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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影
我將他的笑容烙在影子里,自此山長水闊,永世不見。
總有一天你會知道,你會后悔,你會討厭你自己。
我依稀還記得那個眉目之間有些英氣的女子對我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
憤恨?是了,我一手毀了她祖上辛苦創(chuàng)立的莊子嘛。
仇視?我還殺了她的丈夫,我的師兄,葉淵白。她有這樣的反應(yīng)也無可非議。
悲楚?她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啊,她早已經(jīng)孑然一身了。
但是,那眸子中一閃而逝的竊喜究竟是為何,我卻始終猜不透。這幾年隨樓主外出征戰(zhàn),踏平中原,一統(tǒng)武林,我犯下的罪孽亦不少,死在我面前的人大多也是帶著如斯眼神,只是我始終忘不掉她那時的眸子。
我不想要相信她,可是我知道,疑惑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它只會不停地生長,我拔不去。
楚言漫,我親愛的師姐啊,你還是那般的不甘心。
一如既往的,不甘心。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但我依舊坐在湖邊的石凳上不肯回屋去睡,不是不想回屋,也并不是沒有睡意,事實上我已經(jīng)快要靠咬舌頭來保持清醒了。
只是因為要等一個人。
“你終于來了!蔽衣牭搅松砗蟮哪_步聲,說道。
他只是輕輕笑笑,站在我身后并不說話。
我素來了解他的怪癖,也不以為意,只是免不了抱怨幾句,“你這怪人,為何偏要選在三更見面,真是……”
他卻似乎終于找到了開口道興致了一般,“大俠不都應(yīng)是這般約定的么! 聲音雖小,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含著一絲溫柔的笑意。我知他是存心尋我開心,回頭嘻嘻翻了個白眼,“大俠,那是什么東西?”
——那不是個東西。世上的大俠,全都不是東西,標(biāo)榜道義,卻都是欺世盜名之徒,只是許宴非此時自我標(biāo)榜為大俠,卻是讓我有些受不了。
可是看他臉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大概是猜到了我心中所想。這讓我心里有些微微的不滿,連帶著語氣也有些沖的說,“到底找我干嘛?”
想了想,終是有些不甘心被他戲弄,又添了句,“該不會是癡迷于我又不好意思開口,想要借著月色表白吧。我,我可是不會屈從的……”
“哦?小梳子你是這么以為的?”他靠近我,伸出手指輕挑起我的下巴,笑的無限曖昧。
許宴非的手指細(xì)長,白皙的不似男兒,更不像是一雙武林高手該有的手指?赡鞘种竻s是確確實實的長在那里,在暗夜中散發(fā)著瑩白美玉一般的光澤,吸引著旁人的目光。
盡管相識已久,我卻是依舊看的怔住,他嘴里吐出的話卻萬分惡毒,“可惜你這姿色,騙騙成陽那個傻小子還行,騙我?還不夠道行呢!
我氣急,可是又忍不住心虛起來,那個“騙”字,鬼都知道他另有所指。
我表面不動聲色,內(nèi)心卻焦灼的如同火燒一般。
許宴非卻好似真的只是隨口說說,并沒有追問下去,而是就勢一拂衣袖,堂而皇之的坐在我的旁邊,一雙黑眸隨意的打量著四周,手中悠閑的把玩著耳邊的黑曜石耳釘。看似一派輕松,只是在納涼,但我卻深知這是許宴非在調(diào)動腦中一切智慧的前兆。
只是如今,這舉動竟然會出現(xiàn)在和我對話的間歇。
我并沒有感覺到一絲的害怕,心臟雖然在不停地怦怦作響,但我深知這只是躍躍欲試的緊張與喜悅。
我早已期盼這一時刻的來臨。
“讓我來告訴你,我騙了你何事,如何?”我暗暗咽了口口水,笑著開口道,臉上故意做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來。
許宴非表面若無其事,但我知道他剛剛心里肯定怔了一下,一直以來都是他率先開口把握主動,這次我一定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吧。呵呵,我在心里偷笑,我可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呢。
但是我卻沒指望僅憑著這一點就讓他方寸大亂,如果這么輕易的話,那就不是我認(rèn)識的那個許宴非了。他顯然立刻就反應(yīng)了過來,“小梳子想要說些什么呢?”
“其實我早就知道左郁朔是你的人!蔽蚁肓讼,還是挑了這件最不重要的先說出口,畢竟關(guān)于左郁朔的所有事對我來說盡管清楚的很,但已經(jīng)不重要了。 而許宴非他,他還以為這些對我依舊十分重要,他還以為我?guī)缀跏裁炊疾恢滥亍?br>
許宴非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之色,眼眸中隱藏的情緒讓我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如何講下去。而幸好他接口道,“哦?那你是如何知曉的?”
我也就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當(dāng)年由玉龍閣統(tǒng)領(lǐng)攻打祭風(fēng)教組織的行動,我在場,這你是知道的。”當(dāng)然啦,你當(dāng)時也在吧。
我微微一笑,停下啜了口茶,才又用帶著回憶的口吻說了下去,“葉淵白和楚言漫堅持認(rèn)為左郁朔是祭風(fēng)教混入玉龍閣的奸細(xì),我卻始終是不相信的。呵呵,說來可笑,僅憑著當(dāng)時的那顆愛慕之心,就能夠輕易而沖動的去下判斷,差點壞了中原武林正道們的大事,也差點讓玉龍閣的所有人都為祭風(fēng)教陪葬!
“……如果你當(dāng)時沒有插手,我一統(tǒng)武林的日期至少提前三年!痹S宴非似是嘆了口氣,說道。
我的嘴角咧得更大了,眉宇間也帶著一絲狡黠之色,抬起右手食指在許宴非面前晃悠了兩下,說,“未必哦,祭風(fēng)教的那個教主春拓看樣子可不是易與之輩呢。要是當(dāng)初留下的是祭風(fēng)教而非玉龍閣的話,你想要一統(tǒng)武林恐怕就沒有現(xiàn)在這么簡單了!
許宴非贊賞的看向我,“所以當(dāng)時我是期盼著兩敗俱傷,然后趁機全滅的。”
“哎呀呀,要是說起來,你的野心可真的是很大呢。三年前你雖然在武林中也赫赫有名,但好歹也是個與世無爭的世外高人形象,那些夸獎你的武林前輩們倒真看走了眼!蔽宜餍灾鹣掳,眨著眼睛望向他。
“……我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只是離得太遠(yuǎn)了,難免看不清!痹S宴非思索了一會兒,一本正經(jīng)的回答我。我嬉笑一聲,分明不信,卻又不再追問下去,只當(dāng)他講的都是實話。
“那時他們以為左郁朔是祭風(fēng)教的人,于是暗中策劃,指派左郁朔先去暗中刺殺春拓。葉淵白此計可謂十分精妙,若失敗只是去除一個奸細(xì),而若是成功啦……他們覺得根本就不可能成功,早都認(rèn)定左郁朔是奸細(xì)了,只是想要將他盡早清除罷了。于是楚言漫在左郁朔的茶中下了毒,只要全力運功,就會立即毒發(fā)身亡!彼麄円詾檫@樣會消耗掉春拓一部分的功力,然后再動手,只是他們千算萬算卻終究漏了一算,左郁朔竟然真的成功了。
我面色淡淡,詳細(xì)的告訴許宴非當(dāng)時的情況。
許宴非轉(zhuǎn)頭望向我,“他拼死殺了春拓?然后在臨死前告訴你……”
“不,他什么也沒有說,春拓也并非他親手所殺。”
“哦?”許宴非臉上終于顯出了一絲興味,“那是?”
“是紅線,你在祭風(fēng)教的另一顆棋子,她親手將匕首送入春拓的胸膛!
“那照你所說,左郁朔并未毒發(fā)?”
我嘆了口氣,“我從未說左郁朔是中毒而死,我只是說他在臨死前中了毒而已。他是被葉淵白和楚言漫雙劍合璧共同擊殺。”
許宴非道,“難怪……”“
難怪我一氣之下就叛出了玉龍閣?換做是誰,看到素日仰慕的對象橫死在所尊敬的師兄師姐手中,都會受不了!蔽覠o奈的聳聳肩。
“接下來的事情我都了解,你加入避風(fēng)樓,一直站在我的身邊。怎么,殺了葉淵白和楚言漫,感覺空虛了?”
許宴非帶著一臉笑意問我,我卻是有些困惑的搖搖頭,“事實上,直到加入樓里之前,我都不知道左郁朔是你的人,春拓也是,至于紅線,更是你的人。中原武林當(dāng)做心頭大患來圍剿的祭風(fēng)教實質(zhì)上只是你幻化出來吸引他們注意力的擋箭牌罷了。你一邊暗地里積蓄力量,一邊偷偷看著那些正道人士以為消滅了祭風(fēng)教就萬事大吉了,許宴非,你還真是挺可怕的!
雖然這樣,我臉上的戲謔之色卻不減分毫。
許宴非不以為然,伸出手揉亂我額前的碎發(fā),引得我不滿的皺皺鼻子。
“怎么像小狗似的!痹S宴非輕笑,在那一瞬間,我竟然看到他的眼中盛滿的溫柔與寵溺。這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
心中忽然就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將頭微微偏開,讓他的手落了個空。
“吶,自從我投靠了你,你就總是欺負(fù)我,故意派我去殺那些與玉龍閣交好的門派掌門也就算了,挑撥的讓玉龍閣的弟子們一看到我就一副義憤填膺以命相搏我也忍了,自從你師弟走了以后,竟然把任你欺凌的對象轉(zhuǎn)移到我身上來,端茶倒水,捶背捏肩,我可是個有名的殺手啊很有名的!”
抱怨起來,我就停不了口,索性拗著脖子,將頭轉(zhuǎn)向一邊不去看他,活像個耍脾氣的小孩子。
許宴非臉上是什么表情我不知道,倒是自己先臉紅起來。其實我有許多年都沒這樣隨意過了,這樣像一個正常的女孩子一般……
恍神之際,一襲白衣已經(jīng)圍住了我,“喂,我真的……把你欺負(fù)的那么慘啊!
許宴非從側(cè)面伸手抱住我,輕撫我的頭發(fā),“那你為何不跟我說呢。”既然不想這樣,那為何不告訴我?
“我也不知道啊,一開始總是想起左郁朔,幻想他能回來將你按在地上暴打一頓,嘿嘿!蔽疫呎f邊笑起來,引得許宴非也意味不明的笑著。“可是當(dāng)我快要忘記左郁朔的樣子了,快要支撐不下去了的時候,我卻不敢同你說話了。”
許宴非沉默了,繼而揚起嘴角露出一絲熟悉的壞笑,又不知道從哪里變出來一副折扇,一邊敲著我的腦袋一邊說,“說什么呢,老子又不會吃了你。”
我知他是刻意作出從前的樣子來,不由得心中一暖,“還是這樣比較帥,嗯嗯!闭f完,還煞有介事的點點頭。
“那是自然!痹S宴非好像是演戲演上癮了,開始打開紙扇不住晃悠,附庸風(fēng)雅。
于是我也很配合的從他胸前抬起頭,一臉花癡樣地望向他。
從這個角度看去,他的臉龐頗為精致,燦如星子的眼眸中時刻隱藏的是旁人所猜不透的情緒。高而挺的鼻梁下是微抿的嘴唇,臉頰上還有個深深地酒窩,顯得魅惑而甜膩。
忽然之間我有一種感覺,許宴非他不應(yīng)該是個男人,或許,他真的是女扮男裝?大概是我真的不想要命了,于是我做了一件讓我以后每次想起來都忍不住想要抽自己嘴巴的舉動——抬起手,襲向許宴非的胸部,簡稱襲胸。
然后,“平的!
許宴非嘴角抽搐許久,眉間隱隱有黑線!啊。”我不動聲色的收回手,聲音沉穩(wěn)。許宴非沒有說什么,只是暗地里收回了附在我肩上的手掌。
“還有一件事,宋成陽離開的原因,恐怕不只是因為我吧,”沉默了一下,我最終還是說出了這個一直以來許宴非都不愿意提起的話題。
我十分清楚,雖然宋成陽那個人非常的沖動單純,但是卻決不至于到蠢笨的地步。因此,他離開之前所說的那些什么“不希望夾在師兄和梳子之間左右為難”、“不想要放棄任何一方”之類的話,完全是騙不過我們的。
雖然說宋成陽對我有一定的好感,卻絕沒有到為此而遠(yuǎn)離自己熟悉環(huán)境的地步,況且這里還有一個總是幫他收拾亂攤子,任勞任怨的師兄許宴非,他絕對不會這么的……小氣。
的確,我承認(rèn)我接近宋成陽的目的一開始是非常的不純,但我并沒有想要去害他啊。只是,他或許太過于固執(zhí)了。
其實大家都是固執(zhí)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呢……堅守著自己的目的與底線,不肯去信任依賴他人,最終的結(jié)果都會是萬劫不復(fù),誰都逃脫不了。
“……當(dāng)然了,你還沒有這么大的魅力能讓我們師兄弟反目呢,”許宴非偏偏腦袋,輕笑著說,“他只是看到了真相罷了!
我頓時沉默。所謂的真相,當(dāng)然是,我的真相,許宴非的真相,這座樓的真相,甚至是這個武林的真相也說不定呢。
我并不是他想象中那個被迫害和追殺的柔弱女子,也并非是那般善良,如果我想的話,甚至能坐到惡毒的地步,手上更是沾滿了鮮血,于是他放棄了。
他的師兄許宴非也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那個雖然有點玩世不恭,對什么事情都不上心,但是總是會在關(guān)鍵時刻幫助他的那個嘴硬心軟的少年,于是他承受不了。 而避風(fēng)樓嘛,更不是他一直以來認(rèn)為的那個懲惡揚善的場所,卻反而隱藏著無數(shù)的罪孽,于是他更是覺得有點恐懼。
至于這個武林,一直以來就是這個樣子啊,弱肉強食,外表雖然華麗,內(nèi)在卻腐朽的厲害,有人讓他直白的看到這一切,所以他選擇了逃開。
逃開我們,逃開這里,逃開這個江湖。
看到許宴非這樣,我也有些黯然。
沒錯,像宋成陽那樣的人確實是應(yīng)該遠(yuǎn)離這里的,他就好像是太陽那般的人,那般炙熱燦爛,身上所散發(fā)出的光芒讓人都不能直視。
走了……也好,這樣的話,許宴非連最后的一絲顧慮都沒有了吧。腥風(fēng)血雨即將來臨,順我者生,逆我者亡,許宴非他會開始屠戮了吧。
我目光一暗,而我,我該何去何從?我還要這樣下去么?明知道是無望的事情,卻還是一直這樣勉強自己。我早都說過了啊,這是屬于我的固執(zhí)。許宴非,我會一直堅持著,直到我堅持不下去了,我就會離開。
一直以來都討厭追隨任何人,可是我面對的每一個人都讓我不可避免的去追逐,這是我的悲哀。
我想,我終于有點了解楚言漫當(dāng)時的感受了。那種無奈、辛酸的望著他們的背影,可是腳步卻始終停不下來,是執(zhí)著,也是不甘心。
許宴非,你究竟要走向何處……
“當(dāng)然是最遠(yuǎn)的地方了。”
許宴非回答我,可當(dāng)時的我卻不知道,這個最遠(yuǎn)的地方,究竟是指哪里。直到日后又共同經(jīng)歷了無數(shù)世事,看過了許多變遷,甚至直到我死之前才明白,他走的越遠(yuǎn),我就越看不清楚,同時也就越來越覺得彼此陌生,好像從前共同經(jīng)歷的只不過是如同莊周夢蝶一般的幻象,風(fēng)一吹,就散了。
那時的我才明白,原來許宴非說過,離得遠(yuǎn)了,就難免看不清楚,原來不單指其他人,也包括我。只是當(dāng)時的我自以為離許宴非很近,近的足以辨認(rèn)出他清秀的眉眼,才會如此執(zhí)著的追隨在他身邊。
每個人都無法完全了解任何一個人呢,包括自己,包括他人。
我深知這是我們最后的一次談話了,最后一次以自己本來的面目坦誠相談,不在乎任何的后果,從明天起,任何的殺戮血腥,都只會成為最好的面具。
于是我說,“許宴非,對不起,所有的事情,都對不起!
挑撥宋成陽的事情,瞞著你放過了楚言漫的事情,放走紅線的事情……還有好多好多,細(xì)想起來,我還真是個不好的手下呢,竟然背著你做了這么多的事情,只是在這一時刻,我相信你應(yīng)該能夠了解,才會這樣大膽的請求你的原諒。
許宴非轉(zhuǎn)過臉來,忽然就笑了。
那一瞬間,我明明白白的感覺到,他是真誠的在對我笑,他也可以笑的像孩子一般單純,不帶絲毫算計。
這就夠了,真的夠了,從此以后要我去做什么都可以。
我會牢記你現(xiàn)在的笑臉,然后,站在那個名叫許宴非的男子身邊,幫助他一統(tǒng)武林。
只是我會分清楚,我記憶中的你,并不是許宴非。
以后的日子里,我站在許宴非的身邊,山長水闊,卻和你永不相逢,咫尺天涯。
這就是,我以為的最后的結(jié)果。
“最后一次,沒有以后了!彼麪钏屏私獾恼f,只可惜,一語成讖。
他站在那里,風(fēng)吹過,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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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糾風(fēng)》一樣,這也是系列短文中的一篇。
忽然就想要寫寫蘇寒梳和許宴非之間的相處,在我看來,是那般無力的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