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樟躺在美人榻上，回想她這一生。
　　若論成敗，她應當算不上成功，但也不能說是失敗。
　　但如果光是討論幸否，她想，她該算是幸運的吧。

　　陳樟出身平林陳家，一睜眼就是千萬人艷羨的榮華富貴。
　　少時脾氣便倔強，性子又冷硬，偏生還是個庶女。若她生在別家，恐怕該是個不得寵的。但偏偏陳家這一代只得她這一個女兒，生母出身雖不好，卻是個一貫安分守己，不與人爭的。嫡母因此反而偏疼她幾分，親自養(yǎng)在身前，到頭來竟是比幾個庶出的兄弟還要金貴幾分。

　　她不喜歡女工，不喜歡那些文人墨客作出來的刻薄文章，卻偏偏喜歡上了習武。
　　家人寵她已極，索性辭了授課的西席，換上一個十八般武藝皆拿得起放得下的武師父。陳樟也當真沒有辜負父母和師父的期望，十三歲已是女中豪杰，手中雙劍尤其靈巧。

　　她十六歲，出嫁。
　　對方是京城余家的三公子，余淮。
　　余家位高權重，本不是陳家可以高攀的。但偏偏天妒英才，余家三公子余淮竟是個雙目不清，不能視物的。陳家上下問了陳樟的意見，見她愿嫁，也就準備了許許多多的嫁妝，將她風風光光地嫁了出去。
　　新婚后，洞房花燭夜。有個人跌跌撞撞進房來。陳樟隔著蓋頭看那人，身形顯然還是個少年郎，似乎被灌了酒，走路已有些不穩(wěn)。
　　陳樟記起余淮眼睛不好，不能視物的傳聞，忙一把掀了自己的蓋頭，大步走過去扶住她的夫君。
　　夫君因為飲了酒而雙頰通紅，但沖她微笑，依舊是溫潤如玉的模樣。他帶了點玩笑的語氣：“娘子，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嗯�！�
　　“我不瞎。我只是有點看不清。平時那個樣子，只是騙騙他們的……”
　　陳樟一驚抬頭，正對上少年清朗的笑容。
　　從此，便是十幾年。

　　后來余淮身份變了，安逸的生活也就一去不復返。余淮手無縛雞之力，反而是陳樟護著他的時候居多。可她和他都不以為奇，她也不怨。
　　“阿樟，這些年多謝你。你信我，我會給你榮華富貴百倍于從前，只要你再給我兩年……”
　　她應了。自去擰了手巾幫夫君擦去醉酒后的冷汗，不防被他一把將手握住，喃喃道：“阿樟，阿樟……”
　　“嗯�！�

　　再后來呢？
　　一切……塵埃落定。
　　余淮坐上天下最高也最孤獨的那個位置，幸好身邊還有個她。
　　“梓童，”他轉過來溫柔微笑，“你還在這里�！�

　　風一吹，嘩啦啦像又過了好幾十年似的。
　　轉眼就是新年了啊。

　　陳樟爬起來，將桌上冷了的殘酒一飲而盡。這時突然有人破門而入，她抬眼一看，正是余淮。
　　“梓童……”他好像有些急，有些惶恐，卻又故作鎮(zhèn)定，“你怎么一人在這里？”
　　她想說些什么，卻又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只好慢吞吞地跪下去。
　　余淮沒有扶她起來。
　　“陛下，”她想了想，慢慢地說，“臣妾……自請廢后……”
　　都怪她少時不好學，如今竟是什么辭藻也想不起，或許她應當自承過失，再贊一贊哪位賢良淑德的女子，可是她累了，早已沒有力氣。
　　漸漸有血從她臉上流下，然后慢慢地，整片地面都被染紅了，像是去年春天的殘色。
　　“陛下……”她不知道最后自己有沒有說出口，“你竟一語成讖……如今輪到我問你，悔……還是不悔……”
　　陳樟感到有人抱住她，顫抖著叫她的名字，可那些都太遙遠了。
　　今生等不到的答案，不如期待來世。
　　可如果還有來世，但愿……再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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