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燼落，屏上暗蕉紅。閑夢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瀟瀟，人語驛邊橋。
　　——《夢江南》唐.皇甫松

　　龍宿闔著眼靜靜地睡著，近來因為常州驟降豪雨，大雨連落了三個晝夜，以致龍蒼江決口，其下游數(shù)萬百姓盡遭其害，常州的儒門分支旰庭軒亦損毀嚴(yán)重。

　　恰逢此時正值儒門天下三年一晉的延試之期臨近。龍宿一面要安撫因受災(zāi)而人心惶惶的常州，一面又要接見各處而來的故老門生，已經(jīng)是兩晝夜未曾合眼了。便是他，亦感覺到有些疲憊。

　　于是，在處理完書桌前一沓折子，等著下一批送進(jìn)來的間隙，龍宿仰頭靠上寬大的椅背，略略放松緊繃了幾日的神經(jīng)，竟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依稀有夢。

　　***

　　雨淅淅瀝瀝的落下來，落在湖面與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荷葉上，發(fā)出“噼啪”不斷的聲響。四周是亭亭立著的翠荷，碧玉般的顏色，在煙雨朦朧的浸染之中顯得尤為清幽秀美。銀灰色的鯽魚不時從莖桿間竄游而過，水面上吹來依依涼風(fēng)。

　　“呼……”龍宿緩緩?fù)鲁隹谇酂煟瑢⒛窃煨途惖淖辖馃煿茈S手?jǐn)R在身側(cè)矮幾上，撐著額角轉(zhuǎn)過臉去看窗欞外那一片疏落的雨景。湖面上微涼的煙雨迎面而來，掠起了幾縷銀紫的發(fā)絲。

　　“好友，”對面那人手扶膝蓋向前傾了傾身，“此處景致不錯吧�！�

　　劍子這樣說著，眉宇間頗顯得色，又道，“我看你是一入儒門深似海，當(dāng)了龍首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要見一面還真不容易�！闭f著又連連搖頭，大為感嘆的模樣。

　　龍宿轉(zhuǎn)眸瞟了他一眼，又轉(zhuǎn)向那青窗之外，過了一會方道：“倒是想聽聽汝之簫聲�！�

　　“這有何難�！眲ψ有π�，從旁邊摸出把紫金蕭來，放到唇邊，十指微動，那悠揚沉靜的簫聲便徐徐流轉(zhuǎn)而出，穿過敞開的船艙，散落在波光搖動的湖面上。

　　龍宿微微闔眼，聽著清悅的簫聲在周身流動，感覺也很舒適。就這樣略有些懶散的，聽著簫聲與雨聲，靜靜地隨著畫舫的移動，看隔岸的楊柳在煙雨中安靜的垂展著枝條，有些落進(jìn)那泛著漣漪的湖水中，更顯出依依可憐的姿態(tài)來。就這樣隨心所欲的看著看著，眼前便逐漸朦朧起來。

　　再醒過來的時候，身側(cè)那扇木窗已經(jīng)被放下半欠，身上則披蓋著件白色的外衫。

　　“龍宿，”劍子見他醒了便笑道，“吾之簫聲居然退步這么多，竟讓你聽睡著了？”雖是說笑，并不掩其中擔(dān)憂之意。頓了頓，劍子又道：“儒門天下之事固然重要，也不可太過操勞，如此大有違養(yǎng)生之道�！�

　　龍宿其時初掌儒門，雖是早就定下的少主，但即位之初仍不免有千頭萬緒的事項要一一理清。庭中幾位資歷甚深的大人也有借此試探新任龍首的意思，往往許多事情便作壁上觀。縱有教母從旁盡心輔佐，畢竟時日尚淺，大意不得。

　　“吾無妨。”龍宿坐直起身子，這才發(fā)現(xiàn)嗓音略有沙啞。

　　劍子倒杯茶遞給他，眉峰也跟著聚攏起來，“我看你還是先回疏樓西風(fēng)歇息兩日再回去吧�！�

　　龍宿喝了這盞清香沁脾的蓮子茶，覺得清爽不少，聞言便笑：“吾豈有汝那般的好福氣，鎮(zhèn)日閑云野鶴，悠閑自在�！币讶皇浅Ｈ绽飵еB笑的語氣了。

　　“哈，誰叫你愛往自己身上攬擔(dān)子。”劍子挑挑眉，伸個懶腰，雙臂交疊腦后，靠著龍宿旁邊舒舒服服地躺下去，只道：“留得殘荷聽雨聲……”

　　***

　　“啪噠！”

　　龍宿驀地睜眼，發(fā)覺原來是擱在硯邊的毛筆被風(fēng)吹著滾落到桌面上，曳出一道輕淺墨痕。而書齋之外，不知何時已下起了瀟瀟夜雨，大概正是這連綿的雨聲引出了往日里的思緒吧。

　　龍宿揉了揉眉間拾起筆，在水洗中清過一道，又蘸了新的朱砂準(zhǔn)備繼續(xù)批閱折子。忽然，案前青煙動搖，一只潔白的紙鶴出現(xiàn)在案幾之上，動彈兩下停頓下來。

　　龍宿意外，伸手取了那紙鶴展開來，卻是那人字跡�？催^內(nèi)容，龍宿不由莞爾，另取了支筆回復(fù)幾個字上去。

　　恰巧仙鳳端了新的折子進(jìn)來，見狀也流露出好奇的神色。

　　龍宿便把那展開的紙條拋給她，道：“鳳兒，汝最喜歡的劍子先生明日要過來喝茶。”

　　“是先生回來了么�！毕渗P輕巧的接住紙條，略看一眼，甜甜一笑，“鳳兒喜歡先生來，是因為先生來了，主人的心情會很好啊�！闭f話間幾下就將那紙鶴折回原樣，拍了拍，仍舊放飛回去。

　　龍宿聞言一怔，默然半晌，忽而輕嘆：“有友如此，焉得不樂�！�

　　穆仙鳳看了看她主人面上神情，不知為何，心中有些惴惴：“主人……”

　　“無事，汝且退下罷，明日備好香茗便是。”龍宿低首，又?jǐn)傞_一本折子。

　　“是……”紅衣侍女乖巧地行禮告退。

　　看到貼心的侍女退下，龍宿卻停了筆，目中流露出些微惘然的神色。

　　伸手取了張澄心堂紙，執(zhí)筆、揮毫，看著宣紙中央那個清清楚楚的字，竟有些失神。

　　這筆畫間連綿不斷的意思是……

　　不知過了多久，龍宿才將那張紙拿起湊到燭臺邊慢慢燃盡，低嘆一聲，復(fù)又批閱起折子來。

　　那菱窗之外，雨卻是漸漸下的大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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