨。
我摸索著打開燈,看到窗戶上映出的人影,整個人完全懵住。
那是一個蒼老、傴僂、瘦弱的身影,肩不板正腰不直地蜷縮在輪椅里。
她臉上幾乎沒有一點兒肉,顴骨突出得嚇人,皮膚像一塊蒼老卻柔軟的樹皮。
這不是一張18歲少女該有的臉。
這更像是一個81歲老太婆該有的臉。
在我看清她的臉的一瞬間,無數(shù)回憶從塵封的時間里翻涌而出。
我叫李薇。今年81歲。
一年前,我的老年癡呆進入晚期,身體機能急劇下降。我?guī)缀鯁适Я诵凶吆驼Z言的能力。我的記憶永遠停留在了18歲那一年。
那一年,我沉迷游戲,在游戲里遇到了一個搭子。他的名字正是梁行風三個字的首字母縮寫。
我們很聊得來,很快便組成了cp,然后奔現(xiàn),然后結(jié)婚。
我們有一個孩子,一個女孩,就是現(xiàn)在照顧我的護工小姐。
在我還未完全病入膏肓的時候,我曾對我的先生和女兒提出過要求。
我要求他們把我送到養(yǎng)老院。
他們沒有這么做。可當我完全失去自主意識的時候,我卻會因為自己沒有住進養(yǎng)老院而大吵大鬧。
他們沒有辦法,只好租賃了這間一樓帶院子的房子,并裝修成養(yǎng)老院的樣子。
我的先生為我們的小家操勞多年,也留下一身的毛病。我記得他是有一場手術要做的。因為我的病,一直拖著。
如今看來,手術該是失敗了。
難怪我們的女兒今天會這么難過。
我其實也有一點兒難過,但不多。我還清醒著的時候便早早考慮過死亡的問題。
總歸不是他早,就是我先。
但我還是希望我能先走的。
只是不知道他留我一個年邁又糊涂的老婆在世上,死前是否會有所掛念?
還是會覺得解脫?
我還沒想明白,護工小姐,不,是我的女兒便回來了。
她是來給我送手機的。
如果晚上不玩一會兒游戲,我是會鬧的。
我看她眼睛依舊紅紅的,想開口安慰兩句?赊D(zhuǎn)念一想,又閉上了嘴。
我的清醒只是暫時的。
何必用這一點不足輕重的清醒安慰將她拖入更痛苦的深淵呢?
我只希望我死之后,她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她很快離開了,甚至沒有囑咐我不要玩太久。我知道,是爸爸的離世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我艱難地將自己弄到梁行風的床上。我打開游戲,操縱著小人。
我的小人死了一次又一次,沒有等到保護它的另一個小人。
我知道它等不到了。我也該睡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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