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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你們退下吧。”
平穩(wěn)的語調(diào)在穹窿一般沒有邊際的殿堂里顯得有些虛無,四周閃爍的星光和變幻的咒文倒似乎觸手可及,然而身處其中久了,就會覺得周遭一切都若即若離,連同自己,一切盡是虛空。
那個男人的聲音,卻變得清晰可觸。
很好聽的聲音。
找不到任何具體的詞匯來形容,也并沒有帶著顯而易見的魔力,只是很清晰。清晰到讓人想一直聽下去,仿佛這樣就可以隔絕內(nèi)心的恍然若失,就可以在這條容易迷失的路上,將腳下的步子邁得更踏實一些。
月神帶著剛剛被賜予姓名的高月離開時,心里就是這種感覺。
進入陰陽家多年之后,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是錯覺,但錯覺之外竟生出一種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實的想法,這想法每每讓她恍惚,不得不靠回憶外面的殘酷廝殺來平復(fù)。
機關(guān)城外帶著血腥氣的夕陽在腦海中翻騰許久,她的心神略微寧定了些。亂世中不只無魔無道,同樣也無真無幻,無論身披何種皮相,只有血淋淋的欲望才是唯一的存在。
只不過,她從來不知身后那人的皮相如何罷了。
最后回身看了一眼,她拉住女孩的手,轉(zhuǎn)過前邊的岔道向另一個方向行去。
正在這時,她聽到了一聲沉悶的嗚咽。
空洞卻又極沉重,好像什么人的心被挖了一個大洞再填了一塊石頭進去,來自胸腔里的聲音被冷硬的石頭擋住,卻又不甘心地沿著血淋淋的傷口邊緣掙扎著鉆了出去。
那樣直接,又那樣扭曲。
月神忍不住微微停下腳步,身邊的女孩發(fā)出一個略帶驚恐的短音。
東皇太一抬手,殿里飄忽不定的傀儡在瞬間消失了蹤跡。
月神走了,整個大殿恢復(fù)了沉寂,看得見摸不著的星空在此時仿佛變得有形有質(zhì),連幻音寶盒直指人心的靈韻都無法穿透。
人耳能及的所有聲息都膠著在粘稠的時間里,目之所及只有星空紛繁變幻,這一瞬寫下的,下一瞬又被抹去。
以前,自己是很喜歡這樣純粹的靜謐的。陰陽五行天地流變仿佛都凝聚在這一方天地,盡管沒有親眼看到,但人間興亡繁華枯榮盡在于此,莫說是星空,就算說它代表整個天宇,自己也毫不懷疑。
但現(xiàn)在……
東皇太一合上幻音寶盒的蓋子,轉(zhuǎn)過身,將身后的門打開。
殿外似乎傳來更多驚恐的人聲,卻沒有人敢靠近探聽。東皇太一退后兩步,低下頭看著眼前這驚恐的根源。
他還是這樣,一旦解開禁制就片刻也不肯停歇,無法直立就倒在地上匍匐而行,一只手伸著,口中發(fā)出意味不明的嗚嗚聲。那聲音并不大,卻由于和四周極不協(xié)調(diào)而顯得分外明晰,和著沉重到仿佛已生銹的喘息,一聲一聲切割著聽者的神經(jīng)。
如果瀕死的人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或是單純地不想死,那應(yīng)該就是這樣吧。
但他早已不算個人了。
自機關(guān)城外撿到他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數(shù)日,被改造加強卻終于摧毀的身體以驚人的速度破敗下去,胸腔里沾染著腐臭液體的零件一個個掉了出來,剩下的也已經(jīng)和爛肉混在一起,難以分辨。一身原本極強韌的皮肉如今潰爛處處,關(guān)節(jié)處更是早沒了血肉,只剩森森白骨在污血的潤滑下艱難地運轉(zhuǎn)著。
一具已經(jīng)在腐爛的尸體,一個破敗不堪拼都拼不起來的機器,原本并沒有任何理由能讓一向高高在上的東皇閣下多看一眼,但最令人驚奇的是,他還活著。
尸體還活著。
其實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活,只是一絲殘存的意識如同跗骨之蛆,固執(zhí)地在這堆爛肉上生根?斩吹闹挥懈旱哪X袋里早已沒有滋養(yǎng)它的原料,這絲意識就像幽靈一樣無憑無依,卻頑強得出人意料。
東皇太一就是被它打動的。
于是從那日起,大殿每每于人靜之時便傳來地獄之音,東皇在普通下人心中原本就似神魔多過似人,這下更做實了他本是鬼怪的傳說。
月神也是知道的。
東皇并沒有瞞她,而且讓她知道自己曾去過機關(guān)城左近,也未必是一件壞事。
略略飄遠(yuǎn)的思緒被一聲巨響打斷。
東皇再退一步,避開流淌在地上的污濁血液。這大個子剛才居然勉力站了起來,卻終于因為不支而摔倒,一條早就脆弱不堪的腿摔成兩截,斷肢就落在自己腳邊。
他的手,還是向前伸著的。
已經(jīng)開始腐敗的眼珠似乎隨時都會掉落,這樣一雙眼睛無法如常人一樣傳達什么情緒,只有空洞的口中嗚咽不斷,是向外表達的唯一途徑。
“你到底想要什么?”東皇太一看著他,低聲道。
這些日子他嘗試了各種術(shù)法咒印,但最多可以禁錮將近失控的□□,卻無法讓他如對其他傀儡一樣行使自如。話說回來,這個身體本就不是能用的材質(zhì),但即使失敗多次,東皇仍然留戀其上附著的生意。
陰陽家歷代相傳之道中,有天地變易之理,有經(jīng)緯人事之術(shù),除此之外也有近似于巫的小道,陰陽術(shù)法多半屬于此類。這些法術(shù)的施行原理大半是靠激發(fā)人的精神志氣,再進一步加以引導(dǎo)控制,因此在東皇看來,人的精神是最奇妙也最可利用的東西。
但他以前從未想過,自己會在一個根本不會有思想?yún)s偏偏掙扎著散發(fā)著生意的東西上下如此的功夫。他就算格外不同,也畢竟早不是個人了。
地上一直沒有停止嗚咽的家伙這回又一次掙扎著爬起,然后重重地跌落在地。
虛無的星空沒有碎沒有亂,只是在這一瞬似乎略略飄遠(yuǎn)了些。那些躍動不定的光好像也在給這聲實在而直接的巨響騰出空來,只留一方空白做這些詭異聲音的背景。
此刻這副即將散架的軀體,似乎比大殿所代表的深遠(yuǎn)穹窿還要真實得多。
東皇有些略略的恍惚。
他并不會覺得無力,身邊是他看慣的星圖,身外是他以為看透的人世,作為一個用“智慧”形容都嫌蒼白的人,面對這個連話都不會說的意外,他也只是恍惚而已。
只是因為……他能看懂人,眼前這個卻不是人。他能控制人心,眼前這個的心卻早爛了。所有的手段都好像落在虛處,那些天地陰陽的道理,本就不能在一個連人都不算的東西上實現(xiàn),那個東西不會懂,也不配……
這個怪物,本就是被淘汰下來的意外吧。
右手結(jié)印,東皇眼望虛空,開始了新一輪的試驗。
誰也沒想到,這個意外竟被保留了下來。
東皇太一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延緩了那怪物的腐爛,十余天后,那東西竟然還可以直立而行,跟隨東皇出門了。
帶著他出門,后來漸漸成了東皇的習(xí)慣。
訓(xùn)練久了,那個家伙開始習(xí)慣埋入四肢的細(xì)線,走得順暢了許多,也學(xué)會服從術(shù)法的指引,在不該出聲的時候保持安靜。但東皇只要稍稍松懈,或是干脆解開術(shù)法的時候,他又會回復(fù)常態(tài),瘋狂又固執(zhí)地伸手,口中嗚嗚作聲,好像在渴求著什么。
東皇還是不知道他要什么,旁人也不知道這位東皇閣下為何要一個怪物作陪。
于室外靜修的時候,東皇也是斗篷蔽身,面目更是藏得嚴(yán)嚴(yán)實實,不露分毫。跟在他身后的那家伙也被一塊巨大的黑布遮了身體,只露出沒爛的那半邊腦袋。但無論多么奇怪,都沒人敢質(zhì)疑,甚至也沒人敢多看他們一眼。
東皇并不在意別人的想法。
只是那一年正月初一于野外過一座小橋時,偶然看了看清淺的水面,他掃了一眼投映在水上的一大一小兩個黑影,忽然想起了旁人的疑問。
也許這樣真的很奇怪,也許……只是習(xí)慣吧。
習(xí)慣地看他日日將死而又未死,也習(xí)慣地等著他真正去死。他想看這個扭曲破敗的生命能堅持到什么時候,看軀體上最后一點意識慢慢消失,好像這樣就可以終結(jié)這些日子以來因為“意外”帶來的異樣。
有所觸動什么的,這樣的情緒畢竟不適合他。
橋是石橋,造得很結(jié)實,在那家伙的踩壓下也只是碎裂了表面的石頭,并沒有更進一步的損壞,東皇聽見聲音無礙,便自顧而行,向橋下去了。
片刻之后,他才覺得不對。
身后是空的,回頭一望,才見那個裹著黑布的巨大身軀還立在橋中,沒有挪動。
東皇退回,在他面前站定:“走!
以往這樣的命令配合著手勢總是奏效的,但今日那家伙只是挪動了一下,又不動了。喉間又響起了混沌的嗚嗚聲,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表達什么。
細(xì)聽下來,他似乎在說:“不……”
“不?”東皇有些不可思議地道,“你在說不?”
那家伙聽不懂他的問話,依然只是重復(fù)著模糊不清的單音。東皇結(jié)印數(shù)次無果,心念一動,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
小橋上空有一只白色鳥雀盤旋,并不鳴叫,但尾羽拖曳,其色如雪,好看極了。在東皇抬頭的瞬間,一枚白羽從它身上輕飄飄地盤旋落下,那鳥兒叫了一聲,飛遠(yuǎn)了。
東皇接住鳥羽,送到那家伙面前!澳憔尤幌矚g這個……”他半是驚奇半是無奈,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在方才一瞬,略略柔軟了下來。
這鳥毛真的很好看,只是沒什么用……這樣隨意想著,并沒有發(fā)現(xiàn)面前的家伙已經(jīng)許久沒了聲息。
陽光很好,照在一雙詭異空洞的眼中,居然也能添上幾許神采,這并不合格的傀儡此刻分外安靜,注視著東皇的手,好像全身每一根骨頭每一塊肉連同所有零件都靜止了。
就這樣看了片刻,他說出了這些天以來最清晰的四個字:
“無雙……喜歡……”
話音未落,黑布下的身軀驟然崩塌,白骨連同銹蝕的零件一起散了滿地,支撐脖子的木頭沒有斷,而是連著腦袋一起滾到了橋下。
大張的嘴被河水灌滿,沒有說完接下來的幾個字。
聽月神說,這個家伙以前的名字就是叫無雙。
那么無雙,你喜歡什么,你要什么……這些,東皇還是不知道。
身邊是他看慣的星圖,身外是他以為看透的人世,連唯一的意外都零散委頓,估計再過些日子就化為河泥了,尊貴的東皇閣下并不會感到無力。
他只是恍惚而已。
有時候他會仔細(xì)回憶自己失敗的試驗,想如果知道無雙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是不是就可以如其他傀儡那樣,把他的精氣神抓在手里,那樣他就不會散架得那么快了。
這樣想過之后他又失笑,自己不是早就等著他真正死去的時候么,抓在手里,還能當(dāng)條狗牽一輩子不成?
說到底,還是不明白吧。
即使是東皇太一,也有不明白的東西。星圖可以對應(yīng)人世,但早已不是人的人,要拿什么來對應(yīng)?
無雙,你喜歡什么,你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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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算不上嚴(yán)格的吵架,但是無雙都沒啥意識的,難得違反命令,姑且算吵架?
惡搞什么的不是我所長,又怕造雷,于是弄了這么個東西出來。對東皇了解不多,就目前的劇情姑且猜測是個MS很強大的人物,他一副先知引導(dǎo)者的樣子讓我不爽,于是弄個他對付不了的不明白的東西來搗亂~
抽到這個簽的時候就覺得機械系和意識流沒有交集,現(xiàn)在果然。
神馬星空神馬術(shù)數(shù),再神機妙算能料陰陽能斷天下大勢,也未必能算得到簡簡單單又格外沉重的心底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