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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完成于高三時期,我記得開始寫這篇小說的那天,黑板上掛著距離高考132天。
中學時代的眼淚,不再改動。

突然發(fā)現(xiàn)如果文章類型選隨筆的話,就不用選那些小說屬性了~~
內容標簽:
 


一句話簡介:沒有簡介

立意:沒有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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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隨筆
  • 作品視角:
  • 所屬系列: 舊作存檔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10215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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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笛

作者:梁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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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臨近年關,天氣越來越冷,而西零二街擺攤的商販也起得越來越早了。
      今天早上上學的時候,我路過西零二街,大概是六點五十左右,街道兩側已經(jīng)擠滿了賣白菜的、賣辣椒的、賣土豆的,滿滿當當?shù)嘏帕苏粭l街,也不知道他們起那么早是為了躲城管還是想早點忙完好干別的。我本來以為只有我們這些快過年還不放假的高三學生才會起這么早,沒想到連我媽也跟那些商販一樣早起了,今天早上她匆忙地把我喊起來,塞給我一百塊錢讓我自己去買早飯,交代完就出門了,她出門時天都還沒亮,實在不像她平時的作風。
      出了門,走到西零二街的時候,我忍不住又跟平常一樣蹙起眉。街道上全是人,我背著兩三斤重的書包,捏著皺巴巴的錢,踩著地上黑糊糊的菜葉和污水,艱難地從攤位和行人的縫隙間側身溜過去,哪怕我盡量做到動作敏捷,還是被擠出了一身的汗。最煩的是汽車,明明這條街逼仄得錯不開車,卻老有想抄近路的司機拐進來,逼著行人讓道,但西零二街上的行人可不那么好惹,尤其是附近的老住戶們。他們總是穿著臃腫的棉襖,挎著菜籃子,慢吞吞地挪到路兩邊,活像一條條站立的毛毛蟲。這個時候,司機就一邊高聲抱怨一邊不停地按喇叭,遇到這樣毛毛躁躁的司機,老住戶們更加不買帳,他們假裝沒聽見似的,故意騰挪得很慢,互相之間大聲地嘮著菜市場的行情。汽車喇叭聲,喊話聲,叫賣聲,還有燒餅攤滋滋冒油的聲音,響成一堆,吵得我心里煩躁不安。唯一比較有趣的是,一眼望過去,滿大街行人頭頂都盤旋著一團白氣,個個都像是十八世紀后期英國的蒸汽機車。
      西零二街最南端,沿江的地方就是我們西零高中,整個學校現(xiàn)在就剩我們高三還沒有放假了,沒有哪個人是不想放假的,我估計老師的感受跟我們也差不多,只不過他們不像我們這么沉不住氣。其實我對于放假倒挺無所謂的,反正我住得近,走讀,天天都能看見我媽。但我們學校是重點高中,我們班是重點班,意思就是說,我們班大部分人都是從下面各個縣區(qū)擠破腦袋考進來的,據(jù)說每隔四五天才有一趟車從這里發(fā)往他們住的地方。那些人天天喊著想回家,這讓我覺得放假也還不錯。
      前幾天教室里的空調壞了,即使關了窗也還冷颼颼的,不過眾人昏昏欲睡的現(xiàn)象并沒有因此而改觀。不獨我們班人嗜睡,整個年級都這樣。但有意思的是,復習到現(xiàn)在,最先叫哭叫累要死要活請假休整離家出走的都是我們這些重點班的,我不是很清楚這是為什么。其實在重點班也沒有多少壓力,上課照睡,作業(yè)照抄,但總有人哭著說學不下去了要崩潰了。我想過,可能是因為我們重點班的人太把自己當成重點班的人了,好像不這樣聲淚俱下地鬧幾回就顯不出我們多高貴似的。至于我,懶散慣了,不愿意費勁陪他們摻和。
      零下的低溫使得所有人瑟縮成一團窩在自己的小角落里不愿挪動分毫,整個教室活脫脫成了一塊龐大的沉積巖,我們則是巋然不動的化石。不過寒冷也帶來了一個好處,那就是任何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請假,從頭疼發(fā)燒到傷風流感,沒有什么理由是我們想不出來的,也沒有什么理由是班主任非得駁回請假不可的。
      教室前張貼著的高考倒計時已經(jīng)翻到了“132”,但身在我們這個所謂重點班,我卻感受不到一絲緊張的氣氛。每個人都沉默寡言,了無生氣。我只希望快點熬完最后的兩個星期,好放假過年,盡管這背負著重大期望的假期也只有短短幾天而已。
      我們班的教室離圍墻不遠,圍墻外面就是西零二街,圍墻外小販和行人吵得鬧哄哄,教室里老師和學生賽著裝深沉。不管是上課還是自□□有嘈雜的背景音和不時突顯的汽笛聲陪著我們,不知是安慰還是困擾。
      我說過,我對放假沒有什么感覺,但我討厭上課倒是真的,這并不是說我討厭上學,因為上學包括上課、抄作業(yè)、考試、吃飯、閑聊。對我而言,上學唯一的吸引力就在于考試?荚嚻陂g作業(yè)很少,于是我就有了大把時間用來揮霍。我不愛上課也不愛寫作業(yè),但不謙虛地說,每次發(fā)成績時,我的運氣總還不錯。
      前天剛考完語文,今天上午最后一節(jié)是語文課,按慣例該評講試卷了。評講試卷我也很討厭,尤其是講作文。按慣例,語文老師會點人念一篇寫得最好的作文作為典范。說實話,我作文寫得不錯,分數(shù)總在56左右,可語文老師從來沒點我念過作文。但我并不是因為她不懂欣賞我的作文才討厭評講作文,我所厭惡的,是這個環(huán)節(jié)的形式主義。通常,被點起來念作文的人是周吳,我承認他作文寫得確實不錯,但有時候他寫得并不如我,可老師還是一個勁兒地點他,這完全是因為他的身份。他倒不是什么官二代富二代,他窮得要命,我們都有兩套校服換洗,唯獨他只買了一套,有時候他晚上洗了校服沒烘干,第二天來學校時衣服還是潮的,這是我的一個兄弟親眼看見又親口告訴我的。就因為他渾身上下的貧困生氣質,語文老師格外地看重他?烧f實在的,我瞧不起他。貧困生又怎么樣?我讀初中的時候也是貧困生,可我所獲得的一切榮譽和尊重都是我憑真本事掙來的?偠灾,我討厭他,也討厭語文課,連帶著討厭一切課。
      果不其然,今天語文老師又點了周吳念作文,這個結果我們早已心知肚明,我甚至想跟老師提議,干脆就規(guī)定每次都讓他來念好了,省得在這個面子環(huán)節(jié)上浪費時間。
      這回,受到偏愛的周吳站起來,聲音不高不低地說道:“抱歉,我卷子丟了!
      這可叫我吃了一驚。我忍不住抬起頭來看他,他穿著顏色有點深的校服棉襖,低著頭,像是在思過。他竟然會弄丟卷子,這簡直比“趙錢考及格了”還不可信——順便說一句,趙錢是我的兄弟之一,人如其名,有錢沒文化,當然,我不是在貶低他,他哪一科都不可能及格,我說的是事實。
      周吳說完這句話之后,教室里一片寂靜。語文老師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不知道為什么,這樣的寂靜讓我心里有點發(fā)慌,我不由自主地攥緊了筆記本的邊緣,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然一下升了起來,像個任人玩弄的風箏,又像一支蓄勢待發(fā)的箭。我隱隱約約地預感到將會發(fā)生什么。
      教室里沉默了有一會兒,我的心跳越來越快,如同阿芙樂爾號上的炮響。我悄悄把放在桌面的右手移到胸口,之前心跳從沒鬧出過這么大動靜,我有點擔心旁邊的人是不是聽見了。
      語文老師說:“既然這樣——”
      她把這句話拖得格外長,嗓音高亢又沙啞,如同手指甲用力劃過黑板時發(fā)出的聲音,透著股發(fā)了霉的韭菜味。尾音好像永遠不會斷線似的,連成了一塊長長的餃子皮,把這幾秒里途經(jīng)窗外的吆喝聲全都包起來,裹成一盤臃腫得不像話的韭菜味煎餃。我感覺我也成了油鍋里的一只餃子,哧啦、哧啦,油漫上來,我就被炸出一層焦黃酥脆的皮……
      “這次鄭王的作文也是58分,并列年級第一。鄭王,你來念一下你的作文!闭Z文老師說。
      她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我好像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聽不清了,就像五官與大腦中樞之間的連線被齊齊切斷一樣,但又不是完全喪失了感覺,而僅僅是喪失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我的整個世界霎時就只剩下以我為圓心、半徑五分之三米的狹窄區(qū)域,除此之外,都是虛無。
      我臉上的笑是出于習慣地自行涌上來的,它自己會把握分寸。又過了兩秒,我才能穩(wěn)當?shù)卣酒饋。我隨手抄起卷子,稍微揚起下巴,斜睨著方格里的字,咳嗽一聲。我非常了解他們現(xiàn)在是怎么想的,過長的鋪墊會使人厭煩,所以清完了嗓我就開始朗誦。但我此刻實在有一種想伸手整理衣服下擺的沖動,那里的褶皺簡直令我百爪撓心。可是我不能,我知道隨時都會有人抬起頭來看我,也許現(xiàn)在就有好幾個。我極力克制情緒,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十分機械,而且?guī)е黠@的敷衍色彩,我知道只有這樣的表演才會為他們所接受。同時我又努力做到吐字清晰,這是一篇好作文,他們不應該錯過。我的調整很細致,也很完美。
      念著念著,我的五官又開始正常工作了,感覺回來了,教室里擤鼻子的聲音、圍墻外尖銳的汽笛聲又回到我腦海中。在這樣平和而安寧的氛圍里,我站在教室中央,落落大方地朗讀作文,一切都非常順利。只是,韭菜的味道好像還附著在空氣中的微塵上,叫我心里不痛快。卷子上的字仿佛成了蜂窩煤,一路念過去,我的眼里、嘴里也塞滿了煤渣。
      我?guī)缀醪恢肋@節(jié)課是怎么結束的。下課之后,趙錢和孫李——我最好的兩個兄弟――走過來叫我一起去吃飯。在高中,你總得結交一兩個飯友,好使自己在排隊等飯和坐下來扒飯的時候看上去不那么可憐。趙錢和孫李雖然是我的兄弟,但對我而言,他們兩個最具實際意義的屬性是飯友。
      在去食堂的路上,我猜他們兩個可能會笑話我,或者調侃一兩句。他倆對“學習”二字向來不屑一顧,當然,我對他們這種自視甚高的放縱也很不屑一顧。要不是在電競、奢侈品和周末昂貴的消遣活動方面全班只有他倆能勉強跟我聊到一起,我斷然不會跟這兩個家伙走得這么近。我根本不指望他們會對誰表示崇拜或尊敬,但調侃應該是有的,只要他們瞪大了眼說一句“真沒想到”,就足以告慰我那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期待和精心細致的調整。然而,我的猜想落了空。一路上他倆都在討論一塊手表,完全忽視我的存在。我終于忍不住插話:“什么牌子的?我也去買一塊!
      趙錢轉頭看了我一眼,僅僅一眼,卻看得我渾身都要顫抖起來。這眼神,輕輕淺淺,不著痕跡,卻如同一塊烙鐵劃過我的皮膚,燙得我痛苦不已。這眼神讓我想起沾滿淚水的膝蓋與深夜固執(zhí)的臺燈,想起發(fā)霉的饅頭與市場角落里無人問津的爛菜芽。這一瞬間,我還以為自己回到了初中。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眼神,讀初中的時候,我經(jīng)?吹健,F(xiàn)在也經(jīng)?吹,但現(xiàn)在,是我與趙錢用這種眼神看別人。此時他將這眼神送給了我,無異于在我們之前豎起一道鐵絲網(wǎng)纏繞的高墻,并使我絕望地意識到,我可能永遠也走不出這道高墻。盡管只是時間很短的一眼,或許是出于無意,但無論如何,我都想卷起袖子給他臉上狠狠來一拳。
      趙錢馬上又變得笑嘻嘻的,說:“你買不到啦,這可是限量款,我二叔從國外帶回來的,已經(jīng)絕版啦!
      我并不在乎他說的內容,什么手表什么限量,我根本就不關心,但為著他這番笑嘻嘻,我決定暫且原諒他一回。于是我也笑嘻嘻地說:“是嘛?拿出來讓我跟孫李見識見識!
      “不早說,我把那塊放教室里了。我總不能一次戴兩塊手表吧!”趙錢說著,擼起左手的袖口,舉起來給我們看,他的左手腕上已經(jīng)有一塊智能手表了。
      我沒再搭理他,沉默地同他們一起走進食堂排隊。
      在餐廳打完飯后,我們三個端著不銹鋼托盤在餐廳里找座位。我們年級共有一千多個學生,可餐廳還沒一個足球場大,每到飯點,餐廳里總是人滿為患,經(jīng)常能看到有人端著盤子虎視眈眈地守在馬上就要吃完的人旁邊,等著占位。那些干什么都喜歡兩個人手牽手的女生一到此時就傻眼了,像綠蒼蠅一樣到處亂竄,尋找面對面的兩個空座位。而三個挨在一起的空位就更珍稀了,一般要等十分鐘左右,等來得早的一批都撤出去了,才會有連片的島嶼浮出水面。也只有在找座位的時候,我才會希望我是一個人來吃飯的。
      我們在鬧哄哄的餐廳走了一圈,總算在角落里看到一張有三個空座位的四人桌。隔著十來米,趙錢和孫李像狗看見了骨頭一樣撒著歡跑過去,我冷眼瞧著已經(jīng)坐在那張桌前的佝著腰埋頭吃飯的人,一點兒也不費力地認出,那是周吳。
      趙錢和孫李面對面坐下了,給我留下周吳對面的座位。我邊斜著眼睛看周圍邊走過去,坐下來的時候,我只低頭盯著餐盤上的兩條纖弱的肉絲。旁邊兩個家伙大聲地討論起了某個網(wǎng)游,我埋頭吃飯,作出一副專注的樣子。
      “欸?是你啊!你作文寫得好棒哦!
      我猛地抬起頭來,只見周吳正看著我。他兩只眼睛彎成劣弧,嘴角向后拉扯,是在笑,而且笑得很丑。我想不出他能有什么理由對我笑,也看不出來他的笑里究竟藏著什么意思。我往旁邊看了一眼,那兩個家伙正討論得興起,手里拿著筷子指指戳戳。周圍太吵了,嗡嗡嗡個不停,像有一千八百只蜜蜂正在我腦袋里被油炸,我甚至聽不清趙錢猙獰著臉扯著嗓子吼出來的聲音。我只好又回過頭看周吳,他已經(jīng)低下頭吃飯了。好像剛剛什么也沒發(fā)生?赡艽_實什么也沒發(fā)生。
      我吃了三分鐘就去放餐盤了。倒不是嫌棄學校食堂的菜,反正早就吃慣了比這難吃一百倍的東西,在生活條件方面我沒有那么高的要求。之所以只花了三分鐘,實在是因為我習慣了凡事都做得快一點。快點吃飯、快點洗澡、快點做題……這是多年來養(yǎng)成的習慣,一時間很難改掉。離開餐桌的時候,我沒有跟趙錢和孫李打聲招呼,但他們知道我離開了,這是我們之間獨特的默契。或許我在不在那里對今天的他們兩個沒多大區(qū)別,那么我也不去自作多情。更何況,離開餐廳和進餐廳不一樣,離開的姿態(tài)更加瀟灑,沒有人會認為一個獨自離開餐廳的人可憐,所以也就不很需要飯友。
      這個時候教室里通常沒有人。不像高一和高二學生,高三的人對于吃飯這件事懷著深切的熱愛,每到飯點,教室里就會有二十分鐘左右空無一人。即使是節(jié)食期間的女生也會趁著這段時間去操場放風?偠灾淌依餂]什么人。所以當我回教室時,里面也的確只有我一個。
      我快步走進內側過道,在路過趙錢的座位時偏頭看了一眼,但沒有停頓腳步。我在第二排靠電子白板的座位旁蹲下來,熟練地從碼得整整齊齊的兩摞書里找到那本藍皮筆記本,用食指和拇指夾住它,輕輕抽出來,攤開在大腿上,右手從衣袋里摸出手機,左手飛快地翻動紙頁,翻到寫著今天的語文筆記的那一面,開始拍照。我一個人在教室的時間很短暫,做這件事的風險又大,所以我每次只拍兩到三面。好在周吳寫筆記總是很緊湊,一整面的內容不算少。整套流程做下來只需二十秒。順利拍完以后,我將手機裝回兜里,然后合上筆記本,一張折成四分之一的卷子從里面滑了出來,我撿起一看,正是前天剛考完的那張語文試卷,周吳說弄丟了的那張。我冷眼瞧了那張卷子,又把它夾回本子里,把本子塞回原來的位置。我站起來的時候,余光掃到已經(jīng)有人一只腳踏進了后門。我平靜地站定,轉身,裝作沒有看見。
      蹲在別人的課桌旁邊其實不算什么,鞋帶說散就散,我愛什么時候系就什么時候系,更值得思考的問題是,我坐在靠門的地方,到內側過道來干什么?但我也已經(jīng)做好了準備。我像個心思縝密的罪犯,心平氣和地拿起剛剛放在第三排桌上的玻璃水瓶,大步走進教室內側的開水間。
      從走進開水間到接完水,我心里竟一直沒起什么波瀾。但本來也不應該有什么波瀾,我只不過是借鑒一下同學的筆記而已,又沒真的犯罪,有什么好怕的。我邊擰緊瓶蓋邊走出水房,看到周吳正坐在他的座位上埋頭寫題。其他人都還沒回來。教室里安靜得讓人害怕,走廊里連隔壁班女生的尖叫和大笑也沒有。我把杯子放回自己的桌上,離開了教室。
      我把雙手插進褲兜里,漫無目的地游蕩,不知不覺走到臨近街道的圍墻底下。抬頭望去,亞熱帶干冷的冬天沒有陽光,天空中綿亙著灰蒙蒙的陰霾,像一塊巨大的抹布。掉光了頭發(fā)的老銀杏樹從圍墻那頭探出枝丫,仿佛伸出雙臂在向圍墻的這一邊討要著什么,不過,要讓它們失望了,因為圍墻的這一邊什么也沒有。
      我又朝圍墻湊近了一點,這下,就像調大了媒體音量似的,外面的各種聲音一起涌來,淹過我的頭頂。我閉著眼睛仔細地聽,從中分辨出麻辣燙攤主吆喝著收錢的聲音、老大媽們討論八卦的聲音、年輕人狂放的笑聲,還有遠處摩托車和汽車不絕的喇叭聲。很吵,但充滿生氣,可以想象外面沒有誰正在睡眼惺忪地打哈欠。那些匆忙的司機從大街的這一端開往那一端,他們用刺耳的汽笛提醒周圍所有的人,“我來了”,他們經(jīng)過紅綠燈,繞過磨磨蹭蹭的行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們可以從這里出發(fā),筆直地駛往鳥語花香的春天里去。
      墻外的一切聽上去是這樣美妙?上也荒茉谶@里站太久,中午的自習要開始了。我又支起耳朵聽了半分鐘,最后深吸一口氣,轉身回教室。
      我推開前門時,教室里的座位已經(jīng)坐滿了大半,文科班眾多女生的竊竊私語從大理石地板縫里升起來,在教室上空飛快地游動,又砰砰砸向墻壁,震落一地白色粉末。我回到自己的窩,看書、寫題,跟平常沒有什么不同。
      下午課間休息時,趙錢苦著臉來找我,說他的手表不見了。我吃了一驚,問:“都有哪些人知道你帶了新手表?”他兩手抱著后腦勺,萬分懊悔地回答:“坐在我周圍的人基本都知道了!蔽抑缓媒ㄗh他去找班主任。他又問:“你回教室那么早,有沒有看見什么?”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氣地反問道:“你指望我看見什么?”他躊躇了一下,沒說話,轉身出教室了。
      下午剩下的時間里我都心不在焉,腦子里全是這件事。趙錢這個蠢貨,不過是得到一塊新手表而已,這種事情也值得他大肆宣揚,現(xiàn)在倒好,只能得個教訓了?稍捳f回來,從頭到尾都是他一個人在發(fā)言,又有誰曾看到他所謂的新手表了呢?有了新手表卻擱著不用,仍把舊的戴在腕上,似乎有點不合情理吧。還有他跟我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么意思?整整三節(jié)課我都在回想那句“你回教室那么早,有沒有看見什么”,反復而仔細地揣度,如同在嚼一塊沒有甜味的甘蔗,嚼著嚼著,味道反而越來越澀。
      三節(jié)課就這樣熬過去了,老師講的東西在我心上流水一樣過去,全無痕跡。我終于如夢方醒地看了看窗外,只見暮色已沉。孫李過來叫我去吃晚飯,我說沒胃口,拒絕了。我支起手臂撐著頭,獨自坐在空蕩蕩的教室里,覺得天色暗得有些過分。我像在等著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沒等。我忽然打了個激靈,意識到后門沒關,這才有冷風挑釁似的灌進來。我沒有起身去關門,只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動不動,扮演一尊沒有意識的雕塑。時間在教室里停止了,窗外所有的塵埃在此刻都離我很遠很遠,我眼里只剩面前這一方課桌,一方課桌就是我眼里的全世界。
      教室里正靜著卻又鬧起來了,吵了沒一會兒又重新沉寂下去。我對接下來的幾節(jié)自習課也毫無印象,只隱約記得頭頂?shù)墓?jié)能燈管在草稿本上打出深深淺淺的陰影,仿若一幅滑稽的涂鴉。
      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的時候,有同學轉告我說,班主任找我。我將手揣在兜里,微微揚起頭,臉上掛著淡然的笑,往辦公樓踱去。我走得很慢,一步步遠離教室,遠離教學樓外的燈光,走下十一層臺階,走上曲折的長廊。我經(jīng)過連廊外的榆樹,枯瘦的樹干像老人的皮膚皴裂,經(jīng)過水池邊的花圃,紅色花瓣悉數(shù)委頓在泥地里,暴虐的寒風貼著水面從遠處狂奔而來,熱情地拍打我的眼睛。我終于走完教室與辦公室之間這段漫長的路,敲響辦公室的門。
      “今天中午你是最早到教室的?”班主任問。
      盡管辦公室里有空調勤勉地輸送暖氣,我依然被凍得牙齒打顫。我握緊衣兜里的拳,把指甲嵌進手心,才有鈍痛的感覺。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看見什么?”
      我有沒有看見什么?我也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垂下眼睫,平靜地問:“請問我應該看見什么?”
      “趙錢的手表不見了,你知道吧?”
      “知道!
      “你就把你看見的可能跟這有關的事情都說出來!卑嘀魅伟胩稍趬|著三層厚毛墊的椅子里,歪著脖子看我,她兩腿交叉,翹起來的那只腳頻頻上下晃動,晃得我心煩意亂。
      “我回教室后接了杯水就出去了!
      她咄咄緊逼:“有人能作證嗎?”
      “我接水時有別的人回教室了。”
      “誰?”
      “周吳!
      “只有他一個?”
      “只有他一個。”
      班主任沉默了一會,停止了晃腿,右手拿起桌上的筆把玩,筆帽那端有一下沒一下地啄在她的左手心。在這樣自娛自樂了幾分鐘后,她又用冷箭似的眼神看著我,“趙錢說,你想要那塊手表?”
      我也冷冷地看回去,毫不遲疑:“如果我想要什么,我自己會買!
      “他說已經(jīng)買不到了!
      “可我也不稀罕!
      她又沉默了一陣,但那惡狼般的目光仍然死死咬在我的身上。我抬起頭與她對視,略無退讓。
      “好了,你回去吧!彼j然地擺了擺手。
      剛出辦公室,我只感覺整個人瞬間卸下勁來,像一攤煮爛的餃子皮。我輕一腳重一腳地踩著黑夜的脊背行走,兩眼朦朧,背上隱約有汗。
      我還沒走到教室門口,放學鈴就響了。我只好又轉身朝校門走去。整棟教學樓在鈴響一秒后爆發(fā)出轟然雷鳴,連地面都為之震動。三秒后,一大群野馬沖出樓道口,有幾匹甚至撞到我的肩膀。我沒有順著大流奔跑,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自己的路。二十秒后,最為瘋狂的那一群已經(jīng)跑到我前面去了,路況重新變得安全。
      我走到西零二街的第二根路燈下的時候,才想起自己忘了拿書包,但沒打算再回去拿,反正背著也沒什么大用。唯一派得上用場的大概就是書包夾縫里的錢了。街邊的小吃攤正值一天中營業(yè)的高峰時間,來來往往的多是青年人,也有年輕的父母牽著小孩出門打牙祭,路上全是密密麻麻地擠滿了人,像腐爛的樹根下的蟻穴。但我現(xiàn)在沒什么胃口,所以也就不需要錢。我低著頭專心走路,敏捷地閃避地上的一灘灘積水。四周燈光越來越稀,吵鬧聲越來越小,在那塊閃著紅□□光的招牌底下拐過一個彎,前面黑黢黢的小巷盡頭就是我家。
      媽給我開門時還沒有取下圍巾,屋里的每一件家具都冒著冷氣。我換鞋的時候不經(jīng)意抬頭,透過壁櫥的格子瞥見電視里幾個花花綠綠的人正在上演不明所以的故事,而茶幾上亂七八糟地擺著許多大紅色的禮盒,總有些無聊的人愛各處登門拜訪,靠贈送虛假的情義來填補內心的荒涼。我在媽絮絮不止的抱怨里回到臥室,摔上門,把自己重重地扔到床上,仰面躺了一會兒,又坐起來發(fā)呆。
      前兩年才粉刷過的墻壁已經(jīng)呈現(xiàn)剝蝕跡象,在樹枝形吊燈投射的暖黃燈光下化作抽象而詭異的浮雕,乳膠漆磨損后露出的丑陋斑塊像是墻壁長出的許多眼睛,一個勁兒地翻著白眼瞪我。四面墻壁圍成閻羅殿里白骨支撐的高堂,隱形的嘍羅揮舞著狼牙棒拷問無辜。神鬼無聲,唯獨我被圍在中央。我關了燈坐在床邊,悄無聲息地躲藏在黑暗背后,貪婪地吮吸著本就不多的安全感。
      我覺得自己不應該是這個樣子,我應該很高興,因為我說出了一直以來想說的話,剛才我在班主任面前的表現(xiàn)勇敢得簡直不像自己。當我說“可我不稀罕”時,我是真的不稀罕,班主任沒有理由不相信。但如果說這句話的是周吳,恐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他,而且他也沒有勇氣這樣說。班主任會懷疑他,趙錢會懷疑他,同學們都會懷疑他,他會被問無數(shù)次“你看見了什么”,并且沒辦法氣勢洶洶地回一句“如果我想要什么,我自己會買”。他將不得不面對趙錢的那種眼神。只要趙錢沒有發(fā)現(xiàn)那塊手表是被他自己不小心放到某個地方去了,周吳就不得不永遠面對那種眼神,也不是永遠,但至少有132天。他完了。
      客廳里玻璃碎裂的聲音和媽的咒罵聲拉回了我的思緒,我知道是爸回來了。他一定是醉醺醺地推開門,摸索著進客廳,碰掉了茶幾上的杯子。爭吵還在繼續(xù),媽尖聲說你怎么又喝這么多酒,接下來她會不停地抱怨那些數(shù)不清推不掉的應酬,而爸會粗著嗓子反問到底還要不要他掙錢養(yǎng)家。總是這樣,總是這樣,我一點都不在乎他們這些雞毛蒜皮的口角,反正他們之間的戰(zhàn)火永遠只在火柴頭上大張聲勢。
      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外面什么響動也沒有了。我輕輕下地,悄聲去客廳接了杯水回來。寫字臺上鬧鐘發(fā)光的指針告訴我,已經(jīng)一點半了。我抱著杯子坐在床上看窗外,極力張望,但窗外除了黑夜什么也沒有。那么黑那么靜,就像永遠不會天亮似的。市區(qū)高聳的樓房離我那么遠,似乎我走上一輩子也到不了。我不清楚自己坐了多久,也忘了當我最終打算睡覺時身上有多僵,我只知道,那是我熬過的最漫長的夜。那一晚我在被窩里翻來覆去,把自己翻成烙板上的孜然雞排,卻依然找不到出路。千頭萬緒都摸著黑趕來,將我劈得只剩一堆碎骨殘渣,而我也開始在滿頭滿臉的血肉模糊里,咂摸出些悔意。一夜無眠。
      這學期剩下的時間過得很快,我每天照常上課、抄作業(yè)、考試、吃飯、閑聊,一轉眼,寒假前的最后一次考試就結束了。周吳依然沒來學校,他甚至沒有參加考試,我實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可以使他連考試都放棄掉。我每天早上進教室時都下意識地往第二排看,那里總是空的。我也看過他的桌洞,整齊的兩摞書還在那兒,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東西未免也擺得過于整齊了,好像隨時準備收拾行李搬離這里一樣。那一場小風波平息得很快,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多少人提起他了,即便是語文老師,上課時也不再問周吳來了沒有。他就像沙漠里的一滴水,被干凈徹底地蒸發(fā)完畢。而我也只能回到我從未偏離過的軌道上去,平淡地消磨光陰。只是,我再也借不到他簡練而豐富的筆記了。那本藍皮的筆記本仍舊夾在他的書里,內容一直沒有更新,同那張本應丟了的語文卷子一起長噓短嘆。
      按慣例,每個學期末我們總得多花兩天評講完期末試卷才放假,這個規(guī)矩伴了我們三年,每次都讓我們難以接受。最后兩天的課極其乏味,幾乎沒有人聽,我也一樣。我低著頭百無聊耐地在草稿本上亂寫,寫想做的事,寫想見的人,寫想說的話。我屏蔽了講課的波段,卻支起耳朵關注周圍同學小聲的討論,比如誰又請假了,誰家里又出了什么事,諸如此類。
      直到語文老師第三遍叫我的名字時,我才回神。旁邊的同學戳了戳我,說,叫你念作文。我完全沒有預料到,腦子里霎時一片空白,是徹徹底底一片空白,冰天雪地的白,把我的語言素材庫完全蓋起來,蓋得嚴嚴實實。我低著頭,失了魂一樣地站起來,兩眼不知應該看向哪里;腥婚g耳邊響起山原上呼嘯的風聲,由遠及近、鋪天蓋地般襲來,如傍晚歸巢的群燕,如奔流浩蕩的潮汐,深谷里大雪簌簌地壓折香樟樹枝,滿載積雪的樹葉像一條條擱淺的小船,啞火的鞭炮在水里咕嘟咕嘟地吐泡泡,踩著歲月的尾巴噴出灰色的火藥粉末,而爐子里的干柴噼啪地發(fā)出聲響,高壓鍋的氣孔用力冒著熱氣,熏黑的煙囪舉起旗幟,不小心將厚重黏稠的霧灑漏了一路,一路上尖嘯著向前飛奔的汽笛。
      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很想告訴所有人,“抱歉,我卷子丟了”。這個結尾再合適不過,它足以祭奠所有那些百轉千回輾轉反側的無名心思。于是我張了張口,試探著說話,可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我的腦袋里正在進行一場爭吵,哄鬧的程度堪比十萬次火山爆發(fā),在嘈雜的驚慌的洶涌的混亂中,我毫無征兆地丟失了為自己辯護的語言能力。我站在教室里,渾身冰涼。我看到他們交頭接耳地議論,看到語文老師一張一合的唇形,我知道我現(xiàn)在必須得說點什么。我拼命地鎮(zhèn)定、深呼吸、發(fā)出聲音,可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發(fā)抖的聲調,控制不住那過于明顯的哭腔。我猛地伸出兩手,緊緊捂臉,白茫茫的水光漸次在視野里漫漶無邊,別的什么也看不清。我聽見自己顫抖的嗓音:
      “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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