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段動蕩的歲月，我是義無反顧地去“鬧八路”了。

　　身為家里的長子，我拋下了父母和三個弟弟投身到戰(zhàn)斗里。

　　也正是因為參加了戰(zhàn)斗，才能遇見他。

　　他是上邊派給我的通訊員，比我小一歲半左右。

　　除了工作外，我有時候也會帶他去我家。

　　看著他和父母相處融洽，弟弟們也喜歡追著他“哥哥、哥哥”地喊，有時候我會冒出“讓他成為我的家人也不錯”的想法。

　　可是想深一層，我到底想讓他成為我的誰，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不知不覺……

　　我不自覺地看了他一眼，誰知與他四目相對，看著他羞紅了臉慌張地移開目光，我發(fā)自心底地會心一笑。

　　再后來，我當上了副連長，他依然是我的專屬通信員。

　　生活依舊，但在每次出任務前，都多了一句“小心點”的叮嚀，和一個緊緊的擁抱。

　　當時我一直以為，這種生活會一直持續(xù)到戰(zhàn)斗勝利。然后我會在勝利的那一天，認真地對他說：“請和我一起生活下去�！�

　　我愿意一直守護著他。

　　直到那一天……

　　我估計著他到我家的時間，然后也準備趕去家里。誰知卻被通知到：他在我家被埋伏的白脖兒（皇協(xié)軍）抓住了！而且正在我家遭到了拷打！

　　我一聽到這個消息，馬上就懵了。覺得自己的世界正一塊一塊地崩落。

　　我不顧同伴的反對，硬是往家里趕。

　　不出我所料，在半路上我也被白脖兒給截住了。

　　被他們押回了他們大本營，我終于看到同被抬了回來的他。

　　他滿頭，滿身污血，意識不清地被銬在墻上，身上還濕漉漉的，肯定被淋過冷水。

　　看到他這般麼樣，我恨不得馬上將他擁入懷里。

　　可是，同樣的嚴刑拷打很快落到我身上。

　　拷打令我的意識時而模糊，時而清醒。

　　我咬緊著牙關(guān)，不透露一點消息。

　　我很清楚這樣做的后果。

　　所以兩天后，白脖兒就決定當眾活埋我、們。

　　在那最后一夜，他瑟縮在我懷里。

　　我明白的，因為我和他一樣感到害怕，我們清楚地意識到，這是我們的最后一夜了。

　　我低下頭，用自己的唇找到了他的。

　　這是一個不帶任何欲望的吻。

　　他的唇被凍得涼冰冰的，不過，和我想象的一樣，軟軟的。

　　隨后，我緊緊地擁著他，一夜無話。

　　多么希望，明天永遠不要來。

　　第二天早上，天還沒亮，我們就被趕上了大街。

　　路兩旁都是神情哀傷的鄉(xiāng)親，走在我旁邊的他扯了扯我衣角，抬了抬下巴，我順著他的視線，看到了發(fā)已斑白，隨著我們走動而走動的父親。

　　啊啊，這次我真的拋下了家人了，真是太對不起他們了。

　　他握了握我的手，我也用力地回握了他的小手。

　　路過飯鋪，店大叔遞來了一海碗餃子，他哽咽著說道：

　　“兄弟，吃碗餃子再上路吧……”

　　十幾年沒哭過的我在接過餃子后，男兒淚一顆顆滴落到碗里。

　　這是我此生最后一頓。

　　我不舍得，不舍得家人，不舍得這個我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更不舍得與他分開。

　　我想和他一直生活下去。

　　我夾了餃子給他吃，自己也吃了。

　　聽著他喃喃地說道“好吃”，看著劃過他臉龐的淚珠，我沉默地將盛著我的淚的碗遞了回去。

　　再走了一會兒，經(jīng)過了一家布店。

　　我轉(zhuǎn)過臉看著他的臉，他臉色不好，毫無血色。

　　于是我朝布店大喊：

　　“給我扯八尺紅布來！”

　　八尺紅布很快扯到我手里，我揚起紅布，將自己和他都蓋住。

　　“嫁給我吧�！�

　　他詫異地看著我，蒼白的臉因為羞澀和紅布的映射染上了好看的酡紅。

　　“……好�！彼p輕地應了我一聲。

　　我摟緊了他瘦削的肩膀，在紅布的遮掩下蜻蜓點水般地吻了一下他的唇。

　　很快，隊伍走到了盡頭，鄉(xiāng)親們沿路送我們送到這兒也忍不住落淚。

　　坑很快挖好了，我瞅了一眼，吼道：

　　“太淺了！我堂堂一條漢子，我得站著死！”

　　我不屑地掃了一眼一臉不爽地再去挖坑的白脖兒，然后低下頭問他道：

　　“對吧�！�

　　他抿緊的嘴角微微往上翹，點了點頭。

　　其實我是想借機再和他多處一會兒。

　　一個更深的坑，挖好了。

　　我和他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在坑底，我將他抱在懷里，看著不停地被鏟下來的泥土砸在披在我們身上的刺眼的紅布上。

　　“下輩子，我們也要在一起。”

　　我在他耳邊輕輕道。

　　聽到他笑了聲，應了聲“好�！保缓髮㈩^埋在我胸膛。

　　我抬起頭，看了最后一眼的陽光，陽光刺得我眼睛都瞇起來了。

　　我無聲地笑了下，低下頭，用力地將他擁緊，像要將他融入自己身體似的。

　　罷了。

　　我心想。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愛你。”

　　這一年，1941年，我十九歲，他十七歲。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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