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寧十三年，九月十三，晨。

　　栩妃是宮中年老色衰的妃子。
　　她記性不好，時常忘了這，忘了那，有時連自己的大宮女福月都能忘了。

　　算算來，十六歲入宮，現(xiàn)在也有二十年了。當年她年輕漂亮，皇上寵她，給她貴妃之位。
　　她以前的封號不是栩，是什么……記不清了；為什么改了，……忘了。
　　但后來不記得發(fā)生了什么，她被降了位份；她本是住在安康殿的，也被遷去了芳菲館。

　　一年、兩年……
　　皇上已經快四年沒來過了。

　　“福月，皇上為什么生本宮的氣啊。”
　　福月低著頭，恭敬的道：“皇上沒有聲娘娘的氣，只是政務繁忙，脫不開身�！�
　　“大膽！”栩妃大怒，拍到桌案上，“你也騙本宮，什么政務四年都處理不完！”
　　許是太激動，桌子都被拍的掉渣了。
　　栩妃更怒了：“內務府的人也是大膽！這桌子都這樣了，也不知道來換�！�
　　福月也順著罵道：“就是，一個兩個見人下……”
　　“見人下什么？”栩妃問道。
　　福月有些緊張，她不應該提到栩妃的傷心事的，圓道：“一個兩個賤人，想干什么�。�？娘娘只是暫時失寵，等日后復寵了，必定先把他們全都殺了�！�
　　“復寵……？對！復寵！福月啊，給本宮準備身衣裳，本宮要去見皇上�！�
　　福月道：“娘娘，皇上在上早朝。咱們晚些再去吧�！�
　　栩妃嘴里念叨著：“上早朝……那我們去等皇上下朝。你給我找身紅色的衣裳，襯得我年輕�！�
　　福月道：“娘娘，紅色的衣裳奴婢給洗了，沒干呢。”
　　“洗了……那就紫色的！本宮和皇上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穿的就是紫色�！�
　　“娘娘，穿白色吧。肅靜，皇上見了心情好。”福月道。
　　栩妃砸了杯盞：“穿白色見皇上？奔喪嗎？福月，本宮看你是不想活了！”
　　福月連忙跪下：“奴婢有罪，奴婢有罪，娘娘饒命�！�
　　栩妃揮手道：“罷了，等紅色衣裳干了本宮再去，不急于這一時。”

　　栩妃突然想起：“對了，本宮說給玉貴妃下麝香，處理的怎么樣？孩子流掉了嗎？”
　　福月舔舔嘴唇，道：“流掉了。”
　　栩妃笑得暢快：“哈哈哈哈，好，天道好輪回。活該�！�
　　栩妃恨玉貴妃，兩人的父親是政敵，偏偏玉貴妃還害死了栩妃的女兒。兩人的誰也瞧不起誰。
　　栩妃又問：“那你怎么脫身的？”
　　福月磕磕巴巴：“這……奴婢忘了。”

　　福月笑道：“娘娘，奴婢給您念話本子吧�！�
　　栩妃是名門貴女，本是識字的，但后來受了一點刺激，就全都忘了。

　　這時有個小姑娘，順著狗洞鉆了進來，弄得滿臉灰撲撲的。
　　芳菲館冷清，難得有個小孩子能來，栩妃也高興。
　　她捏了捏小姑娘肉嘟嘟的臉，問道：“小孩兒，你是誰家的��？”
　　小姑娘也就三四歲，說話奶聲奶氣的：“我是皇家的。”
　　栩妃念叨著：“公主��？那我也算你一個娘親。你來這里干什么啊�！�
　　“我娘親一直讓我學寫字，我學不會，就跑出來玩啦！”
　　栩妃抱起小公主，抱到腿上。
　　“來，聽福月姑姑講故事，好不好啊�！�
　　“好。”
　　福月卻勸道：“娘娘，這位是個公主，咱們還是給送回去吧�！�
　　栩妃不服，道：“公主怎么了？本宮還是妃子呢。我算她庶母。”
　　福月勸不動，只好妥協(xié)了。
　　接著念話本子。
　　小公主好像對話本子不感興趣，只在芳菲館里到處跑。偶爾遇見蝎子和蛇也不害怕。
　　栩妃對這個小公主喜歡極了，如果自己的女兒還活著，應該比她大一點兒。
　　失寵以來，這些年她過的一直恍恍惚惚。今天她才感受到自己還真真切切的活著。
　　真好，真好。
　　小公主玩累了，坐在一邊道：“栩娘娘，你這館中好生破舊。等我今日回去跟我娘親說，讓她派人給你送些新的布置來。”
　　“好啊。對了，你娘親是誰��？”
　　“我娘親是玉貴妃！”

　　玉貴妃……
　　栩妃愣在原地一動不動。
　　小公主不明所以，問道：“栩娘娘，你怎么了？”
　　栩妃冷了臉：“出去�！�
　　“出去！”栩妃聲嘶力竭的大吼。
　　小公主都被嚇哭了。
　　福月見事情不對，趕忙開了門：“公主，我家娘娘身子有點兒不舒服。公主先回去吧，改日再來�！�

　　小公主走后。
　　栩妃一巴掌扇在福月臉上。
　　“我不是讓你給玉貴妃送麝香嗎？這是玉貴妃的孩子……她是我仇人的女兒！”
　　福月也哭了，道：“娘娘！奴婢若去了，必定有去無回，奴婢若死了，誰來照顧娘娘？”
　　“本宮這么活生生一個人！需要你來照顧嗎？”
　　栩妃突然腦子一沉：“不對，不對！”
　　栩妃：“不對！福月，本宮叫什么？”
　　福月：“娘娘，您單名字一個薈字。”
　　栩妃：“本宮……姓什么？”
　　“娘娘……姓……許�！�

　　噔、噔、噔。
　　她聽著自己沉重的心跳聲，淚水滴答滴答落下。
　　“栩妃的栩……不是栩栩如生的栩，是本宮的姓？對嗎？”
　　福月不知說什么，只得點點頭。
　　“本宮的父親是誰？朝廷中姓許的官員……那個被誅了九族的許之貫？”
　　福月依舊點頭。
　　“那本宮為什么沒死�。俊�
　　許妃意識到了什么，推來福月闖了出去。
　　大門外是一片荒蕪，但荒蕪的不遠處就是華麗的宮殿。
　　有人看見她，跑出來議論紛紛。
　　許妃無法忍受，她癱坐在地。看著明晃晃的牌匾。
　　福月追了出來，“娘娘！”
　　她抱住蓬頭垢面的許妃。

　　“福月，福月，沒有芳菲館，沒有芳菲館。他們說的我聽清楚了，是……廢妃館。”

　　福月安慰著：“娘娘，許家沒了。奴婢陪娘娘活著，娘娘，您得好好活著�！�

　　“福月，本宮是瘋了嗎？”

　　“……”

　　弓寧十三年，九月十三，夜。
　　廢妃許氏郁結而終，卒年三十六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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