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否相信，我們正在死去？”

　　他想問別人這一句話想了很久，卻幾乎從來不開口。
　　小的時候，住在大房子里的母親說，這個問題不可以問，他似懂非懂的接收了那個勸告。稍微長大了一點，他又覺得這個問題沒什么好問的，義塾里都是些頭腦簡單的傻瓜，說了他們連題目都未必會懂。等他進了大學，他方才明白提這個問題的確是不合適的——因為不符合他的形象。
　　他不想對前輩提這種近乎質(zhì)疑的問題，顯得他咄咄逼人又想裝深沉，那樣就淺薄得像一張廉價的廣告單，訴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臺詞，會在一不小心之間就輕易被人捅穿。
　　他不想對晚輩提這個問題，那樣他會被人質(zhì)疑人格。
　　對于同輩，他不想引發(fā)任何無心的辯論或者爭吵，結(jié)果會驚動師長——而那些師長，是的，他住在大房子里的母親已經(jīng)提醒過他了，“有些問題，不要去問大人們�！�

　　這個問題被他壓抑無聲很多年，但無聲未必無形，等他靜下來的時候，發(fā)覺那個問題從一根細細的莖長出了枝葉藤蔓，穿過繞過他的骨與骨，抱與縛，牢牢的困綁，不再容許他意識的疏離。

　　“你是否相信，我們正在死去？”
　　他手上多了一個傷口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么問題，后來那個傷口愈合了——但它為什么要愈合呢？
　　他去流魂街，看到那些來自現(xiàn)世的人，他們?yōu)槭裁床槐Ａ羲廊r候的樣態(tài)呢？疾病、傷口、疼痛就如此的丑陋、不正常嗎？
　　為何，我們不習慣那殘缺，要讓他再現(xiàn)完滿？
　　即使那已經(jīng)是無所謂的東西了？

　　“對現(xiàn)世那邊來說，我算死人呢�！�
　　從流魂街回來，他好像對誰說了那么一句。
　　“你是在這兒出生的吧？”那人笑瞇瞇地回以問題，“如果你是在這兒出生，那你的死亡也應(yīng)該在這里完成，而不會是在其他世界的定義之中�！�

　　好吧。姑且讓這個答案也算那個問題的答案好了——即使這是一場自問自答。

　　鏡花水月一樣的天地。
　　他站在屋頂，看朧月幻夜中靜靈廷的圓環(huán)套圓環(huán)。
　　一旁的副官掏出個水果擦了擦就一口咬下去，清香四溢。
　　副官對回過頭的他笑了笑：“餓了？不好意思我只帶了一個�！�
　　于是他很苦惱地轉(zhuǎn)回腦袋:
　　死了的人，為什么也要覺得肚子餓呢？

　　終于有一天，他不小心說漏了嘴，那個問題滑了出來。
　　他在沙漠里遇到一個老是吃不飽的小孩子，趴在那里因為吃不飽而哭泣。
　　那哭聲讓他太苦惱了，苦惱激發(fā)了那儲存在記憶中如同霉干菜一樣的思辨——都死了，還餓啥？吃不飽也不會出什么事兒對不對？
　　聽說在現(xiàn)世，有人發(fā)明了一種叫奶嘴的東西來防止小孩子的哭泣，他沒見過奶嘴具體長什么樣子，但從書本記載的功能推斷，那就像一塊永遠也舔不化的糖，對小孩子是最好的欺騙。
　　他沒有糖塊，只有思維無盡的苦根，他也扔了出去。
　　“小孩兒過來，你要是回答得出來這個問題我就讓你吃飽。”
　　小孩子不哭了，掛著淚痕和鼻涕很安靜地爬過來，他的四肢很久沒用，仍是虛弱無力的。
　　“你是否相信，我們正在死去呢？”

　　“我們活著，是消耗品�！�

　　這個答案讓他霎時驚訝，對阿，那孩子明明只是說了一句“我不吃，會餓�！�，為什么在他聽來就成了這么無聊又苦澀的答案呢？
　　一個陳腐的答案，原來就是他的企求。
　　“……呢……”
　　那孩子拉扯著他外套的衣角。
　　“明白了，我會想個辦法，喂飽你的。”

　　當他閃爍其詞地和副官關(guān)于冰箱里事物的消失進行辯解的時候，他也開始這么說：“我不吃光我會餓啊�！�
　　副官意味深長地笑了：“啊呀呀，您終于那么坦率地說一句話了呢�！�
　　裝作謹小慎微，仿佛長了個苦惱的毒瘡；于是毒瘡被挑破，一陣刺，一番快意。
　　他和副官對視著，對峙著，然后突然仰天大笑，打打鬧鬧，唱唱跳跳……
　　“揭穿了揭穿了揭穿了阿……”

　　他找到了無聊的答案，找到了腹黑的同伴，真是值得慶賀。
　　于是借著酒意，他問了一次同伴：“你是否相信，我們正在死去？”

　　“什么問題——要什么答案啊口胡，別給發(fā)酒瘋找借口哦~�！�
　　“嚴肅點，嚴肅點，這兒思辨呢�！�
　　“你要嚴肅你不去找瞎子？他讀書很勤快�！�
　　“……我不想去，他妥拉讀太多……”
　　“可他辦事不拖拉~”
　　“正經(jīng)點，我問你呢——比如說明天你就死，你怎么辦？”
　　“哈哈，原來隊長你沒死過你怕了阿——”
　　“……算了，我不問你了�！�
　　“我說，隊長啊，死之前先找點好玩的事情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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