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讀完枯燥而又繁忙的高中，考上師長家人心儀的大學，在父母的期望下讀完研究生后，我多年的夙愿終于實現(xiàn)了——我擁有了人生第一臺攝影機，成了名攝影師。雖然只是一個業(yè)余的，但我的時間還很長，我會努力去學。

　　我有很多空余的時間，我再也不會疲憊到每天都要吃安神的藥了。

　　我抱著我心愛的攝影機，二十多年來第一次揚起嘴角睡覺。

　　這一覺，我不再皺起眉頭，不再痛苦呻吟，更沒有半夜驚醒時面對無盡黑暗的驚慌感 。

　　這一覺，我睡得很舒服。

　　睜開眼，潮濕尖銳的石錐不停往下滴水，一柄泛著寒光的匕首直沖我面門而來。

　　我想，我又做噩夢了嗎？

　　這次又是怎樣的死法？

　　我沒有任何躲閃，反倒欣賞起來。那是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她的脖子上有三道觸目驚心的疤痕……不，不僅僅是脖子上。

　　見我面無表情，處事不驚的模樣，女孩的匕首重重扎進我臉側(cè)的石縫中，痛哭流涕：“你為什么不躲？！你為什么不躲？！”

　　“我不想殺人！我不想殺人！”

　　她松開匕首，瘋癲地往后倒去。

　　我正準備問她，這次我是個什么死法？

　　突然，一側(cè)竄出一個人來，一劍扎進女孩的身體。

　　鮮血噴薄，女孩瞪著眼倒下。那人連扎十幾下，倏地轉(zhuǎn)頭，布滿血絲的眼睛兇神惡煞地瞪著我。

　　我聽到一個聲音：

　　［人心測試，實驗體103號，情緒無波瀾。］

　　我猛然瞪大了眼，無盡的恨意填滿了空虛麻木的心臟。

　�。蹖嶒灝惓＃瑢嶒烍w103號黑化值100%。］

　　我反手拔出插在地縫中的匕首，還沒站穩(wěn)，一陣頭暈目眩摔在地上。

　　碎石扎進肉中，我痛的睜不開眼，緊緊攥著匕首，咬牙翻身成功躲開一擊。趁那人拔劍的功夫，一揮手抹了他的脖子。

　　這樣的場景我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我無數(shù)次殺死那些殺害我的人，世界又無數(shù)次重啟。

　　反抗的代價是被一群人虐待而死。

　　即使那只是一場又一場沒有盡頭沒有希望的夢境，可我依舊很痛，每次驚醒看向無邊的黑暗，總會驚恐的想：

　　那些人會不會突然竄出，將我摁在冰冷的手術(shù)臺上摘取我的器官？會不會將手術(shù)刀扎進我的骨頭？會不會將水銀灌進我的喉嚨……

　　但，夢境終究是夢境，會痛，但不會死。而現(xiàn)在，我會痛，也會死。

　　我知道，最近在鬧的沸沸揚揚的有關(guān)“人心”的討論，不久前一伙人成立了一個組織，他們隨機選擇了十幾名實驗者。

　　我“有幸”成為了其中之一。

　　他們說，參與實驗可得一百萬，我是數(shù)百萬人最翹首以盼的實驗體，他們愿意再加兩百萬給我。

　　我對金錢沒什么欲望，夠活就行。我更不想去管這些麻煩的東西——我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怎么可能說交出去就交出去呢？

　　“我過夠了被約束的生活。”

　　我拒絕了他們的請求，即使他們苦苦哀求數(shù)日。他們離開那日，我清楚的看到了每一個人的表情：

　　遺憾、不甘、憤怒……怨恨。

　　所以——

　　我的怒火蔓延全身，身體顫栗，青筋爆起。

　　——他們因為我的拒絕怒不可遏，因為數(shù)百萬人甚至數(shù)億人的關(guān)注帶來的巨大利潤將我綁架到了這個鬼地方？！

　　在這個吃不飽穿不暖，在這個充滿殺戮，隨時會死的鬼地方——

　　我好不容易挺過二十七年枯燥繁忙的生活，好不容易有了自由，又要在這個狹隘的充斥倒胃口的尸臭味的鬼地方待多久？！

　　我發(fā)誓，我要那個把我?guī)У竭@個地方的人生不如死。

　　這是一個沒有光照的地方，每殺完一層人就要被閂著鐵鏈往上一層去。

　　那時，會被帶到一個光亮的地方，被洗干凈，治療所有的傷，再吃一頓飽飯，聽主人說：“我培育你，治你傷，給你飯吃。你要永遠忠心于我�！�

　　那里的光有多亮呢？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那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看不清主人的臉，只能聽見她溫柔的聲音。

　　臨行前，她囑咐我：“萬事小心，切莫逞強，丟了性命�！�

　　她或許真的將我當做了一個九歲的孩子。

　　我被帶離了光明區(qū)，轉(zhuǎn)過頭，鐵鏈拖著地發(fā)出刺耳的聲音，這次我依舊看不清她的臉。

　　不過，我聽見了。她在笑。

　　我突然道：“親愛的主人，我會帶著我的恨回到這個地方，我的恨會化作熊熊大火焚燒一切。”

　　從此我再未去過那個地方，也再沒吃過一頓飽飯。

　　我成日與尸體為伍，餓急了就吃人肉。

　　黑暗中沒有時間觀念，每天聽著水滴滴答的聲音，聽著數(shù)不盡的慘叫，我再次聽到了那個聲音：

　�。廴诵囊颦h(huán)境而變。］

　　怒火，焚燒了靈魂。我瞪著“天”，一刀扎進了大腿，挖出陷進肉中的石頭，撿起一旁的金瘡藥簡簡單單包扎了一下，便顛顛撞撞地回到了那個虛假的光中。

　　我要活著。

　　我跪在主人的面前，喝下毒藥，發(fā)誓永遠忠誠于她。

　　主人摸著我的下巴，我第一次看清她的臉，美麗溫柔。

　　“你的那要焚燒一切的怒火呢？”

　　她冷笑道，

　　“如果不是我給你藥，你早死了七八百遍了。”

　　她輕笑道：“我很欣賞你，你知道的。這是我們第四次見面，我希望你乖一些，至少在我面前。在不背叛我的情況下，我會給予你想要的一切�！�

　　我要你的命。

　　“我愛您，主人�！蔽覍⒆藨B(tài)放低到了極致，鄭重地親吻她的手背，“我會擁護您的一切決定。”

　　我抬頭看向她：“我餓了�！�
　　主人笑著，端著碗粥，執(zhí)拗地要親自喂我。

　　“我已五年未曾見你�！�

　　我笑著朝她道：“這五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您�！蔽覠o時無刻不在想著，如何殺死你，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后來我才知道，那個我待了七年的鬼地方是謝家為了培養(yǎng)死士也是為了培養(yǎng)繼承人的地方。

　　主人是便是上一代通過選拔的繼承人。十年前，她殺了當時的家主，成了謝府的主人。

　　在我不懈的努力下，主人已完全信任于我。

　　她的權(quán)利被我架空，當著她的面我毀掉了那個腌臜的鬼地方，殺掉她的手下，當然也包括我的手下。

　　她終于和我站在了同等的地位，不再居高臨下。

　　“你最后也要殺掉你自己嗎？”主人看著我手中被血染成紅色的長劍，忽然笑了，“你該做的事，是活下去�！�

　　她逃，準確來說是走進了她的屋子，關(guān)上門后再沒動靜。

　　我怒火中燒，放了把火，逼她出來。良久，她開了門，靜靜地盯著我，火光太過刺眼，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轉(zhuǎn)身欲走，我清楚的聽見了，她的笑聲。

　�。鬯姴灰欢檎�，這便是人心。］

　　這話是嘲諷我兩面三刀，表面上說比任何一個人都要愛主人，把主人哄的團團轉(zhuǎn)，乖乖交出所有的權(quán)利，隨后被我毀掉一切嗎？

　　那我呢？我的痛苦又算什么。

　　這些年，我不停地尋找這個世界的真相，殺死其他實驗者，終于抓到了疑是將我丟到這個世界的人。

　　在我準備扣掉男人的第二顆眼球時，他終于忍受不了，大喊求饒，交代了一切。

　　“我們討厭你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我們認為你那視金錢如糞土的行為不過是為了做給大眾看的。”

　　“所以你們就要讓我經(jīng)歷這一切嗎�。。　蔽遗豢啥�，在一旁放著油鍋，削他肉，炸香，再塞進他的嘴里。

　　當著他的面，我凌遲他的妻子，捅死他的女兒，再將她們做成食物喂給他。

　　渴了就喂他他的妻女的血。

　　不接受又如何，餓他個幾天，他自己會求著要。

　　“你為什么哭�！蔽覊阂种瓪�，“你知道嗎，我渴了就添石頭，那水少的可憐，我迫不得已只能刨開一具又一具尸體，取出他們的肉塊吮吸那惡心的血水，或者是爬在地上喝小溝里的血液。”

　　我哭笑道：“我哪有你那么幸運啊，我餓了就吃生肉，你至少還能吃熟的呢——”

　　那是只屬于我的黑暗，在主人身邊的日子里，我總會半夜驚醒，痛的受不了。主人總拍著我的背，抹去我眼角的淚水，同我說對不起，對我說我沒有瞎，我世界不只有黑暗。

　　“我會毀掉這個世界的——”我嘶吼道，“既然敢把我丟進這個世界，竟然敢……”

　　我那苦難一般的二十七年，我那初升的希望……

　　全都，回不去了。

　　世界破敗不堪，大火焚燒一切。沒有哪一處沒有硝煙，沒有哪一處沒有哭喊。

　　我的愿望馬上實現(xiàn)，為何我的心如此痛苦？

　　婦女抱著鮮血淋漓的稚子，粗大的手掌堵著汩汩流血的窟窿，她雙目猩紅，咬著牙咽下無盡的痛苦。

　　我愣住了。

　　此后數(shù)年，我推翻了一個又一個勢力，成立共和皇朝，廣納民眾意見，百姓的生活終于好轉(zhuǎn)。

　　世界不再有戰(zhàn)爭。

　　［人心本善。］

　　由于權(quán)利被分散的太過嚴重，大家做什么事都要共同商議，再詢問百姓意見，各方勢力開始爭奪權(quán)利。

　　“為什么不可以和平相處，偏要打打殺殺？！”我無數(shù)次阻止他們。

　　眼看就要波及百姓，我只好殺了叛亂的人。

　　那天，血染紅了共和宮，百姓紛紛起書怒斥我為暴君。各地起義軍不斷，我如何解釋，都無人聽。

　　“陛下！還請派兵鎮(zhèn)壓！”

　　“不，不——鎮(zhèn)壓會死好多人，他們的家人朋友會難過的。起義軍誤會了，我不是暴君。”

　　我想，我是瘋了，才會說出那么愚蠢的話。

　　我好想，好想建立一個沒有戰(zhàn)爭的時代。我要世上無惡人，我要世上無苦難。

　　我不能殺害無辜人。

　　幾月后，全國民不聊生。我想，是不是殺死所有的壞人，世上就沒有苦難了？

　　我殺掉壞人，收留被殘害的人。

　　我終于殺死了所有會帶來苦難的人了。

　　當我回到收留苦難人善良的人的地方，卻瞧見他們互相毆打，爭奪更多的糧食。

　　我看見一個肥胖的人吃著雞腿踩在一個瘦弱的人身上，隨后一腳踩死了他。

　　“為什么一群苦難之人中滋生了惡人？！”

　　我無法忍受，這十年來，我究竟干了什么？！

　　我雖武力滔天，無人能敵，但我終究低估了人心。我，打不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要殺了我。

　　淚打濕臉龐，我痛得受不了�？上н@次，沒有人會替我擦去眼角的淚，不會輕拍我的背安撫我了。

　　“啊，我原本是要毀滅這個世界啊�！�

　　在我所不知道的地方，技術(shù)人員看著屏幕上我麻木的臉，在紙上淡淡地寫了一句：實驗失敗，人心不可測。

　　那么，為測試人心把我拐來的他們又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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