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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煙盡處•空城
夕陽染了紅,在山與山之間化成了血塊似要沉下去。
鳳陽關(guān)口,宋軍方才經(jīng)歷的一場惡戰(zhàn),硝煙還沒落去,黑暈暈的,跟著天際間彌漫開來,火把吞吐的光都有些凄涼。
血染山河,尸骨如山。
北風(fēng)一過,竟開始下雪,雪片染了暗紅,叫那焦灼的景象更加凄厲。赫連春水正帶著一隊人馬清掃戰(zhàn)場,此時前方來報說遼軍已退扎五十里外的鳳陽亭,十天內(nèi)大致不會有動靜。赫連春水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問顧惜朝如何看,顧惜朝都未下馬,緊了緊韁繩,道,「既然走投無路,還不如走一步說一步!
「你也累了,先回去歇著,這里我來就行!拐f著赫連春水上了馬,囑咐顧惜朝道,「那死不了的東西活個百八十歲不成問題,你也別太擔(dān)心。」
顧惜朝冷冷一笑,「我不去,等著替他收尸!寡凵駞s有些飄忽,微卷的發(fā)打了雪花,讓人看著想要掉淚。
「知你狠,卻也不必如此。戚少商前些年得罪的人,自要他自己去解決!
「他殺了那蕭重逸的義弟,人家要殺他,也是理所應(yīng)當!诡櫹Сp描淡寫,卻忍不住繼續(xù)搜尋躺在雪地里的尸骨,真要到「收尸」的那一刻,他心里卻莫名地直抖,生怕看到什么裹著裘皮盔甲之人死氣沉沉地瞪大了瞳孔地看著自己,顧惜朝嘆了口氣,決定道,「不過他蕭重逸要殺我顧惜朝的人,還不夠資格!
赫連看了他一眼,眉頭也跟著皺起,「那你打算如何?戚少商定然是沒死,或者說那姓蕭的不會讓他這么容易死,鳳陽亭一役在所難免,卻要想個好的對策。」
顧惜朝點點頭,「解鈴還須系鈴人,這鳳陽亭一役與宋軍與你赫連無關(guān),是我二人與他蕭重逸的事!
說罷顧惜朝打馬先行,赫連雪中搖頭嘆氣,「真是對兒冤家。」
夜風(fēng)吹的是正北風(fēng),呼嘯的風(fēng)雪吹的大帳頂呼呼作響。顧惜朝剛收到蕭重逸遣人送來的書信,他借著燭燈大致掃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將那信箋借著那火燭燒成了灰,開了手中的小玉瓶不假思索地一口氣吞了,這才抖了抖青衣站起,披著黑襖默默地走出大帳,不驚動任何兵士,顧惜朝一躍上馬,借著大雪奔了個沒影。
到鳳陽亭還有一段距離,顧惜朝加快了馬速。
忽然,體內(nèi)的藥力上來,胸內(nèi)劇痛,讓他險些跌下馬鞍,他緊了韁繩,手心冒汗,卻還不停催緊馬兒前行。
他忽而記起這數(shù)年往昔。
五年前在漢水,他重遇戚少商,當時他重傷在身,那人以身試藥,救了自己一命。
四年前,他隨戚少商大鬧了遼家北院大王的府邸,只攪得他上京城雞犬不寧,人人自危。
三年前,他們來到鳳陽關(guān)口,只遇到赫連軍。
兩年前,突遇北院王長子蕭重逸,從此恩怨糾葛,牽牽扯扯,理不清,道不明。
直到三個月前,戚少商于戰(zhàn)場與蕭重逸義弟李樊交戰(zhàn),李樊被冷箭射中心肺,不治身亡。戚少商重傷。
對于李樊的死,顧惜朝頭一次嘆氣。
「人死不能復(fù)生,戚少商你這一箭殺了蕭重逸的知音!
戚少商知他心堵,道,「我知你惋惜,可是刀劍無眼,戰(zhàn)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何況這一役,關(guān)乎鳳陽城千千萬萬百姓的身家性命,我不敢小覷!
顧惜朝抿唇一笑,「你道他現(xiàn)在有多恨你?」
戚少商笑了笑,反問道,「若是今日死的是我不是他,你……」
顧惜朝接道,「和蕭重逸想殺你一般,殺了他,千刀萬剮!
誠實得有些悲戚,戚少商握緊了他的手,傳遞的溫度似乎有些分明的冷清。
身為知己者死,他蕭重逸恨戚少商,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他也不足泄憤,只因李樊是他的知己,蕭重逸無法釋懷,若換作顧惜朝,亦是如此。
顧惜朝握緊了韁繩,思緒跟著胸口的沉悶飄回。
他算準了時辰,鳳陽亭前,蕭重逸一身白衣,風(fēng)流坦蕩,眉梢?guī)е浔牧鑵,只看一眼顧惜朝,便是恨入骨髓的痛?br> 顧惜朝一躍下馬,實話說,他佩服眼前這人,他抬手一揖,「蕭大人別來無恙!
蕭重逸嘴角一彎,風(fēng)沙中,唯一的一抹綠色,「顧公子好氣魄,信中說獨自一人,你果真守約。這四周埋伏了三千余兵,今日,你休想活著出去!
顧惜朝勾唇一笑,「未必!
蕭重逸道,「顧惜朝,我恨透了你。不要說李樊曾經(jīng)如何佩服你,他如今死在你二人手里,我真恨不得將你們千刀萬剮!
顧惜朝正色道,「我知!
「不,你不知!故捴匾莸难凵裼行┢鄥,滿眼的悲哀,「你道戚少商是你的知己,我卻也有我的,如今你要拿什么賠給我!你究竟要拿什么賠給我!」說到最后,他聲音凄苦,幾乎吼了起來。
顧惜朝嘆氣,「戰(zhàn)場之事,刀劍無眼,李樊的死,不能全怪戚少商。」
蕭重逸悲絕地大笑道,「我以我之意對李樊,他卻離我而去。我恨他,也恨你,我不講什么江湖道義,什么兵陣無情,我只想他回來我這里……卻終究做不到。」
幾乎是瞬間,蕭重逸提弓瞄準顧惜朝道,「于他,我是再追不回來……那就讓我也送你上路!」
“嗖”的一聲……
顧惜朝閃躲間,突然一個兵士服的身影閃出,一把扯住顧惜朝旋轉(zhuǎn)間,擋住自己的身體有些抖,冷箭入肉的聲響,「呃……」
跟著來人沉在顧惜朝胸口前的眼神一緊,一口血吐出,顧惜朝喊道, 「戚少商!」
蕭重逸冷笑,「很好,戚少商你好本事,沒想到三千精兵都困不住你,實話告訴你吧顧惜朝,他三天前就逃脫了我的大牢,卻沒想到,他竟然一直躲在遼營中,只等著你來送死!拐f到最后一句,蕭重逸更是咬牙切齒,嫉妒得發(fā)狂。
他的李樊,再也無法與他這般同生共死。
想到此處,抬手又是一箭。
顧惜朝推開戚少商,一個利落的轉(zhuǎn)身,徒手接下箭頭,頓時手心鮮血淋漓,戚少商擋住他的身體,喘息道,「別……你斗不過他!」
顧惜朝吼道,「戚少商你閉嘴!」說著扶住他站不住的身體,點了他止血的穴道,囑咐道,「不可運功!
戚少商竟然凌然一笑,皺眉道,「還道你是真有心計,卻沒想到關(guān)鍵時刻,也這么蠢。」
顧惜朝瞪他一眼,「你我彼此。」然后站起對著蕭重逸道,「我知你今日必要取我顧惜朝的命,不如我們打個賭如何?」
蕭重逸好笑,「哦?賭什么?」
顧惜朝輕描淡寫道,「賭一睹今日生死。」
「賭注呢?」
「顧某一條命!
「好!故捴匾莸浪菞l好漢,「你若贏了,便放你們走,你若輸了,不止你這條命,還有鳳陽城千千萬萬的宋人,全部跟著陪葬!
戚少商臉色蒼白,卻掙扎著站起,背脊的血順著流下,他卻早已不知痛感,顧惜朝回看了他一眼,問道,「大當家,可還有氣力沖出去?」
戚少商看他那一笑,一時失神,跟著瀟灑一笑,「當然!
蕭重逸冷冰冰一聲,「進攻!
道是三千兵將蜂擁而至,直將這黃沙海地弄得紅塵萬里。
那一方,蕭重逸眼角濕潤開來,竟是迸濺出的血花,黃沙中,他似乎看到了李樊的笑,那么執(zhí)著,那么堅定,卻簡單,他說「重逸,你我了了這些事便一起歸隱如何?」
月牙灣,蕭重逸摟上他的腰,承諾道,「萬里山河,至死不休!
那一笑,便是永恒。
卻突然,兵鋒間,血花四濺,白雪跟著飄落,凄冷殘酷。
蕭重逸舉起弓的手有些顫抖,對準顧惜朝的心口,滿弓是一箭,羽箭射穿了三人的身體帶著無邊的恨直直楔入那人的背心。
卻剎那間,蕭重逸看到戚少商的眼光,不舍,大驚,瘋狂……
而顧惜朝竟然噙血一笑,冷厲得讓人心寒。
戚少商接過顧惜朝的身體,跟著胸口被他口中吐出的黑血染了滿,「惜朝……!」
蕭重逸一瞬間的失神間,戚少商拔掉扎在自己身體上的箭頭跟著運滿了內(nèi)力向著蕭重逸方向放了出去……
也是悶悶的入肉聲——那一箭頭直直穿了蕭重逸心間上兩分,來了個透心穿。
戚少商喘息吼道,「你殺他……我照樣將你千刀萬剮!
那方蕭重逸驚恐的眼神倒地,卻似乎了卻了一樁心愿,死在他二人手里,死而無憾。
這是李樊臨死前說的,他說「重逸,你的執(zhí)著……會害苦了你,你看我都釋懷了,還不夠么?死于他二人之手,李樊死而無憾!
蕭重逸終于明白,他的李樊究竟為誰癡,為誰狂,終其一生,他也無法理解。他只想著為他報仇,卻沒想過那人想要的不過也是與他攜手共度余生,罷了……
戚少商如驚了的豹,風(fēng)雪中,紅色漫天間,他已神龍在世,風(fēng)云無間。
他說,顧惜朝,若是死,還了你真半生的債再死!
血光中,狂風(fēng)呼嘯,顧惜朝氣若游絲,卻不忘狠狠道,「顧惜朝就是死也不死得這么窩囊,你戚少商若活五十年,我便活五十年,你要是死也要死在我手里!」
沖鋒中,戚少商狠狠答應(yīng)道,「一言為定!」
……
終于,蕭重逸放了戚顧二人。
他也深知,顧惜朝中了他的「方恨少」這種毒,活不過明年開春。蕭重逸未死,卻辭了遼軍統(tǒng)帥的職務(wù),帶著李樊的尸骨流浪邊關(guān)。
尾聲
來年開春。
鳳陽亭里彈上了好聽的三弦琴。
隱約間,有杯酒撒地的聲音——那是在祭祀姓李的將軍。
有隱約的談話聲傳來——
「是赴約前服的藥?」白衣人驚問。
「不錯,先服了解藥,然后挨了他一箭,沒想到那人連毒藥都懶得換一換,倒叫我撿了便宜。」回答的人慵懶地斜倚在亭柱上,清風(fēng)浮影,風(fēng)華盡顯。
「害我尋遍了天山,為你找那續(xù)命的藥,惜朝,這叫我情何以堪?」
「這不是看你戚大當家氣力好,順便使使嘛!」
「你……」戚少商氣餒,「倒是那心口的傷這輩子都愈合不了了罷,」說著就有些不老實的手去撫了撫對面人的心口,道,「若是你真的死了,我也會將那姓蕭的追至天涯海角,將他千刀萬剮!
顧惜朝轉(zhuǎn)頭沖他一笑。
此生——
足矣。
那一剎,戚少商凝望的眼有些出神。
那一瞬,他予他萬死承諾。
那一笑,他得他一世風(fēng)流。
烽煙盡處•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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