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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窗外蟬聲長的煩死人,似乎這些煩人的小東西不是住在綠葉間而是永久地住在你的神經(jīng)中樞,和你不死不休、痛苦糾纏。我點燃了一支劣質(zhì)的香煙,想寫出一個故事,就算是簡單的故事。但是我現(xiàn)在卻沒有辦法寫出任何東西。對著白色的文檔發(fā)呆,這就是我,文思枯竭的寫手。的確只是一個寫手。不算是一個作家。我寫作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文化進步,不是為了心靈寄托,不是為了該死的興趣愛好,只是為了幾張粉紅色紙片。
鄰居家的貓嬌滴滴地叫了幾聲,不知什么時候跳到了我這邊的陽臺,對著我曬的半盤快發(fā)霉的花生綠眼灼灼。老天,不要讓我去掐死這只貓。一腳踢開陽臺的門,才記得自己光著腳,齜牙咧嘴。大手一揮,怒吼一聲,將半盤花生抱回。
重新回到電腦前,才發(fā)現(xiàn)鍵盤上落了些灰。這房子租金便宜,也只得吹了吹灰。突然屏幕震動,連桌子也在跟著一并動起來了,怎么回事?地震!鞋也顧不得穿,把抽屜里的存折胡亂一塞。電腦?不,太大了,老房子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仿佛一個人臨終前想強調(diào)什么,水泥和灰塊不斷的砸下來,得出去!門,媽的,那么難打開。樓道比平日更黑,我沒命往下跑,一路上卻一個人也沒有看見。有一瞬間我甚至以為我要沿這個漆黑的不斷顫動的樓梯不斷的跑下去,五樓的路程那么遠!
看到出口的亮光的時候我差點都要淚光閃爍了。外面拆遷留下的一大塊荒地,沒有高大的建筑。
空地上也沒有其他人,我一個人突兀地站在那里。周圍的或遠或近的樓房倒下發(fā)出絕望的低吟,大地顫動,天光慘淡,有一只手在毀滅世界。無法形容當時內(nèi)心的感受,我只是一個不入流的寫手,寫不出恢宏壯大的場面,描不出微妙慘淡的心情。我覺得世界似乎只有我一個人。
后來大地的震動慢慢停止了。我不知道具體的時間是多少,因為建筑物倒下的塵埃把太陽遮住了,整個世界都呈現(xiàn)出一種灰黃的色調(diào),荒謬的像一個夢。我在廢墟中走,看見斷的手,四分五裂的地板,奄奄一息的狗,翻倒的電視機,就是沒有看見一個活人。甚至蟬聲也偃旗息鼓,真的只有我一個人了么?這是做夢罷。
害怕有余震,我找了一塊還算干凈的草地坐下,天空開始下雨了。
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二十三的夏天,我曾經(jīng)以為這也只是漫長人生中一個平常乏味的夏天。
——你喜歡聽故事嗎?我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將給你聽,你愿意留下來聽我講故事嗎?
被冷醒,天空開始下雪了。夏天的雪?
我甚至還記得不久以前的蟬聲,身上油膩的感覺,白的讓人眼花的陽光。
雪很大,把殘垣斷壁、廢墟尸體都遮住了,仿佛它們都不曾存在一般。我又冷又餓,在茫茫雪地上朝著天空明亮的方向走,還是沒有人,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一個人。
天空的色彩很奇怪。有一部分帶著溫暖的紫紅色,仿佛還低低的傾斜下來,其他都是純正的漆黑。
是在夢里吧。只有在夢里才有這樣的瑰麗荒謬。
一年一年又一年。
我仿佛是在雪地里走了許多年,從生命的這頭走到了生命的那頭。
卻始終沒有走到那片紫紅色的天空下,周圍的景物一直沒有變,好像我一直在原地行走一樣。
我迅速的衰老,我想我快要死去,我累得再也邁不出步子。
于是在茫茫雪地上躺下。
死之前我想唱一支歌,是小時候?qū)W會的一支春游的歌,我始終記得這支歌完整的歌詞。張開口的時候卻變成了另一首歌,我從來也沒有唱過的歌。
“光在哪里啊,螢,螢火蟲。帶我們山里,有花香有風還有小溪流,螢啊螢火蟲。我從山中來啊,未曾看見光啊!
這首歌讓我想起我上中學的事,那時我每周周末騎單車回家。從家里到學校坐車要四十分鐘,為了省下車費,我要騎兩個多小時的老式單車。每周星期五的時候打掃完衛(wèi)生老師照例會布置許多的作業(yè)說了又說要注意安全,然后宣布放學,五點鐘,普天歡慶。
我沿著公路騎車回家,還算方便。只是中途有一段路讓我頭痛,是一段盤山公路。那盤山公路乏味的呈之字形,因為山高,這之字形就來來回回無數(shù)重疊,繞來繞去煩不勝煩,曾有平原來的司機望山興嘆,不敢踩動油門。
一次周五,被老師留堂,六點半才被放走。行到山下天已漸黑,禍不單行,車后胎漏氣,只能推著走。八點天空全黑,才推車行至半山腰,還好月光昏暗看得清周圍還算熟悉的道路,山下只有兩三點如同鬼火的燈。
我那時年紀小膽子也小,聽見夜鳥叫便嚇得不行,可是還得硬著頭皮走下去。還好會有幾輛車經(jīng)過,才不至于把車扔下發(fā)足狂奔。
推車累的不行了,想停下來歇歇。不敢坐下,只是倚著單車歇口氣。卻突然看見一只螢火蟲在面前飛著,上上下下,一明一暗。煞是好看。休息好了繼續(xù)往前走,猛一抬頭,景象令我震驚,整座山的公路上,都是螢火蟲,它們仿佛是有秩序,在公路上輕快飛著,不只是什么時候突然出現(xiàn),似乎是有人一聲令下一般。
我覺得氣氛詭異,心中卻變得不害怕了,然后就回到了家。
我長大了是個混蛋,小時候也是個混蛋。因為我再到了山頂之后,捉了兩只螢火蟲,把它們關在平時喝水用的塑料瓶子里;丶业臅r候太累了,把它們都忘了,第二天去看的時候猜想螢火蟲應該都死了吧,卻沒有看見它們的尸體。蓋子還是擰得緊緊的,仿佛我從來沒有放進過螢火蟲進去一樣。
這段記憶很微妙。就像是怪味糖,你說它是甜的吧又不完全是,是辣的吧又還帶一點酸。我沒想到我會想起它。
我就這樣唱著這支歌,腦海里浮現(xiàn)這段回憶。
有人在跟著我一起唱,剛開始唱得很小聲后來聲音慢慢變大,終于有人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唱的比我好聽多了。
我說過我是個混蛋,即使在夢里也是。所以我便故意不唱了,大聲咳嗽起來,讓他也唱不好。
他突然也停了下來,對我說:“你喜歡聽故事嗎?我有很多的故事可以將給你聽,你愿意留下來聽我講故事嗎?”
我想我一定是在做春夢,因為他的聲音很好聽,就算是不知道他的長相,很多人也會因為他的聲音愛上他。
女孩子在這種年紀做這種夢很正常。雖然我只是一個三流寫手,但是我很清楚。女孩子都希望自己能被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子所深愛,所以在我以前為賺一點粉紅紙片寫的垃圾中,不管結局是喜劇還是悲劇,不管女主角多么的糟糕,總會為讓她周圍繞上幾個優(yōu)秀的世間少有的男孩子。向來受市場歡迎。
我透過睫毛上粘著的雪去看他,卻只看見一只有著巨大犄角的鹿,它有一雙濕漉漉的溫和的眼睛和極好聽的人類聲音。
我從地上爬了起來,拍拍身上的雪,哈哈笑了起來:“難道這是一出《美女與野獸》?”
鹿仿佛沒有聽見我說的話,繼續(xù)問道:“你愿意留下來聽我講故事嗎?”
我說:“現(xiàn)在還不想聽故事。我更想到一個又溫暖又干燥地方去!奔词故亲鰤,在無盡的雪原里走也真是令人難受。
“你以為這是在做夢?”鹿說,仿佛看出我心中所想。
“好吧,這不是一個夢!痹趬衾锊恍枰噍^真。
“這是時空的間隙。你是這個間隙的第七十九個進入者!
“那另外七十八個人呢?”
“他們都死去了。”
“為什么?”
“孤獨或者是時間把他們殺死!
——開始感到害怕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醒不了。
我開始厭倦這個夢,太過莫名其妙。有死亡、有過去,有我不喜歡的東西。我想要醒來,把我那盤曬好的花生炒一炒應該還能吃頓好的。于是我惡俗地用手指掐自己,感到生生的疼。
“這不是一個夢,我說過了!甭褂盟鼫貪櫟难劬粗遥路鹎浦粋故意鬧別扭的孩子。真該死!
“上來吧。”鹿低下頭頸,示意我爬上他的背
“去哪兒?”
鹿不說話,背著我一直往前走。
說實話,騎在它背上的感覺并不好。我能感覺到它的肩胛骨伴著腳步在有節(jié)奏的運動,還得小心避開它的犄角。當它轉(zhuǎn)過頭的時候,巨大的犄角仿佛很容易被碰到。我抱住它長著褐色鬃毛的脖子,手心仿佛藏著一只小鳥,也許那是它血管所在。
很快我就不再糾結鹿背上的感覺,周圍的景色簡直難以用筆形容。
我們仿佛由冬天走進了秋天,周圍是一望無際的金黃色的荒原。沒有風、沒有水,沒有邊際,仿佛時間再這兒也是凝滯的。視線所及只是大地的金黃和天空的深紫。
“閉上眼,不然光線會把你灼傷。”鹿依舊溫和的說。
雖然覺得很荒謬,但是不知為何我還是閉上了眼。
“好了,可以睜開眼了!
場景又改變了。天空變成奇妙的瑰紅色,依然是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星,不知道是什么在發(fā)光。腳下是無邊無際的水,我不知道怎么稱呼這些匯集起來的水。有些地方看起來很深,藍的像矢車菊的花瓣,有些地方看起來又很淺,透明的像一塊玻璃,可以看見平整的水底。它們像完全不像一般的湖泊、海洋那樣有沙灘、淺水處、過渡處以及深水處,而是完全沒有規(guī)律,這里一塊哪里一塊的或深或淺的分布。
鹿并不看腳下,它在水面上行走,仿佛踩在玻璃上一般。如果不是看見鹿行走時在水面上濺起的小小水花,我都要以為這是一塊巨大的玻璃了。
“我?guī)闳タ丛瓉淼氖澜!?br> 這面玻璃一般的水面裂開了,水依然沒有流動,真如玻璃一般。
無數(shù)的影子從身邊穿過,也是寂寞無聲的。
景物開始扭曲,然后變成我熟悉的場面。
還是我的房間,一切如同地震前。煙頭扔在地上,半盤花生還在,老式電腦上打開的文檔還是一片空白。我笑了笑。
坐在常常坐的藤椅上,很快我便發(fā)現(xiàn)事情并不正常。
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時間始終停滯在16點02分,我那破舊的電風扇似乎在轉(zhuǎn)動似乎又不在轉(zhuǎn),陽臺上的貓綣著身子曬太陽連尾巴都不曾動一下。
我走上街頭,空地上幾個小孩子在玩球,他們和球都一動不動,其中一個還保持著投籃的動作。我來到最繁華的大街,街上依舊是車水馬但是寂靜無聲,紅燈刺眼地亮著,行人還保持著他們行走的姿態(tài)?墒嵌疾粍,都沒有聲音。仿佛是電影被按了暫停。沒有人能看得見我,世界只有我一人。
我走進了一家飯店,拿了最貴的飲料,沒有人看見,沒有人說話。
我把從點心店拿走一個最大的蛋糕,在路上邊走邊吃,沒有人看見,沒有人說話。
我把沾在手上的奶油涂在一位女士考究的衣服上,沒有人看見,沒有人說話。
我看見我最好的朋友在等公交車,走過去希望她能向往常一樣說:“嗨,原來你在這兒啊!睕]有人看見,沒有人說話。
究竟是這個世界不正常還是我不正常!
該死的夢!
有的人在夢里過完了它們的一生,譬如黃粱夢。
這不算糟糕,醒來了繼續(xù)過他的人生。糟糕的是無法醒來。
我感到害怕,開始感到害怕是因為發(fā)現(xiàn)自己醒不了。
我坐在馬路邊上拼命的抽煙,看著煙慢慢變短才感覺時間的流逝,地上全是煙蒂。
有另一片影子覆蓋在我的影子上面。
抬頭看,是鹿巨大的犄角。
逆光照耀,它身上的毛秋毫可見,柔和如同發(fā)光,給人救世主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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