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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佼
逝者無知無覺,生者思念未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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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同光難以抑制地戰(zhàn)栗起來。
這是幻覺嗎?
眼前的舞女眉目清艷,姿容勝雪,與他念念難忘的那人極為相似。
他幾乎要被舞女伸向這方的纖手勾走,卻在恍神間看到她的眼睛。
很美。
黛眉若遠(yuǎn)山,映得那眸似明珠秋波,眼尾上挑,勾起少年將軍最心底的往事。
只是再如何模仿,也顯得拙劣。
師父,她是世間罕有的佼人,更是最完美的刺客。當(dāng)你注視她時,首先吸引你的定是她淵停岳峙的氣勢,如高山陡立,鋒芒奪人。
然她眼中又總凝著化不開的冰雪,當(dāng)她看向李同光時,他總覺得自己有如草木,又似鳥獸,在自然的偉力前沉寂。
她有一雙古劍之眸。
絕非這般的刻意引誘。
這種大喜大悲的痛恨要把李同光燒死在火中。
戰(zhàn)栗的滋味從驚喜轉(zhuǎn)為憤怒。
他低垂睫羽,擋住了眸中的森寒陰沉,而握住截云劍鞘的手已關(guān)節(jié)泛白,嗬嗬作響。
“同光啊,這美人你可滿意?”
主位上的大官恍若不知,只笑吟吟問他,那笑容中藏滿不懷好意的陰毒。
據(jù)傳,長慶侯曾有位朱衣衛(wèi)師父,乃梨花先雪、皎月美人,讓人記掛了多年念念難忘。
朝堂之上,誰一旦露出些軟肋,便會被嗅腥而來的豺豹死咬不放,撕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連骨頭也吞入腹中才肯罷休。
長慶侯除了出身之外,還有這等秘聞鮮為人知。
若不試探,怎知真假?
他的主意很容易被看透。
李同光冷冷避開舞女的輕撫,嘴角擠出一絲笑意抬頭看向他。
“大人的美意,同光心領(lǐng)了…只是!
話鋒一轉(zhuǎn),驟然凌厲起來,星目如寒箭般射向主位者。
他抽劍旋身,只見月白衣袂一晃,銀光閃過,冷風(fēng)撲面,回神后,劍已入鞘。
舞女橫尸當(dāng)場,頸間橫著一抹紅。
“只是,拙劣、惡心。”
持劍者已入座,他歪頭斜瞥著上位者,眼神冰冷,唇卻勾起一抹笑。
面冠如玉,卻濺上血紅。
像紅梅綻在雪中。
沒人看清他是怎么殺的人,也沒人能在李同光如孤狼般泛狠的眸下逃脫——他的眼里有尸山血海,濃郁要將人吞噬的黑暗。
叫人頭皮發(fā)麻,汗毛直立。
“你!……你…。砣!”
主位者霎時癱軟,聲音因過度驚恐堵在喉中斷斷續(xù)續(xù),守衛(wèi)一擁而入,執(zhí)刃相對。
李同光噙著笑,頸側(cè)已青筋暴出。
盯著主位者的眼似鍘刀,把他的身體寸寸剁開,以解心頭之恨。
而他的語氣卻慢悠悠,只在不為人知出透出些瘋魔。
“同光怕您寂寞,先讓美人在下面等您。”
赤裸裸的威脅。
“李同光!你別以為陛下表面上看中你,你就目中無人!”
李同光收了笑,冷冷回身走出大殿,可或許此夜朔風(fēng)泠泠吹得人悻悻發(fā)虛,竟無一人敢上前與他相對。
寒風(fēng)颯颯,只聽青年陰狠的警告。
“區(qū)區(qū)一舞姬,大人緣何生氣!
“該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你心里有數(shù)!
“安慶侯的青云劍,向來見血收鞘!
醉花蔭,鳳凰樹下。
李同光很少會刻意去想她。
他已習(xí)慣了風(fēng)平浪靜下的波濤暗涌,萋萋蒹葭后的懸崖陡立。為了向上攀,寧可痛,也不留一絲空隙去回憶。
任辛曾在他受傷時安慰他:“痛多了,就麻木了!
可李同光今天才發(fā)現(xiàn),師父一直在哄自己。
原來真正的痛是不會麻木的,只會沉荷為一道陳年傷疤,一旦觸碰就讓人撕心裂肺、粉身碎骨。
而任辛無疑就是李同光心口的那道疤。
任辛、師父。
一旦想起這個名字,一旦提起這個稱呼,他就控制不住要殺人,把所有人都?xì)⒘!把安帝、初貴妃,所有糾葛都斬斷!
將李同光的血肉寸寸割落,好削減些痛悔、憎惡…思念。
可他不得不時刻保持理性,步步為營。
可笑吧,早已瘋魔的妖鬼披上了人皮,成為戰(zhàn)功赫赫的長慶侯。
這種拉扯讓人難以清醒,于是李同光只能倚靠在樹下,一杯一杯灌著,舉杯消愁。
李同光平日為了保持警惕,總是淺嘗輒止,可也許今晚月光太皎潔,映在他肩上,就如師父輕撫時的冰涼,叫他不由得杯杯下肚,眼前的景也朦朧起來。
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兩個身影,月下相伴,寒蟬泣鳴。
他和師父也曾共度過這樣溫柔的夜。
師父不愛說廢話,二人獨處時總是填滿了沉默。
那夜師父站在鳳凰樹下發(fā)了好久的呆。月光勾勒出師父單薄削瘦的身影,她看起來很孤單。
李同光站在她身側(cè),好多次想牽住那片衣袖,蹭著她的手心,告訴她,還有鷲兒在。
他好想說,鷲兒算師父的同伴嗎?鷲兒永遠(yuǎn)不會離開師父,鷲兒永遠(yuǎn)會同師父站在一起,鷲兒會把所有讓師父不開心的人殺光。
鷲兒會想辦法更聽話,師父能不能永遠(yuǎn)不拋下鷲兒?
鷲兒是世上最愛師父的人。
可最終他只是站在那里,陪著師父一起沉默。
鷲兒。
師父喚他。
他驚喜地抬頭。
一把絕世兵器橫在他眼前。
師父告訴他,此劍喚青云,形若游鴻、狀若流云,劍成而鑄劍師亡,不見血不歸鞘,為殺戮之劍。
他接下劍,在鳳凰樹下舞了一段。
只記得那彎新月,月下、花影后隱隱綽綽的身影,和師父溫柔的眼神。
清輝流轉(zhuǎn),只有一人印在瞳中,如夢初醒。
他伏在師父膝上,師父撫著他的發(fā),那股冷香自她的袖間散開,鉆入鼻腔,叫他頭皮酥麻,差點暴露。
師父撫著他說,要用青云斬斷一切。
她還說,只有站得夠高,才不怕痛。
可是。
李同光大笑,笑得天地動泣,哭得肝腸寸斷。
苦酒入肚。
他已雙頰熏紅、身形不穩(wěn),卻還是撐身抽起截云縱身一舞。
劍氣凌冽,攪起落花狂舞,玉面郎君矯若游龍,大開大合擾了一方清凈。
劍氣割得他遍體鱗傷,血梅洇出,觸目驚心。
李同光收劍,身影一晃,倒在月光下,頹然閉目。
今夜月光正如當(dāng)年般昭昭。
師父啊…
鷲兒已站得足夠高,為何還會這么痛?
青云劍可斬斷萬物,為何斬不斷這段如水月華?
思汝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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