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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咚咚咚……”
腳步聲隱沒在和室內(nèi)的音樂中,一路狂奔的少女在回廊中七拐八拐,最終鉆進員工專用的小道,又在昏暗的甬道中摸索了一刻鐘,才輕輕叩響面前微微透光的低矮木拉門。
一線光漏進甬道,少女遞上懷中揣著的盒子,在那人關(guān)上拉門前抵住了門縫:“求您了,就讓我看一眼吧。”
背著光的人影一頓,低聲罵道:“你算什么身份,敢偷看太夫會客!送完了東西就快滾,別驚擾了貴客!
人影回到了喧鬧中,留下細細一線門縫。少女立馬把整張臉都貼到縫上,貪婪地吸了一口室內(nèi)香氣,盡管只能看見太夫的背影,連賓客們模樣都朦朧又遙遠,但少女還有想象。
那該是怎樣的風(fēng)景呢?穿著閃閃發(fā)光衣服的雪白女人們坐在客人身邊,笑著為他們奉上飲食茶水,柔軟的袖子也許就若有若無地碰在一起;靡靡樂聲該是纏繞著太夫的手指,從屋子這頭飛到那頭,一下又一下?lián)芘腥说男南遥唤鹕珷t子里會飄出輕巧的香煙,帶來浮在云朵里似的快樂。
這哪里是凡間,分明是天堂!
如果我也能在其中該多好!少女在心中描摹著未來,忽然渾身一顫醒了過來——有人注意到了她的偷窺,與自己對上了視線。
她連退數(shù)步回到昏暗里,還砰的一聲磕到了頭?杉毤毬犎,和室里的聲音并沒有任何改變,似乎沒有人發(fā)現(xiàn)偷窺的老鼠。少女不再多留,小心地合上矮門逃走了。
夜晚的庭院空無一人,少女盤著右腿坐在檐廊邊,另一只腳撥弄著院子里的白沙,手里捧著把瓜子磕個不停。
“哼,遲早我也要做太夫,讓你們都來伺候我!
她用著另一種語言嘀嘀咕咕了一會,再把磕完的瓜子皮全撒進檐廊下的空間里,不細看根本找不到。
“這下就天、天……天衣?天衣后面是什么來著?”
“天衣無縫!
“是誰!”
拐角走出位穿旗裝的青年,他身后還跟著個中年和服婦人,少女見狀立馬跪好行禮,用和剛剛不一樣的語言道:“驚擾到客人雅興實在抱歉,請原諒我的冒犯!
“請客人您息怒,我一定狠狠責(zé)罰這個無禮的丫頭!
和服婦人也跟著跪下,青年嚇了一跳,扶前面這個后面人就跪,扶后面那個前面人就跪,簡直沒完沒了。
“不用不用,我沒有生氣,你先回去吧,我和這位姑娘聊聊。”
青年終于把兩個人都扶起,和服婦人瞪了一眼少女后離開。被暗示的家伙似乎毫無自覺,抬起頭上上下下打量客人,還問他:“你不是客人嗎?和我聊天可就白花錢了!
“你會說華文?”
“嗯,很奇怪嗎?”
“沒有沒有,我只是很少遇到會說華文的和國人,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會在花街工作呀?”
“大少爺,您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少女操著熟練的華文同青年對話:“要不是男人們有需求,女人又怎么會賣身呢,您也不用介意,世道就這樣!
她看出來青年是個軟柿子了,于是連禮都不行就跑。被甩下的青年搖搖頭,找到先前的和服婦人問出少女的名字——阿燕。
“是阿燕惹怒客人您了嗎?萬分抱歉,她年紀小、又沒像客人您一樣接受了高等教育,還請放過她吧!
和服婦人說著就要下跪,青年忽然大喊:“別跪了!”
但婦人不僅沒站起來,其他人也不明所以地跟著跪下行禮,同來的客人們紛紛看過來,其中一個沖過來拽著青年坐回原位,低聲道:“別特立獨行了,難道光彩嗎!快守守規(guī)矩吧,這里可沒人當你是柳家大少爺!
柳少爺被拉回溫香軟玉環(huán)繞的天堂,他環(huán)繞四周,美酒美食美人無一不完美,同伴們臉上都是迷醉與幸福,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呢?
身旁的女人默默奉上清酒,柳少爺轉(zhuǎn)頭看去,她露出恭順又羞澀的笑,低下頭露出白皙細長的后頸。他接過酒,兩人的指尖碰了碰,分開的速度之快,仿佛觸碰只是個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回客人,奴賤名小蝶!
隨著小蝶答話,她頭上的發(fā)飾也微微顫動,柳少爺這才注意到,小蝶的發(fā)飾也是一只蝴蝶。只是蝴蝶雖翩翩欲飛,卻永遠定格在了女子的發(fā)髻上。
“會些什么?”
“茶道、插花、三味線都廣受好評!
“為我奏一曲吧!
“是!
小蝶走上舞臺,向眾人甜美一笑,接著撥動手中樂器,嘴里唱起和國的歌謠。
今夜的花街也是徹夜歡樂。
而日出后的花街逐漸寂靜,游女們卸下珠釵華服,抹去艷色妝容后沉沉睡去。日上三竿之際,干活的雜役們起床打掃店鋪,這就不得不提倒臟水的活了。
那是雜役們都不愿意做的事,路途又遠,臟水還臭,更不用說要一直提著桶走到街尾的河溝,倒完后還要仔細刷干凈桶才能回來。整個過程費時又費力,還惹得一身半天散不干凈的臭。
所以總是阿燕去做。
她挑起扁擔(dān),故意轉(zhuǎn)了個圈,兩個桶便晃蕩蕩地要灑點什么出來。旁邊幾個雜役嚇得縮回屋里,差點要躲到房梁上去。阿燕哈哈一笑,沖他們道:“有蓋子呢,怕什么?”
河溝邊已有人倒過臟水,阿燕順著清空木桶,再走到上游找地方清洗。今天也許是出來的太晚了,她走了半天也沒找到處干凈地方,甚至連花街的建筑都要看不見了。
“砰!”
阿燕腳邊忽然炸出個彈坑,她腳步一頓,瞇起眼看向遠處的星條旗。沒多久,一個高大的軍裝青年便跑了過來。
“阿燕,你瞧我那槍打得多好!又叫你注意到、又一點也沒碰到你!
“是是是,都快嚇死我了。哎,你可別挨我太近,我臟桶還沒刷呢!
“沒事兒,我?guī)湍闾羧ハ窗,操練場邊新裝了水龍頭,可好用了,你見過水龍頭嗎?要不要一起來看看?”
大兵說著就搶阿燕的扁擔(dān),可阿燕不愿意,兩相膠著下,還是大兵先讓了步。
“隨你吧,只是今晚一定要給我留點時間,我要帶你去個好地方!
“那你可準備好錢吧,雖然我只是打雜的,但夫人可摳門了,不狠狠宰你一筆可不會罷休!
他們用星條語熟稔地聊了會便分開了。花街的紅燈籠再次亮起時,一隊星條國大兵稀稀拉拉地摸進店門,笑嘻嘻地用帶口音的和國話叫道:“漂亮姑娘別害羞,快給我們嘗嘗鮮!
這下迎客的姑娘躲得更遠了?v使他們已被卸去了武器,但高大的體型和語言障礙還是叫人害怕。
“請、對不起、歡迎光臨……”
管事的和服婦人斷斷續(xù)續(xù)說著她所知道的幾個星條語單詞,同時張開手臂試圖阻攔大兵們。當然,她的努力不起作用,大兵們哄笑著一窩蜂地擠了進來。
“亂來什么!不守規(guī)矩以后都別進花街了,給我排隊!”
一把掃帚沖領(lǐng)頭大兵劈頭打下,他“哎呦”一聲躲開,罵道:“打什么,又不是不給錢了!
“那最好不過了,夫人,請招待客人們吧。”
和服婦人又驚又懼地上下打量著說星條話的阿燕,最終聽從了她的話,喊來姑娘們帶大兵到和室里玩樂。
“等會,我要這個姑娘留下!
一個大兵忽然說出一句標準的和國話,和服婦人一僵,陪著笑問道:“您是說誰?”
“當然是會說星條話的姑娘,我要帶她出去。”
“阿燕、阿燕的價格可不低呢,她是我們這最能說會道的姑娘啦,您要是喜歡,三個金幣就能帶她走,天亮前要帶她回來哦!
大兵丟來金幣,婦人一推阿燕,順便奪去她手中的掃帚,這筆交易便成了。
兩人并肩出了花街后,阿燕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還挺能演的,盧卡,他們都知道你這樣嗎?”
“你猜猜看?走,我們?nèi)ヲT自行車,就停在那!”
他說著領(lǐng)阿燕走出花街,曖昧的紅色燈籠光消失后,帶點清冷夜色的夕陽便將微光投在了兩人背上,拉出一道重合的影子。晚風(fēng)微涼,盧卡脫了外套給阿燕穿上,騎著車載她來到了海邊。
今夜城中似乎正舉辦著什么活動,沙灘上只有稀稀拉拉幾個游人閑逛,海灣對面正燃放煙火,火樹銀花好不璀璨。兩人走了沒幾步,盧卡便借口鞋子里進了沙,蹲下身搗鼓了一會,然后抬起頭沖阿燕捧上串閃閃發(fā)亮的項鏈。
“阿燕,這項鏈送給你,你愿意跟我嗎?”
"真是……真是一條漂亮的項鏈啊,"阿燕感嘆道:“這樣漂亮的項鏈,送給我真的好嗎?”
"當然是送給你的,我想要你只屬于我一個人。"
盧卡站起身,微微彎腰把項鏈戴到阿燕脖子上,雙手順勢搭載她肩膀上,再次表白:“從第一次見你時,我就很喜歡你了,你很有主見,又外向張揚,是我從未見過的類型。如果錯過你,我會抱憾終身的!
阿燕忽然笑了起來:“我可是花街出身,換句話說,我也是妓女,即便如此,你也喜歡我、想和我在一起?”
她還穿著盧卡的外套,寬大的衣服包得人小小一個,正是楚楚可憐又嬌俏可人的模樣。誰能不心動呢?更何況是面對心上人的盧卡。
“當然,我想和你在一起,只要我還在和國,我肯定每天都來找你!”
“每天都來……來的還是花街,對么?”
“阿燕,這有什么問題嗎?”
盧卡抱住了阿燕,埋在她頸側(cè)深吸一口氣,還順勢蹭了蹭。正因如此,他看不見阿燕的表情。
“沒什么問題,當然可以,我很高興。盧卡,我也喜歡你很久了,你是對我最好的人!
他松開手,看見了阿燕臉上的笑容:柔美的、溫和的,帶一點歡喜、又感動得紅了眼眶,原來她也是個普通女人,也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盧卡吻了下去。
他們的熱戀開始了。在花街,這也算平常事,但能做到像盧卡一樣頻頻來訪的也是少數(shù)。每當入夜,管事婦人便能從盧卡手中接過作為費用的幾顆寶石、幾串首飾、或是帶血的鈔票、金幣、甚至寫有漢字的書畫。他私下里還偷偷給阿燕塞東西和錢,這些全被阿燕背著人藏起來了。
游女的一生大抵如此,阿燕的名聲因盧卡打出去了,管事順勢安排她學(xué)習(xí)了些侍奉客人的技能。點名要見她的客人也越來越多,盧卡并未付過不許她接客的錢,故而管事的也不攔著。這天,一個華國留學(xué)生再次光臨花街。
“柳大人,歡迎光臨,您有想指名的姑娘么?”
“讓上次那個小蝶來就行,我想要個單獨房間!
婦人便把他迎進一間安靜的和室,稍坐片刻后,以小蝶為首的幾個游女便端著東西進來了。
“大人,您又來了呢。”
“你還認得我?”
“當然,您這樣風(fēng)度的客人可少見,我想忘也忘不了呢。我來為您斟酒!
柳少爺沒答話,只是接過酒一杯又一杯地喝,游女們帶來的壇子很快見了底,他臉上也浮現(xiàn)兩抹潮紅。小蝶微微嘆了口氣,伸手蓋在酒杯上。
“您有什么煩心事嗎?小蝶愿意聽您傾訴!
“你、你聽得懂我說話嗎,就不自量力地說要聽?同情、還是安慰?真可笑啊,笑死人了!”
柳少爺忽然用華文沖小蝶大聲嚷嚷,她嚇得連連后退,發(fā)髻都亂飛出幾縷青絲,簪子上的蝴蝶裝飾啪嗒一聲碎了。
“住手吧,你沖她吼也不會改變什么的!
柳少爺渾身一顫,瞪大眼睛、伸長脖子晃悠著尋找剛剛說華文的人,他醉得不輕,轉(zhuǎn)了半天眼珠子才對焦上面前的女子。
“哦,是你,你是、你是……”
他只與阿燕有一面之緣,忘記對方的姓名也在情理之中。但他記得,這個女子曾在滿是月光的庭院里、說著熟悉的華文嘲諷自己,還不打招呼就扔下自己跑掉。
"你也看不起我?哈哈哈,我就是知道我個廢物少爺,你就該看不起我!來,不要她們了,就你來和我說話!告訴我這世道還有什么救!"
和室里就剩他們了。香爐里的暖煙混著酒氣昏昏地下沉,阿燕幾步走到對外側(cè)的木窗前,砰的一聲捶向木框。但或許是木屋年久失修、又或許是為了防止游女逃跑,總之,她使出了全身力氣也沒能打開窗戶。
“愣著干什么,大少爺要是還有點用就快來幫忙!
柳少爺爬起來推窗,但兩人努力半天也只打開了一條縫。窗外自然是黑夜,以縫隙的角度什么也看不見,但新鮮的空氣涌入了和室,屋里的沉悶煙酒味正一點點消散。
“抱歉,我剛剛失禮了!
“沒關(guān)系,醉鬼都這樣,我們都習(xí)慣了,更何況你只是嚷嚷,沒打人已經(jīng)很好了!
“我也不想喝這么多,只是……你知道嗎,星條國派兵打進我的故鄉(xiāng)了,而我卻在他們借道的地方讀沒用的書,什么也做不了!
他們扒著窗邊聊天。柳少爺絮絮叨叨講了許多有關(guān)自己的事:比如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被父母和姐姐們嚴加看管著長大;比如他被祖輩們起了世清這個寄予厚望的名字,還舉全族之力把自己送來和國留學(xué),但來和國一年多了連及格都是問題;比如他不想學(xué)長輩選定的法政,而想學(xué)理工類,他認為學(xué)好理工才能補足故鄉(xiāng)的技術(shù)短板等等。
阿燕一直注視著柳少爺,時不時點點頭或應(yīng)聲。這本不十分秀麗的面龐被昏暗光線里鍍上一層柔美的色澤,連表情都被軟化出幾分善解人意的模樣,于是柳少爺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訴說,靜靜地回望眼前的女性。
“你是唯一會聽我說話、還不會奉承我的人了!绷贍敔科鸢⒀嗟氖,感受眼前人真實的溫度:“謝謝,你一定懂我!
“是啊,你一定有很想實現(xiàn)的愿望,能告訴我嗎?說不定我也能幫忙!卑⒀嘈χ昧匚,微微仰頭盯緊柳少爺?shù)淖齑健獡?jù)說,這個角度的女子最讓人心動。
“我想回家,家里一定需要我?晌覜]有錢,我的生活費都是父親按時寄來,平時一點剩余都沒有。但你別擔(dān)心,我已向同學(xué)借錢了,相信不久后就能湊齊回國的船票!
“原來離開和國要坐船,我還從未坐過船呢!
柳少爺似是有些動容,但張了半天嘴的結(jié)果是嘆了口氣:“你要好好的,真想和你再見面啊!
此時已是深夜,柳少爺拒絕留宿,阿燕送他到大門口,輕輕扯著他的衣角問:“你什么時候離開呢?”
“大約下個月吧,乘著洋流回去要安全些!
“好,到時候捎信來,我去送你。”
“你要來?唔……咳咳,似乎不太妥當,你想想,管事的應(yīng)該不會放你出門吧!
“你擔(dān)心我呀!
阿燕忽然笑嘻嘻地捶了下柳少爺?shù)募绨,趁沒人蹦蹦跳跳地往回走:“就這么說定了,畢竟我無法真正離開花街,那能送你離開也不錯。”
柳少爺沒再反駁,他離開了。阿燕收起笑容,慢慢踱回后院,挑起裝臟水的大桶往外走,看門的急忙阻攔:“阿燕姑娘,我都勸大半個月了,您是何苦再做雜役的活呢。”
“你也知道我曾是個雜役,那么我更不會放棄眼前的榮華富貴想去逃跑,現(xiàn)在我只是想為辛苦工作的大家分擔(dān)一點,您就讓我出去吧!
“您還是別為難我了!
阿燕又回到了后院,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如今手頭雖藏了錢,她卻再也出不去這院子了。華美的和服如蟬蛻般從身上脫落,她撐著墻挪進廚房,抄了個小凳坐在灶臺前,點燃爐火為自己做飯吃。
“真難吃啊。”
她一口氣吃了三碗飯才放下筷子,收拾掉自己留下的痕跡后,阿燕盯著未熄的火苗發(fā)呆。
“你到底想要去哪呢?我也搞不明白!
廚房里只有阿燕一人自語的聲音,約莫過了半小時,火苗徹底熄滅,只留余燼。她打開放洋火的盒子,隨意拿起幾根塞進口袋,然后穿好衣服離開了廚房。
她安分了一段時間,不再找理由從守衛(wèi)的監(jiān)管下溜出,直到管事夫人送來兩封信。
一封自然是柳少爺告知出發(fā)時間的;另一封則是盧卡寄來的。
“這下你可沒人要了。”同住游女幸災(zāi)樂禍地笑,她搶走信,一字一句念出內(nèi)容:“因任務(wù)需要,我將離開和國,歸期未定,勿念!
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阿燕坐在地上毫無反應(yīng),看不到熱鬧的游女們呼啦啦地散開,嘰嘰喳喳討論著時興的妝容與服飾。等到所有人都不再關(guān)注阿燕的時候,她才背過身捂住臉,肩膀一顫一顫似是抽泣。
“怎么會這么巧……”
沒人能看見她上揚的嘴角,以及需要借抽泣才能掩蓋的笑。
日出日落,紅燈不斷,時間在一成不變的日常中飛逝。柳少爺出發(fā)前夜,阿燕告別了最后一位客人,回到房間對著鏡子卸下妝容,再輕按口袋中的洋火,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換上雜役衣服,如先前每一天一樣繞過同居游女們的榻榻米離開房間,屋子里鼾聲不斷,屋子外靜悄悄。直至阿燕走進廚房,她都沒碰到人。
引火用的干草捆和火絨靜靜躺在角落,阿燕提起一扎,再從隔壁倉庫里找出一罐煤油。“咔”的一聲,油臭味從被撬開的罐口涌了出來,又隨著阿燕的腳步飄散到四面八方。往返幾次廚房與倉庫后,整個建筑里已經(jīng)悄悄鋪滿了易燃物。
最后,阿燕站在庭院里,伸手扒拉出檐廊下埋著的紙包,然后劃燃火柴丟向沾滿煤油的干草捆——火焰逐漸蔓延,順著她丟下了易燃物爬上所有建筑。
有人醒了,有人在奔走,有人開始搶東西,有人想起來救火。阿燕混在他們當中離開了花街。
“咚咚咚……”
她的腳步聲離花街越來越遠,而她身后的花街逐漸陷入一片火海,時不時有爆炸聲響起。也許是煙花或者什么東西燒起來了吧——阿燕沒有停下,她沖一輛人力車招手:“去碼頭!”
“嘟——”
碼頭邊擠滿了人,工作人員竭力維持秩序,才給一艘客輪清出道來,好讓一個穿制服的留學(xué)生上去,也好給自己掙點小費。誰料這留學(xué)生一毛不拔,愣是讓他沒撈到一個銅子兒。
“柳同學(xué),你怎么走那么快,我都追不上。諾,給你小費和船票,我和他一起的!
忽然出現(xiàn)、挽住柳少爺腰的女子從隨身紙包里掏出小費和船票遞給工作人員,他先是一愣,接過東西后上下大量了下女子——粗制和服、臟兮兮的紙包,怎么看都不像是留學(xué)生會認識的人。
但有錢人的世界他怎么摸得透呢?自己拿了錢、女子的手續(xù)也齊全,有什么道理還攔著人家?工作人員為他們開道,柳少爺和女子上了船,三聲鳴笛后,客輪緩緩起航。
“阿燕,你怎么會在這?”
柳少爺這才反應(yīng)過來,他甩開阿燕,又擦擦自己的衣服,皺著眉問她。
而阿燕的神情像極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我要去華國。放心,我不會來找你的!
“別和我攀關(guān)系,你去華國做什么!
“你猜我為什么會說華文?我的母親就來自華國,但她死在和國了,我想回她的故鄉(xiāng)!
“真的?”
阿燕慢慢笑起來,沖他眨眨眼。
“相信你相信的就行,真假對你來說……有那么重要嗎?讓我們好好相處吧,畢竟航行的時間應(yīng)該很長,船又不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尷尬!
巡回的侍者端著酒杯晃來晃去,阿燕沖他招手要了兩杯,并把其中一杯遞給柳少爺,一如還在花街時那樣。
“來,祝我們一帆風(fēng)順,都能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
她靠著船舷一飲而盡,眼睛余光瞥見岸上有個人正往這沖。哦,是認識的人呢——阿燕想起來他是誰了,于是解下脖子上的項鏈,用力拋了過去——當然,她沒能扔到岸上,海水吞沒了盧卡送的項鏈,盧卡也被同伴抓回隊伍。
“星條國接下來要從和國派兵去支援華國前線戰(zhàn)場了!
阿燕聽見柳少爺讀起報紙來,她伸了個懶腰,望著東方不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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