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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一、起
殷茗與韓影的“孽緣”,恐怕要追溯到幼兒園時代了。
那年,她們才是四、五歲的孩子。突然要離開父母,進入一個陌生的環(huán)境,于是剛進幼兒園的那天,聽到最多的便是哭聲了。
殷茗就是其中之一。
她的哭相很特別,總是瞇著眼咧著嘴,狠狠地皺著眉頭和鼻子,仿佛那樣子就會很有安全感。小小的身軀用力地抽動著,然后在整個玩具室里繞圈子,繞得累了,便一屁股坐在地板上繼續(xù)哭。
漸漸,就只剩下她一個人的哭聲了。她倒也不覺得是孤軍奮戰(zhàn),自始至終,聲音的分貝總是維持在一個高度,沒有多大起伏。
幾乎整個幼兒園的老師都來勸過了,或威逼或利誘或溫柔或嚴肅,甚至還有利用帥哥優(yōu)勢誘惑她的,但沒有人能止住她的眼淚。
就在她哭得震天動地時,韓影大搖大擺地走過來,蹲在她面前津津有味地吃著中午發(fā)的蛋糕,小小的手上沾滿了奶油,卻一點兒也不計較。咬了幾口,韓影看了她一眼,然后皺皺眉頭,便突然把手上吃了一半的的蛋糕塞進了殷茗的嘴里。
一旁的老師傻了眼,哭喪著的臉仿佛天快要塌下來了。
殷茗也顯然怔了一下,眼睛瞪得很大,反倒是不哭了。她扶著還有半截露在嘴外面的蛋糕,試著嚼了幾下,然后一口氣將蛋糕消滅了精光,連沾在嘴邊的奶油也舔得一干二凈。
一場風暴,就如此輕易地被平息了。
兩個女生那種宛若雙生子般的友情,也似乎就是在這時被奠定的。
后來每每說起這件事,殷茗總要被韓影嘲笑一番,“切,哭了半天了,給你塊蛋糕你就停,真是沒節(jié)操!
“女人都是善變的嘛!
“切,你那時候只是個什么都不懂的小毛孩!
“所以啊,那時候我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節(jié)操!
“切,借口!
韓影就是這樣,總喜歡重重地說一聲“切”來表達她的鄙視和不屑之情,特別是辯不過的時候。
說來也奇怪,同樣的環(huán)境,每個人的個性卻可能有天壤之別。就像殷茗和韓影,明明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一起念書,家也只隔一條街,卻一個南半球一個北半球似的,個性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殷茗喜歡穿淺色的裙子,溫溫柔柔講話,偶爾喜歡撒撒嬌。面對陌生人時,她會害羞的微笑,不說話;面對熟人時,卻可以玩得很瘋。
韓影就不一樣了。她喜歡鮮艷的顏色,喜歡牛仔褲要多過裙子。她的口才極好,所以很少有講不贏別人的時候。無論是生人或是熟人,她總是開朗的笑著,不拘小節(jié)的大聲說話。
如果說兩個人身上有唯一一點相像的,便是一樣的漂亮。
旁人很難想象,她們倆是怎樣能夠維持如此好的友情。十幾年的同桌,每天連體嬰似的,連上廁所也是同進同出。早晨七點準時在兩條街的中央那根電線桿下碰面,放學亦在那里分手。
那段時候似乎是流行“同性戀”這個詞的,于是她們被理所當然地貼上了這個標簽,再在前面加個“女”字。
“Lesbian!Lesbian!”偶爾有想炫耀英語的,便在她們經(jīng)過的時候重復著,第二個音標卻總是念錯的。
可是無論別人怎樣評論,她們倆倒是全然不在乎,依舊是每天手拉著手,過著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生活。
“這叫異性相吸!敝苣瑑蓚人同躲在暖暖的被窩里時,韓影下了總結。
“影子,你變性了?”殷茗努力睜大眼睛,作驚訝狀。
“笨蛋,是性格的性!表n影拍著她的頭,一臉她已經(jīng)無可救藥的表情。
“影子!币筌鋈粐烂C了起來,“說不定我們上輩子真的是情人,所以這輩子才會做好朋友!闭f完自己先笑起來了。
韓影嘆氣,“那我上上輩子一定做了許多壞事。”
二、遇見
她倆的大學,還是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專業(yè),甚至在同一個班,同一間宿舍。
那天到得很早,宿舍里還只有她們兩個。窗外是條大路,路邊是花壇,開著茂盛的花,艷紅艷紅的。來來往往的人都拖著行李,在路上走來走去。
“終于上大學了!闭f這話的時候,殷茗趴在窗前,望著遠方。
“是啊,可以談戀愛了!表n影順口接過話茬。
“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們倆同時愛上同一個男人?”
“絕對沒有!我鄙視你的品味!
“我的品味哪里有問題了?”
“整天喜歡那么素的東西,走哪兒都像奔喪一樣!表n影在她面前,向來是口無遮攔的。
“哪有,你的品味才有問題,大紅大綠的,夸張!”
“笨蛋,那叫個性!
一個很嚴肅的話題就這樣跑得無影無邊了。
在說話的時候,殷茗的視線卻一直停留在一個焦點。那是一個清爽的男生,短而服貼的頭發(fā),個子高高的,白襯衫,穿著牛仔褲的腿顯得修長挺拔。那時的她怎么也不會想到,他會在自己和韓影的生命中,扮演何其重要的角色,她也不會明白,他的出現(xiàn)究竟會對她們的生活造成怎樣的沖擊。
是好還是壞,她都無從選擇。但如果一切可以重新來過,她想她也不會后悔這相遇。只是她料到了開頭,卻始終料不到結果。
可是,很多年以后,她一直很想問韓影一句話:如果那時候她們能夠預知未來,她還會這樣鐵齒的認為,她們倆不會愛上同一個男人嗎?
第二天全班集合,她們倆匆匆忙忙趕到教室,還是遲到了。站在門口,眾目睽睽之下,殷茗習慣性地微低著頭,韓影倒是滿不在乎的樣子,拉著她在最后一排空位上坐下。
“我叫蘇謹,蘇州的蘇,謹慎的謹。”臺上已經(jīng)有人開始自我介紹了,“興趣廣泛,主要喜歡看看書或者是聽聽音樂!
他的聲音很好聽,讓殷茗想起靜夜里泉水叮咚作響,純凈清澈。
她本來正偏著頭和一旁的韓影低聲說話,聽到聲音,也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
那一眼,用韓影的話應該怎么說?像是餓極了的人見了美食,窮人見了鈔票,色狼見了美女,蒼蠅見了屎……
這話剛開始還正常,最后就又轉向韓式思維方式,搞怪的離譜。
還沒等韓影把話說完,殷茗就狠狠地賞了她一個“暴栗子”,附送一雙大大的白眼。
“可是當時你明明就是這副表情的,喜歡得要死又不承認。哼,虛偽!”韓影重重地從鼻子里出氣。
“哪有,我只是報到那天見過他,驚訝而已!币筌芷届o的直視她的眼睛,卻覺得有小小的愧疚。她很少撒謊,特別是對韓影。但此刻,她只想保留一個小小的秘密。這時候她們已經(jīng)跟蘇謹混的比較熟了,每天說說笑笑,說的稍微夸張一些,他們的關系,應該算是死黨了吧。
這樣就夠了,殷茗如此想。但后來,她又不確定了。如果那時候坦白了,承認了,事情會是怎樣?還會是這樣的結局嗎?
但好像,后悔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軍訓完畢,剛好是國慶節(jié)放假。玩玩鬧鬧七天,似乎很快就過去了。但這次又有一些不同,至少對殷茗來說。
每天起床,對自己說早安的時候,她總不能那么的理直氣壯。心里好像缺了些什么,莫名的慌;或者是落了什么在學校里,沒帶回來。
中午拿起手機,想給蘇謹發(fā)個短信,但躊躇了半天,還是想不好要說些什么。
“午安,現(xiàn)在在做什么?”廢話,這個時間,當然是在吃飯了。不好,刪掉。
“最近過得好嗎?”不行,又不是很久沒見,這樣問不怎么合適。刪掉。
“蘇,我好想你哦!边@樣的語氣太過親昵,太容易讓人看出其中隱含的情愫。仔細想了想,她還是將原句改成了:“蘇,我和韓影好想你哦!
然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到字都不認識了,才慎重地按下發(fā)送鍵。
不一會兒,信息回了過來。她迫不及待的拿起手機,深吸一口氣才按了讀取鍵。明明不是告白,那么緊張干嘛?她拍拍腦袋。
“呵呵,我也想你們。”手機屏幕上總共就這么幾個字,殷茗卻總是看不厭似的。即使不看,也總是捧著手機美滋滋的回味一整天,想像著蘇謹在看短信息時臉上和熙的微笑。
然后,她開始不自覺的冷落韓影。一天總共只有短短的二十四小時,一千四百四十分鐘,八萬六千四百秒,她的時間很少,除去睡覺,就只是努力的想著蘇謹。即使是和韓影一起,她的腦子也遠在十萬八千里外。
她一定是害了很重很重的病,那種聽說叫作相思的病。想到這里,她又不禁笑,然后在韓影的追問下緘默不語。
回到學校的第一個周末,是社團的第一次活動。殷茗選的是樂器社,學習長笛。她低著頭撫著笛子走路,在教室的門口就撞上了人。抬頭一看,原來是蘇謹。
心似乎跳得有些快,她抿了抿唇,怕被看出什么,只是臉上驚喜的表情,怕是想掩也掩不住。
他怎么會也在這里?難道是緣份嗎?
即使她并不十分相信緣份,但她總是這樣努力,將蘇謹拉得近一點,再近一點。無論是主觀還是客觀上。
蘇謹選的樂器是吉它。但殷茗覺得,他卻更適合鋼琴。那是一種氣質(zhì),于琴或是于他,都那么合諧。有時候夢的中央,總有一架白色的三角鋼琴,然后他緩緩走來,坐下,帶著與生俱來的貴族氣息。而她么,就站在鋼琴一隅,在他彈第一個音時合著長笛。
沒有吉它,也永遠不會出現(xiàn)吉它。
但它偏偏在蘇謹手上出現(xiàn)了。殷茗有時會悶悶地盯著那幾根琴弦,卻又沒什么辦法。只好繼續(xù)享受美夢,然后自我催眠:吉它,可愛的吉它。
韓影并不在樂器社,與音樂相比,她更喜歡說話,所以她選擇了演辯協(xié)會。演辯協(xié)會是個大社,總喜歡加班加點的讓社員練習,好參加比賽,于是周末的三人行就常常只剩下兩個人。當樂器社的活動結束后,殷茗和蘇謹就會習慣性的捧上一杯奶茶,坐在學校的小亭子里聊著他們倆共同喜歡的書和音樂。
這又是一個讓殷茗覺得郁悶的細節(jié)。比起奶茶,她更希望看見蘇謹喝紅茶,精致而安靜。速溶奶茶,她搖頭,這有點破壞想像。
撇去這點,她總覺得一切都很完美了。陽光,花園,亭子,石椅,對面坐著喜歡的人。也許,她可以就這樣一步一步走進蘇謹?shù)男睦锶サ,她想?br>
三、掙扎
這樣的日子卻沒有很長。似乎是一晃眼的時間,學校的演講比賽就開始了。理所當然的,韓影也在參賽者之列。作為死黨,殷茗和蘇謹義不容辭的每場必到,為她加油。
一路過五關斬六將,韓影竟然有驚無險的進入了決賽,排在最后一個出場。
“她會不會緊張?會不會口渴?會不會覺得冷?”殷茗顯得比韓影還緊張,脖子伸得老長,盼星星盼月亮就盼著她出場。
“不會!碧K謹?shù)恼Z氣很篤定,視線一直停留在站在走廊上候場的韓影身上。
殷茗扭頭,還想跟他說些什么,卻忽然止住了。她扯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靜靜地聽著臺上激情澎湃的演說,看著臺上那個羞澀的女生突然頓住,尷尬地滿臉通紅。心里好像被什么東西塞住一般,宣泄不出,尷尬的跳動著。
沒事的,沒事的。她說服自己,但始終按耐不下隱隱的擔心。
韓影自信地從前門入,韓影向蘇謹和她微笑,韓影清脆琤琤的聲音,韓影充滿感情的動作。無數(shù)個韓影在她眼前閃爍,還夾雜著蘇謹專注溫暖的眼神。
原來這就是嫉妒。手掌被半長不短的指甲掐出了好幾個印子,心一陣一陣的抽痛,但還得努力地微笑。
那么,她就努力的微笑,只能微笑。
似乎三人行的日子也沒有能維持太久。演講比賽結束之后,忙過期末考,便是寒假。拎著沉重的行李箱,殷茗和韓影上了回家的火車。
雖然來回已經(jīng)很多次了,但她們還是不能適應漫長的旅程,但車上說說笑笑,也打發(fā)了不少時間。話題轉來轉去,很自然就被帶到蘇謹?shù)纳砩稀?br> “不知道蘇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發(fā)個短信問問他!表n影總是喜歡連名帶姓叫他的名字,但語氣聽來也自有一番親切感。她的手指飛快的按著鍵,然后重重地按下發(fā)送。
“你怎么跟他說?”殷茗湊過去看,手機屏幕上一片反光,什么也看不見。
“我說你很想他。”韓影一本正經(jīng),雖然腸子已經(jīng)笑得打結。
“什么?不是吧?”殷茗奪過她的手機,狠狠地皺起眉,“怎么可以這么說呢?萬一他誤會了怎么辦?”
“有什么好誤會的!彼凉M不在乎的揮手,但看見殷茗慌張的表情,還是忍不住嘆氣,“好啦,騙你的。我跟他說我們在火車上,很無聊!
“那還差不多。” 殷茗松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反應過度了些。但做都做了,沒得補救。她偷偷瞄了一眼韓影,發(fā)現(xiàn)她沒什么表情,才放心了下來。
“手機我看看哦,沒什么秘密吧?” 殷茗沖她眨眨眼,在得到她首肯之后打開短信箱。信箱里存的短信不多,只有寥寥幾條,其中有一條是蘇謹發(fā)來的。
她遲疑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打開看了。
短信的內(nèi)容是最近很流行的字謎詩:青山寺上一從竹,天鵝雖在鳥已飛。前塵往事已成空,白云心中有彩虹。心中有情藏不住,站在高處看遠方,你斷人和誰人知。
什么意思?殷茗問韓影,她也說不知道,所以才存了下來,慢慢想。
可是,為什么蘇謹沒有發(fā)給她?殷茗高漲的情緒降到了谷底。她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句話的意思一定不是她想看到的。
她冷淡了下來,有一搭沒一搭地和韓影聊著。漫長的旅途,似乎越發(fā)無聊起來。
思念酸楚滿溢,不知為誰,只能為誰。
每年寒假,殷茗都要跟著家里去鄉(xiāng)下外婆家過年。那里的空氣特別好,小狗總是昂著頭在田間散步,見誰都歡快地搖著尾巴。田里勞作的人們忙碌著,到處都有悅耳的鳥叫。她總喜歡沿著那條坎坷的石子小徑慢慢走,看著自己呼出的白氣彌漫,偶爾還會發(fā)現(xiàn)幾朵生命力頑強的野花。
只是這次,心情沉悶了許多。笑鬧間也多了幾分郁氣。她總是不自覺地沉默,走路也只是一味低著頭,踢著路邊的小石子。
聽說,蘇謹來了她和韓影的城市;聽說,蘇謹和韓影一起出去玩;聽說,蘇謹和韓影很快樂。而她,卻只能在他們發(fā)來的短消息中搜索著那些聽說。
只是,為什么她不快樂?很不快樂。
有一種復雜的情緒總是趁夜深人靜時,噬咬著她的五臟六腑。她不住地皺著眉頭,蜷縮著身子,整夜整夜難以成眠。
蘇。
蘇。
她總不停地在心里念著這個名字,反復的念,仿佛下一秒就會看見他出現(xiàn)在面前一般的忐忑不安。
她開始焦急地等待,盼望著能早日返校,盼望著能早點見到他,盼望著自己從不知道蘇謹和韓影的快樂。
她甚至不住的想,如果再給她多一點點時間,她也許就可以走進蘇謹?shù)男睦铩?br> 但似乎,已經(jīng)沒有更多的時間了。
下半學期,韓影越發(fā)的忙碌起來。她的工作能力使她從眾多的新生中脫穎而出,成為了院學生會中比較重要的干事之一。
相比之下,蘇謹和殷茗就顯得清閑了許多。蘇謹是班長,殷茗是文娛委員,幾乎是沒事可做,整天在教室和寢室兩點之間游蕩。
臨近四月,春天開始暖洋洋的照耀,陽光也像戀人的親吻,甜蜜又柔和。
周末,蘇謹神秘兮兮地打來電話。
“小茗,影最喜歡什么東西?”他的聲音清澈澄靜,卻意外地帶著些急切。
“你問這個干嘛?”殷茗的心里“喀噔”一聲,翹起的嘴角無法抑制地下墜。
“她快生日了,我想送份生日禮物給她。”
“她喜歡藏品,那種很粗獷的東西!彼龕瀽灥鼗卮穑秩滩蛔⌒⌒囊硪淼卦囂,“你只記得送她生日禮物,那我的生日呢?”她試圖讓語氣中不帶有責難的意味,聽起來就像是玩笑話一樣。
那端沉默半晌,然后蘇謹?shù)穆曇粼俣软懫,帶著一絲抱歉,“對不起,小茗。我好像不記得你的生日了?刹豢梢栽俑嬖V我一次,我一定記得送你生日禮物!
笨蛋,我的生日早就在寒冬的一月中消逝了,你還發(fā)過生日祝福給我,你不記得了嗎?她很想這么說,但還是咬咬牙忍住了。
是了,還有什么比無心的遺忘更能傷人心?他的誠實,才是最尖銳的兇器,直入要害。
她聽見自己笑著回道:“我不告訴你,你慢慢想!
她聽見自己戲謔地問他:“你是不是喜歡影?”
她聽見自己在得到他肯定回復時,祝他愛情順利的聲音。
腦海中忽然想起,那年,亦舒的警言:做不到是你自己的事,午夜夢回,你愛怎么回味就怎么回味,但人前人后,我要你裝出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的樣子。你可以的,我們都可以,人都是這般活下來的。
是的,她也能這般活下來。只是,偶爾心痛,偶爾流淚。
這天,天氣很冷,猶如一月的雪。
之后的發(fā)展,便由不得殷茗多說了。
韓影的生日派對,她只送上了禮物便匆匆離場,換得了蘇謹一個感激的眼神。
值不值得,她并不知道,但與其坐在那兒看見他含情望著韓影,倒不如早早地逃開比較好。她并不是灑脫的人,不懂得面對現(xiàn)實的重要,所以,寧愿做一只鴕鳥,安靜地自我禱告。
“小茗,怎么辦?我好像喜歡上他了!敝苣,女生悄悄話的時間,韓影如是說。
怔怔地鋪著被褥,她的反應神經(jīng)似乎不需要經(jīng)過大腦思考,違心之論便滔滔如流,“那很好啊,他不是已經(jīng)跟你告白了嗎?你們可以在一起了!
“可是,你不會怪我嗎?丟下你一個人,好像很沒有義氣的樣子!表n影的眼睛定定望她。與其說是征詢意見,不如說是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尋求一個支持罷了。
她沉默,然后微笑,“不會,我理解談戀愛的人會重色輕友,習慣就好!
談話結束。那個無底洞,好深好深,她怎樣也墜不到底。
習慣,真是一種可怕的東西,她漸漸習慣了每天看著蘇謹和韓影出雙入對,習慣他們的甜蜜,習慣他們的吵鬧。只是午夜夢回,那架熟悉的白色鋼琴,那隅她站的熟悉角落,那和諧的琴笛合奏,才能讓她將回憶釋放,慢慢回味。
曾經(jīng),多么美好,只是已成過往。
大學四年,沒想像中的難熬。只是偶爾,殷茗會被拉去赴聯(lián)誼的鴻門宴,然后微笑著拒絕所有人。
“小茗,你為什么不交男朋友?”韓影見不得別人不如自己幸福,于是每天都在她耳邊嘮叨,并且鼓吹蘇謹一起對她疲勞轟炸。
“不為什么,沒看見喜歡的。”只字未改,她永遠都是這個答案。
“那你喜歡什么樣子的?告訴我,我可以幫你找。”韓影始終皺著眉,對她那種放牛吃草的態(tài)度極度不滿。
“想的時候,想想再說;不想的時候,說不!彼荒槆烂C的表情,仿佛在說一個可以決定人一生的大道理。
“?什么意思?”韓影自然是不能明白的。
她也不解釋,又將話題轉回,“如果是找到的,就不是屬于我的了。”
“切,你又來你那套命中注定了,老土!
“也許,我本來就是個老土的人,你就讓我老土一輩子吧。”她下了結論,不容置圜地走開,遠遠卻還能聽見韓影的聲音:
“切,等你老得嫁不出去的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哦!”
難得聽見她又恢復了口頭禪,殷茗扯起嘴角輕笑,但很快隱去。
日子照舊那么平淡的過,不同的是,韓影似乎已經(jīng)知道勸說無用,所以放棄了對她的救贖,她耳根也著實清靜了許多。
一晃眼,畢業(yè)論文,答辯,然后告別學校。
也將告別青春。
四、離別
畢業(yè)典禮后的第二天,殷茗提著一只輕便的旅行包獨自去了機場。辦了手續(xù),她拿著護照和機票坐在空曠的大廳里,看著人來人往。
這邊是情侶哭泣著,擁抱著不想分別;那邊是家人親朋送了又送,不忍離去。
機場,到處都是離別和眼淚。所有的傷與痛,頃刻崩塌。
而她的傷與痛,卻早在那個溫暖的四月用盡,只剩下酸楚擾人。三年多的時間,不管怎樣的努力,她竟然還是不能忘記曾經(jīng)愛過的痕跡。于是她在畢業(yè)前一年,辦好了所有的手續(xù),準備一畢業(yè)便可以逃離這個城市,去一個更溫暖的國度。
這里有太多悲傷的味道,似乎連雨水都酸澀的讓人難以忍受。
離開,也許是件好事,她刻意地沒有通知任何人她要走的消息,甚至也制止了家里人要送她的念頭。她只是想靜悄悄地離開,沒有淚水,沒有挽留,也不會看見那張讓人思念的臉。
她始終是堅信,時間能磨掉一切。那么,她會慢慢的等,等到某一天能夠微笑,能夠抽脫身,能夠想到,曾經(jīng)有那么一個男人。這樣就夠了。
飛機起飛,在三萬英尺的高空呼嘯。坐在窗邊,云朵近在眼前繚繞,她忽然想起那首蘇謹送予韓影的字謎詩。
——等我親口說愛你。
這便是答案。
這是一場漫長的旅程,但似乎睡一覺就過去了。
經(jīng)過幾天的忙碌,殷茗終于安頓了下來。
學校比想像中的要大,而且漂亮;同學中雖然少有東方人,但大家都和和氣氣,一下子便沒了陌生感;房東是個慈祥的老太太,愛做甜點,每次做完之后都會拿一些來給她吃;樓下的狗有著白色的毛,很可愛,見到她便會不住地搖著尾巴。
除了食物中多肉少蔬菜,太高熱量以外,一切都很好。
自從踏上這片土地,她便仿佛交上了好運,出奇的順利。日子雖然平淡,但偶爾也會有小小的幸福和感動。
只是心里空蕩蕩的,似乎有什么被遺忘在與這里有十幾小時時差的地球那端,系在不知何人的身上。她用力地扯,扯得滿手鮮血淋漓,卻始終扯不斷。醒來時就著月光看手,痛楚似在,但那腥味的液體,終究還是流不出來。
連線上網(wǎng)的時候,她從來不開聯(lián)絡工具,也刻意將自己的信箱遺忘。
她仍舊喜歡怔怔地發(fā)呆,喜歡坐在充滿陽光的小咖啡館里,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望著風景。留意那大片大片的樹蔭何時落葉,留意街道上來往的人群和他們的表情,甚至留意偶爾被卷起的那陣風的方向,更多的時候,她會看見飛機呼嘯而去的背影,如此孤單,那么悲傷。
像她一樣。
幾年的時間,從恍惚中經(jīng)過。
殷茗聽父母說,韓影仍是不斷地打聽她的聯(lián)絡方式,平均一月一次。他們說,韓影的男朋友很帥,很有禮貌。他們說,韓影要結婚了。
結婚?聽到這話的時候,她打破了一個杯子,并割破了右手無名指。
殷紅的血珠滲了出來,順著細細的指紋蔓延,綻開。她突然微笑,似乎是找到了某種宣泄的快感。
她總以為將過往深深埋進土里,就是最安全的,但卻忽略了它頑強的生命力。只需要一點點外力催發(fā),就會重新發(fā)芽。
逃避,永遠只治標而不治本。
于是,她買了回國的機票,然后在韓影婚禮的那天,那個慶祝的噴水池旁,遠遠的張望。她永遠記得,那天有風,很暖和。韓影穿著白色的婚紗,化著明艷的妝,站在蘇謹身旁。他們周圍是歡樂的人群,在他們的頭頂上灑著五色的花瓣。自始至終,他倆的手都緊緊牽住不放。
風忽然大了,揚起殷茗的裙角,臉上仿佛有濕潤的感覺。她猜想,是那潺潺不絕的噴水池,將水灑至她臉上的吧?她抬手,用手背擦去,然后微笑。
祝,幸福。
努力幸福。
畢業(yè)后,殷茗進了一家大公司做事。每天忙碌,也漸漸將時間忘卻。然后驀然回首,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去了那么久。
“茗,你怎么不找個男朋友陪你打打電話聊聊天?每次接到的電話,都是你爸媽打來的!狈繓|太太總是喜歡在晚餐過后的閑暇時間帶著一些甜點水果來找她聊天。
“沒有喜歡的!彼膽B(tài)度很是誠懇。
“怎么會,是你沒用心找吧?”房東太太瞇起眼微笑。
似乎,曾經(jīng)有過這樣的對話。也曾經(jīng)有一個人用清脆的聲音說她老土。她突然特別想念韓影,想念她昂起下巴別過眼時的神態(tài)和笑意。
結束了與房東太太的閑談,她連線上網(wǎng),遲疑了一下,輸入了她的郵箱地址。那個地址算起來已經(jīng)有很多年沒有登錄了,她不確定有沒有被注銷。但她相信,這些年韓影一定發(fā)過許多郵件給她,然后期望她看到。
點開收件箱,密密麻麻幾百封來自韓影的郵件,將她的郵箱塞得滿滿當當。她開始覺得慚愧,然后邂逅久違了的淚水。對于友情,她放棄的太多,與得到的不成正比。
仔細地看著信,殷茗仿佛可以看見韓影用著怎樣的語氣述說著她的責怪,她的焦急,她的思念,她的婚禮……這許多許多,自己錯過的往事。
最后一封,止于一年前。之后即便再發(fā),她也收不到了。郵箱已滿,塞不下更多的東西。那么,何妨清空,放些新的東西?
將郵件一封不落地存好,她唇邊帶著笑,淺淺的酒窩泛起。
該是時候回去了,將友情拾起藏好,小心存放。
一切,都過去了。
五、終
辦完辭職手續(xù),已經(jīng)是一個月后了。
重回到三萬英尺的高空,飛機依舊呼嘯,將殷茗的睡意全部驅擾。她不住地設想著與韓影見面的情景,然后倦極,才沉沉睡去。夢里,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純真的年代,有韓影,有蘇謹,有張狂的青春,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下了飛機,她發(fā)現(xiàn)她的預料錯得離譜。她和韓影并沒有照著她想的任何一個劇本演,而是在機場上演了一場久別情侶式的擁抱,然后在人們詫異的眼光下哭得唏哩嘩啦。
“你變得率性多了,越來越像我。”這是韓影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而她只是含著淚微笑。見了面才發(fā)現(xiàn)思念太多太多,怕一開口就忍不住哽咽。她只能靜靜地聽韓影抱怨著,責怪她的不辭而別和渺無音訊。
那跋山涉水漫長的距離猶如地圖上短短的幾厘米,即使是幾年幾千個日子也沒能帶給她們陌生感。一切都好像以前一樣,無論是默契還是感情。她們有些喋喋不休地訴說著彼此這些年的經(jīng)歷,甚至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終于,話題被帶到了那個她們共同認識的男人身上。
“我?guī)闳ヒ娞K謹吧!闭f這話的時候,韓影的表情出奇地有點悲傷。
她怔了怔,然后微笑著點頭。
似乎是坐了很長時間的車,她們才到達目的地。那是一片荒涼的野地,不遠處是階梯,階梯上便是重重疊疊的墳。韓影的視線,便始終停在某一處,不曾離去過。
那瞬間,她忽然明白,蘇謹,那個聲音好聽的蘇謹,那個喜歡音樂和書的蘇謹,那個夏天從她心里經(jīng)過的蘇謹,已經(jīng)不在了。
而此刻距碑文上他死的日期,已經(jīng)有大半年了。幾百個時光如此飛奔而去,不知他在地下過得好嗎?會不會覺得寂寞,像她偶爾的感覺一樣?
“那時,你也愛他吧?所以,你才會逃開,躲到那么遠的地方!痹谒c碑上蘇謹始終含著笑意的眼對望時,韓影突然這么問她。
她遲疑點頭,在遇見韓影釋然信任的眸時,心倏然放下。
“有時候,我會看見你悲傷地望著蘇謹,但一眨眼,你又是若無其事的表情,所以那時我只是有隱約的懷疑。”韓影在墳前蹲下,手輕柔地撫上冰涼的大理石,“知道嗎?婚禮那天,我看見你了。”
“我只是去看看,看你們幸福,就好!彼行o措。
韓影扭頭望她,安靜地對她微笑,“我知道,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努力幸福,努力給你發(fā)郵件。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看見,你一定會回來!
她默不作聲,只是蹲下,然后伸手攬住韓影的肩,就像以前許多次韓影攬住她一樣。沉默彌漫,只聽見樹葉在風中刷刷作響。一片寂靜中,韓影的聲音傳來,格外清晰:
“其實,他一直也很想念你!
殷茗隱忍已久的淚水終于奪眶而出,在大理石上暈開。那個此刻躺在這塊碑下的人,畢竟是她曾經(jīng)愛過的人,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午后與韓影手拖手接受別人婚禮祝福的蘇謹身上,現(xiàn)在卻已冰冷冰冷住在地下,不會用純凈清澈的聲音說話,也不會再微笑。除了回憶和這一座墳,似乎什么都沒留下。
她在韓影肩上嗚咽,等再度抬頭時,已收拾好了情緒。
哭過就好,一切,都過去了。
請停止悲傷。
在那根熟悉的電線桿下與韓影分手,街角傳來的憂郁歌聲使殷茗止住了腳步。似乎,她也曾這樣的心傷,只是事過盡遷,只剩下淡淡遺憾。
蘇,讓她最后再叫他一聲蘇。她只是想紀念那曾經(jīng)路過的森林,不能停留,不是任何人的錯。所以蘇,你要好好的,祝我們幸福。她望向蔚藍的天,默默禱告,淚終于不可抑制的落下。
又是四月,陽光溫柔地照耀,樹葉低聲吟唱,街角的樓房墻壁上閃著金色的光。在這樣一個溫暖的下午,她忽然憶起,那個許久前的四月,三個人的背影,嘻笑打鬧,是青春的味道,是深厚友情的味道。
只是多年以后,物事人非,他們都早已過了那么輕狂的年紀,而也有人早早的離席,永遠都回不來了。
這個故事,就像歌里唱的那樣,聽來悲傷。
那時我們總有好多話
什么事都可以講
我的愛情比你早
卻一直放在心上
后來你們之間的變化
我不想再多說話
經(jīng)過了相遇掙扎
我還是無法將他放下
那是多久后的事了
有一天你突然問我
在那個時候是否也愛著他
我也很想他我們都一樣
在他的身上曾找到翅膀
只是那時的他
是因為你他開始飛翔
我也很想他在某個地方
我少了尷尬你少了肩膀
而夏天還是那么短
思念卻很長
我們都一樣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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