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進臘月天已開始驟然冷得叫人受不了，尤其在有炭爐暖和的屋子里坐過以后，走在這還吹著風的街上，尤其冷得叫人受不了，何況，他抬頭望了望那圓得不能再圓的月亮，還是這么個安安靜靜的夜里，雖然這月亮很好看。
　　何況，他手里還抱著一樣冷冰冰的東西，一樣又冷又重的東西。
　　“唉�！�
　　他嘆了口氣，把懷里的東西抱得更牢了一些。
　　街上很靜，已經三更自然很靜。寒冬臘月，又不是什么節(jié)慶，哪個愿意出來挨凍，所以雖然他走得很輕，十步之外也仍然能聽到一聲一聲的步子聲，“噠——噠——”，快而不亂，急而有序，邁得很穩(wěn)的腳步聲。
　　屋頂?shù)娜丝吹剿@副模樣禁不住笑出聲來。
　　“好笑嗎？”
　　“當然�！�
　　他無奈地又嘆了口氣。
　　“若我此時請你去喝酒，你可去？”
　　他將懷里的東西揚了揚，搖搖頭。
　　屋頂?shù)娜溯p輕一笑，本是俊美非凡的人頓時帶上了幾分邪氣，“如果我現(xiàn)在出手，不知你來得及拔腰上的劍嗎？”
　　他不答，抱著懷里東西的右手又緊了緊。
　　“你若在十招之內勝了，我就放你過去�！�
　　“可否明日？”
　　“我已經一日沒有喝酒，在這茶樓坐了一日，又在這屋頂?shù)攘艘粋�時辰，”屋頂?shù)娜嗣嗣謇涞膭Ρ敖o我一個理由。”
　　他本堅定的神色忽然有些猶疑起來，屋頂?shù)娜饲频糜腥�，一躍來到他面前，對著他看了又看，然后大笑起來。
　　“他已經在等，我必須趕回樓里�！�
　　那人仍然笑得很開心，他的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
　　“孫青霞！”
　　孫青霞已經笑夠了自然停了下來，“你知道你現(xiàn)在像什么？”
　　他無奈地點頭，“自然知道�！�
　　“所以，我有時還是十分佩服他的，尤其在這種時候。你懷里是什么？”
　　“琴�！�
　　“給我看看�！�
　　知道這人不會善罷甘休，他只得把琴遞了過去。
　　“還不錯。想來，戚樓主找這焦尾頗費了些時候�！�
　　“你也說好，那就錯不了了�！�
　　孫青霞忽然又一笑，“那我就收下了——”，戚少商立時伸手去奪，孫青霞卻先一步又躍回了屋頂，“就當做明日比武的賭注”，說完人就從屋頂消失了。
　　“唉。”
　　這已經不知道是他今晚嘆的第幾口氣了。
　　不過，只怕回了樓里他想嘆氣都不能了。
　　真冷啊，還是趕緊回去的好。
　　樓里有暖暖的房間，有熱烘烘的爐子，何況，
　　還有一個人，剪燭在候。
　　戚少商禁不住笑了笑，邁開步子又趕起路來。

　　樓里現(xiàn)在也很安靜，印著金風細雨的燈籠微微晃著，門前值班的弟子向他行了個禮。
　　“辛苦了�！�
　　戚少商推門進去，徑直往白樓行去，待到樓下，抬頭一望，果然看見那屋子還亮著燈，心中一暖，正要上樓去卻聽到一聲“樓主”，回身一看，正是楊先生。
　　“樓主�！�
　　楊無邪來到戚少商面前，行了一禮然后遞上了一封信。
　　“郝連將軍今日剛到的信。”
　　戚少商看了手里的信一眼，“莫非邊關有變？”
　　“還未曾收到這樣的消息�！�
　　“那這是？”
　　“其實，隨信而來的還有一樣東西�！睏顭o邪又遞上一物，他剛剛左手一直垂在身側半隱在身后，戚少商也沒注意到。
　　看到楊無邪遞上來的東西，戚少商由衷地笑了笑，“勞煩先生去準備一份賀禮。”
　　“自然。樓主早點歇息�！�
　　楊無邪說完便離開了，倒是戚少商面上有些發(fā)熱，瞧了一眼院里掛著的搖曳的紅色燈籠，笑著上了樓。
　　他的腳步邁得很響，可是到了房門前，仍是沒有任何人聲，他只得推開門進去，然后轉身關上門。
　　“我回來了�！�
　　戚少商走到書案前，那人卻只管寫字，并不理他。
　　“寫了多久了，”戚少商一把握住那有些通紅的手，“冰成這種，過來”，說著便拉人來到炭爐旁，“給你的暖爐也不用�！�
　　“冷些也沒什么不好，以前也是這么熬過來的，哪里需要這么------”
　　“現(xiàn)在我在。”
　　那人一笑，便也由著他握著自己的手，順便放松了身子靠在他身上。
　　“你這趟江南之行，除了案子之外可有別的收獲？”
　　“自然。我找到一張好琴�！�
　　“琴在哪里？”
　　戚少商身子一僵。
　　“聽說孫青霞三日前又回來了京師，至今未走，不知戚樓主回來的路上可遇見了你的這位朋友�！�
　　“他約我明日一戰(zhàn)�！�
　　“是嗎？”
　　戚少商無奈地嘆了口氣，孫青霞啊孫青霞，在招惹顧惜朝這點上總是樂此不疲。
　　“郝連春水來信了，惜朝，我們要去走一趟邊關了�！�
　　“何事？”
　　“好事。他終于娶到紅淚了�！�
　　顧惜朝愣了愣才回答，“戚少商，我們現(xiàn)在可算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是啊。”
　　“這天是越來越冷了�！�
　　“是啊�！�
　　“邊關怕是更冷。”
　　“是啊。”
　　“戚少商------”
　　“惜朝，我日夜趕路，才到無情那里交接清楚便急著趕了回來�！�
　　顧惜朝不語。
　　“我現(xiàn)在又冷又困。”
　　顧惜朝臉一熱。
　　戚少商一笑，“可是我現(xiàn)在卻很暖。惜朝，我要你記得，我們同以前不一樣了。以前是戚少商和顧惜朝，現(xiàn)在是我們。”
　　“戚少商，我記得了，不過，”顧惜朝忽然抽出手來，“你這話一定要這么日日講嗎？”
　　重新抓住溜走的手，見已經變得熱烘烘，便笑著拉人來到桌前，倒了一杯暖著的茶放到這人手里。
　　顧惜朝忽然有些惱，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我說過，你不必這樣！”
　　戚少商收回手來，“我記得了�！�
　　“戚少商，我不想一日三遍地重復�！�
　　“我真記得了。好了，你自己喝茶，我去收拾書案。”
　　戚少商走去書案，將筆墨硯臺都收拾清洗了，然后將顧惜朝寫的字都整齊地疊起來。
　　“我的字如何了？”
　　顧惜朝沒有聽到回答，自嘲地一笑，“我知道了，這也不是一時就能練好的�！�
　　“惜朝，如果當初-----”
　　“沒有如果！戚少商，你聽好，沒有如果！”顧惜朝立起來轉過身去，“何況，沒有當初，何來的今日�！�
　　戚少商一笑，“是，我又胡思亂想了。明日我們便去邊關吧，半月之后就是郝連和紅淚的婚禮。”
　　“怎么，你不應你那好友的一戰(zhàn)了？”
　　“比完就去，比完就去�！�
　　“不必急著走，先歇兩日吧�！�
　　戚少商望著顧惜朝那帶著笑意的臉，大聲地應了一聲，“好�！�
　　倒是引得顧惜朝臉一紅，“這么大聲干什么？”
　　看來，臘月的冬天也不是那么冷。
　　不然，人的臉怎么那么容易紅呢？還是發(fā)熱的那種紅。

　　戚少商和顧惜朝是在三日后出發(fā)的，楊無邪備了一輛很好的馬車，車內有暖爐厚毯，拉車的馬更是百里挑一的良駒。
　　“這也算是好馬車？我說戚樓主，金風細雨樓怎么這么寒酸起來�！�
　　“舒適就好�！�
　　“怎么？孫大俠是要什么樣的馬車？”車內聲音響起，“四面皆以織錦坊的絲綢裹著，車頂四角也要垂著琉璃珠，窗牖更得鑲金嵌寶，黑楠木的車輪，再配著八匹汗血寶馬，這樣的馬車可好？”
　　騎在馬上的孫青霞一樂，“那自然是最好的�！�
　　“那孫大俠可要再配一副皇家儀仗才行。”
　　“那又有何不可�！�
　　“那孫大俠就可以等著抄斬九族的圣旨了�！�
　　“被朝廷通緝聽來也會是件有趣的事。顧公子是過來人，不知是不是？”
　　戚少商聽著這兩個人的話，不覺頭大起來。

　　唉，說起來，都怪自己被孫青霞奪了琴，又應下了比試。后來仍是平手，孫青霞便怎么也不肯將那琴歸還。于是惜朝便送給了孫青霞，但要孫青霞為息紅淚大婚奏一曲。
　　孫青霞應了，應得似乎顧惜朝所要中他的下懷。
　　而惜朝只說了一句，“兩全其美�！�

　　唉！
　　“戚少商，你嘆什么氣？”
　　“沒有，我是想，怎么還沒到。”
　　“到了。”車內的顧惜朝忽然揚聲道。
　　戚少商望向城頭，“三門關到了�！�
　　“真是快�！�
　　“是。”
　　待到夜里吃了飯，熄了燈，顧惜朝仍舊睜著眼，似乎在盯著帳頂，可是黑乎乎的又能瞧見什么。
　　“惜朝，”戚少商一手覆上這人的眼睛，“不要多想，睡吧�！�
　　“少商，我有點冷�！�
　　戚少商把他抱得更緊了些。
　　“惜朝，你說過，沒有當初便不會有今日。”
　　“是，”顧惜朝伸手抓住戚少商左邊的袖子，“我不后悔�！�
　　“我亦無悔。”
　　半夜，孫青霞似乎聽到了一些聲音從隔壁的房間傳來，好像是兩聲驚叫，聽來很是恐慌，可是聲音很快被壓了下去，而那聲音聽來像是顧惜朝的，卻又有幾分像是戚少商。
　　那之后，孫青霞都沒睡著，只是望著屋里那一路背來的焦尾。
　　第二日，孫青霞看到的戚少商和顧惜朝同以往無異，便跨上馬背上琴，隨二人繼續(xù)往前趕路。

　　后來，過了安順客棧，神威鏢局，雷家莊，到了連云寨。
　　連云寨現(xiàn)任的寨主只一位，穆鳩平。
　　馬車來到寨門的時候被攔了下來。
　　“什么人？”
　　孫青霞打馬向前，彎腰一笑，“你們竟然不認識他？”
　　“為何我們要認識他？你又是誰？”
　　“那就煩勞通報你家寨主，他以前的大當家來了！”
　　孫青霞這句話說得很大聲，很多人都聽見了，里面的一個看來不是很年輕的寨兵跑出來。
　　“大當家！真是大當家！大當家回來了！”
　　戚少商點點頭，“你們可還好？”
　　“好！好！大當家請！”
　　門口的寨兵也連忙讓路，心里嘀咕，這個就是穆寨主說起過的，以前的大當家，九現(xiàn)神龍戚少商？怎么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很是年輕？
　　戚少商三人來到大帳的時候，穆鳩平急急地迎出來，滿是歡喜。
　　“大當家！”
　　戚少商應了一聲，下了車先掀開車簾引顧惜朝下了車。
　　穆鳩平看見顧惜朝便停了下來，又瞧了他兩眼，低聲叫了一句，“大寨主�！�
　　“不敢當。如今連云寨的大寨主可是你穆鳩平�！�
　　“我------”
　　“外面冷死了，怎么穆寨主不請我們進去坐？”
　　孫青霞跺跺腳。
　　“哦，大當家，趕緊走，去里面。”
　　顧惜朝看了一眼孫青霞，轉身也進了大帳。
　　席間說起郝連春水和息紅淚的婚禮，穆鳩平抱怨了幾句，聽來對息紅淚沒嫁給戚少商還是頗有遺憾。
　　“若是我，在那去往京城的路上便把戚少商殺了�！�
　　“紅淚的確開始是要殺我的，只不過------”
　　“只不過，女人總離不了一個‘癡’字，”孫青霞望了戚少商一眼，又看看顧惜朝，“更離不了一個‘傻’字。”
　　穆鳩平聽不得別人這樣說息紅淚，辯駁起來，“那是息城主有情有義！”
　　孫青霞一樂，“可不是‘有情有義’，不然，以她傳聞中的聰敏，如何會拼死保護一個今非昔比的戚少商。”
　　戚少商皺了皺眉，“是我欠了紅淚，孫兄切莫如此講�！�
　　知道有些過火，孫青霞不再開口，又喝起酒來。
　　別說，這叫炮打燈的酒喝起來還真是痛快。
　　顧惜朝倒是一反往常，一直沒有開口，而且，一口酒也沒喝。
　　戚少商也只是吃著飯菜，沒有碰酒。
　　等日落，戚少商和顧惜朝提了兩壇酒，往遠處去了。
　　孫青霞揪住穆鳩平，“他們去干什么？”
　　“祭拜六位寨主�！�
　　“那旗亭酒肆在哪里？”
　　穆鳩平指了指位置，忍不住問了一句，“顧惜朝他------”
　　孫青霞愣了一下，然后一笑，也不回答騎了馬就走。
　　穆鳩平嘟囔一句，哼，簡直和顧惜朝一個樣子。

　　孫青霞到旗亭酒肆后，沒想到酒肆還是很整齊的模樣，他拿出火折子點了燈，摸了摸桌子，看起來是有人在打掃著，桌上也沒什么灰塵。
　　他聽戚少商說起過旗亭酒肆，說起過什么醉的人洗碗，說起過震碎的《七略》，說起過彈琴舞劍，說起過，不做兄弟，只做知音。
　　那是在戚少商做了風雨樓樓主不久，自己第一次找他之后。
　　那時聽了，看了戚少商的神情，他就笑了，笑息紅淚的癡與傻，笑戚少商的執(zhí)著。
　　可是，那時他也在心里笑自己。
　　我自一柄朝天劍，劍蕩群魔慰眾生。
　　孫青霞只做自己想做之事，不管他人如何言語如何看待，可是那時他卻也禁不住羨慕了顧惜朝。
　　人世一遭，有這么一個戚少商讓他給碰著了，會給他補一本看也沒看過的碎掉的書，會毫不猶豫地把半生基業(yè)雙手奉上，會在千里追殺累累血債之后扔掉逆水寒就放他離開。
　　可笑，他竟然也開始有點期盼。
　　期盼會有第二個戚少商。
　　可是，世上哪里又會有第二個戚少商。
　　又哪會有第二個顧惜朝，讓戚少商為了今日，不悔當初種種。
　　孫青霞找出酒肆里的酒，一壇一壇地喝起來，待喝了也不知幾壇之后，他的衣襟已經濕了一大片，他卻也不管，只拔出劍舞了起來。
　　一劍朝天開我路，管他世俗對與錯，我自風流自獨行。
　　紅塵一劫，命定人定，自尋死路，尤為可笑，卻原來，薄幸才是幸。
　　縱劍三十三式舞完，孫青霞累得趴在桌上呼呼喘氣，然后大笑幾聲，又抬起酒喝了起來，只是，在抬起酒來之前，他似乎叫了一個名字，只是那聲音實在太低又太輕，也許，除了他再也沒有人知道那個名字是誰。

　　第二日接近正午孫青霞才回連云寨，原想戚少商二人也許早已離開，卻不想馬車仍在，待他一問才知，顧惜朝的病犯了。
　　孫青霞忙進賬，只見顧惜朝已經人事不省，戚少商皺眉坐在一旁。
　　“誰？出去！”
　　戚少商聽到有人進來，怒聲一喝。
　　他告訴過穆鳩平，不準任何人進來。
　　“戚樓主好大的威風�！�
　　“是你�！�
　　“他發(fā)病多久了？”
　　“三個時辰，昏迷了兩個時辰。”
　　“他的藥？”
　　“服過了�！�
　　“上次昏迷了多久？
　　“五個時辰�！�
　　孫青霞把手里的酒壇拋到戚少商面前，“旗亭酒肆的炮打燈�！�
　　戚少商看了看，還是沒動。
　　孫青霞忽然出劍，一柄“錯”刺向昏迷的顧惜朝，戚少商也出劍，一柄“癡”擋在顧惜朝身前。
　　“你做什么！”
　　孫青霞收回劍，“戚少商，你已經救回了顧惜朝，他還活著”，說完便出了帳。
　　戚少商將癡放下，望著顧惜朝，終于松下肩來一笑。
　　兩個時辰之后顧惜朝醒了，不過，他們還是多留了一晚，翌日才出了連云寨，連帶著穆鳩平和連云寨一大車的賀禮，趕往邊關郝連將軍府。

　　到了郝連將軍府，只見一派喜慶氣象，到處是紅綢紅緞和喜字燈籠。
　　郝連春水和息紅淚成親就在明日。
　　但此時息紅淚就在將軍府里，江湖兒女沒有那些忌諱，而且，息紅淚已經在邊關半年有余。
　　郝連春水見了他們很是高興，息紅淚也欣然而笑，她這一笑自然是極美，孫青霞一見，嘆了一聲，“果然是天下第一美人”，立時讓郝連春水警惕地看了看他，孫青霞這人他當然聽過，所以當然也知道這人最是風流不羈。
　　孫青霞接著又道，“可惜，就要變成天下第一美婦�！�
　　郝連春水這才又笑了。
　　可是，息紅淚在多看了戚少商兩眼以后，眉眼之中又多了幾分黯然。
　　戚少商看到了，回以一笑，和顧惜朝一同隨仆人去了安排的客房，其余人也各自去了。
　　“紅淚�！�
　　“郝連，我只是可惜少商他，”息紅淚嘆一口氣，“還有顧惜朝。”
　　“可是，戚少商還是戚少商，而且現(xiàn)在還是京城的群龍之首，而顧惜朝，他若看見你這樣的神情，恐怕那神哭小斧早出手了。”
　　“我什么神情？”息紅淚忽然變了臉，厲聲一問，“郝連春水，你倒是說一說�！�
　　郝連春水一笑，“沒什么，江湖第一紅顏息大娘，自然什么都通曉�！�
　　息紅淚笑了，“你說的也沒錯，是我忍不住多想了。”
　　所謂女子善變，郝連春水現(xiàn)在深有體會。

　　夜里，孫青霞睡得出奇的早，顧惜朝和戚少商則坐在院子里，和息紅淚一起。
　　原本郝連春水也要一起，被息紅淚呵斥回去了，成親前夜，新郎新娘見面的忌諱還是要守一下的。
　　“恭喜你，紅淚。這是賀禮。”
　　戚少商將一個錦盒遞給息紅淚，息紅淚打開一看，竟是一只玉釵，釵頭是一朵雕琢得很是精細的薔薇花。
　　息紅淚想起多年前那朵薔薇，那朵戚少商從懸崖之上采下的薔薇，那時的戚少商少年血性，愿意只為她嫣然一笑就欣然赴死。
　　“多謝。”
　　“你喜歡就好。”
　　顧惜朝忽然咳了咳，前幾日犯了病，又急著趕路，身子似乎仍然沒有好利索。
　　戚少商為他緊了緊披風。
　　息紅淚看著皺眉的戚少商。
　　現(xiàn)在的戚少商沉穩(wěn)內斂，會隨顧惜朝的一舉一動而動，會為了顧惜朝拼命地好好活著。
　　她忍不住問了一個想了很久的問題，一個她已經知道答案，在半年前就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可是她仍舊問了出來。
　　“你們，可后悔，三門關那一戰(zhàn)？”
　　戚少商正要回答，顧惜朝卻搶先一步，輕輕一笑，“悔不當初�！�
　　息紅淚一愣，這是她沒有想到的回答，“為什么？”
　　“因為，九現(xiàn)神龍在那一戰(zhàn)里左臂再不能使劍，而顧惜朝成了一個目不能視的瞎子，還成了半個病鬼�！�
　　一個舉世無雙的劍客廢了手臂，一位驚才絕艷的公子盲了雙目，這豈非人生憾事，又有誰不會遺憾，不會后悔？
　　“可是，若當初重來，顧惜朝仍會去三門關�！�
　　戚少商一笑，“我亦往�！�
　　息紅淚望了望兩人，低頭一笑，卻是落下一滴淚來。
　　“半年前我便明白，或許在那千里之路便早該明白，世上只一個戚少商和一個顧惜朝，世上也唯有戚少商和顧惜朝。”
　　世上只有一個戚少商，能讓顧惜朝如此。
　　正如，世上只一個顧惜朝，能讓戚少商這般相待。
　　世上，只有這么一個戚少商和顧惜朝。
　　顧惜朝遞上手帕，“雖說美人落淚也是極美，可還是莫花了妝容才好。”
　　息紅淚接過來，拭去了面上的淚痕。
　　“明日洗了還你�！�
　　“這個也是賀禮要送與你的�！�
　　息紅淚仔細看了看手中的錦帕，只見邊角那落了一個“繡”字，心中一喜，這竟然是天下第一繡娘的手藝。
　　“多謝�！�
　　“郝連春水真是好福氣，”顧惜朝嘆一口氣，“唉，便宜他了�！�
　　息紅淚笑了，望一眼戚少商，“其實，顧公子比那什么神龍的，真是要好上許多。”
　　“紅淚啊------”
　　“那是自然�！�
　　三人都是一笑。
　　戚少商和顧惜朝回屋的時候，息紅淚塞給顧惜朝一盒藥膏，說是軍醫(yī)新研制的，對濕冷天氣就疼痛發(fā)作的傷腿傷腳什么的，營里的士兵用來都是很管用的。
　　“你的手臂這幾日可疼過？”
　　“倒還沒有，不過，今晚可說不定了�！逼萆偕剃P上窗，掃了掃飄進來的雪花。
　　“你過來�！�
　　“干什么？”
　　雖然笑著問得有些不正經，戚少商還是走過去坐下，任顧惜朝掀起衣袖上藥。
　　看著他認真的神情和沒有光彩的雙眼，戚少商心中一動，伸手將人攬進了懷里。
　　“干什么------”
　　“惜朝，惜朝�！�
　　顧惜朝聽著戚少商那聲音里的顫抖，心中也是一顫，伸手環(huán)住了他。
　　“少商�！�

　　息紅淚回房之后，將那方錦帕和玉釵收了起來，轉身就看到了放在一旁的大紅嫁衣。
　　她在半年前終于答應了郝連春水，隨他到了邊關。
　　因為，在半年前，三門關發(fā)生了一件轟動武林的大事。
　　雷家莊、神威鏢局、連云寨為首，眾多在逆水寒一案中受害的無辜者，聚集三門關，和顧惜朝一戰(zhàn)清血仇。這一戰(zhàn)，甚至連唐門、六分半堂都摻和了進來。因為，傳說顧惜朝身上有傅宗書遺留的寶藏秘密。
　　可是，這些也只是傳說。
　　這一戰(zhàn)開始得很隱秘，在它結束的時候才轟動武林。
　　沒有人知道內情，參與的人是哪些，原因究竟是什么，結果到底如何，參與的人似乎也做了約定，不對他人透露一字。
　　人們只知道，三門關一戰(zhàn)中，后來金風細雨樓樓主戚少商突然出現(xiàn)，將顧惜朝帶回了金風細雨樓。
　　而三門關一戰(zhàn)之后，凡逆水寒一案中有所牽涉者，均放話與顧惜朝再無恩怨，奇怪的是，朝廷竟然頒旨下來，經查證顧惜朝在逆水寒一案中最后揭露傅宗書陰謀有功，赦免其罪，并恢復其前探花功名。
　　奇怪的還有京師的群龍之戰(zhàn)，似乎緩和了下來，狄飛驚和楊無邪在小甜水巷還喝了一回茶，無情和方應看也在酒樓二樓說了一刻鐘的話。
　　隨后武林人也都知道了，戚少商的左臂廢了，顧惜朝的雙眼瞎了。
　　于是，三門關一戰(zhàn)更加叫武林人好奇不已，各種猜測紛紛而起，可事實卻無人知曉。
　　息紅淚聽到消息趕到金風細雨樓，在那里留了半月。
　　在那里留了半月，看顧惜朝昏死了半月，看戚少商瘋了半月。
　　然后，在顧惜朝醒來，戚少商亦醒來之后，她離開，去了邊關，定下了和郝連春水的親事。
　　明日就是成親之日。
　　少商，我亦是悔不當初。
　　后悔，為何沒有在你到毀諾城借雙飛翼時，心再狠一狠將你殺了。
　　可是，
　　若有重來，我亦還是會手下留情。
　　世上總有些事，是你悔不當初卻又甘之若飴的。
　　息紅淚笑著熄了燈。

　　第二日的嫁娶顯得分外熱鬧，映著夜里下的厚厚的雪，那大紅喜字顯得尤其喜慶。
　　不過，叫人驚喜的不止這一場雪，還有一張琴，一張叫焦尾的琴，孫青霞彈的琴。
　　這自然也是送給這對新人的賀禮。
　　彈完琴的孫青霞即刻離去，卻留下了焦尾。
　　顧惜朝已經用一個人的下落換了焦尾。
　　顧惜朝不愧是顧惜朝。
　　戚少商只是一笑，道一聲，我知道。

　　戚少商和顧惜朝也未多做停留，兩日后便啟程趕回京城，在小年時趕回了樓里。
　　“樓主，顧公子�！�
　　“這些日子辛苦楊先生了�！�
　　“溫家的前輩已經尋到，正在來樓里的路上�！�
　　顧惜朝和戚少商同時道，“那就好�！�
　　兩人說完都愣了一下，隨即都笑了。
　　楊無邪行了禮便去了，卻也禁不住一笑。
　　馬上要過年了啊，過了年就開春了。
　　這冷冷的冬天終于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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