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要覺察到清醒是另一場夢：夢見自已并未做夢。

　　I.
　　當?shù)呀轄柭劼暦畔率种袝巨D(zhuǎn)過身的時候，卡路迪亞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呼吸急促面色慘白，顫抖的左手緊攥著胸前的衣服，右手在衣袋中胡亂翻找急救藥。忍受著鉆心的痛苦，他臉上的笑意比之平時竟沒有改變。
　　“我好著呢，書呆子，不要這樣地……”
　　笛捷爾聽卡路迪亞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這樣拙劣的謊言。
　　II.
　　冷冽的風(fēng)呼嘯掠過醫(yī)院走廊。
　　窗外植的幾株梧桐，葉子稀稀落落，并且日漸地蕭瑟。前日若有人推開窗子，定會有二三葉被寒風(fēng)卷進屋里；現(xiàn)在樹梢的地上的，加起來亦不過二三葉。不知不覺是深秋了。注意到身后幾個小護士手忙腳亂地試圖按住被吹亂的紙頁，年輕的主任醫(yī)師關(guān)上窗，“我來吧，這些本是我的東西——麻煩諸位了�！�
　　他的手心冰涼，微潮，大約是帶著一層薄汗。在護士們依依不舍地（哦，但愿巡房時她們不要看著他的臉而把吸痰管戳到病人臉上）關(guān)上房門離開后有幾分鐘，醫(yī)生還是維持抱著那厚厚一摞資料的姿勢，中間只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紙的邊緣因此變得有些軟和皺。他又深深嘆息一聲，把手上的東西放回了桌上，抽出最下面的一本收進抽屜里。余下那些快速而認真地讀一遍，簽上名字。字體工整細長，每個字母都精準地向右斜相同的角度。抽屜里藏的那本最終也得面對。年輕醫(yī)生的表情越發(fā)嚴肅了，嘴唇無聲地動著，一字一字反復(fù)默讀。英氣的眉頭蹙起。Degel Aquarius，他最終寫道，用的力氣比平時偏大些。合上病歷本。安放在由上往下第十七份、大致整摞五分之二的位置。蓋好筆帽將金筆插回白大褂口袋。毫無必要地扶眼鏡。起身。離開。鎖門，門把手上沾了些許汗水，不妨事，短時間內(nèi)不會有人進出笛捷爾醫(yī)生的專屬辦公室了。
　　一切都順利，他喃喃自語，然后將這句話放大了音量重復(fù)一遍。“一切都很順利！”可以放心了。所以放心吧笛捷爾，放心吧卡路迪亞，放心吧滿懷期待的那位先生和太太，這是一個圓滿的開始。
　　二十七歲就做了主任醫(yī)師的天才，畢業(yè)于世界一流的學(xué)府，在校期間每一門課成績都遙遙領(lǐng)先，卻放棄進入頂尖實驗室的機會而來到這家醫(yī)院。這樣的笛捷爾，名字“如同鸛鳥振翅的聲音一樣響亮而充滿希望”。
　　梧桐落盡最后幾片葉的肅殺秋日，安達里斯夫婦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孩子。這遲來的嬰孩被命名為：米羅。

　　III.
　　叫米羅的男孩在地中海明艷的陽光下一日日生長起來。
　　他毫無疑問是個美少年：面部輪廓，尤其鼻梁與嘴唇，端正俊秀；眉眼間攝人的神采不是王者風(fēng)范或貴族氣質(zhì)，而是純粹的生命本身帶來的震撼性力量；身材四肢修長有力，肌肉結(jié)實得恰到好處。他就像一尊古希臘藝術(shù)家精心創(chuàng)作的雕塑，米羅·安達里斯，我要說這聰敏的年輕人甚至勝過那些大理石的蒼白造像許多。因他的發(fā)和眼是天空一樣鮮活的藍，肌膚猶如麥粉調(diào)著奶和蜜糖。因他吶喊、跳躍、作出種種頑皮的表情。因他的心臟跳動，胸口起伏，他——青春年少。
　　相比之下，他新結(jié)識的同伴在這些方面則要遜色得多。同樣是十五歲，法裔的卡妙·加尼米德長得遠不如米羅那么富有感染力。人們通常會猜測一位來自法國的少年有著紅褐色調(diào)的卷發(fā)（或者早先有些戴白假發(fā)撲粉的花花公子）、女子似的精致容顏、中等身材、風(fēng)流浪漫的性格和善于討人歡心的如簧巧舌。事情恰恰相反。就外貌而言，卡妙的長發(fā)是一種偏暗淡的藍綠色（通常稱作石青）；也沒有人們期望的柳葉彎眉、而是清朗的劍眉，眉尾奇怪地呈燕尾狀；面容與其說模糊性別之清秀甜美，倒不如說是過分干凈樸素了些。至于性格更是冷淡嚴肅，他鮮少開口，禮貌用語分明一句不少卻讓人感覺拉近不了距離�！八每矗灿悬c智慧，但加尼米德這樣的人或許該待在倫敦或柏林，要么西伯利亞，”安達里斯大少爺某位知名不具的損友如此評價，“而不是跑到希臘來搶占全鎮(zhèn)懷春少女的陽光。”
　　遇見卡妙之前，米羅好與鄰家嘰嘰喳喳的女孩子們開些玩笑，也好在街頭巷尾跟男孩子們打架斗毆，就是這樣一個熱鬧的少年卻是孤身一人。被米羅纏上之前的卡妙呢，更是獨往獨來，全部的朋友只有數(shù)學(xué)、物理和拉丁文。就算上個月誰要跟他們描述現(xiàn)在這種狀況，肯定被拋給一個鄙視的眼神。
　　嘿，這是命運的邂逅。我想這些絕對是命中注定的。否則怎么可能呢（上揚的顫音）你說對不對妙妙？
　　在圖書館請保持安靜，（咬牙切齒）米-羅-安-達-里-斯。
　　怎么可能在妙妙的身邊而不說話呢（突然拔高音調(diào)）——啊，卡妙·加尼米德！我的□□，我的——
　�。ㄅ荆。┪艺f肅靜，米羅�。ǖ吐暎├首x該換個地方，如果你不想再挨一下《麻醉學(xué)》。閉嘴！
　　少年米羅齜牙咧嘴地揉了揉寶石藍色的卷發(fā)�？铍S手的一拍其實不怎么疼，加上被殺人的目光逼迫著，他很快停止了哼哼唧唧，轉(zhuǎn)而對著空白的草稿紙咬起了筆頭。憑借著小動物的直覺米羅認定了他“注定”得跟他親愛的妙妙在一起，否則他們根本不可能相識。這在邏輯上說不通。但是邏輯對于我們?nèi)?zhèn)第三帥氣的米羅·安德里斯大少爺（第一與第二無疑是那對雙胞胎，撒加和加隆。他們都堅持自己比對方帥那么一點兒——有區(qū)別嗎？不過這兩兄弟已經(jīng)好些年沒回鎮(zhèn)里了）根本連妙妙的一根頭發(fā)尖都抵不上。
　　走了，米羅。你的口水差點滴在書上。中午只有肉醬千層面和蔬菜沙拉不許挑食。
　　卡妙神情淡漠地下了命令，不等米羅抗議已經(jīng)收拾起了書包離開。其實安達里斯家的大少爺討厭生菜洋蔥和胡蘿卜原本是人盡皆知的事兒，卡妙偏不知道，米羅也沒對他提起過�！叭绻敲蠲钣H手做的，即使胡蘿卜也不那么討厭”，他大概是這么想的吧？米羅隨意抹了兩把嘴角，把書包和外套甩在肩頭，吹了聲口哨。中午的陽光很好，清涼微咸的海風(fēng)也不錯，“一切簡直足以與本少相稱”。真是完美極了。

　　IV.
　　大約不到三十年前，笛捷爾曾經(jīng)坐在卡妙習(xí)慣的那個座位上看書，而卡路迪亞就趴在米羅喜歡的座位上打盹或者逗一些節(jié)肢動物門的小東西。十幾歲的卡路迪亞討厭胡蘿卜、生菜和洋蔥、教語法課和算術(shù)課的海因斯坦老小姐、鄰鎮(zhèn)的拉達曼提斯和跟附近學(xué)校的尤尼提，喜歡橄欖、沒有風(fēng)浪的海面、大多數(shù)活物特別是笛捷爾。他有先天性心臟病，但醫(yī)生護士如果叫他吃藥，他會假裝把藥吞下去一轉(zhuǎn)眼又吐掉，后來干脆連裝樣子都懶得；只有笛捷爾催促起來，卡路迪亞就會夸張地皺著眉把藥水咽下去，作出種種杜撰的“不良反應(yīng)”，以一個次次不重樣的鬼臉收場。十幾歲的笛捷爾喜歡安靜、海浪和海風(fēng)、蔬菜、各種難得一見的書籍、極少數(shù)的活物包括卡路迪亞，討厭油膩葷腥、自以為是的人和糾纏不休的人除了卡路迪亞。他早已經(jīng)戴了眼鏡，每日書不離手，只有他的同伴看起來有可能發(fā)病或者正在發(fā)病的時候例外。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到某一天。然后戛然而止了。
　　后來笛捷爾離開了小鎮(zhèn)出國深造從此沒有回來，再后來兒時的玩伴們終于全都天各一方，再再后來有一對夫妻姓安達里斯，結(jié)婚許多年也沒有生育，在一個黃昏街坊鄰居談?wù)撈鹜靡郧八坪跤袀�叫笛捷爾的孩子才華出眾據(jù)說已經(jīng)是名醫(yī)，再再再后來米羅一點點長大。最后有個姓加尼米德的離異法國女人帶著獨子，不知何時搬到鎮(zhèn)上來。

　　V.
　　介于安達里斯一家人出院和加尼米德女士的兒子周歲之間的冬天，那家醫(yī)院發(fā)生過一件稀奇的事。
　　圣誕節(jié)前夜，笛捷爾主任醫(yī)師不見了。
　　不出幾天，圍繞笛捷爾醫(yī)生失蹤的事就有了三位數(shù)以上版本的傳言。不出幾星期，時興的話題就已變成了護士琳達小姐本季度的第十一位男友。不出幾個月，警方就會擱置這起疑案。不出幾年，這件事就要消失在人們紛繁浩蕩的記憶海洋里。

　　IV.
　　以地中海氣候來說，夏季原本是炎熱干燥的，然而畢業(yè)的這天偏下起雨來。米羅一時玩心大起，跟艾歐里亞等幾個哥們在雨中很是瀟灑了一通。代價是這任性的大少爺即刻打起噴嚏，不多時竟然有些低燒了。卡妙見狀不由分說拖到自己家里（自母親去世，他獨居大約有十年了），也不做聲，一人發(fā)了一條浴巾一杯熱可可，其甜度有些過高。不多時各人頭發(fā)基本上擦干吹干。都以為躲過一場風(fēng)暴之時，這群青年個個又吃了一記重擊。
　　卡妙一手舉著磚頭似的《心理導(dǎo)論》挨個兒拍過去，一手還拿著兩個空了的玻璃杯，臉上仍舊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
　　“敢情帶我們進來是為把腦袋弄干免得壞了書，”米羅小聲嘟噥，“妙妙，好可怕一個‘加尼米德老師’�！�
　　畢業(yè)后卡妙選擇留在本地的小學(xué)校教書，米羅則說男子漢得出去闖一闖天地，似乎不久前才臨時決定好的。這一次米羅竟然沒有纏著要他與他一道，卡妙難得也沒有蹙起英挺的眉，批判米羅的幼稚思想。
　　選前一條路的人少，他們這些男孩子之中總共只有兩個（除了卡妙還有隔壁班一個叫穆的溫和大男生）。艾歐里亞的女朋友也留下了，一向疼她的他干脆決定做鎮(zhèn)上的消防員（幾代人的時間里小鎮(zhèn)發(fā)生過最嚴重的一起火災(zāi)是十年前加隆趁撒加洗澡點著了他寶貝的浴巾，其次是五年前修羅剛開始學(xué)做飯燒著了鍋里的菜）。大多數(shù)畢業(yè)生，無論男女，是決定離開這里的。其中有一些人還會回來，一些人不會。這樣看來道別語就未免過于簡短：我很好，再見。
　　其實若不是體質(zhì)問題（甚至受不了法國的冬天），卡妙倒是很想去俄羅斯，去北歐，去這樣一些極寒的地方。是為了書上寫到的冰原苔原特有的物種，為了他據(jù)說或許有的四分之一俄羅斯血統(tǒng)，或只是為想要知道一直被人當做他的代名詞的“冰山”是什么樣子？卡妙·加尼米德沒有對人說過。有一個瘋狂的愿望是不需要理由的。
　　“如果”畢竟沒有作借口以外的實際用處。
　　米羅·安達里斯和卡妙·加尼米德，他們到底還是要在十八歲這一年分道揚鑣。

　　III.
　　又一個五月，不知道是米羅他們離開的多久以后，春天沒有真正的降臨。冬季過后幾乎馬上就是夏季了。前一日似乎嚴寒還未被快速生長蔓延的春意驅(qū)盡，后一日暴烈的陽光就火辣辣灼傷人的眼和皮膚。
　　卡妙最終還是不顧一切地向北去，去西伯利亞，去冰原。沒有人知道他是否尋訪到了什么不同尋常的物種或者他自己的一部分出身，這年發(fā)生過哪些事件？許多，然而記錄大多佚散了。關(guān)于卡妙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是，他在那兒收過兩個心愛的學(xué)生，一個綠發(fā)的叫艾爾扎克，一個金發(fā)的叫冰河。僅此。
　　米羅也在向著冰原旅行，他完全可以驕傲地自稱他環(huán)游過世界，西伯利亞幾乎是他計劃中的最后一站。

　　II.
　　教語法和數(shù)學(xué)的海因斯坦老小姐的遠房堂妹潘多拉·海因斯坦愛彈琴，尤其愛找些不知年代的殘垣斷壁，烏黑的長發(fā)披散在烏黑的裙擺上。鄰鎮(zhèn)的拉達曼提斯眉毛粗粗的連在一起，一雙黃玉色的眼睛，你總可以在各種古建筑的廢墟里找到他。有一對雙胞胎性格迥異，長相卻相似得連他們的父母也認不出來。黑皮膚的埃及人長得俊俏，善妒，據(jù)說擅長音樂但只是據(jù)傳說。正直的學(xué)生會主席頭上綁著一根紅帶子，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印度來的白種佛教徒大概是金發(fā)碧眼，其實只見過他金發(fā)閉眼。北歐來的文弱男生因為色素缺乏而害怕陽光又因為聽力過敏而有些神經(jīng)質(zhì)，讀起書來比誰都不要命。同樣來自北歐的漂亮男孩子眼角有一顆淚痣，種與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玫瑰花，竟也能種活。活潑熱鬧的少年和嚴肅安靜的少年，年齡相差大約九個月，處處相反，處處相隨。名字是馬尼戈特不是馬勒戈壁或者草泥什么什么，還有，海鮮和糟老頭子最討厭。
　　混小子迪斯馬斯克有記日記的習(xí)慣跟混小子迪斯馬斯克海鮮過敏一樣，是大多數(shù)人想不到的。不過把日記裝盒刨個坑埋下來倒像是他會做的事情。當然，他沒有申請過埋日記的專利權(quán)�！@樣說來挖出其他的日記也是情理之中，就像今天這樣，挖出來的日記本時間相差不足三十年，張牙舞爪的字跡還清晰，勉強可辨（字體原因）。他翻了幾頁就不耐煩了：每一頁都差不多，簡直就像他自己三十年前寫的一樣。“老子二十三歲的大好青春絕對不可以用在偷窺自己的隱私上”，他這樣想，把泛黃的日記本又埋回了原處，拍拍身上的灰，就這么去參加艾歐里亞的婚禮。
　　“老子哪天結(jié)個婚對象一定得比魔鈴漂亮，”他抹了抹鼻尖，又想�！靶◆~……不不，阿布羅狄。他是海魚還是河魚？”

　　I.
　　米羅是鬼使神差地在鍵盤上按下了一行密碼，m-i-l-o-c-a-m-u-s。過了十至十五秒，閃著熒光的“解鎖中”字樣才在他深藍色的眼瞳中激起了微微的訝異。好像他生來就該知道這密碼是要用來打開這樣一道門。那個叫冰河的小鬼大概還在上邊哭著，叫艾爾扎克的卻是和第二次下水救人的卡妙一起不知所蹤了。他循著直覺的指引潛過石洞，冒出水面竟然見到這樣一個去處——心中總覺不安——門開了——深吸一口氣走進去。
　　卡妙就倒在長廊盡頭，艾爾扎克趴在他身上也只是哭。米羅伸出手想把卡妙扶起來，不，沒有用了，他常年偏低的體溫現(xiàn)在已經(jīng)降得與四周冰冷的鐵壁等同，脈搏和呼吸已停了許久。這多像一場荒唐的噩夢。
　　只是一場噩夢！米羅試著這樣勸說兩個孩子，笑容還是陽光溫暖的，內(nèi)心卻像被西伯利亞的冷風(fēng)吹過似地好一陣寒顫。很快會有人來救援，他說，我知道的，會有個高個子的大哥哥來帶你們走，比妙妙——比我要高一些，海藍色頭發(fā)，長得不像個好人但足夠好看。我還有事情——
　　米羅在孩子們的驚叫聲中重新潛入了水底。
　　m-i-l-o，c-a-m-u-s�！艽a驗證通過�！萍y、視網(wǎng)膜、DNA全部符合。……系統(tǒng)解鎖中，請稍候。
　　這里到底隱藏著多少秘密。
　　擁有一個瘋狂的愿望，不需要借口。
　　……
　　把存儲芯片遠遠地拋至走廊另一頭，頹然靠著墻坐下，米羅感覺渾身的勁兒都被什么抽干了。他不再是十五歲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也不再是風(fēng)華正茂的青年了，盡管他才滿二十歲。他還以為他們都是未來多于過去的年齡……他一直以來的預(yù)感，某種意義上準確得令人駭然：邂逅，的確是命中注定的。甚至不僅如此……他們，從一開始就活在誰的劇本里。米羅和卡妙，或許還有其他更多人……僅僅因為僥幸獲得成功……在這里發(fā)現(xiàn)的記錄以第一人稱寫就，用的是向第二人敘述的口吻，語氣理智而平靜�！唬钳偪穸届o。
　　“開始了。你我共同的計劃。以下開始記錄各項實驗數(shù)據(jù)：……
　　“第DC00102號實驗分析。失敗原因：……第DC00103號實驗分析。失敗原因：……第DC02704號實驗分析�！�
　　“利用抽取的材料，針對關(guān)于發(fā)育期可能出現(xiàn)的變異問題和特定致病基因的表達進行了對照實驗。目前已經(jīng)可控。
　　“實驗中大量出現(xiàn)意料之外的畸形和先天缺陷。必須查明原因，我可以做到，等我。
　　“不可以失敗。
　　“就現(xiàn)階段而言是取得一定進展了。
　　“‘我’重生了，全指標正常，按計劃進行安排�，F(xiàn)在只等待著‘你’。
　　“我有一種隱約的擔心。如果我就這樣看著日漸成長的‘你’，有一定幾率失控而破壞這一切，畢竟，‘我’不是我。
　　“0-18歲全部運算完畢，計劃萬無一失。完成后，等我再次醒來，所有的遺憾就將被彌補。
　　“一切都很順利，你可以放心了。這是一個圓滿的開始。
　　“安達里斯夫婦得到了他們夢寐以求的孩子。
　　“而我重新得到了你�！�
　　DC07964，通稱米羅·安達里斯；DC07963，通稱卡妙·加尼米德。三千九百八十二分之一的成功。約二十年前分別作為你和我的復(fù)制體出生，并且依照所安排好的人生道路，無比精確地相識、相知……相愛。
　　從計劃第二階段啟動算起的三年后，個體DC07964依自由意志作出二人短期分離的決定，經(jīng)精神分析可知，這一行為不構(gòu)成重要變數(shù)。五年后，編號DC07963的個體于二十歲這年的冬季損壞，這雖然并非計劃的一部分，但也早就列入了“可能需要應(yīng)對的突發(fā)情況”之中。鑒于這樣復(fù)雜的現(xiàn)狀，_（光標閃動）
　　他們中間無論誰的死亡對整個計劃而言都算不上一件災(zāi)難，終于有勇氣撿回芯片繼續(xù)讀下去的米羅·安達里斯從記錄中認知到了這樣的事實：“未來不可預(yù)測。我無法確定這一次‘我’能與‘你’相伴走多久。但是‘我們’所共同擁有的的未來可以是無限的，從這一角度看，‘我們’超越的不僅僅是生死�！边@一條記錄日期是五年前加尼米德夫人搬來鎮(zhèn)上的當天，也就是所謂“第二階段啟動”�！坝媱潯�？他放下記錄，在這隱秘的基地翻來覆去地又搜尋了好幾遍。策劃、執(zhí)行、微調(diào)各種資料一應(yīng)俱全，甚至還發(fā)現(xiàn)了低溫保存的生命體。浩如煙海的資料里沒有一處記載了始作俑者的名字。
　　這是個噩夢，此刻他真正相信了這一點，是一個被創(chuàng)造出的、令他深深沉溺的噩夢。
　　米羅沒有氣力把卡妙帶出來，就索性讓他安睡在他親手選擇的長眠地。
　　如卡妙·加尼米德這樣的人或許該屬于西伯利亞一類的地方，而不是由著愛琴海的陽光時時照耀。他突然想起有誰說過這樣一句話。此時此刻，看著那張清俊的面容隔了沉重海水而漸漸暗淡，石青色的長發(fā)飄搖在冰冷刺骨的水底，米羅突然很想給說話的人一拳——前半句真他媽正確得天理不容。而后半句呢，卡妙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感覺到冷了，相反是他米羅在水邊顫抖著瑟縮著，青藍色看似低溫，其實反而是最為灼熱的火焰才能具有吧。他隱隱記起來一種久違達兩年的銳利目光來，那可不是正如燃燒著的冰藍烈焰？可是想要在這樣的火光中燃盡自己的一切，卻是再沒有機會了。
　　——沒有機會了？
　　學(xué)術(shù)界公認的奇才、現(xiàn)年二十七歲的米羅·安達里斯博士，以古靈精怪的性格、層出不窮的聰明點子和和冷嘲熱諷的夸張語氣聞名。這位俊美的青年人戴一副方形窄鏡片的金絲眼鏡，長相略嫌刻薄，灰藍的淺色卷發(fā)也有種無機質(zhì)的感覺。而且盡管乍一看博士似乎熱情好客，他骨子里則是個孤高的人。
　　有一次他年輕的金發(fā)助手信誓旦旦地說，博士對著什么病歷本一類東西自言自語，像一個擁有絕對理性的天才瘋子。
　　“你就叫做笛捷爾，你去與那個叫卡路迪亞的走這人生吧。”他說。

　　0.
　　有的時候，在暮色里一張臉，從鏡子的深處向我們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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