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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一章
“我多想有一個璀璨的一生啊!
“可我還是在這個平凡的世界里死去了。”
1.
“邱藤,”前桌敲響他的桌角,“交化學。”
淺寐著的邱藤從臂彎里抬起頭,迷迷糊糊睜開眼皮,在桌子的右側(cè)摸到自己的眼鏡,架上。
“?化學的什么?”
“小本的練習冊啊!
“哦。”
他從桌肚里掏出一本書殼皺皺巴巴的小冊子,翻開來,里面干干凈凈,或是一整頁一整頁布著幾個大紅叉。
邱藤對著比他臉還干凈的練習冊,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復又扯著長笑臉對他的前桌說:“關捷,你懂的,快支援一下我!
下一秒,邱藤攤出的手上就多了一本外表平整的練習冊。他道了謝,毫不墨跡的抄起筆就開始復制。
“哎,下周要搞活動,你去不去?”關捷在前面說話的聲音嗡嗡的。
邱藤的注意力高度集中在抄作業(yè)這一重要活動上了,筆尖的動作飛速輪轉(zhuǎn),他呆呆地應了聲啊。
“……”
前桌翻了個白眼給他,可惜他沒有收到。
“我說,下周學校要搞文藝匯演,你今年還要不要去?和常青一起!
邱藤筆尖一頓。
和他一起……有點微妙的敘述方式。
其實他想。
關捷轉(zhuǎn)過來,推了他胳膊一下,突然來了興奮勁:“去年你倆唱的那個……那個……那個叫啥來著?”
“夜空中最亮的星?”
“哦對對對,就是這個。我跟你講哦,當時你倆同臺,那叫一個養(yǎng)眼啊。”關捷嘖嘖兩聲,又激動地搖著邱藤的右手說:“現(xiàn)在想起來我都還覺得熱血沸騰。”
“你沸騰就沸騰吧,但這不是你不讓我趕作業(yè)的理由!
邱藤微笑著看著自己筆下的那一大團墨,不是自己的作業(yè)。他把那張暈了墨的紙張豎直提起來,左右端詳了一下說:“關捷你練字了?”
關捷摸著下巴和他一起端詳:“沒練。嘶,這很明顯不是我的本!
“沒事,先抄著吧,待會兒我去給人家解釋!鼻裉倨椒畔聲,指端抓著筆飛快地運作,他小聲嘀咕了一句:“同學之間,沒什么是三兩句甜言蜜語搞不定的!
作業(yè)的最后幾個字尾巴都飛上天了,邱藤用了“黃金六分鐘”干完了作業(yè)。他按下筆帽,雙手同時和上兩本不同的練習冊,一本皺巴巴的,是他自己的;另外一本平整整的,是一位“不幸”的同學的。
讓他來揭露這位“倒霉”的同學是誰吧!
他翻開練習冊的扉頁,上面工整的筆劃寫著兩個字——
常青。
他呵呵自嘲:剛剛是誰?是誰說的“同學之間甜言蜜語好相處的”?到底是誰更不幸?
邱藤才是那個倒霉蛋子。
沒關系沒關系,深呼吸深呼吸,死不了死不了……
我們勇敢的邱藤,他在和自己內(nèi)心打了千萬次架后,走下了位。
然后……又折回來。
他拿筆在一張便利貼上寫下一排字,粘在那本練習冊的書面上。像做壞事一樣揶揶藏藏,一路歷經(jīng)千辛萬苦到達常青所在的第四大組的第三排,靠過道的位置,也就是邱藤前桌的前桌的前桌。
位子上沒人,課桌上的東西排列得整整齊齊。
這個位子對于邱藤來說有點危險了,他可不想被這本書的主人撞上,然后將那張字條上的字和他本人對比起來。
便利貼上的東西也特別不老實,帶著邱藤自己的小心思:
“不好意思把你的作業(yè)染上了墨。為表歉意,邀請你一起和我在文藝匯演上唱歌!
末尾還有一個帥氣的小愛心。
2.
“緊張么?”常青問邱藤。
邱藤已經(jīng)神游千里,他半晌沒有聽到邱藤回答,他嘆了下氣,拍了拍邱藤的腦袋。
“說話!
“啊?哦,不緊張。”
不緊張你抖什么啊邱藤?
不緊張什么啊!他打算下臺就告白了,你說他能不有神經(jīng)上的觸動?
“下面請欣賞高二(19)班帶來的歌曲《后來的我們》!
臺下的掌聲不息,滿操場布著興奮的點點螢火,兩人一前一后上了舞臺。常青穿著西裝,邱藤穿著校服,有種穿過時光匯合的聯(lián)合感。
而且這兩個年級當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帥比同臺所帶來的視覺感受巨大,臺下翻起一陣又一陣尖叫歡呼聲。
燈光熄滅,臺上的LED屏幕伴隨著前奏清澈的鋼琴聲流動。
“然后呢
他們說你的心似乎痊愈了
也開始有個人為你守護著
我該是心安或是心痛呢”
舞臺燈光單獨打在常青身上,映著他坐在高腳凳上顯得正式又有些頹唐。磁性沙軟地嗓音從舞臺上八個角落的音響傳出,蕩在整個校園,熒光海隨著歌曲節(jié)奏涌動,氛圍很足。
“只期待
后來的你能快樂!
舞臺上一個“中年”,一個少年,兩兩相隔著一片黑暗,似一種隱秘的聯(lián)系。
“那就是后來的我最想的!
邱藤在唱出這句時,手伸出了他那一輪孤獨的光圈,像要用手探破這黑光一樣,穿到另外一個光環(huán)中,和他一起。
“后來的我們依然走著
只是不曾并肩著
朝各自的人生追尋了”
兩人合唱,目光同時聚到一點。邱藤在目光相觸的瞬間收回了視線,像被什么東西燙到了似的。
常青的眼神仍在他和他視線交匯點停留著,似乎要用這熾熱的目光留戀住什么。
這一小小的互動細節(jié)給觀眾帶來了巨大的驚喜,全場爆發(fā)出暴雷般的掌聲。
間奏時,LED屏上是梧桐樹蔭,陽光透過上層葉子,在下一層的葉面上投下了大大小小的光圈,兩人的光圈消失了,憑借著LED屏下的薄光漸漸靠向了舞臺中央。
后面的兩段副歌部分都是在舞臺的一片亮光下演唱的,最后一句時,燈光熄了,只留下邱藤穿校服的身影,他踩著白色光圈下了場。
“淚水中能看到
你真的自由了!
邱藤跑下了臺,留常青閉上了眼,在光圈中唱完這最后一句挽留。
真他媽的帥。
在那一片黑光和掌聲中,常青下了場。
他下臺之后的臉更加清晰明亮,西裝革履在他那張平和立體的五官的襯托下,居然毫不違和,邱藤好像真的透過時間去到他的未來了。
邱藤收了其他表情,對向他走來的常青說:“我?guī)洸粠??br>
“帥!
常青笑了一下,指節(jié)輕抵著鼻尖,擋住了嘴角上揚的弧度,卻沒有擋住那雙細長的瑞鳳眼眼尾挑起的小勾子。
“你走過來一點,麻煩低一下頭。我想和你說件事,你太高了!
邱藤的聲音很大,因為舞臺下方有點吵,但也只有這種場合才能擋住他恣意亂了套的心跳聲。
常青向前走了兩小步,低下頭,耳朵靠近邱藤唇邊,欲要聽他說破他的秘密。他不知道常青用的什么味的洗發(fā)水,但他會對這種清甘的味道產(chǎn)生好感。
愛屋及烏罷了。
“我……”
邱藤醞釀了一下,常青低低的嗯了一聲。
這一句話說出口那便沒有余地,邱藤到這個時候還想著臨陣逃脫。
常青半天沒有聽見邱藤說出個什么,便拍拍他的頭,說:“說話!
“我喜歡你。”
“什么?”
他直起頭,眉頭有點皺,眼中有些難以言喻的煩躁。
是失敗了么……
邱藤不覺把頭埋下去了,心中的情緒復雜紛亂。
常青:“我沒聽清,這有點吵。你大聲一點,再說一遍吧!
他的臉上又漫上了笑,很有包容性的笑。邱藤鼓氣膽子,大聲的說:
“我說,我,喜!歡!你!
邱藤的臉因激動而漲上了顏色,眼眶和眼尾飄著紅,一不小心眨巴了一下,淚水就骨碌著劃下臉了。
常青嘆了口氣,溫柔地笑著張開手,擁抱他,輕輕地說:“怎么還哭了?”
“我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你。”邱藤的肩頭一上一下,斷斷續(xù)續(xù)地抽泣著。
對方有一搭沒一搭地拍著自己的背,失笑一聲道:“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原來是關于我的好事!
邱藤心如擂鼓,在他懷里問了一句:“真的嗎?”
還沒等到常青回復自己,他又從常青懷里退出,抹了一下臉上花花的淚痕。
“我喜歡有關于你優(yōu)秀的一切!
那些你坐在優(yōu)秀學生中間的時日,我總會從中將你脫穎挑出,因為你是年級第一,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你在畫室中專心勾畫你的世界時,也給我的身邊染上了光亮的色彩,你還是我喜歡的人。
我總是想要把我的作業(yè)同你的作業(yè)一起交上去,雖然會形成鮮明對比,但即使我們的名字無法出現(xiàn)在另外一個不現(xiàn)實的地方,或者是在一起,我們的名字也依然連在過一起。
我和我喜歡的你。
3.
終于啊,邱藤的媽媽也不要他了。
一年前他轉(zhuǎn)學了,和他媽媽到了另外一個城市,上完了高中,參加了高考。
邱藤的媽媽早年間便和他的父親離了異,在他上初中的時,媽媽又和另外一個男人好上了。那個男人沒有孩子,所以和媽媽很恩愛。
但他在這種家庭里,始終有種格格不入的違和。
他和這些圓滿是不沾邊的。
半個月前,媽媽出車禍了,在ICU里躺了16天,走了。
滿十八歲那年,他終于脫離了有關于他家庭的一切隔閡。
2023年1月2日凌晨,邱藤發(fā)出了一條好友申請:今天我終于滿十八歲了。
他發(fā)完申請,馬上關了手機,身體緊緊縮成一團,蜷在黑暗中,他沒有哭,他早就在寒夜到來以前,將淚凝成了一粒粒冰晶,冷冷的,裹進自己滾熱的心里。
早上,他送她媽媽下葬,將那小小的骨灰盒放進那深且黑的土坑里,此后只在地府重逢。
黑色的羽絨服在他的身上變得萬分沉重,心臟像被灌了鉛似的,壓著他的步子。才走下臺階兩步,邱藤又折步跑回來,推開那些拿著鐵鍬將土填到土坑里的人。
他義無反顧地抱起那個骨灰盒。
2023年1月2日下午七點四十分,邱藤添加了一位新的好友。應該不是新朋友了,確切來說是位故友。
【青藤:你還好么?】
許久,那位故友沒有回他。
【青藤:我挺好的,我考上了一個不錯的二本大學!
故友可能是在忙。
【青藤:我求你,不要再刪我了,我們就當朋友,好么?】
他的故友不回他,他就一直發(fā)。
除夕。
城區(qū)有一塊地方?jīng)]有禁鞭,那一塊地區(qū)熱鬧非凡,一場盛大的煙火盛宴即將開啟。邱藤換上了新衣服,一個人找到一片空地,享受著孤獨,他一個人跨年。
眼花轟然一下炸開在空中,在黑夜中掄起了一片五光十色的花,一朵朵光鮮璀璨,美得令人失神。
“讓我們一起倒數(shù),迎接新年……”
“十、九、八、七、六……”五,四。
三。
二。
一。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他在23:59時,發(fā)出一條信息,只給哪一位故人發(fā)了:
【青藤:新年快樂!
0:00,消息頁面沒有新信息。
0:01,消息頁面沒有消息
0:10,仍無新消息。
0:30,沒有消息。
……
沒有回答。
亮著的手機頁面上停落了一滴水光,泛著五彩的光影,接著時兩滴,三滴……他好慌啊,好怕這個淚擋住他手機頁面上新信息的出現(xiàn)啊,他擦著手機屏幕上的水漬。
他心中那一粒粒冰晶又融化在了他的眼中。
在胡亂抹著手機時一不小心摁倒了“刪除好友”,邱藤心頭猛然震顫,急急忙忙地按了返回鍵,頁面回到了好友列表。
置頂有三個,一個編輯,一個作者主群,還有一位他的故友。
那位故友備注著陌生又熟稔的親昵:“我喜歡的他”。
他不小心悶下一口苦澀,笑了一下,他越發(fā)覺得咧開的嘴角生疼。
一年半前,他喜歡的常青還說要陪他考完高考,約好去一個城市上大學。在這個諾言許下的半年后,他轉(zhuǎn)學了,邱藤失了約。
常青后來對他說:“沒有關系的,我們網(wǎng)絡上互相保持聯(lián)系!
最后,他也在那個夏天撒了謊。
他們扯平了。
可邱藤淪陷在了仲夏的荊草叢里了。他不斷試著加會常青,即便對方設置了“禁止加好友”。
他想要給常青解釋。他想問常青過得好不好,他想給常青說他過得很好;他想靠進常青,他想和常青和好;蛘,他還想和常青道別。
是的,他們還沒有好好的互相道別。
“我想回到過去,讓我回到過去吧。”邱藤絕望的嚎啕著。
他對著絕致美好的煙花許他的愿望,可是煙火色真的太美好了,他的愿望太爛了,所以沒有誰會成全他。
2023年2月6日
大一的課程安排得不緊,但社團生活特別充實,邱藤蹲在圖書館,用平板敲完社團里要交上去的文章,本來準備直接開始碼小說了,周圍的幾位團員哭喪著臉說:“社長,您慢點吧,您可以文思不竭,我們幾個是不如您。”
邱藤笑了一下,抬起手機指了指一旁,徑直走向外面。他出去買了杯美式,坐在咖啡店門口的靠背椅上刷手機。手機上的新聞低俗又無聊,他久違地打開企鵝,想要告訴他的編輯大大,他又可以營業(yè)了。
打開企鵝,在他那三個置頂中,本來應該只出現(xiàn)兩個紅點的,可是居然出現(xiàn)了三個紅點。
他怔愣了一瞬,手指顫抖著不安分地點開了“我喜歡的他”。
【2023年2月6日16:43】
【我喜歡的他:我給自己留了兩個多月的空窗期,這段時間我很亂,我會時不時的想到你!
會在畫畫時想到我之前送你畫時,你的模樣;會想到你送我的巧克力;會想到之前的好多好多。我這邊挺好的,找個機會我會給你看看我們校園的。
說了這么多,我想告訴你,我可能,是喜歡你的。我再不會刪了你了,五一見一面吧。
邱藤的心跳漏跳了好多拍,突然一下,他周邊的事物像開了倍速,飛快的運轉(zhuǎn)于他的身旁,與他無關。
他在鍵盤上敲了刪,撤回了又敲上去,他在這種忐忑中敘述完了他這段時間中所有對答案渴求難耐的日子,但最終也指留下了一個字。
【青藤:好!
他想要急切地回復,也急切的想要得到答復,可最后所有的話頭都收歸到屏幕上的一個“好”字,他的心口有抹不干凈的苦澀,那是他對他自己的卑微歷程的默許。
4.
邱藤打開手機就是三條信息,對方已經(jīng)刪了他,那個置頂上的親昵備注已經(jīng)變了。
【2023年2月26日11:26】
【名束:我們就到此為止吧。】
邱藤心口轟隆一下,一道巨大的閃電劈著他的心臟,在閃電留下的口子邊緣有一層焦黑,口子深處吐露著一大顆一大顆的血珠。
他疼。
可他接著看下去了。后面兩條信息是圖片,一張是文檔截圖,一張是手跡。
邱藤不由輕笑,多可悲啊,以這樣的方式結(jié)束。
“我們認識了這么久,也經(jīng)歷了這么多,有許多快樂,也有許多不如意,我也知道,你對我有怨、有恨,我的忽冷忽熱,我的無動于衷,我的冷漠心狠。
對于你的所做所為,我的無動于衷,我也有手足無措。站在我自己的角度無法和你感同身受,但你的無數(shù)次暗示、小心翼翼,我也不可能不知道,也許是我太遲鈍了,過了很久,我才從我們的相處中發(fā)現(xiàn)蛛絲馬跡。
但或許我是喜歡你的,可我又做不到你那樣的全心全意;要說不喜歡吧,可你對我來說又很重要。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把我們之間搞得那樣難堪不已。我看你把自己弄得那樣悲情我又于心不忍。
就這樣把,算了吧,殊途而已。
希望你能明白!
邱藤看完這一封信時手已經(jīng)抖得不行了,他沒敢看后面一張圖片上的文字。
“啪噠”,幾滴雨水滴在了他早已黑掉屏的手機上。
下雨了。
行人紛紛擾擾,糾纏不止,邱藤一個人立在其中,與之無關。
他呀,可憐極了。
到這個地步還想著多么多么后悔呢。
沒出息。
他希望著他那時候沒有表白。
他后悔他的表白。
他希望他們彼此都能快點忘卻對方了。
他后悔他奢求的答案了。
他的希望和后悔是不矛盾的,是在穿梭貫穿著他的過去和現(xiàn)在的一切行為狀態(tài)。
那種青澀的滋味漫上來,如藤蔓一樣絞殺著他的思緒,遏制他的呼吸。
邱藤突然一下耳目昏聵,一手扶著路旁的一根電線桿子,慢慢蹲下。風將他吹得紛亂,他那些支離破碎的靈魂被常青的字句千刀萬剮。
那他這大費周章的一切都是為了什么?
“我太好騙了,我太容易滿足了!绷苤甑娜嗽谟曛朽珖艺Z。
難堪……
是他把著一切弄成惡心又難堪。
悲情……
他的關懷對于常青來說是他的悲情。
剎那,他心如刀絞,錐心之痛勢不可擋,狂涌而來。潰不成軍的他垂下了離析破碎的淚光,滴滴順著雨水沖刷而下,冷的、熱的縱橫布滿了他臉上。
猶如泣血。
5.
邱藤的書火了,《青藤》被國外知名導演影視化了。
《青藤》講述的是兩個少年從青澀的相識到晦澀的相戀,再到無可奈何的分開,最后回到重見,兩位主人公又回憶起他們的少年時光。文章整體形成了一個環(huán),文筆細致,文風獨特。
讀者會沉浸于一種迫不得已的重復當中,從而感受著猶如刀刎般的心理感受。
這種同性be題材的IP開發(fā)很少,那位導演真的很猛,敢于突破,拍攝這種題材。
可當電影真正被拍出來后,網(wǎng)絡上莫名掀起了一陣輿論風波。
24歲的邱藤,第一次受到網(wǎng)絡暴力。
他終于領悟到網(wǎng)絡世界的可怖。
這已經(jīng)是他換的第六個手機號了,他大概是近三十年來網(wǎng)文作者中被人肉得最慘的一個。
又有人來加他了。
對方……叫名束。
是巧合嗎?應該是,他都換了那么多個號了,怎么可能還找得到他嘛。
或許是他真的很想他了吧,才會冒出這樣的想法。
一不小心看到了對方的驗證信息,這些字眼又讓他腦袋上忽然一沉,準備按下“屏蔽”鍵的手又停了下來。
“邱藤,收手!
邱藤瞪大了眼睛,哦,他確定了,這就是常青。常青讓他干嘛?收手。收什么手?他從來沒伸出過手。
他還是加上了他,還沒等他想好怎樣開篇,常青就發(fā)來了消息:
【名束:你到底要干什么?早就結(jié)束了你還想怎樣?】
“嗯?什么還想怎樣?”邱藤敲過這串字符給他。
常青說他寫的文影響到了他和他妻子的生活。
確實,前段時間有些惡心的人扒出了有關這篇文的原型,就是邱藤和常青,網(wǎng)上的謠言瘋傳,越傳越奇葩。
這么大的動靜,常青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你別去胡編亂造那些不存在的事實。”
常青是結(jié)婚把腦子結(jié)走了么?邱藤寫的是小說,不是散文更不是自傳。
去年,常青結(jié)婚了。
他大學剛畢業(yè)就迫不及待了。
他還沒請邱藤喝上一杯喜酒呢。
邱藤無可奈何地笑著,那些躍動的消息透露這常青的無知和可笑。
“你夠了,真的夠惡心了。”常青說的。
啊,又聽到有人罵他惡心了。
網(wǎng)絡上的各類言語越來越火熱,各種營銷號像從地底長出來似的,憑空生出來炒這波熱度。
今天的邱藤又受到了什么呢?
哦,是一把刀和一只死貓,快遞盒上用點點血跡寫著,咒他快去死。
好惡心的他。
邱藤胃里一陣翻騰,一股惡酸味漫上舌根,他沒來得及關上門就把東西丟下,疾步跑向衛(wèi)生間,嘔出了一潭青黃色的液體。
而他絲毫沒有感覺有些輕松,反而還有一點緩不過來勁。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樣子可笑至極:頭發(fā)又長又亂,胡渣密匝匝圍著他的嘴唇長了一圈。
眼神是空白的。
“嘭哐!”
外面?zhèn)鱽硪宦暰揄懀?br>
邱藤爬起來,他顧不得眼前的一陣昏黑,眼皮突突直跳,跌跌撞撞地著沖向客廳。
那一片真是混亂極了,有幾個人舉著相機,對著他就是一通胡亂拍,強大的光線刺激著他的雙眼,他倉皇著擋住他見不得光亮的臉。
還有些人在他的屋內(nèi)翻找著,把他那些找不到的回憶帶走了,那些人肉施行者闖進他的家里,不顧他的阻攔把他那些留給常青的東西全部帶走了。
“你們不要動那些東西!
“惡心!”
“求求你們了,不要拿走那些東西,求你們了!
“滾開!
邱藤的央求沒有用的。
“不許,我不許你們動我的東西!
其中一個男人的手攀上了客廳酒柜上的一個木匣子,邱藤看到后馬上暴起。
他沖上去,把男人拖拽到一邊。
酒柜上酒都砸了下來,砸在邱藤身上,那香醇濃郁的味道灑滿了整個房子。他那件穿到泛黃的白襯衣也白紅交加,粘在他的皮膚上,涼颼颼的。
“還給我!
邱藤怒瞪著他們,沖上去奪他們手中抱著的木質(zhì)盒子。
“還給我!”
突然,邱藤手上加了一陣重力,很強勁地沖擊在他的肘關節(jié)上,可他仍死抓著那個木質(zhì)盒子,充血的血管爬滿了他的眼球,毛發(fā)凌亂不堪極了。
“死變態(tài)踹都踹不走,媽的,下流東西!”
又是一陣哐哐鐺鐺的動靜,他用力嘶吼著:
“不要碰!那是我的。
那是我的,干凈又可悲的回憶啊。
那些人憤然怒視,充耳不聞,一把搶過他手中的盒子,在他身上留下一個又一個青紫的暴痕。
他無力極了,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嘴上念著:“還給我!
“別的,你們都可以,拿走,這個不可以。”
邱藤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木盒子,手搖晃著挽留似乎還屬于他的東西。
“不許!
“別碰!
“求求你們……”
還給我。
我就只剩這個了。
就只剩這個了……
九十九封信窸窸窣窣從木質(zhì)盒子中展開來,從他的頭頂前落下,破碎在地上。
沒有力氣了,真的,沒有力氣了。
他奮力地在地上蠕動著,邱藤要快點,他要去拾回那些凌亂支離的紙屑,他想,如果耐心一點,他就還可以拼回來的吧。
到時候把拼好的碎片合在一起,就有復原了,就又好了。
他這樣想著,臉上漸漸拖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就快要碰到那些碎片了,邱藤的手臂支撐著他,加快了速度。
酒氣蔓延到空氣中,他感到有一點迷糊。
這九十九封信是上一個、十七歲那個盛夏留下的,是他殘破的念想。
那一段時間是酸澀的,可那其中又有多么溫柔的光輝照耀著啊。那一張張信紙記錄了他從開始心動到告白再到分別,純潔如冬日的暖陽。
信在,他就仍可以被囚在那個盛夏。
他就可以一直活在回憶的冬日暖陽下。
邱藤傻乎乎地嘿嘿了一聲,下一瞬,橙紅色的火光一下子占據(jù)了他的大部分視野。
像一朵伸長著毒光的花,罪惡又熾熱。
“不,不能,不能!不能被燒掉!”
邱藤撲上去,用手拍打著那些吞吐著紅光的火舌,讓那些骯臟的火焰不要舔舐他那溫沉如水的過去。
手的闖入只是給火添加了勢頭。
旁人咿咿呀呀吐露著各種惡心的話,隔岸觀火的人不知誰更惡心誰才最可怕。
火燒得歡快,他的手上紅光滿面,指尖還在火堆中央挑揀著信紙碎片?上Я,那一塊塊的東西變成了焦黑,留有六年前的落款:
“2023年4月27日,
舞臺上的你真的很帥,表白啦。
我喜歡你!
可是,他的喜歡也不過是出于心軟。
他終于接受絕望的洗刷了。
“啊——”
“不要燒,不要碰!”
在這棟老舊的房子里,有一層,有個絕望的人,他高聲尖叫著,用自己的身體上去撲火。
衣服上裹挾著剛剛砸下來的酒,身體往火邊上靠過去,瞬間!火勢沖上頭頂。全身上下被火炙烤著,地板上拖出一條蜿蜒的火蛇,發(fā)出刺眼的橙光。
那是他自己的模樣。
那些人已經(jīng)走了,做完那些下流的事,丟下一些罵人下賤的話就走了。
火焰綻放在他全身,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高溫把他的衣服燒干,再穿透,把皮膚燙的驟然緊縮。地上反射的是他在火中扭曲著打滾的丑態(tài),通紅的手上浮起一大塊的水泡,破開的膿水滾滾在烈焰之下,張牙舞爪的翻開血淋淋斑駁的肉。
奇怪的是,邱藤不覺得疼。
他不疼了。
他笑了。
他想,這可能是上天對他的眷顧,看他不適合在人間呆著了,就快要來收走他了。
良久,熱度似乎有點降下來了。果然,要以惡制惡才行。
或許,他保住了那些灰黑的紙片殘渣,但他累了。
6.
醒來的白墻特別晃眼,讓他誤以為自己終于上了天堂。
可他這樣的惡人只配下地獄。
在ICU里躺了兩個星期,他躺不下去了,換了普通病房。
每天都有人來找他,前幾天是警察來找他做筆錄,后幾天有記者來找他訪談。出院以后他又接收到寫作平臺和他解約的消息。
他有點煩。每天都有人來他家里進進出出,一遍又一遍指著地上那一攤焦黑的痕跡問他這是怎樣弄的;一會兒有人帶著他認識這個是誰那個是哪位。
他哪知道?
好煩。
他誰也不認識。
更有甚者直接帶著攝像機來給他拍“寫真”,快門聲一聲聲打下來,白光沖進他的視野,他好害怕,瑟縮著攆那些奇怪的人出去。
他們說,他不知好歹,他們在幫他。
那就算他不知好歹吧。
再沒人能救他了。
九十九封信沒了。
他從那個盛夏解脫了。
留在邱藤身上那一團團皺縮的疤痕消不掉了,此后他的紅葉白雪四季全是長衣,他將他自己關起來,他太丑陋,已經(jīng)見不得人了。
這兩天邱藤有點閑,他折了九十九顆星星給自己,每顆星星上面都有話。
【2026年3月8日,2022年3月8日他嫌我煩死了
2026年3月10日,2022年3月10日九十九封信第一封
2026年4月27日,2022年4月27日我喜歡你
2026年5月20日,2022年5月20我們一起去同一個城市
2026年6月4日,我不喜歡99這個數(shù)字】
一點都不喜歡……
25歲,他17歲喜歡的那個少年當了父親了。
“恭喜你啊!鼻裉賱e扭地握著咖啡紙杯,指尖劃著紙杯上的螺旋紋路。
“謝謝!
邱藤抬眼看常青,男人的臉上脫了稚氣,呈現(xiàn)出男人的成熟。
他的眼睛像被什么燙到了,匆忙收回了視線,手上習慣性動作去撓后頸上的那塊疤痕以掩飾尷尬。
常青:“你以后,不要寫文了吧。”
他們終于好好告了別。
十七歲的離別,留在了二十五歲正式說出。
浴缸上的小塞子被邱藤用502粘死了,上面有一個小鎖扣,邱藤給自己的脖子套上了鎖鏈,扣在塞子上的鎖扣上,躺平在浴缸底部。
他抬手夠到水龍頭的開關,水緩慢留出。
邱藤打開手機,翻看七年前的相冊。
那時候的他好干凈啊,舞臺白光下他燦爛的笑,仿若春光里的花。
浮生若夢。
恍若昨日。
常青給了他一場“騙局”,一場十八歲的天大的騙局。那句好可憐的“可能喜歡你”被當時的他珍重無比。
其實沒有,常青一點都沒有心動。
在邱藤告白后,常青沒有拒絕也沒同意,只是用一些不起眼的諾言去推動事情的走動,讓邱藤走不動。
喜歡在他哪里是可以是脫穎而出的。
來來回回二十天,他最終還是刪了他,“再不會刪了了”可笑至極。
五一的見面失了兩次約,一次是十七歲那年約好的電影,一次是十八歲的騙局。
人們都說“好事不過三”,他的浮世也終究沒有等到第三次這樣的失約。
挺好的。
又往后一翻,六年前沒敢看的那封文檔信回到他的眼中。
【這封信算是結(jié)束,折騰了這么久,我們都累了!
這是開頭。
【之前你想要我對你說句新年快樂,當時沒說,現(xiàn)在,我說:邱藤,新年快樂,祝你歲歲安康,平安順遂,無往不利,不知今年,更有以后!
這是結(jié)尾。
很稀奇,這次邱藤沒有哭,而是燦然一笑,切換到聽歌軟件。他很想聽《后來的我們》。
浴缸的水漫到了胸口,邱藤仰起頭,讓耳朵露出來,但由于鎖扣扣住了他的脖頸,他起不了太高。
還是那清脆的鋼琴前奏。
“然后呢
他們說你的心似乎痊愈了
也開始有個人為你守護著
我該是心安或是心痛呢”
【2022年3月10日
我喜歡,有點喜歡常青,可我又不太敢,他太優(yōu)秀了。
我努力努力,等后面找個機會表白吧。
其實我很想讓他知道我喜歡他,希望他在未來某一天能轉(zhuǎn)過頭來對我說:“其實,我還是蠻喜歡你的吧!薄
“然后呢
其實我的日子也還可以呢
除了回憶肆虐的某些時刻
慶幸還有眼淚沖淡苦澀”
那年他唱過這句的。
不解的是,他和他唱過的歌的歌詞背道而馳了七年。他沒有過得很好,一點都沒有;那些痛苦的回憶不僅僅是肆虐,他和那些過去一起熬過了六年;他不流淚了,他把淚揉進心里,讓那些苦澀堵得他啞然無言……
【2023年2月26日
常青,我寧愿我們再無緣了】
【2027年2月26日
常青,我們再無緣了】
你就快再也見不到我了。
邱藤把手機音量開到最大,把手機順著浴缸邊緣滑到地上,因為耳朵被水灌注堵上了,他不想在他死之前聽不完他最喜歡的歌。
他虛著眼睛,手在浴缸邊緣的臺子上摸索,指尖觸到一個小塊的冰冷的東西,邱藤忽然松了一口氣,他會心一笑——那是一截刀片。
那是解脫他一生的東西。
在割破手腕以前水已經(jīng)漫上他的臉了,他毫不猶豫地劃開了手腕。有點冰冰的,可這種感覺在他心中卻暖融得如在夏日烈陽下曬了很久的河水。
【錯在我偏向。】
【錯在你給我希望!
殷虹的血液融進水里,蓋布在了邱藤的視野,那是他生前看過的最好看的一種色彩。
緊接著,黑暗便貼上他。
一分鐘。
大腦里像過了一場電影,把他那些還醒著時發(fā)生的一切美好和不幸都過了一遍。
兩分鐘。
身體漫上難受的滋味,生理反應,鼻腔被灌水、嗆水,回憶仍在進行,腦海里映出兩個清晰的名字:
常青,邱藤。
三分鐘。
身體本能反應,開始掙扎。水里的紅色越積越深,被水中翻滾掙扎的邱藤攪得均勻。
身體上的痛感越來越明顯,邱藤甘愿沉溺在這種痛楚中。
多虧他提前給自己鎖上。
四分鐘。
他聽到歌詞中唱:
“另一個我們還深愛著
代替我們永恒著
如果能這么想就夠了。”
五分鐘。
生理掙扎停止,他看到了常青。
他看到了常青抱他。
還可以牽手。
六分鐘。
慢慢的,常青沒了顏色,他對他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一切倒回,歸于黑暗。
七分鐘。
生命特征基本喪失。
聽覺最后維持:
“淚水中能看到
你真的……”
自由了。
【全文完】
2023.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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