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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
她在鐵欄桿門前停下,扔下手中的倆提購物袋,甩了甩手腕。
樓道的燈忽明忽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廚余垃圾散發(fā)出的酸臭味。
她從包側(cè)摸出鑰匙,剛伸手,頭頂忽然傳來“啪”的一聲,世界陷入黑暗。
她眨了眨眼,開門的動作沒有任何停滯。她從出生起就住在這了,即便是閉著眼,也能判斷出鑰匙孔的位置。
鑰匙轉(zhuǎn)了倆圈,銹跡斑斑的鐵門拉開后發(fā)出“吱嘎”聲響,回蕩在樓道里。她推開里頭的木門,提起墻角的購物袋,側(cè)著身子擠了進去。
眼睛很快習(xí)慣黑暗,她伸手打開了大門右側(cè)墻上的開光,屋內(nèi)一下子亮堂起來。
深黝黑色的水磨石地面,白色墻漆,沒有吊頂,也沒有踢腳線,白熾燈燈管發(fā)出嗡嗡的聲響。
家具有新有舊,客廳的沙發(fā)和地毯都是當(dāng)下流行的款式,鞋柜和廚房外邊的餐邊柜則帶著歲月的痕跡,柜角的油漆早已褪色,還有些變形,似乎曾經(jīng)在水里泡過很久。
或許是因為隨處可見的綠植,又或許是因為柜子上擺放整齊的物件和書本,這個有著幾十年歷史的屋子,透著淡淡的溫馨。
她轉(zhuǎn)身將門合上,掛上鎖頭,踢掉腳上的皮鞋。
腳板觸及柔軟的棉布拖鞋的那瞬,她忍不住發(fā)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一手取下斜挎著的背包,一手將鑰匙扔進鞋柜上的木盒里。
“啪嗒——”
金屬碰撞地面的聲音響起,她看著空空如也的木盒,嘆了口氣,似乎為她怎么都改不掉喜歡扔鑰匙的壞毛病,感到困擾。
她無奈地蹲下,身體前傾,將整個右手臂伸入柜底狹小的縫隙,屏著氣用手指在里面摸索著。
這個姿勢和舒服一點兒也沾不上邊,臉頰挨著冰涼的柜門,木漆散發(fā)著一股鐵銹般的刺鼻味兒,令人犯嘔。
不過這樣的姿勢沒有維持多久,指尖處便傳來柔軟的觸感。
她露出欣喜的表情,手指一彎,抓住,拉出。
是一只黃色毛絨玩具,平時就掛在她的鑰匙串上。
她一手提起鑰匙串,一手急切地拍掉毛絨玩具上的灰塵。
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丫丫,看,這是什么!
“小鴨子!給我的嗎?!”
“對呀,咱們不是說好了嗎?你只要期中考試有進步,爸爸媽媽就會給你獎勵!
“真好看,是媽媽織的吧!”
“呃……不是,是你爸爸買的。”
“爸爸?”
“對啊,爸爸今天下班后特意去給你買的,待會吃飯的時候記得要謝謝他,知道嗎?”
“好吧,我知道了!
“乖丫丫,那你繼續(xù)做作業(yè),媽媽做飯去了!
“等等,媽媽!”
“怎么了?”
“你的脖子怎么青了?”
“啊?脖子……哦,這里啊,估計是碰到哪了,別擔(dān)心,媽媽不疼。”
她從臥室里走出來時,已經(jīng)換上了睡衣。
手中的臟衣簍里是剛換下來的常服,以及剛買回來的新被套和新床單。
一股腦將它們?nèi)M洗衣機,“滴滴”幾聲機械聲響起后,洗衣機轟隆轟隆地轉(zhuǎn)起來。一股奇妙的安全感涌上心頭,她歪著腦袋聽了一陣,才走進廚房,開始做晚飯。
洗菜,切菜,倒油,下鍋。
四平米的狹窄廚房里,抽油煙機發(fā)出的聲響震耳欲聾,以至于她差點兒沒聽到客廳傳來的門鈴聲。
她狐疑地關(guān)掉抽油煙機,她最近雖然買了不少東西,但為了保證質(zhì)量都親自去門店買的,沒有網(wǎng)購。
難道是鄰居家的外賣送錯門了?
門鈴聲更大了。
“來了!”
她高喊一聲,迅速關(guān)掉火,打開水龍頭簡單沖了下手,然后一邊用圍裙擦拭著手,一邊快步離開廚房。
經(jīng)過客廳的全身鏡前,她側(cè)了側(cè)頭,才發(fā)現(xiàn)自己穿著的睡衣,領(lǐng)口有些大。
急忙回臥室拿了件外套披上后,她打開了木門。
借著門縫的燈光,她向外看去,樓道里烏漆麻黑的,來人高大的輪廓隱約可見。
“請問是高小姐嗎?”男人的聲音帶著公式化的禮貌。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旁邊鞋柜和墻之間的縫隙——那里放著一把電鋸。
“嗯,我是!
“有人送了您一束花,麻煩簽收下!
“花?”
鐵門外的男人抬了抬手,她這才注意到他懷中捧著的巨大花束。
此時,睡衣兜里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掏出來低頭一看,是小姨的信息。
【白天公司實在太忙,剛剛才抽空訂了一束花,你記得收!
她懸著的心終于落地。
花束入懷,百合花的香味彌漫開來,不是很濃郁,淡淡的,帶著一股清茶入口后的甘甜和清新,仿佛填補了她心中的某個空缺。
她低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唇邊蕩開笑容。
下午送過來的花,雖然花香依舊,但賣相顯然要差了一些,花瓣看上去有些蔫。
但這難不倒她,她利索地打開包裝,用剪刀斜剪花莖底部,然后接了一盆溫水,將花束小心插在里面。
沒一會,吸收了水分的花莖挺直起來,花瓣逐漸舒展開來,花朵中心的綠色花蕊也重新恢復(fù)活力。
搶救成功!
她美滋滋地看著燈光下的百合,忍不住撥了撥那潔白細膩如珍珠的花瓣。
“晚飯做好了嗎?”
“湯已經(jīng)燉好了,就差菜了!
“那還不快去炒,你在這弄這些花花草草做什么?”
“今早上班走得急,沒來得及給它們澆水,我想著現(xiàn)在……”
“它們還能比我重要?你也不看看現(xiàn)在都幾點了!我都快餓死了,你居然還沒做好飯。”
“我知道,我知道,就剩兩盆花了,我澆完就去!
“你是聾了嗎?聽不到我說的?”
“我聽到了,兩分鐘就好,真的!
“我說了,去——做——飯——”
“最后一盆,馬上好……長明,別!”
“我讓你澆!我讓你澆!我讓你澆!”
“我這就去做飯,求求你,不要再砸了,不要再砸了……”
“不許撿!不許碰!你給我睜大眼看著,看看你的這些花都是怎么死的!”
“我知道錯了,求求你了……不要。!不要踩!!”
她拿著鍋鏟,捻起鍋里的一小塊牛肉,放入嘴中嘗了嘗。
嗯~就是這個味!
她動作熟練地抓起鍋柄,將鍋中的小炒牛肉倒入盤中,然后端上一旁的蒜蓉空心菜,在餐桌前坐下。
餐桌不大,四方桌,靠著墻,只能面對面坐倆人,但對獨居的她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很久以前,這個位置是張圓桌,但她覺得太占空間了,還不如騰點位置出來,換臺大冰箱。
她是前年畢業(yè)后才回到這的。上大學(xué)前,她一直和小姨住,小姨不會做飯,天天帶著她下館子。上大學(xué)后有食堂有外賣,更沒有機會下廚。
可能是飯館和學(xué)校食堂的吃膩了,又可能是有一些味道她始終忘不了,于是從獨居開始,她就嘗試在家自己做飯。
一開始只會煮各種口味的方便面,后面照著網(wǎng)上的教學(xué)視頻和不斷從記憶深處摳出的細枝末節(jié),終于慢慢找回了小時候的味道。
空心菜很新鮮,嚼在嘴里又脆又多汁,牛肉是冷油冷鍋快炒出來的,火候恰到好處,嫩得和豆腐一樣,她扒拉著碗里的米飯,在心里暗自慶幸,還好,她繼承了媽媽的好廚藝。
“呸呸呸,這什么味兒?!你連個肉都炒不好嗎?!”
“我聽隔壁陳嫂說腌肉放姜粉可以替代生粉,我就放了些,不好吃嗎?”
“你自己嘗嘗,這是給人吃的?”
“……還好啊,就是稍微有那么一點老!
“這還叫一點?我都咬不動好嘛!而且還一股怪味,難吃死了!”
“你試試這幾片切得薄的,應(yīng)該會好一些!
“還試?你當(dāng)我是你的小白鼠?”
“我沒這個意思!
“氣死我了!連個飯都做不好,你說你到底有什么用?!”
“對不起對不起,我下次不會再放姜粉了!
“我覺得很好吃!
“什么?你說什么?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說,我覺得媽媽做的,很好吃!
“丫丫!”
“好哇好哇,我是懂了!你們母女倆,今天就是存心跟我作對吧?!尤其是你!小小年紀(jì),居然還學(xué)會撒謊了,你看我……看我……不抽死你個謊話精!”
“長明,你在干什么?!那是你女兒!”
“我可教不出這種謊話精,你跑什么,你給我站。。!”
“李長明!你瘋了嗎?!”
“對!我瘋了!我是瘋了!我辛辛苦苦在外頭賺錢養(yǎng)家,回來還得吃你做的豬食,你教的好女兒還成天撒謊!我瘋也是被你逼瘋的!!”
“你覺得不好吃,我給你重新做一份就是了,你掀飯桌做什么!”
“你還有意見了?這樣跟我說話,我看今天你也欠抽是吧?!你過來這,給我跪下!抱頭!”
“還有你,給我過來!……行,兔崽子膽肥了,不過來是吧,那你就在那站著,好好看著,今天我怎么教訓(xùn)你媽!”
置物架上擺放著剛洗好的碗碟,殘留的水珠不斷滑落,滴在洗水池里。
洗衣機已經(jīng)停止運轉(zhuǎn),她取出里頭甩干的衣物,塞入洗衣機上面的烘干機里,最后也沒忘了扔進去一小張香衣紙。
烘干機接過接力棒,繼續(xù)轟隆轟隆地運作起來。
她從一旁的柜子里取出浴巾,走進衛(wèi)生間。
衛(wèi)生間原本一道長條形的狹窄空間,最里面是蹲坑,淋浴就在蹲坑邊上,設(shè)計十分不合理,她花了一筆數(shù)額不小的積蓄,將整個浴室重新整修了一遍。
其他地方破舊一些,她都沒什么意見,但唯獨衛(wèi)生間,她不希望局促到抬個胳膊都困難。
于是,哪怕工人師傅搖著頭瘋狂勸說她工程量太大,性價比很低,她也堅持將衛(wèi)生間的這一整面墻,朝餐廳移了半米。
改造后的衛(wèi)生間寬敞了許多,不僅能做到干濕分離,蹲坑還換成了更舒適的馬桶。
她還在馬桶邊上,以及淋浴區(qū)里,加裝了固定扶手,以防地滑摔倒。
她仰著頭,閉著眼站在花灑底下,任由熱水從頭頂噴涌而出流淌在身上,帶走全身積攢了一天的疲憊。
這是她一天里最放松,也是最放松的時刻。
她大學(xué)學(xué)的的法學(xué),畢業(yè)后回到老家所在的小城,在小姨老友的介紹下,進了一所律所,從實習(xí)律師做起。
第一年很辛苦,每月工資只有2000多塊,還天天加班,直到去年轉(zhuǎn)正后,情況才慢慢好起來。
但這是她最好的選擇了。
因為,公檢法,她全都考不了。
衛(wèi)生間里漸漸被白茫茫的水汽占據(jù),她正對面的全身鏡鏡面也變得模糊起來,不過饒是如此,她也能在鏡中清晰看見自己腰側(cè)的傷疤。
傷疤不大,拇指指甲般大小,但很突兀。
“丫丫!給我滾出來!”
“哦……怎么了,爸爸?”
“垃圾袋是不是你放這的?”
“嗯,是我。”
“你過來,蹲下來看看,對……就這,看到什么了?”
“地上有水!
“哪里來的?”
“……垃圾袋里流出來的!
“你媽就這么教你做事的?垃圾不趕緊拿出去扔就放在這?”
“可是你之前也在這里放過啊!
“我是我,你是你,小孩子就得從小養(yǎng)成好習(xí)慣!你還跟我犟上了?垃圾不扔還有道理了?”
“我沒說不扔,我只是想先把換下來的臟衣服泡一下,然后再……”
“夠了!到底是誰教你這樣和長輩頂嘴的?我說一句,你說十句,像什么話?!”
“我沒有說十句,我就說了……”
“你還頂?!”
“老師說了,打斷人說話是很不好的習(xí)慣!
“哈!老師說了,打斷人說話是很不好的習(xí)慣~你可是真長本事了啊,還敢教訓(xùn)我起來了是吧?!看來今天我不發(fā)威,你就不知道這個家誰做主了是吧?!”
“不要擰我耳朵!好疼。!”
“李長明,你在做什么!你快放開丫丫!”
“我在做什么?我在讓她知道,惹惱我的下場!快給我趴下!把地上的水都舔干凈!我看你以后還敢不敢把垃圾放這!”
“她犯錯了,你說她就是了,為什么要這樣羞辱她!”
“羞辱?我這是在教育她,你懂嗎?!今天我不羞辱她,等她長大了,就會被社會上的其他人羞……啊!!你竟然敢咬我?!”
“丫丫,你快松開你爸,別再惹他了!”
“混賬玩意!你看我不打死你。!”
“丫丫——”
烘干機終于停了下來,她打開門,從滾筒里取出散發(fā)著淡淡香味的柔軟衣物和床單被套。
余熱還在,被套抱在懷里溫暖極了。
她將被套攤在床上,轉(zhuǎn)身打開衣柜上層的柜門,踮起腳,雙手抓著棉被的邊角往外抽。
棉被被壓得有些死,她抽了幾下見沒出來,索性一個用力,將棉被整個拽下來。
只是棉被掉落的,還有其他東西。
一床大紅色的喜被。
下意識地看去,她的雙眼緩緩睜大。
鮮艷的紅色如同潮水般像四面八方迅速蔓延,紅海翻滾著,咆哮著,吞噬著一切,將她帶回十三年前的那一天。
幼小的她也曾這樣被鮮紅的色彩包圍著。
不同的是,那時候包圍她的不是被子,而是冰冷的、黏稠的鮮血。
血液從門底緩緩流入屋內(nèi),像是有生命一樣,朝著跪坐在地上的她涌來,一同而來的,還有無邊的恐懼和無助。
“丫丫!你快和你爸道歉!”
“我不!”
“嘖嘖,真有骨氣,看來是上次的教訓(xùn)還不夠深啊!
“長明,你別生氣,丫丫她知道錯了……是不是,丫丫!”
“我沒錯。”
“行,你沒錯,可以,那我——就——打——到——你——認——錯。!”
“丫丫,你在那傻愣著干嘛,快回屋!”
“你別攔著我!給我滾開。!今兒我不把那小兔崽子打死,我李長明這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丫丫!把門關(guān)上,別出來!”
“你給我站住。!該死,你再攔著我我連你一塊打!!你給我開門!開門!!”
“丫丫,不能開!”
“好哇,在這給我上演母女情深?行,不讓我打她?那我就打你!讓你攔我?讓你攔我?!讓你攔我。!”
“媽媽?”
“丫丫!不許出來。!聽話。!”
“不開門?可以!等我打死你,我再找鑰匙進去打死她!真是一對賤人。。∧恪恪趺锤摇 弧
“對不起……長明……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讓你死……對不起……”
“好多血……我的肚子……救救我……詩蘭……我是長明啊……不要再捅了……”
“對不起……對不起……可是你為什么就不能閉嘴呢?!為什么?!。
“救救我……我要死了……”
“我到底哪里做得還不夠好?你告訴我。。。∧憧旄嬖V我。!”
“詩……”
“為什么就不能放過丫丫?為什么就不能放過我?為什么?。!我到底欠了你什么?。。∪ニ!去死!!你給我去死。。。。!”
“媽媽!你沒事吧!媽媽!你怎么了?媽媽……你怎么把門堵住了?媽媽……你說句話啊!媽媽,我好害怕……媽媽,你不要離開我……媽媽。!”
她猛地睜開眼,胸口劇烈起伏著。
呆怔怔地望著天花板,雙眼因陽光的炫目而微微瞇起。
夢中的畫面依舊縈繞在腦海中,她陷在無邊的黑暗中,想要逃脫,但雙腿卻仿佛被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住,動彈不得。
這是一場即便清醒也不會結(jié)束的噩夢。
十三年來,每夜如此。
但——明天不會了。
明天將會是,一個嶄新的開始。
一切都將改變。
她慢慢從床上坐起身來,看向窗外。
蔚藍的天空干凈澄澈,遙遠的天邊有幾朵獨特的云朵悠然漂浮,是一種奇異的噴射狀,仿佛是飛機掠過天際時留下的淡淡尾氣。
她就這樣在一室的明媚陽光中,呆坐了許久許久,直到看到床頭柜上的鬧鐘時,她尖叫道:“啊啊啊要遲到了。!”
一小時后,槐林市女子監(jiān)獄正門前。
她站在人群中最中央的位置,懷里抱著巨大的花束。百合花泡了一晚上的水,如今鮮艷欲滴的樣子仿佛剛被摘下。
“聽說了嗎?今天這批里頭,有一個判了十二年的重刑犯!
“這么久!”
“一開始是十五年,后面表現(xiàn)好,才減到了十二年。”
“十五年,是殺了人嗎?”
“你忘了?那可是當(dāng)年震驚全槐林的殺夫案!”
“啊……我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捅了很多刀,活活把丈夫捅死的?”
“對,一共捅了47刀,準(zhǔn)確來說,不能說刀,因為兇器是把剪花用的剪子!
“我的天,這也太殘忍了吧!這是人能做得出的事情嗎?”
“哪里殘忍了?我跟你講,那個丈夫他該死!我同學(xué)剛好認識他們一家,那男的表面看著溫文爾雅的,在朋友親戚面前一副老好人的樣子,私底下打老婆打得可狠了!連自己親生女兒都打!”
“哎喲我的天,這也太禽獸了!不過……這也不能直接殺人吧!
“不殺人能怎么辦?和他坐下來好好講道理?沒用!警察和婦聯(lián)那邊又不是沒上門調(diào)解過,結(jié)果門一關(guān),照舊往死里打!那會新聞報道看得我都來氣,這種人渣,死一百次都便宜他!”
“不過你別說,那會這事情一出,我老公在家都老實了很多,不敢和以前一樣大聲兇我了!”
“我公公也是,原來總酗酒,后面酒都戒了!
“那妻子肯定很兇狠吧?”
“得了吧,她平時可溫柔了。她殺完人后,還是自己打電話自首的。警察到的時候,她就一個人坐在尸體旁,滿頭滿臉都是血,家里也是,地板上全是血,老嚇人了!”
“那她們家女兒呢?”
“被媽媽關(guān)在屋子里,沒讓出來。”
“嘶……這也太慘了,那后來……”
“別聊了!出來了!人出來了!”
人群倏地涌動起來,她原本還在發(fā)愣,如今立馬回過神,抬起頭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大門處。
刑滿釋放的日期,是一個月前就告知家屬了的。
當(dāng)然,就算不告知,她也很清楚是哪一天,畢竟這么多年,她都是掰著指頭數(shù)著日子過來的。
說是出來了,但其實就是眼尖的人,遠遠地看到里頭莊嚴(yán)肅穆的建筑里在往外出人,實際上離到大門,還有一小短步行距離。
她沒有抱著花的那只手,此刻正用力攥著衣擺,用力得指節(jié)處都泛了白。
重逢的第一句話她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媽媽,我好想你?
不行,太煽情了。
那……媽媽,好久不見?
不行,太正式了,聽起來干巴巴的。
媽媽,恭喜你出獄?
不行不行,這都什么玩意,快想快想。
!出來了!
她一眼便認出了隊列里的媽媽,因為媽媽身上穿的正是她前幾天提前買好,送進去的衣服。
女人頭發(fā)半白,眼尾皺紋橫生,臉上滿是茫然之色,仿若一個面對著新世界手足無措的嬰孩。
見到這樣的媽媽,她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來。
她一直抱怨時間走得太慢,這十二年來度日如年。
但直到此刻她才發(fā)現(xiàn),時間走得不慢,反而太快了,快到像是她的時間,都是從媽媽身上偷來的。
“媽媽!”她忍不住喊道,舉起手用力揮舞。
女人聽到熟悉的呼喚,視線穿過茫茫人海,精準(zhǔn)地捕捉到她,二人視線相遇的剎那,女人臉上的茫然,化成驚喜。
“丫……丫……”女人張口呼喚女兒的乳名,但下一秒,嘴邊便嘗到了一陣咸澀。
其實在獄里服刑的這么多年,女兒每年都有來探視她。
只是這是第一次,沒有隔著探監(jiān)室厚厚的玻璃,沒有隔著摸不著的遠程視頻。
而是,在陽光下。
“媽媽!”
高雅早忘了自己設(shè)想好的話語,也忘了手中的花束,她飛奔著撲向高詩蘭,垂下腦袋,如鴕鳥般埋進高詩蘭溫暖的脖頸間。
“媽媽!”
“嗯。”
“媽媽!”
“嗯!
“媽媽!”
“嗯!
“媽媽,謝謝你。”
“謝我什么?”
“謝謝你,殺了他。”
插入書簽
靈感來源于很早以前看過的一個紀(jì)錄片《沉默的尖叫》,講的是因為不堪忍受丈夫家暴殺了丈夫最后判刑入獄的女人們。
里頭有個女兒和記者的對話令我記憶猶新。
“她讓我們失去父親的時候,她受到了懲罰,但給我們帶來一種安全感!
“安全感,指什么?”
“現(xiàn)實里不會再有爸爸去傷害我,傷害我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