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天，許久不見的好友突然來拜訪我，我為他準(zhǔn)備了一杯伯爵紅茶和一碟馬卡龍。

　　『味道不錯』我笑瞇瞇地邀請他品嘗。

　　但他安靜地站在茶幾前，柔順美麗的金發(fā)垂落在肩上，清澈的藍(lán)眼里藏著淡淡的憂傷。

　　于是我打趣他：『我印象里的大西洋船王可不是一個啞巴』

　　他最開始并沒有回應(yīng)我的調(diào)侃，但幾分鐘后，他終于愿意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話：

　　『你說，我該怎么拯救最后一個幸存者』

　　起初我有些不解，直到紅茶清苦的醇香在口中漫開，我才意識到，他指的是那個叫唐曉翼的少年。

　　『你成為了羽之的贊助商，和他做了朋友，于你，于他而言，都沒什么可遺憾的了』

　　我想勸他放寬心，面對一個他無力改變，日漸趨近的事實(shí)，但他卻為我的好言相勸感到生氣。

　　他轉(zhuǎn)身走了，走之前扔下一句話：『你是我見過最殘忍的人魚』

　　我感到莫名其妙：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他還這么小，他見過幾條人魚啊。

　　浪費(fèi)我的好茶。
　　2.
　　其實(shí)我一點(diǎn)也不殘忍，至少我自己是這么認(rèn)為的。

　　我也見過那個披著一條奇怪斗篷，栗色頭發(fā)，還戴著三個耳環(huán)的不良少年。

　　有一回他不知道從哪里打聽到了我的名字和住址，大清早地砰砰敲我的門，害得我提前結(jié)束了我的美容覺。

　　我開門的時候，他稱自己是亞瑟的摯友，叫唐曉翼。

　　他見到我的第一面是笑著的，那種笑容狡黠，聰明，還隱隱藏著捉摸不定的悲傷。

　　朝氣蓬勃的，一點(diǎn)也不像亞瑟，年輕人整天故作深沉，不是找我談生意，就是讓我?guī)兔哟F客。

　　我不明白他們兩個是怎么成為好友的。

　　可能是性格互補(bǔ)，異性相吸吧。

　　初次見面，為展示我的待客之道，我特意把珍藏多年的龍井沏了一壺給他喝。

　　那時天真懵懂，誰知道這么好的茶葉后來就成了他的專屬。

　　心疼死了。

　　他喜歡捧著茶杯坐在沙發(fā)上，然后嬉皮笑臉地問我：『你真的是人魚嗎』

　　通常我會滿臉嫌棄地懟回去：『要不要我把魚尾露出來給你看啊』

　　然后拉他起來，拿抹布擦他坐過的地方。

　　我們不常聊天，因?yàn)闆]什么可交換的話題。往往是他和我分享過去四處冒險的日子，我講講我和亞瑟之間的關(guān)系。

　　真的很無聊。

　　第一次見面后，他漸漸成了我這里的�？�，有事沒事就來坐坐。

　　而且指定要喝龍井。

　　有天我實(shí)在忍無可忍，于是和他說：『先生，我家又不是茶館』

　　他難得地沉默片刻，最后回了一句：『是啊，還缺個說書人』

　　我愣了半天，反應(yīng)過來這是個冷笑話。

　　真的特別冷。

　　但我很高興終于有人能聽懂我的陰陽怪氣了。

　　怪不得這孩子能和亞瑟那樣的古板呆子成為忘年交。
　　3.
　　某天下午，陽光很好，唐曉翼坐在院子里喝了一口茶。

　　我抽出時間陪他坐著曬太陽。

　　我昏昏欲睡，他突然把我拍醒，然后沒頭沒腦地蹦出一句：『要不然，我們做朋友吧』

　　我覺得莫名其妙，然后果斷拒絕：

　　『不要，我比亞瑟審美好多了』

　　他沉默片刻，笑瞇瞇地說道：『也對，你比他看著老多了』

　　這叫什么話。

　　我不服氣：論年齡，我都能做亞瑟的姑姑了。

　　那天唐曉翼走之前，在我的枕頭底下塞了一張紙條，這事我到后來才知道。

　　我只是慶幸我的茶葉保住了小命。
　　4.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來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間隔也越來越長。

　　我想過給亞瑟打電話了解他的近況，然后驚覺我已經(jīng)習(xí)慣他的隔三差五地過來了。

　　我認(rèn)為這樣不好，遂放棄。

　　他不來的那些日子，我們偶爾也書信來往。

　　他吐槽過：『這都什么年代了，你不會用E–mail嗎』

　　他覺得我老土得像個古董，我批評他不尊重歷史。

　　『人類幾百年前就是用書信交流的，你這樣說，當(dāng)心你們的老祖宗爬出來罵你』

　　他后來再也沒有提過這事。

　　我就知道，他們?nèi)诉�是敬畏先輩的。
　　5.
　　再后來，唐曉翼好像又交了一群小朋友，信的內(nèi)容也比之前的生動多了。

　　什么扮成老太太捉弄他們呀，在唐人街地下城騎著狼閃亮登場啊什么的。

　　挺刺激的，可惜我喜歡宅在家里。

　　御宅族萬歲。

　　除了時不時收信外，我的生活還是和以前一樣，一成不變。

　　他太久沒來了，久到有時我會忘記他的長相。

　　甚至是他這個人。

　　老人家記憶力衰退也是可以理解的。
　　6.
　　距離他最近一次來信是一個月前，信上寫了他遇見了一個舊友。那個舊友養(yǎng)狐貍，性格還和他一樣臭屁。

　　算是臭味相投了。

　　他講完了一大段那個朋友的童年經(jīng)歷，家庭背景，特別提到他很有錢。

　　好像還有個公爵的頭銜。

　　我對這些不感興趣。

　　再富也不可能富過亞瑟，人家可是大西洋預(yù)言家。

　　信的最后，他問我能不能交朋友。

　　我隱約記得他以前好像問過我一模一樣的話題，具體什么時候想不起來了。

　　我喜歡讀信，但我不喜歡回信。

　　廢筆又廢手。

　　所以我沒回他。

　　這個世界上為什么沒有代寫信機(jī)器人啊。

　　這封信終究是沒有回音了。
　　7.
　　我回到臥室里，從枕頭底下抽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

　　友情以上，戀人已滿。

　　唐曉翼回不來了。

　　泉水能治好他的漸凍癥，可他回不來了。

　　茶都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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