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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白之城
我睜開眼時就在這里了。
從睡夢中醒來令我的思維有些遲鈍。世界好像開機的電腦一樣緩緩加載著,五感回歸我的身體,我茫然地試圖弄清自己身在何方。
人群裹挾著我前進,我總覺得不太對勁。
我明明剛才還在…
對啊,我剛才在干什么來著?
我…又是誰
不安在我心底攀升。我必須要想辦法弄清現(xiàn)狀,我對自己說。這里似乎擁有令人忘卻的魔力。
我踮起腳尖向四周看去,暖洋洋的陽光竟令我一時有些暈眩。
周圍的人們看不出男女,他們都穿著一樣的白袍——姑且稱之為“袍”好了,其實只是一塊白布掏上三個洞,再縫上兜帽。本身倒是與西方低階神職人員的穿著有些類似,但那遮到下巴的兜帽讓它看起來簡直不倫不類。而這身白袍能一直遮到腳踝,借助陽光,我能看清他們都赤著腳。
陽光?我突然想到什么,愕然尋找其他該被陰影籠罩的地方。
沒有,都沒有!影子也好,衣服垂下的褶皺也罷,所有的地方、所有本該是陰影的地方,都是一片光亮!
在溫煦的陽光下,我卻如墜冰窟。過分的光明總是帶給人恐懼感,我從未像此刻一樣期盼著看到一片黑暗。
這條街很寬,更是一眼望不到頭。街上沒有任何裝點,也沒有綠植或是公共設施。所見的一切都是簡單的線條勾勒的、純白的。
街道兩側(cè)分別矗立著一排規(guī)整的白色立方體建筑,沒有窗戶或者陽臺,只有一處勉強可稱為門的空缺,白袍人正從中有序而沉默地走出,加入到這長隊中。
就像蜂巢或者蟻穴。井然的秩序讓我覺得他們簡直在共用一個大腦。說不清道不明的怪異感充斥在我的心中。
依我的性格,一定是會好奇這奇怪的建筑和風俗的。但此時此刻我滿腦子都是一個念頭——跑。
我能感覺到我所有的感知都在逐漸遲鈍,或許再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我就會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員。
我想要向路邊跑,無奈在人群中無法調(diào)轉(zhuǎn)方向,只是徒勞用力擠去,轉(zhuǎn)眼又被帶著向前走去。
我想要出聲喊叫,卻忽然發(fā)現(xiàn)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我的聲帶在振動,卻沒有任何聲響發(fā)出。
——是了,是了!我發(fā)現(xiàn)了那揮之不去的怪異感的源泉。一切都過分安靜了,如此幾千上萬人的陣仗,竟然沒有一絲動靜,連腳步聲都不可聞!
太陽依舊沉默地照著,我有些恍惚。
低下頭,我才發(fā)現(xiàn)我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白袍。
我是誰?這個念頭在我腦海中轉(zhuǎn)了一圈,又無影無蹤。
陽光很溫暖,讓人感到在母親的羊水中酣睡似的愜意。
或許走了很久。又或許只有一瞬間。
沉寂的城市忽然響起飄渺的樂音。古樸,莊嚴,又令人迷醉。
隊伍漸漸停下了。
人們開口跟著樂音輕頌,我也唱著。那是一種不屬于任何國度的語言,卻是如此優(yōu)美動人。此刻的我似乎理解了部分音節(jié)。
“…
光明永存
我們生而有罪
我們生來平等
…
光明永存啊
在純白之城
…”
有人將兜帽摘了下來。
大概是最前面的人,這個舉動仿佛是一個信號,人們紛紛摘下兜帽。
在我旁邊的人摘下兜帽的一瞬,我忽然意識到我在做什么。
剎那間,冷汗浸濕了我的長袍,耳畔的樂聲忽無影無蹤。
我感到自己像是狂風驟浪中的一葉扁舟,岌岌可危,隨時會被吞沒;又好像是干涸土地上渴求雨露的植株,只要有一滴甘霖降下,就會沉溺于多彩醉人的佳釀。
我拼命抗拒著跟從動作的本能。咬緊舌尖,有血腥味在我口中彌漫開來,暫且壓下歌頌的欲望。
人們抬起頭。
多么怪異的畫面!他們每個人的頭發(fā)都被剃去,甚至眉毛也被拔掉,本該是眼睛的地方只留下兩個空洞。
他們仰頭,沉默地“注視”著前方。
約有幾十米高的,由白色石塊雕砌而成的塑像靜靜矗立在前方路的中央,我感到自己與之相比就如螞蟻微末。
那塑像似人卻又非人,雕琢得極其精致。哪怕隔了這么遠,一根根血管都清晰可見。但祂沒有毛發(fā),原是五官的地方皆是一片平整,如同未著色的白紙。祂未著寸縷,代表著性別的器官也未雕出。
祂就那樣靜靜地與人們“對視”。
人們跪在了白色的地面上,舉起雙手抬至前額交叉擺放,而后虔誠俯身長叩。
太陽稍稍墜下,恰好到了祂的頭顱后方。兩只潔白無瑕的山羊角正在灑落的日光中熠熠生輝,更添一絲詭譎的神圣。
我總感覺祂是笑著的。
安寧、祥和、喜悅…似乎當我意識到祂在笑時,說不清的情緒就涌了上來。
不知不覺中,我已與眾人一同俯身。
沐浴在暖陽中,樂聲又回響。人們在等待著什么。
樂聲中,莊重肅穆的、無法分辨是念還是唱的聲音從雕塑處傳來。聲音不大,卻有著令人平靜和狂熱的力量。
祂誦一句,人們齊齊開口重復一句。
“我們生而有罪,
我們生而平等…”
眼睛傳來鉆心的刺痛,又被逐漸模糊的五感鈍化。
我手中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一把利刃。
“洗凈污濁、不公
不聞,不視,不說啊…”
我垂首沉默著,思緒似乎與其他人互相交織,每個念頭都赤裸裸展現(xiàn)在眾人面前,萬千話語也同時涌入我的腦海,和著人們的念誦。
“留下吧…留下來!蔽业男穆牭綗o數(shù)個聲音低語。
“光明永存,
在純白之城!
頌歌落幕的一瞬,太陽消失在地平線。在黑暗中,所有的人都化為白骨,周圍的房子是一座座墳墓。而那雕塑,變成了一只純黑的山羊。
然而只有瞬息間的黑暗。因為緊接著,空中升起一輪新日,比先前的更大、更亮。
在這座永遠純白光明的城市中,我隨人群沉默地走向我的住處。
我來自哪里呢?
我一直在這里啊。
我要…我要干什么來著?
應該是要好好生活吧。
陽光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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