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zhuǎn)眼入冬已有半月，仍遲遲不肯降點白雪。欲說盡千山雪意，亦感慨時過境遷，然其瞬息萬變，不若水之柔，霜之著，更何其來也寂聲，逝也不覺，終不似北國風光飄灑千里。待他春至時，早已化作敲窗的水滴擊打在深深夢里。雪其寒也，然其靜也，化而為水，其傷逝也。

　　于清晨站在霧里，手染過一片霜華，對其說著那曾有的故事。

　　從鵝毛大雪開始，天地間紛紛揚揚地覆蓋上層毛氈，雪被一尺，能齊膝。萬物盡被掩壓在了白雪之下。道路仍然暢通，橋下歡聲笑語。人間的悲歡也從此落下，風飄萬朵雪飛揚，昏荒渺茫。盼來第一次雪片扣動心扉，小小地哈口氣吹去，吹開雪絮，吹開寒意。憑誰擬出，積素吹棉，寒英遍地，夢鄉(xiāng)之思。懷疑那曾是極好的時光，沒有憂愁籠罩。雪地里，踉踉蹌蹌，磕磕絆絆，在長江的南岸享受淮北才常見的雪景。那樣的感受，一直停留了很久很久，仿佛它從未化去般，留到——十年之久。

　　十年間，都沒有再現(xiàn)過那樣的景象。在那十年的時間里，只有片片冰晶偶然來訪。再也捏不起一手心團的雪球，痛快地跑出去玩耍了。

　　十年過后，重臨隆冬之時，大雪封閉了城市的道路，也封閉了心房的道路，缺乏交流是心生異念的開端，緘口不語是黑暗森林的猜疑鏈。當雪飄飄乎從天而降，城中房屋俱籠罩上鋪天蓋地的雪景，又能打起一場雪仗了。只是，缺少了當初的時光。聽雪花傾訴，訴說著至誠的心意，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啊，不是天涯海角，就在你的身旁。如此一來，有你，冬天亦暖。

　　漸漸地，每年的冬天都不再那么冷。霜花仍然會在秋冬之際時常拜訪，雪片卻不常見了，屈指可數(shù)的下雪次數(shù)，每每下雪時都只有輕紗似的一層。前年的今日，有至切之友送來寒潮前的問候；去年的今日，秋天的霜降帶來冬天的消息，在大雪的節(jié)氣里盼著至冬降臨；今年的今日，從三樓望向窗外蕭瑟的冬景，只有祈求的心思希望今年與來年一切安好。而又沉重地感到早已失去了本能把握的，失掉了一切興致來源，在悲憤中沉靜下去了，不料又從沉靜中抬起頭來，又想到一些事。仍有三十萬不能安息的生靈，連同一種從過去伸向現(xiàn)在的無形力量，死而未瞑。君埋泉下泥銷骨，當天底下的雪都掩蓋了一切，誰又會記得曾經(jīng)有過的所有？

　　如果能再見一次皚皚的白雪，又能給帶來什么樣的驚喜？有種不曾說出的思念，有種不愿表達的難言之隱。直面慘淡人生，正視淋漓鮮血之際，何以哀痛幸福者的造化，來以時間的流駛洗滌舊跡。而在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暫得偷生，目不忍視的慘象與耳不忍聞的流言維持似人非人的世界又何時是個盡頭？既然還在這樣的世上活著，那就有寫一點東西的必要。忘卻的救主快要降臨之際，長歌當哭，必須在痛定之后。因此將深味這非人間的凄慘的悲涼；以最大的哀痛顯示于非人間。就將這作為后死者的菲薄的祭品，奉獻于已死者的靈前。請雪花悄悄降臨，像天使的歌聲撫慰受過瘡傷的心靈，輕輕織起紗，掩蓋所有的傷痕。

　　或許能夠等到雪花已是來年還是后年，這都不妨待其時觀雪，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期盼著落雪的人，心里總是有一片皎潔的雪地的。

　　然而時間永是流駛，街市依舊太平，有限的冬日里極寒天氣在南方也是少見的，而在少見的極寒天氣里有降雪，那更為稀有。曾經(jīng)沒有珍惜，或是珍惜了也沒有將記憶化作永恒，如今反將一切盼望到來。雪要是來了，請問候一聲可好，無關(guān)乎其大小，縱使一片也是獨一無二。遇見的每一片雪景，都有獨特之處。雪兮飄兮，自天降兮；霜兮落兮，其六出兮。但愿今生能再遇雪，寄托每次的惆悵心。

　　讀白居易的《夢微之》，曾不明白為何元稹死了八年之余仍對他念念不忘。在夜里夢中會夢見自己曾向往著的，夢醒卻全然皆空。在漳浦的路途多罹病痛，咸陽城頭的荒草也早已密密盛盛，從早晨一直到下午，晚上是不必等了，重讀一遍詩，偶然將心底之感契合，又能領(lǐng)會理解蘇軾本能在密州歡情出獵而又因正月二十夢亡妻而下淚千行。李令伯究是為蜀漢故國或是祖母劉氏也終不得知；任安被腰斬前等來了遲到的書信；天下三行書的紙張背后是不是都有著多少的痛楚。也罷，當人們都沉沉地睡下去了，夢中的清輝星河，天水滿船，塞上長城，鐵馬冰河又能在另一個理想的國度實現(xiàn)。這時，天地萬象只有雪花不會打擾到美麗的夢境，就讓它悄悄地落入夢里，又悄悄帶走一片片愿望。

　　于今看是雪不愿光顧大地了，枯枝殘葉凋零落盡，被北風刮到一個不明確的地方去了。明年春天來臨之際，春風繞過發(fā)梢紅紗，亦可會疑不曾融過一片雪花？那眉日剛烈的紅裝，與杯中之酒連同比劃。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的時候，徙倚欲何依？只托南飛鴻雁捎去滿天思念，心愿讓陌上春來花開如雪。這是怎樣的世界呢。夜正長，路也正長，到不如忘卻，不說的好罷。但知道，總會有記起再說的時候……

　　2022.12.13
　　于張老師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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