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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方向的鐘
這里沒有可以接煙灰的東西。
落下,砸在領(lǐng)口,跟摔炮一樣炸開,在黑色布料上伏下星星點點的白灰色印記。
十分醒目。
松田陣平?jīng)]有理會,甚至往后仰了仰頭,任由那點癢意帶著溫度撲簌簌地掉進他的衣領(lǐng)里。
一根煙的壽命取決于人,而他的時間現(xiàn)在也只剩一根煙了。
心情倒是意外的輕松啊。
也不知道這個摩天輪以后還能不能繼續(xù)運作下去,萬一這個標志性地點被關(guān)停了,那未免太可惜,他漫不經(jīng)心地想著,思緒又轉(zhuǎn)到了“圓桌武士空下的72號座位居然還是流水席”,被這個想法激得一冷,有些想笑。
轎廂內(nèi)有點悶,溫度不算涼,就是鐵皮太多,靠著硬邦邦的,不夠舒適。
平穩(wěn)、狹窄、密閉,像盒子。
松田陣平這幾年倒挺習(xí)慣這樣的空間的。堆滿報紙的客廳矮桌和滿是報告的辦公桌,那些高高壘起的資料都可以讓他的視線在越過這些障礙時,提醒他把已經(jīng)滑到嘴邊的名字重新咽回去。
“怎么了,松田?”有人發(fā)現(xiàn)他探出身的動作,以為是有什么話要說。
松田陣平捏了捏鼻梁,“有咖啡嗎?”
這樣的次數(shù)多了,在一個平常的下午,隔壁工位的友田說著“有的有的”,就從桌下提了一箱罐裝咖啡,哐一下放在他面前,“等把這箱喝完……”
友田的視線越過那像城墻一樣的案頭資料,看到桌上散亂的筆和尺,還有被咖啡壓住的寫了一半跟鬼畫符一樣的報告,視線一轉(zhuǎn),俯視下的黑色卷發(fā)青年眉眼低壓,看不清神色。
但話都在嘴邊了,總是要說下去的。
“……就要記得保重身體啊!彼锪税胩煲仓荒芨砂桶偷卣f這一句。
松田陣平把那箱罐子從桌上拎到桌下,聞言“唔”了一聲,“謝了。”
最后他還是沒有喝,分給了其他同事,幫友田多收了幾句“哇,謝謝”,自己擺擺手,去了吸煙室。
沒正經(jīng)抽過煙,不熟練,所以一開始會嗆,咳幾聲,通宵后的心肺肝膽都在疼,帶得胃也隱隱作痛。
“隊長……”剛調(diào)過來的宮村小心地說,“呼吸一下可能會更好!
“知道了!
松田陣平繼續(xù)咳,咳得眼睛疼。
可惜后來就不嗆了。
一根接一根,煙灰缸里林立著的煙頭像是風化后的木樁。
他總是控制著視線只停留在眼前的一小塊地方,可能是報紙,可能是茶杯,有時候是竄動的小小火苗,煙在眼前如霧般繚繞。但一年又一年,也始終沒有人從旁邊探出頭來,笑著說:“誒,現(xiàn)在抽得挺熟練的嘛!
“麻煩死了!彼商镪嚻街荒茏匝宰哉Z。
抽完了那家伙抽屜里的庫存以后,就只能自己去買了。
幸好打火機是個不錯的飾品,用完了也可以不丟掉,就這么擺在那里。不出意外的話,能比他在這個世上留得更久。
座椅下的電子屏幕上閃爍著時間,一秒一秒地往下跳,噠、噠、噠,像每一個報時器一樣帶著冰冷的催促意。
圓盤形的摩天輪、直挺延伸的支撐鐵架、固定的轎廂數(shù)量、本該順時針的運動方向、一頓一頓的機械音。
松田陣平只是咬著煙,巋然不動地坐在那里。
大概在這一刻,他是這個巨大的表盤里的錨點。
扮演著被暴力損壞的時鐘里那個走不動的秒針。
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動了動,總覺得技癢,但也只能把旁邊放著的工具箱當個無用的花樣。
萬一他一拿起工具來就下意識把炸/彈拆完了呢?
畢竟他那么厲害。
笑了笑,靈活的手指不停地點擊著鍵盤,字在信息框里擠了一行又一行。
發(fā)完一條,又緊接著打第二條,剛輸入半句,動作卻一頓,停下來。
現(xiàn)在要是發(fā)簡訊說什么“好久不見”“抱歉我食言了”是不是也太遜了一點……
松田陣平遲疑的時間有些久了,手機屏幕漸暗,又被他輕觸亮起。如此反復(fù)幾次,最終還是熄滅,光滑的黑色鏡面反照著青年緊抿的唇線。
其實他已經(jīng)很少想起萩原研二了,或者說,他已經(jīng)很少主動想起他了。
畢竟是幼馴染嘛,同校同工作地在一起度過了那么長的時間,感覺提到對方都是非常自然而然的事情。不事事分享不代表有隱瞞,不時時談心不代表不了解。
他們的生活就這樣自然而然地黏連在一起。
直到在那件事發(fā)生的很久之后,他終于不會在入神的時候莫名其妙地來一句“萩”,直到他某一天突然有了動不動就摸出手機發(fā)簡訊的習(xí)慣,松田陣平才意識到,他們之間沒有什么“啊這個時候要告訴他一聲”的想法,而是“我跟你說”。
想到了就是想到了,哪里需要什么打開記憶之門的鑰匙。
活著就是體驗,感覺就是生活。而人生不僅僅是回憶錄。
但在這一刻,他終于再一次地、有意識地、主動地、具體地,想起了萩原研二。
那個二十二歲的萩原研二。
“這里,小陣平!”半長發(fā)的青年揮揮手,“這里要簽字!
“來了來了!北徽泻舻木戆l(fā)青年打著哈欠走過去,掃了一眼表單就龍飛鳳舞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還有這張!惫P下的紙被平滑地抽走又送了一張過來。
連著簽了好幾張紙以后,他不禁嘀咕:“這手續(xù)也太多了吧!”
“說明很負責嘛!比c原研二把一疊資料收攏,邊緣在桌面上輕磕幾下,合合齊整,“讓新人很有安全感呢!
說著又單手拿著資料將其往另一邊的掌心一拍,露出一個標準的萩原の笑容,“晚上找班長他們?nèi)ズ纫槐瓚c祝入職成功吧!”
這也沒給人拒絕的余地吧?
松田陣平不置可否地撇嘴,手一抬,指向萩原的右肩,說了一句:“啊,是你!”
那個在警校里鍥而不舍地拉人入伙的在職大叔。
后來那杯酒也沒有喝成。畢竟光是入職培訓(xùn)就能忙得人團團轉(zhuǎn)。新租的房子雖然打掃過一輪了,但要做到“熟練地找到膠帶”在哪里還是件需要磨合的事情。
更何況那幾個人根本約不上時間嘛。
“雖然有點遺憾,但說不定會在慶功宴上見面,這樣更有熱血少年漫的感覺吧?”萩原研二摸著下巴,眼神往上飄去,想象道:“諸如爆處王牌和公安長官頂峰相見的戲碼?”
光是想想就嘴角翹起了呢。
松田陣平無語地瞇起眼,“那根本不是少年漫吧?”
“少年漫的主角才不會變成警視廳總監(jiān)那種老頭樣!
想一想,喊著要拯救世界的小學(xué)生國中生高校生變成了要跟各方勢力拉扯的社會人士,怎么看都是兒童邪典吧?
“也是啦,”萩原研二欣然同意,“會成長但永遠不會長大。”
所以他們才不是主角啊。
畢竟連當初看上去最一身正氣的金毛混蛋,都被那個組織打磨得看不出喜怒了。
普通人的故事里沒有慶功宴,沒有頂峰相見,能做到互相坦誠已實屬不易,像他們四個人一樣還能默契地行動更是少之又少。
四個人。
沒有虛與委蛇的大人,也沒有那個巧舌如簧的聯(lián)誼之王在。
“沒有好好睡覺吧。”諸伏肯定地說。
“景老爺你也不賴啊。”他回道。
四年的時間在松田陣平身上留下的痕跡是驚人的,不是水滴石穿,而是一把火,只在一開始燒得連天,后面便全是余燼。
會抽煙了,穿西裝了,墨鏡一戴可以睜著眼說瞎話了,會自信平淡而不是得意洋洋地說出“這種事情還是交給專家吧”。這些改變都讓他在提交調(diào)職申請書時顯得沉穩(wěn)可靠,像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而不僅僅是上級嘴里的“一時沖動”。
千速姐說,“像個大人了!
就像九月入職時的天氣還有夏日的余熱,到十一月便已貫穿著深秋的寒風,季節(jié)更迭,只是兩個月而已,他松田陣平也在別人口中從“態(tài)度自大”變成“像個大人”了啊。
還挺唏噓的。
時間滴答滴答地走。
摩天輪下,佐藤他們應(yīng)該在組織群眾的疏散工作吧?
這個轎廂升得太高,松田陣平聽不見下面的動靜,也沒想站起來看一眼情況。
今天例外嘛。
他又不是生下來就是警//察,這時候還心系群眾未免有點太偉大了吧?
咬著的那根煙始終沒有燃盡,煙灰掉在黑色西裝上,像是荒地里的白灰。
他都二十六了,真要算起來,可比那個不穿防爆服的永遠停留在二十二歲的家伙大了整整四歲。
學(xué)會了不多但夠用的人際交往的道理,但松田陣平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別無所求,又足夠有能力,那么恃才傲物也可以成為“無傷大雅”的個性,能避開不少不愿意摻和的麻煩事。
但總有他不會應(yīng)對的情況,比如偶爾休假回神奈川。
他還是不擅長應(yīng)對那些熟悉的人臉上陌生的神情。
所以還是加班吧。
早點抓住炸//彈犯吧。
他再一次亮起手機屏幕。
事情過去得越久,松田陣平就越能明白,時間是不可逆的東西,它一圈圈一條條一陣陣地往前走,怎么繞也不會再回到過去。
指尖一點,切換列表,收件人選擇[佐藤美和子]。
但事情過去得越久,松田陣平也越來越明白,沒有人可以一直向前看,沒有人可以毫無遺憾地往前走,勇敢、堅定、固執(zhí)地不回頭。
但歲月史書仍然有著它有趣的一面,比如,他上來前就發(fā)現(xiàn)了,如果他看向右手邊的廂門方向,那他所看到的運行軌跡,會和底下的那些同事們都不一樣。
他站在鐘表里,來到了時間的反面。
松田陣平的手指懸在按鍵上,看著倒計時逐漸逼近00:06。
或許這樣,他能在逆行的軌道上見到想見的人。
通過同款式的炸彈、通過同樣的六秒的倒計時、通過同一個牌子的香煙、通過同樣的殉職方式。
他花了四年終于走到了現(xiàn)在,卻又在瞬間回到了過去。
[信息發(fā)送中…]
“不好意思啊研二!
[信息已送達]
“看來我沒有辦法實現(xiàn)承諾了!
報仇什么的,果然還是要你自己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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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房間里。
抽屜里手機振動兩下,屏幕亮起,初始化的背景壁紙上彈出信息提示。
[受信メール
11/07(月)1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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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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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于24.09.14
是命題作文第一彈,某位小可愛選的題
按理來說是周董那歌兒,但我的解題思路一直很怪(。
聽一千遍《反方向的鐘》不一定回到原點,也有可能重蹈覆轍(胡言亂語
ps:發(fā)文趕上jj大崩,一口氣給我專欄抽風抽了五本出來還刪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