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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蘭與愛情
刀蘭與愛情
“刀蘭:木本植物,蘭芥科刀蘭屬,達多巴星球特產(chǎn)植物,無葉。因其莖干肥厚寬大,邊緣鋒利,整體形狀如刀而得名。天星刀蘭與鋸齒刀蘭可食用!
——《達多巴植物學綱要》
1
“金,親愛的,這就是包哲。我向你提起過他!卞\瑟出現(xiàn)在實驗室門口,柔聲細語。我正沉浸在達多巴無敵冰球隊與勁敵大角星3隊的激烈比賽中,對錦瑟的話反應(yīng)遲鈍——我只是拿眼角的余光瞥一眼錦瑟的身后,點頭“哼”了一聲,絲毫沒有起身迎接的意思。
錦瑟快步走到我與電視之間,遮擋住我的視線,再次輕柔地說:“金,包哲是我的表弟,我和你說過的,他想來這里做你的助手。”
“啊,說過說過!”我惦記著達多巴冰球隊的命運,趕緊回答。錦瑟是那種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姑娘,較量起意志來我絕非她的對手。
“那你收下他了?”錦瑟秀眉一挑,肯定的語氣問。
我這才注意到門口站著的那個人:瘦高個兒,狹長臉,手腳麻花樣擰在一起。服裝陳舊,發(fā)型過時,下巴上還有胡子茬。
“包哲?”我叫他。
年輕人立刻答應(yīng)道:“是,是我。”
“你為什想做我的助手?”我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架式。
“我,我,”包哲握在一起的雙手不安地扭動著,“我在老家種蔬菜,可是,可是他們說,說蔬菜沒有什么經(jīng)濟效益,刀蘭就不一樣了。刀蘭很值錢。我,我來學習刀蘭的種植技術(shù)!
“那你應(yīng)該去農(nóng)作物技術(shù)培訓中心。”我盡量耐心解釋,這小伙子生澀的標準發(fā)音中間還帶著鄉(xiāng)下的泥土味道,“我這里是刀蘭光合作用研究室。你走錯地方了!
“可是,可是,”包哲望向錦瑟,錦瑟卻不吭聲。包哲只好繼續(xù)說下去:“這里也要栽培刀蘭!
話當然不錯,但我種植在溫室里的刀蘭都是無法食用的品種。我搖頭:“你顯然搞錯了,小伙子,這里沒有可作蔬菜的刀蘭!
包哲的執(zhí)拗不亞于錦瑟,他顧不得校正發(fā)音,上前一步急急地說:“偶(我)就似(是)想料(要)培育粗(出)跟(更)好的刀南(蘭),光合作用跟(更)強,不似(是)蔬菜,似(是)材料用刀南(蘭)!
錦瑟注視著包哲的目光半欣賞半失望,她瞪我一眼:“你不是想找個干活兒的嗎?包哲很能干!
我忍住笑的沖動,“可是他懂光電物理學嗎?還有分子遺傳學?他不過是個農(nóng)夫!
錦瑟被我嘲笑的口吻激怒了,她搶過我手里的遙控器關(guān)上電視,怒氣沖沖:“金,20年前你也是個農(nóng)夫!”
我頓時啞口無言。
包哲退回門邊,“我也許,應(yīng)該讀完夜大再來!
“你別走!”錦瑟喝止他,逼問我:“你到底要不要他?”
“好,讓他留下。”我還是息事寧人比較理智,“沒別的事情了吧?”
“有更重要的事情。”錦瑟將包哲拉到我面前:“他愛上了一個姑娘,但表達不好。他想學習詩歌朗誦,可別說你不會!
我點頭。作為達多巴3號城市業(yè)余話劇團演員的我,吟唱詩歌當然是拿手好戲,為此還頻頻得到年輕女性觀眾們的歡迎呢。
2
在這顆行星上,我是一名刀蘭工程師。我不斷改進刀蘭的基因和遺傳特征,使它的光電轉(zhuǎn)換率以每代0.9%的速度增加著。我相信,總有一天刀蘭會達到99%的光電轉(zhuǎn)換率——1%的光能供自己新陳代謝,99%的光能轉(zhuǎn)變?yōu)殡娔芄┤藗兪褂谩?br>
早期的常規(guī)宇宙飛船大部分空間被燃料所占據(jù)。核子飛船減輕了燃料的攜帶量,卻絲毫沒有增加飛船上的可用面積,因為核反應(yīng)爐需要很厚的屏蔽層與飛船成員隔離。而使用活體刀蘭做外殼的宇宙飛船則沒有這些問題,這種飛船輕巧又安全、內(nèi)部可用空間大,是行星距離運輸和旅行的理想交通工具。
當然,要將活體刀蘭變成飛船的外殼是件相當費腦筋的事。在我之前,雖然已有理論證明植物光合作用為宇宙飛船供電的可操作性,也有許多人試驗了多種強光合作用植物;但是他們無一例外將植物置于飛船之中,因而無法解決飛船空間利用率上的矛盾,無法體現(xiàn)植物發(fā)電的優(yōu)勢。
是我創(chuàng)造性地將刀蘭的細胞剝離為呼吸細胞和能量細胞,從而一舉解決了刀蘭活體在外太空生存的問題。我也因此從農(nóng)夫變成了植物材料學研究員。
這些,都已經(jīng)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
竟然一過就是二十年。
星屑碧綠的眼睛又飄蕩在我腦海,那眼睛中總有一種孤獨的寂寞的味道,令人迷惑,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拔乙ズ苓h很遠的地方旅行!”這是她的口頭禪。整個達多巴大學城公認她是精力最旺盛的人之一,連走路都像風一樣!懊Π!”她總這么說,聲音里透著干凈爽利:“大家可要抓緊時間!”
那時候我自費到達多巴大學城的生物工程學院讀植物材料學。我笨拙的舉止和古怪發(fā)音倍受同學們嘲諷,而農(nóng)民的身份更讓這些天之驕子鄙視。我屢屢有退學的念頭,懷疑自己想為植物找一種新用途的想法是否不切實際,畢竟那時候我已25歲,而且只接受過農(nóng)作物技術(shù)培訓中心的職業(yè)培訓。
“嗨,你理那些人說什么!”星屑罵我,“你按照你自己想法去做唄。”她比我小2歲,一邊讀生物經(jīng)濟學博士一邊擔任助教,還負責管理生物物理實驗室。我正好是生物物理課的科代表,必須和她打交道。她待人熱情而且有耐心,對我基本上有求必應(yīng),還抽空糾正我的發(fā)音。
“念詩好了,這是讓你字正腔圓最好的辦法!毙切枷蛭医ㄗh,并向我推薦《古地球詩歌精粹》——真是本好書,讓我擁有了一個春天的快樂。我喜歡在5月的明媚早晨,到寬大的實驗教室去念詩。幾只翠蘭燕雀在寬大的窗臺上踱步,爭搶著星屑撒放的麥粒。窗外,一排青綠的達多巴楊迎風舒展開婀娜的身姿。陽光從搖曳的枝葉間傾瀉進干凈整潔的教室,在地板與課桌間投下明亮的光影,仿佛誰信手涂鴉的水墨花卉。春天萬分嬌艷地展現(xiàn)在我面前,置身其中,我有些束手無措,還有幾分怡然陶醉,仿佛重新回到了我的土地上。
“陽春攜帶著綠葉和鮮花走進了我的生命。整個清晨,蜜蜂在那兒嗡嗡吟唱,春風懶悠悠地同綠蔭戲嬉,一股甜密的泉水從我內(nèi)心身處奔涌而出。我的雙眼被喜悅洗得純凈清澈,猶如經(jīng)過朝露沐浴的清晨;生命在我的四肢躁動,猶如發(fā)出聲響的琴弦。”
“好哇!”星屑不知何時坐在最后排椅子上,她站起來使勁鼓掌:“金,你朗誦得太棒了,簡直是激情彭湃。你應(yīng)該加入我們的話劇社!”
后來星屑說,她對我的愛情就是從那一刻開始的。
那一刻,是春天的陽光和古老的詩歌賦予了我嶄新的魅力。
3
我嘗了一口包哲做的芥末拌刀蘭。刀蘭本身有一種微苦的清香,在藍芥末刺激下這種味道更加濃郁誘人。包哲的刀工很好,他將刀蘭切成極均勻的細絲,調(diào)料用的花椒葉和胡蔥則切成碎末。用橙色盤子盛著的這道菜簡直就是工藝品。
“你干嘛還要學什么詩歌朗誦,”我連吃幾大口拌刀蘭,連聲贊賞,“就憑你的廚藝,達多巴城里一半的年輕姑娘都會愛上你!
包哲臉紅了,他已經(jīng)在我身邊半個多月,卻還沒有說過他愛情的只言片語。他低下頭,半天才囁嚅著回答我:“她不在達多巴城!
“可以把她接過來。我正好還需要一個管理員!
“她,她也沒法子過來!卑苈冻鰞A羨的表情,“她是‘時光’號的刀蘭實驗員!
我這才恍然大悟包哲到研究中心的動機,不由得給他肩膀一拳:“你小子可以呀,你怎么會認識她?”我指指空中。
“我申請參加了‘太空蔬菜’項目,”包哲對他的這段經(jīng)歷并不在意,“我給項目組提供了咱們星球上的蔬菜種子。這些種子中的一部分在‘時光’號上做實驗,歸她管!
我明白了,我能夠想像包哲和那個她怎樣通過星際網(wǎng)絡(luò)你來我往。但是這一切與詩歌有何關(guān)系?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問,包哲解釋道:“她說我不會講話,還嫌我不夠浪漫。我怕她見到我會討厭我。”
“你能見到她嗎?”“時光”號目前在銀河系的什么地方?獵夫座還是仙女座?包哲打算怎樣處理他這必須用蟲洞跳躍才能追趕得上的愛情?
“‘時光’號12月份將訪問達多巴。他們已經(jīng)在來這里的路上了!卑軈s不擔心!鞍パ!”他忽然驚叫起來,“我只剩下兩個月不到的時間了!
“是啊,”我好心提醒他,“你要浪漫而且優(yōu)雅,可得抓緊時間練習才是!
錦瑟走過來。我和她約好今天去看房子。我們將在年底滿月時結(jié)婚。這行星的4個月亮一起升上天空的夜晚是達多巴城狂歡的節(jié)日。“‘時光’號定于12月20日到達達多巴!”她對包哲說:“最新最準確的消息!
“天啦!卑艽蠛,抓住我給他的《愛情詩歌大全》就沖出去。
錦瑟瞧向我:“你教他念詩?”
“對,念詩是讓他字正腔圓最好的辦法!蔽乙槐菊(jīng)地回答。
錦瑟似乎漫不經(jīng)心:“星屑也在‘時光’號上,她還對記者說想重訪達多巴大學!
星屑!
心里突然有什么地方劇烈顫動,痛楚夾帶著興奮涌動,瞬間傳遍我的全身。我被自己的奇異感受嚇了一跳。
星屑!二十年了!我還可以見到她嗎?
4
暑假的時候星屑作為科技輔導教師帶中學生到我家農(nóng)場參觀。我?guī)麄內(nèi)タ吹短m田。天星刀蘭與鋸齒刀蘭是地球仙人掌科的影掌與本地刀蘭的雜交品種,它們肥厚多汁口感脆爽,是達多巴的特色蔬菜。
滿目青翠令人心曠神怡,我關(guān)于刀蘭花繪聲繪色的描述更讓參觀者浮想聯(lián)翩。刀蘭的花朵小而細碎,非常精致魅力,但是因為開花就等于宣布植株的死亡,種植的刀蘭一般都不會開花。
中學生們看我的眼神中,充滿對刀蘭的好奇,以及對我農(nóng)民職業(yè)的理解與尊敬。我不由得暗暗感激星屑,是她的詩歌挽救了我的自信。一個人只要擁有自信,他便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當我講到刀蘭生長速度快,適應(yīng)能力強的時候,星屑眼睛一亮。她拉我到旁邊問:“刀蘭的光電轉(zhuǎn)換率你評測過嗎?”
立時我茅塞頓開,似乎看到了黑暗隧道盡頭的光亮。當時我正在光合作用研究小組里做植物光電轉(zhuǎn)換率檢測,以確定哪一種植物適合做宇宙飛船的“發(fā)電機”。但那些昂貴的地球植物沒有一種可以滿足要求,我都快要絕望了。
我做了達多巴餡餅款待客人,拿出祖父珍藏多年的自釀果子酒。眾人在河灘上燃起篝火,鋪開飯桌,播放音樂,表演節(jié)目。星屑跑來跑去幫我準備飯菜,還讓我將餡餅配料的方子寫在她的筆記本里。那一晚,星屑就像顆璀璨的小星星,在人群中格外耀眼。
星屑淡黃的頭發(fā)碎碎打著卷,垂在纖細的肩膀上;她紅潤的雙唇因為唱歌和歡笑始終無法合攏,一對淺淺的酒窩在她笑容里時隱時現(xiàn)。她燦如朝霞,潔如清泉。是的,我無法否認,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記得她那夜的歡顏,記得對愉悅生活的美好感受。
學生們忽然哄笑,他們叫起來,要星屑和我來一段,都知道我們在業(yè)余話劇社里排戲。
星屑向我眨眼:“金,怎么辦?不要掃孩子們的興!彼珠_狂歡的人群,走到我面前,明亮綠眸如一塊溫潤的玉。
我們就表演正在排練的一個片段:黑夜里,男主角錯將女主角的妹妹當□□人,向她吐露心聲;那個妹妹卻早就愛上了男主角,模仿姐姐的口吻和他說話。
演出獲得了學生們最熱烈的掌聲。“不要姐姐要妹妹!要妹妹!”他們對我嚷。星屑瞧著我,盈盈含笑。
她的笑容模糊而又清晰,甜美的滋味似乎還可感覺,感覺它在記憶里蕩漾,仿佛一池春水,有無限溫柔。
5
包哲的工作是栽培溫室中的試驗刀蘭。整個溫室有4000多株刀蘭,有已經(jīng)進入遺傳穩(wěn)定期,也有剛剛完成基因手術(shù)的,還有從刀蘭產(chǎn)區(qū)搜集來的新品種。包哲必須像個保姆一樣無微不至地照料這些植物。他的前任因為只顧著談情說愛而被我辭退了。
“真正的愛情,是一種包含奉獻與尊嚴的高尚情感。占有、享受、對愛人卑躬屈膝都是對它的褻瀆。”我告誡包哲,“愛是責任,是無私,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深情,你首先必須是一個人,才有資格愛與被愛!
“金,”包哲忽然問,“如果我愛的人不愛我呢?”
“尊重她的選擇,她有權(quán)利選擇,要祝愿她幸福!
“如果愛我的人我不愛呢?”
“你可以拒絕她的愛,但是不能剝奪她愛你的權(quán)利!
包哲若有所思:“看來,兩情相悅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彼弥兄竸澾^一株刀蘭的側(cè)壁,手指上立刻出現(xiàn)了一道細細的紅線!拔矣X得愛情就像刀蘭一樣!彼蚋墒种干系难椋骸吧圆恍⌒木蜁粝乱坏纻!
“你少胡說八道了!”我拍他的頭。
“金,你有沒有這道傷疤??”
我一愣,那是傷疤嗎?應(yīng)該早就在星屑的心上結(jié)痂然后被皮膚吸收,但為何我的心會忐忑不安?
二十年的光陰以為是手中沙,從指縫間流淌過去不會留下一絲痕跡?墒,我竟然還能記得那么多。
自我將刀蘭作為研究對象,光電轉(zhuǎn)換研究就有了快速的進展。不久,導師采用了我的建議,將刀蘭細胞分離種植到密閉容器表面——容器內(nèi)部有呼吸氣體和水分供應(yīng),容器外則置于模擬宇宙環(huán)境中。終于,經(jīng)過了128次試驗后,我們得到了一個可以利用內(nèi)層細胞呼吸、外層細胞生產(chǎn)能量的刀蘭新品種“金1號”。
對那一年的冬季我沒有任何概念,整天在實驗室中工作的我已經(jīng)遺忘了時間。直到星屑發(fā)動姑娘們把我們?nèi)M人轟到會議大廳參加晚會,我才知道新年到了。慶!敖1號”的香檳和葡萄酒讓我興奮異常,我借著酒醉的膽量邀請場上最漂亮的女孩子跳舞,瘋瘋癲癲地唱歌。據(jù)說那夜我特別浪漫瀟灑。星屑將我拉到大廳外的花園里。已是深夜,天空下著小雪,音樂在雪霧里彌漫。
“你醉了。” 星屑說,接了一捧雪抹在我臉上。
“我沒有!蔽蚁牖氐綗狒[的大廳里去,回到色彩繽紛的女孩們中間去,往日的冷遇在今天會得到最徹底的彌補!斑@里好冷!”我剁著腳跳。
星屑摘下圍巾,搭在我的脖頸上。“給你,”她輕輕將頭靠在我胸膛上,“我的溫暖,我都給你!
我不得不伸手抱住她,否則我們都會摔在雪地里!班,你能提供多少熱量呢?”我笑,“我們快回去吧,否則會感冒的!
星屑抬起頭,看著我,明眸如翠玉:“這樣夠不夠?”她掂起腳尖,吻住我的唇。那顫抖的雙唇滾燙,熱力一直燒到我的五臟六肺。
“金!你在干什么?”錦瑟不知道何時出現(xiàn)在我面前,抓住我的手:“你的嘴唇怎么了?”
“沒,沒什么。”我趕緊放下?lián)崦齑降氖种,像個被大人找到不及格考卷的孩子,“嘴唇有點干痛干痛的!
“冬天要到了就是這樣。我給你的唇油呢?你又忘了用!”錦瑟嗔怪。
我抿抿嘴唇,被星屑吻過的唇,現(xiàn)在是那么的干燥和粗糙。
6
“金17號”刀蘭生長良好,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設(shè)計,它將有足夠的強度和滲透性可以移植到復合金屬材料上去,從而滿足跨星系大型宇宙飛船的需要。
“只有跨星系宇宙飛船使用了刀蘭材料,才能說明這種材料可以在市場上立足。”星屑曾說。那個重要的刀蘭材料論證會上她坐在我前面,后背挺直如一根要繃斷的弦。
我當時緊張得幾乎像個刺猬,立刻爭辯:“可是如果不在星際間開始使用,就永遠沒有辦法達到星系間飛行的要求!”
論證會沒有任何結(jié)果。我一時沖動,跑去找星屑:“你為什么改變態(tài)度反對刀蘭項目?因為我拒絕了你嗎?”
是的,我拒絕了星屑的吻,還有她的熱情,在新年晚會上。我不知道她怎樣迎接新年的曙光,怎樣目送校園中熱戀的情侶。我知道的是我拒絕對她妥協(xié),我不相信她真的會愛我。當時我已經(jīng)是校園中的明星,榮譽、嫉妒和青睞接踵而至,逼我處處懷疑處處小心。
“你可以拒絕我的愛,但是請尊重我愛的權(quán)利!毙切佳垌宄喝缢,“我沒有改變態(tài)度,我只是分析事實。”
“刀蘭會成功的!一定會!”我語無倫次。
“我相信!毙切嫉。讓我覺得我是不是待她刻薄了。
“我不想把私事和公事混在一起,”我拼命解釋,“你知道愛是無法勉強的。我,我一直當你是好朋友!
星屑輕輕點頭:“我知道。你放心,我會很好!
她走了,纖細的后背挺得筆直,像初生的刀蘭般柔弱中包含堅韌。
幾個月后,“金1號”刀蘭在我們?nèi)珜W院的努力下終于被達多巴星球政府采用到一艘小型運輸飛船上,這艘飛船就被命名為“刀蘭”號。星屑被指定為飛船上的刀蘭管理員。
我對這決定莫名其妙,得知是星屑自己的要求后更覺不可思議。星屑說飛行是她的理想,請我別阻止她!澳愕膶iL是在地上培育刀蘭,不是上天!”她執(zhí)拗得無法理喻。
“刀蘭”號的首航成功了。星屑留在了天區(qū)的主星球宣傳刀蘭,她回到大學里來的時候刀蘭已經(jīng)成為大眾熱門話題!拔乙吡,”歡迎會上她說:“有一個地球考察團邀請我參加。我想恐怕短期之內(nèi)我不能夠和大家見面了!
星屑,她的心屬于遙遠的宇宙深處。她一旦上天就再也不會落到地面,而我是注定要留在地面上的。我們永遠無法如影隨行。我想這就才是我拒絕她的根本原因。
我釋然。但面對星屑孤獨的眸子,我卻覺自己那么不坦蕩。
“原諒我的自私,我不能給你什么!狈謩e的時刻,我終于對她說,“也許只能給你刀蘭。”
星屑微笑:“那是最好的禮物。金,我想你一定會成功!彼嗥鹉_尖,輕吻我的臉頰,“好朋友,再見吧!”
再見了,從此以后,二十年再無緣見星屑一面。她已經(jīng)是著名的銀河旅行家,寫過的游記多得可以開展覽會,眾多傳媒早已將她的經(jīng)歷挖地三尺。星屑從來沒有忘記說刀蘭,說我的“金1號”。但獨身的她從來拒絕談個人的感情生活,對種種猜測不予理會。而我,在兩次不太成功的婚姻之后,又開始策劃第三次了。
包哲的聲音打斷我的思緒,他一邊微調(diào)刀蘭的澆水量一邊結(jié)結(jié)巴巴背誦:“我耐(愛),到我的花園里漫步吧。竄(穿)過撲來眼底的熱勤(情)的繁花,不去管她們的殷勤。只為—突發(fā)的欣喜—像金(驚)奇夕陽的燦麗,你—且—暫停一下腳步,然后飄然逸去!
我熟悉的詩啊,我從成排的刀蘭架旁走過,走到這年輕人的面前:“不是耐,是愛!蔽医酉氯ヒ鞯溃骸皭鄣馁浂Y是羞怯的,它從不肯說出自己的名字;它輕快地掠過幽暗,沿途散下一陣喜悅的震顫。追上它抓住它,否則就永遠失去了它。然而,能夠緊握在手中的愛的贈禮,也不過是一朵嬌弱的小花,或是一絲光焰搖曳不定的燈光!
包哲滿臉欽佩地看著我,“怪不得錦瑟讓我和您學習,您簡直……太優(yōu)美了,像唱歌一樣。”
我搖頭。我曾經(jīng)握住在手中的愛情到底是什么?我為什么拒絕挽留星屑飛躍之心的機會?二十年了,什么樣濃烈的感情都應(yīng)該稀釋,為什么我對星屑的回憶卻日漸清晰??
包哲學得很努力,他的模仿能力是一流的。在“金17號”分株的時候,包哲竟然可以聲情并茂地背誦泰戈爾的《愛者之貽》了,我們陶醉在刀蘭茂盛的莖干與優(yōu)美的字句間。我想讓星屑早日看到“金17號”,看到我們青春時代的夢。
7
“時光”號已經(jīng)飛入我們的星系。錦瑟和朋友們將為星屑的到來準備盛大宴會。作為達多巴大學城的校長助理,錦瑟自然不會錯過星屑到來對大學的宣傳作用。
“我個人送她什么禮物好?”錦瑟問我!靶切即饝(yīng)送我地球上中世紀的導航陀螺做禮物,那可是很珍貴的紀念品!彼γβ德担瑓s不忘記在婚宴名單中加上星屑的名字!拔野研切挤诺街髻e席上好不好?”
“好!”我心不在焉。幾乎可以想像得出星屑的祝福。她依舊清亮的眸子中閃過的將是什么樣的表情?
在去機場的前一分鐘,我跑進溫室拔下一叢“金17號”,用枯枝扎好。
天空突然下起雪來,世界一片素白。去機場的路上包哲不停喃喃自語背誦他精心設(shè)計的見面詞。
刀蘭捧在我的懷里,像捧著20年前的記憶,20年前的苦辣甘甜。難道這20年來,竟然真的不曾有一個人走進星屑的生活,與她共同游歷天涯?
我忽然感到膽怯,我害怕與星屑相見。于是我在停車場磨磨蹭蹭,比錦瑟他們晚了好一會才走進機場。.
綠色的“時光”號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停在那里,這是第5艘以刀蘭做主要能源供應(yīng)的旅行用宇宙飛船。在走出船艙的一群人中,星屑纖細的身影十分醒目。錦瑟、包哲還有許多人迎上前去。包哲沖到星屑身邊,將一位姑娘緊緊抱住。那姑娘紅著臉笑。包哲這死心眼,心心相映的愛情中間哪里還需要什么詩歌呢!
我站在角落里,抱著我的刀蘭。我遠遠看她,像看到時光的流逝,看到璀璨的星光,看到我的烏發(fā)一縷縷變成銀白。
我聽見錦瑟在喊:“金,金你在哪里?星屑,你來得真巧,正好趕上生物工程學院二十年校友聚會!”
星屑的聲音輕柔舒展:“他的‘金系列’刀蘭進展怎樣了?”
刀蘭鋒利的邊緣似乎要割破我的手套,在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里我第一次覺得穿多了衣服。
我掉轉(zhuǎn)頭去,眼眶忽然之間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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