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呈城是個很雅致的城市,大片大片的石板路上都錯落地鋪著或純色,或夾雜著絲絲縷縷青藍的碎瓷片。
每片尺寸不一,最大的也不過孩童半個手掌大小。它的棱角尖利被埋在凝土下,留下光滑的面朝著世間。
每有行人踩上去時,都會發(fā)出很輕微的”呲呲“聲。
若瓷片碎裂,會不會扎穿腳心?
放心,它被包裹在土里,堅硬的黑凝土。
即使它碎裂,也不過變成齏粉,傷不了哪怕稚童赤腳的油皮。
“碧君,你的信!
一頭齊肩的黑發(fā)被梳得十分齊整,鼻子上夾著個金絲眼鏡,手中鋼筆霍霍有聲的寫著什么。
“雯姐,又麻煩你幫我拿信了!
女人抬頭,露出張十分白皙清秀,不施粉黛的臉。她的唇色很淡,就如同她這個人,從名字到聲音都透露出的冷。
比如此刻,她明明在感激他人給予的幫助,卻無端的給人以疏離漠然的感覺。
“碧君,你這就見外了。咱們同事間互幫互助是應(yīng)該的嘛!
雯姐和碧君相識不過三月,但從第一次見面起,雯姐對碧君就顯出特別的熱心。
“再說了,上次碧君你不都答應(yīng)幫我家老趙的大忙了,我這不過是順手的事,哪里受得起你這聲謝謝噥!
雯姐眼邊一道道細密的紋路,隨著她瞇眼笑,也跟著皺在了一塊,像被突然擠壓的,還沒風(fēng)干好的陳皮。
”我沒有幫他。”
碧君的語氣還是平穩(wěn)的,一如既往的淡淡。
可雯姐的臉一下子就像是被拉長了,眼睛也被極力瞪大著,像是聽到什么不可思議的話。
她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
碧君并沒有和她對視,也沒理采她的打量,只低頭繼續(xù)寫著。
“李碧君,你,你不過是個關(guān)系戶,你以為仗著李副局的威風(fēng),就可以在這里神氣,目中無人了?“
她說得急,氣也不勻,最后幾個字幾乎有些破音。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
碧君停下了筆,她又一次抬頭看向了她,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微微皺起的眉心。
她不解,不理解她突然的情緒起伏。
“雯姐,我不姓李。”
正漲著通紅的臉,急促喘息著的雯姐,突然想被掐了脖子的公雞,一句話,一口氣也發(fā)不出來了。
“趙齊勝,你敢蒙老娘!“
”輕點,輕點,耳朵要掉了——,哎喲——”
雯姐一進家門,便直直沖向正坐在院子里洗菜的男人,聲音尖銳,帶著十足的火氣。
“季雯芳,你,你這個潑婦!
男人做小伏低的模樣在女人松手的瞬間便消失,他“騰“地站立起,一手捂著耳朵,一手指著女人,壓抑著怒吼,低聲斥道。
”潑婦?好啊,姓趙的,你是不是看上了那個小妮子!你倆合起伙來把我唬得愣愣的。好啊,好。
“我十五歲就嫁你,二十年啊,整整二十年!
“你哪一次找人我不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可你怎么也不能對我同辦公室的人下手啊,那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
男人被自己妻子突然而然的發(fā)怒和不著邊際的猜測弄得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為了不讓妻子再繼續(xù)她的想象,也為了不讓左鄰右舍看更多的笑話。他半摟半哄著她,進了屋,落了鎖。
院子里的菜盆里,一簇簇綠油油的葉片靜靜地躺在水中,隨著時間流逝,剛開始的漣漪也不見,只有陽光斜斜地穿過水,照在葉片上,盆底是大片的陰影。
謝碧君不姓李,她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被擦去了。
據(jù)母親說,是去追尋愛情了。
愛情啊,書上說那是和自由一樣的可遇不可求的好東西。
她不覺得父親的離開有什么不合理,也不覺得母親的態(tài)度蹊蹺。
所以后來的某一天,是她女子學(xué)院畢業(yè)的那天。
謝碧君回到家,看到母親閉著眼,面上掛著奇怪的笑,面色是異樣的青白。
她仰躺在離飯桌邊的搖椅上,桌面上的飯菜還冒著裊裊熱氣的時,謝碧君也沒有覺得異常。
如往常一般,她安靜地吃完了飯。輕輕對母親問了句安,便回了自己的屋內(nèi)。
只是她將將翻開書頁,要拿下書簽時,一聲如野貓般地凄厲叫聲驚得她手中書 “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連同那未拿出的書簽一起。
這一年,她十七歲。她的母親被擦去了。
謝家在呈城是數(shù)得上名的豪紳世家。
謝碧君的母親是謝家那一輩唯一的正方嫡出,父親是被族老們招贅進來幫助延續(xù)香火的。
父親對于她來說,像是三字經(jīng)中的一行字,她有印象,也必須知曉。
但不重要。
而母親是她的榜樣。
謝凌蘊——她母親的名字。好像是取自什么詩句,很美的意境。
母親是“女狀元”。雖然母親年輕的是你,女人并不被允許進學(xué)堂。但母親次次府學(xué)都是第一。比從枝的所有男丁都要優(yōu)秀,都要耀眼。
可是母親,只能是女中英杰。成為不了一家之長。
她需要一個男人。
于是就有了父親。
父親對于母親來說很重要。
母親說她對他一見傾心,他是她的愛情。
母親是幸運的,她的自由被奪走了,但她迎來了愛情。
對于如母親一般的人杰,沒有自由就像奪走了她一半的生命。
她只能依靠愛情而活了。
可惜父親的愛情不是母親。
“碧君,不要怪你的父親。他好可憐,他已經(jīng)沒有自由了,他不能沒有愛情。”
父親被擦去的那一天,母親是這樣對她說的。
父親對謝碧君來說,從來都無關(guān)緊要。
只是她不解,父親沒有自由,不能沒有愛情。
那母親就可以嗎?
母親可真厲害。
所以對于小時候的謝碧君來說,她是她的榜樣。
她要成為一個沒有自由,沒有愛情,也能活的很好的人。
對于母親的悄然離世,謝碧君覺得很自然。
人,終將會死去的。
母親選擇了這天,以這樣的方式死去。
謝碧君是謝凌蘊唯一的孩子。
自然的,她繼承了母親的一切。
這天是她收到族老們的第十三封信的日子。她一如往日的走在鋪滿青瓷碎片的磚路上,只是她沒有走向她租憑的房子,而是向著謝宅去。
她每走一步,地上的青瓷片就“呲呲”一聲。
就在她邁步被引進謝宅大門的那刻,她走過的某片青瓷,碎成了如珍珠粉般細膩的粉,其中還夾雜著不完全碎裂的小顆粒。
起風(fēng)了,粉末隨風(fēng)而起,落得清凈。
那片青瓷粉堆不見了,留下光禿禿的一個凸起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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