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看！那是媽媽嗎？”

　　我被女兒搖晃著鬧醒。

　　睜眼剛好能看見座位正對著的那臺電視機(jī)，方方正正的，是茶餐廳用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款了，上面正播報著每日新聞。

　　“吃好了嗎？”我盯著那則有關(guān)代孕的新聞愣了幾秒，轉(zhuǎn)頭問女兒。

　　“嗯�！迸畠撼韵伦詈笠豢诓孀由系募宓包c點頭。

　　“那我們回家吧。”我站起身來。

　　1.

　　我很想要一個孩子。

　　我的妻子也是。

　　醫(yī)生卻說我們兩個拼事業(yè)把身體拼壞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有孩子了。

　　可我和妻子還是精心計算著日期，每個月努力著，期待著醫(yī)生口中百分之零點一的可能性。

　　這個月還是沒懷上。

　　我看了幾眼妻子失望的表情，面無表情地拎上公文包，“我出門了�！�

　　妻子盯著手里的那根驗孕棒，連一眼都沒有看我，“好�！�

　　到公司，同事老李正在發(fā)喜糖，喜糖上面印著個胖娃娃。

　　他跟我同歲，妻子是我妻子的同學(xué)，前幾天卻剛得了個大胖小子。

　　我拿著這顆喜糖，在心里暗暗感嘆老天的不公平。

　　隔壁的另一位同事卻在這時挪著椅子過來了，他賊兮兮地看著我，悄聲問：“誒，你知道嗎，老李那個孩子，聽說是‘那個’的。”

　　“那個”？那不是違法的嗎？

　　眼神不自覺地看向我的手心。

　　手里的那顆印著胖娃娃的喜糖好像在我的心里生了根，結(jié)出一個胖娃娃來。

　　晚上等妻子工作回來，洗漱好，我試探性地對她提起老李的事。

　　“老李今天來單位發(fā)喜糖了。”我說。

　　“發(fā)什么喜糖，他二婚了？”妻子問。

　　“不是，他前幾天生了個兒子�！蔽艺f。

　　看妻子臉上的神色變換，我趕緊加了一句，“聽說是‘那個’的�！�

　　“我們……要不要試試？”

　　妻子卻一下子轉(zhuǎn)過頭盯住我，平時可愛的圓眼此刻像是像是要從眼眶里跳出來打我，里面正燃燒著熊熊怒火。

　　“你知不知道這種事情背后有多少女性受害！會牽連多少人！你怎么可以為了一己私利違背良心啊！李強(qiáng)你特么名牌大學(xué)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我安靜地承受著妻子的怒火，手里捏著那顆糖沒有再說話。

　　我早就知道了，畢竟妻子是徹頭徹尾的女權(quán)主義者。

　　2.

　　這個月還是沒懷上。

　　妻子站在洗手臺前，目光像被凍在了那根驗孕棒的一條杠上，一動不動。

　　我倚在門框上，想起老李今天帶著他的孩子來公司發(fā)滿月的紅雞蛋的場景。

　　他可真是紅光滿面。

　　他給我紅雞蛋的時候還悄悄塞給我一份資料，說是送給我的禮物。

　　我背著所有人在樓梯間里悄悄打開，里面不僅有那個的資料，還能幫我解決“另一半”的問題。

　　老李的話言猶在耳，“你老婆工作比你強(qiáng)，在家不會也比你強(qiáng)吧？”

　　“別看了，早點睡吧�！蔽易呱锨叭ケЯ吮拮�，從她手里拿走那根驗孕棒扔進(jìn)了垃圾桶。

　　妻子茫然地回頭看我，“你回來了？”

　　“嗯�！蔽野咽掷锏暮凶舆f給妻子，“老李今天給發(fā)的紅雞蛋，特意囑咐我?guī)Ыo你，讓你也沾沾喜氣�！�

　　妻子的嘴蠕動了一下，像是要說什么，不過很快就靜默下來。

　　她走到客廳把紅雞蛋放進(jìn)冰箱里，隨手把我扔在沙發(fā)上的外套拿起來，準(zhǔn)備拿去洗。

　　在放進(jìn)洗衣機(jī)之前，她習(xí)慣性地掏了一下我的衣兜，從里面摸出來一個月前那顆印著大胖娃娃臉的喜糖。

　　紅彤彤的躺在妻子的手心，喜慶極了。

　　“李強(qiáng)，”妻子攥緊了自己的手，喊我的名字，“我們要一個孩子吧�！�

　　我心疼地抱住了妻子，“如果你不愿意的話，不要勉強(qiáng)……”

　　妻子的手溫柔地環(huán)抱住了我，“沒事�！�

　　“我想要一個孩子，跟你一起。”

　　3.

　　我從公文包里掏出老李給的那份資料，跟妻子一起研究起來。

　　出生率和性別早就不在話下，這家機(jī)構(gòu)比其他更優(yōu)越的地方就在于，只要支付足夠多的費用，就能夠為孩子選擇合心意的“母親”。

　　盡可能減少“母親”的基因?qū)ε咛サ挠绊憽?br>
　　對于我和妻子這樣感情很好的夫妻來說，這再好不過了。

　　在“母親”的要求那一欄，我們按照妻子的特點一一寫了上去，從身高外貌到學(xué)歷智商，都做了詳細(xì)的要求。

　　那邊的回應(yīng)比想象中還要快，只過去了兩天，妻子的藥物就寄到了家里。

　　我們按部就班地進(jìn)行取卵的過程，針劑打進(jìn)母體，妻子每天都疼得在浴室里直哭。

　　而我只能擁抱她，安慰道，“忍一忍，我們很快就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了。”

　　妻子一邊流著淚，一邊笑著點頭。

　　我知道，她是幸福的。

　　度過了最艱難的那個月，在結(jié)束了取卵之后，開始了胚胎的培育。

　　在所有的胚胎中我們理所當(dāng)然選擇了最健康，最活躍的那個。

　　哪怕她是個女孩。

　　沒關(guān)系，我們都是高知，根本就不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

　　臨近胚胎移植的時間，妻子公司外派她到鄰市出差一周。

　　就在她即將回來的前一個晚上，我收到了機(jī)構(gòu)那邊發(fā)來的確認(rèn)函。

　　“李強(qiáng)先生，您的胚胎已經(jīng)成功移植到孕母身上，接下來我們每個月會給您發(fā)b超的照片并實時為您更新胎兒的狀況，期待37周后與寶寶見面噢。”

　　我立刻將這些轉(zhuǎn)發(fā)給了妻子，卻沒有收到回復(fù)。

　　奇怪，這次出差這么忙嗎？

　　我看著一整個星期都沒有收到消息的手機(jī)，困惑地?fù)狭藫项^。

　　4.

　　妻子失蹤了。

　　妻子本應(yīng)該從鄰市回來的那一天，我正打算去高鐵站接她，順便告訴她關(guān)于我們孩子的好消息。

　　可妻子的電話打不通，無奈我只能給妻子的助理打去電話，想要詢問她的高鐵到站時間。

　　那頭的助理卻說妻子曠工了，連他們也找不到人。

　　我心里咯噔一下，妻子從來不是這樣沒有責(zé)任心的人。

　　為了給我們的孩子創(chuàng)造更好的生活條件，成為孩子的人生榜樣，妻子在職業(yè)的道路上從未停止過奔跑，月薪甚至比我還要多。

　　我一直以擁有這樣的妻子為榮。

　　我向她的同事要來了一起出差那幾位同事的電話，在跟他們確認(rèn)過細(xì)節(jié)之后，我立刻撥打了報警電話并在第一時間購買了到鄰市的高鐵。

　　到達(dá)妻子下榻的酒店時，警察已經(jīng)封鎖了妻子的房間正在調(diào)查。

　　他們把妻子的所有物品都在床上擺開，出差的行李、平時妻子隨身攜帶的包包，還有現(xiàn)金身份證和手機(jī)都一個不落地被一字排開。

　　妻子一定是失蹤了。

　　我跌坐在地，滿臉茫然。

　　警察調(diào)來了酒店的監(jiān)控，只能看見妻子和一個女人一起從走廊走到了逃生樓梯，自此消失無蹤。

　　我坐在看監(jiān)控的電腦前，不敢眨眼，兩只眼睛死死盯著屏幕上酒店的每一個出口都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

　　她就這么干干凈凈地消失了。

　　5.

　　沒人能夠想象妻子失蹤之后我的生活。

　　我先是請假，請假到期之后只能辭職。

　　我沒日沒夜地四處尋找妻子的蹤跡，不放過任何一絲線索。

　　我每天都給負(fù)責(zé)案件的警察打去電話，聽他們的情緒逐漸從勸慰變成不耐煩。

　　我從鄰市跑到省內(nèi)，甚至因為一些根本不靠譜的猜測去了好幾次外省。

　　我第一次意識到我的國家太大，要想找一個人太難。

　　隨著時間流逝，就連我的朋友、同事，甚至是我妻子的家人都勸我，“不要再找了，說不定她已經(jīng)……”

　　“不會的，我一定會找到她�！�

　　我花光了手頭的積蓄，吃著雞蛋掛面，像一個乞丐一樣四處尋找她的蹤跡。

　　是啊，我當(dāng)然深情，那可是我的妻子。

　　我們從高中開始相戀，從校服走到婚紗，這份情意是任何人都無法替代的。

　　除了尋找她，生活的其他事對我來說都失去了意義。

　　6.

　　直到那一天，我家的家門突然被敲響了。

　　已經(jīng)營養(yǎng)不良很久的我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一動也沒動。

　　外面的人卻顯得比平時更有耐心，一下又一下地敲著門。

　　在那聲音響了一個小時以后，我終于忍不住從床上爬了下來，以一種極為緩慢的動作走到門口，從貓眼里往外看。

　　門外是一個戴著鳥頭的奇怪的人，手里還拎著一個小籃子，看起來是來送禮的。

　　我對于鳥類不太熟悉，并不能認(rèn)出這是什么鳥。

　　聽說有些不法分子也會做這樣的打扮，難道是來抓我去跟妻子一起團(tuán)聚的嗎？

　　想到這，我毫不畏懼甚至懷抱著一絲欣喜打開了門，“你好，你有什么事嗎？”

　　那鳥頭人把手里的籃子往我手上一塞，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坐電梯離開了。

　　我低下頭掀開了籃子上面的布，里面居然是一個睡得正一臉香甜的小嬰兒，身上還有一張卡片。

　　我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到地上，打開了那張卡片。

　　“恭喜您喜得貴女，感謝您使用我們的服務(wù)，希望能再次為您服務(wù)�！�

　　對了。

　　我這才想起來妻子失蹤前我們共同完成的這一項壯舉，我蹲下身子看著籃子里那個女孩，和妻子有八分相似。

　　我伸手扒拉了一下她的小手，那只手立刻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指頭。

　　溫暖的熱度傳來，我想，那就是我繼續(xù)活下去的意義。

　　我牽起女兒的手，往收銀臺走過去。

　　電視新聞里正播報著最近的熱點新聞。

　　“近日我省公安破獲一起特大違法代孕案件，案件涉及臨近三個省市，該集團(tuán)主犯在逃跑過程中被公安機(jī)關(guān)抓獲�！�

　　“在案件偵破過程中拯救了被惡意拐來代孕的婦女五百多人……”

　　“在此我們嚴(yán)厲譴責(zé)非法代孕機(jī)構(gòu)，省將加大打擊代孕等涉及人身傷害的非法行為成立專案組……”

　　我付完錢轉(zhuǎn)身時看了眼電視，又看了眼手里牽著的蹦蹦跳跳的女兒，嘆了口氣。

　　“這些人根本就不懂，他們毀掉的是別人怎樣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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