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她相遇在大雨瓢潑的日子。

　　六月的天真象孩童的臉，說變就變，剛剛還是晴空萬里，現(xiàn)在卻烏云密布。滿街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她也不例外。

　　拼命地奔跑著，心中懊惱，唉，早知這樣，昨天就把雨傘丟學校了�！班枥锱纠病钡挠甑未蛟谀樕�，淋得視線都快模糊了，身上就更不必說，早已沒有一絲干的地方。竭盡所能地向前狂奔，早一刻到家也好。

　　轉(zhuǎn)過街角，撲入眼簾的卻是平日未曾見過的情景：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屋檐下陰暗潮濕的角落里，身子不停地發(fā)抖。腳步不由地放慢，直到佇立在他面前。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不回家�。俊睖厝岬穆曇�，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一下午了，終于有人和自己說話，小人兒的耳朵倒是尖的很，怯生生地打量著眼前的女孩。

　　額頭前的劉海已經(jīng)糾結(jié)在一起，濕漉漉的圓臉上臟皙皙的，身上裹著充氣棉襖，應該是白色的吧？上面泥水印、墨汁痕等早把它染成了七彩的花布。

　　“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沒有家了？”女孩露出傻傻的笑容，尖細的聲音中透露著異常的興奮，“太好了，我一直想要個弟弟！”

　　突如其來地牽起他的手，“走，弟弟，我們回家嘍！”不由分說的命令，容不得半點拒絕。

　　“啊……”被發(fā)生的一切嚇傻了眼，他楞楞地任由她牽著飛跑，心想，不管了，笑得這么傻的人肯定不會是“綁架犯”。

　　可惜，她只擁有了弟弟三天，因為一個據(jù)說是他父親的人找上門來。聲勢浩大的人群嚇得周圍鄰居都以為她家遭高利貸討債。

　　哭泣了足足一周，直到爸爸帶回“豆丁”。這個新的狗弟弟雖然只會“汪汪”叫，不過，不反抗她“溫柔”的擁抱，慢慢地，也就淡忘了他。

　　那一年，她十二歲；

　　而他，只有八歲！

　　氣勢恢弘的寫字樓前，一輛加長的勞斯萊斯已停有半個多小時了，來來往往的人不時地望上一眼，猜測著不知是哪位老總的座架。

　　車內(nèi)只有二人，有幾分相似的面容泄露了彼此的關(guān)系。

　　雍容華貴的婦人安撫著焦慮的兒子，“你別那么坐立不安的，她有最權(quán)威的醫(yī)生看護
　　著，還能怎么樣？我叫你來，不過是想給你個驚喜而已！”

　　“驚喜？”略帶稚氣的英俊面龐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我不需要！你別為難我們就行了”

　　“別說的那么肯定，你會喜歡的”神秘的笑笑，心中有十成的把握。

　　“看，來了”婦人一把拉住兒子的手，“你快看門口，那個穿白外套的女孩子”

　　漫不經(jīng)心地掃視，在觸及她的剎那間凝固了，心臟瘋狂地跳動著，激動地雙手發(fā)顫。

　　是她，真的是她，這么多年過去，他還是能輕而易舉地找出她來，那張永遠掛著傻笑
　　的臉讓人怎么也忘不了。

　　變了嗎？細細地端詳，還是臃腫的穿著，怕冷吧！這是他和她同住時知曉的。個子沒長多少，不愛運動的小孩；臉蛋倒是更圓了。

　　遙想起溫暖的冬夜，怕冷的她非要抱著自己入睡，而一向不愛與人親近的自己總是拗不過她的胡攪蠻纏。

　　雖然，軟綿綿、圓滾滾的她抱起來實在很舒服，可嘴硬的自己每次都要嘲笑她：“小肥豬！少吃點，將來要變大豬的！”

　　“啊！你怎么知道？”眼睛詫異地瞪圓了，“我的理想就是吃好多好多東西，變成可愛的豬豬！”

　　“上帝！”這是什么邏輯，可愛的豬豬，“不是豬豬可愛，是你嘴巴饞吧？”

　　“嘿嘿”傻傻地笑著，“不說這個了。我們打個商量好不好？”

　　“商量什么？”他有些好奇，光長年齡不長心眼的家伙，居然會有事情要商量？

　　“那個……那個……”思考著該怎么說，弟弟太聰明，不好騙，“反正你不喜歡吃東西，也討厭豬豬，為了防止你變成豬豬，我們長大后，你負責賺，我負責吃，好不好？”

　　想一想，再想一想，“好吧！不過，你也要負責打掃衛(wèi)生！”光吃不運動會生病的。

　　“打掃衛(wèi)生？”最討厭動了，“唉……好吧！果然沒有白吃的午餐！”

　　“呵呵，你要的可是一日三餐��！”提醒她。

　　現(xiàn)在她是變得更圓，更可愛了，不過，卻不是自己養(yǎng)出來的。誰在照顧著她呢？妒忌焚燒著他，痛徹心扉。

　　“怎么樣？我說是驚喜吧”在兒子抽屜的夾層里發(fā)現(xiàn)成堆她的素描時，就知道這個寶是壓對了。雖然年紀大了點，家世差了點，但比起那個不死不活的病西施，算是好多了。

　　突如其來的問話卻使他的心涼了半截，立即憶起身處何地，原來，一切都已不同。

　　“什么？我根本不認識她”冰冷的聲音，凌然的神情，“你們又想干什么？”

　　“�。俊眿D人驚訝地輕呼，“你說不認識她？……當年我們接你回來，你鬧了好久呢，你怎么會不認得，她根本就沒變啊……”

　　揮揮手打斷婦人，“母親大人，我再提醒你一次。別再做徒勞的事情，不管小雪怎么樣，我一定不會放棄她！”

　　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補充，冷靜而堅定，“別讓我恨你！”

　　“唉……我是為你好啊……”無奈的嘆息。

　　“罷了，隨你吧！老劉，開車”是啊，如果最后這張王牌都不起作用，除了接受那個得絕癥的媳婦，又能怎么樣呢？希望上天垂憐，那萬分之一的痊愈率能落在我們家。

　　看似不經(jīng)意地望向前座的觀后景，癡癡地將那傻笑著蹦跳的圓球刻進腦�！�

　　雪花片片，飄灑在空中，散落在地面。寬廣的街道上，空無一人。

　　他倚靠在墻角，目光絞著對街的寫字樓，門口忽悠一閃的身影都使他的心“砰砰”亂跳。

　　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不覺中就走到這里。既然來了，看一眼吧，只要看一眼，嚴冬來了，只是確定她沒感冒而已。

　　地上的積雪漸漸厚了，來往的人群也逐漸增多，幾乎每個人都對立在墻角的俊俏少年感到好奇，是在等女朋友吧？愛情的力量真是偉大呢！搖頭輕嘆著，在這零下十多度的寒風中感到一絲暖意。

　　出現(xiàn)了！他立馬挺得筆直，身體前傾著，希望看得更清楚些。

　　還是白色，這回是雪白的羽絨服，可惜，還是臃腫的款式，大概在她簡單的腦袋里，越厚實的東西就越暖和吧！呵呵，嘴角微微地上揚，真是光長年齡，不長腦子。

　　不過，這次她不是獨自一人，身邊還站著個年輕的女孩，估計是同事吧！

　　二人正說著什么，嘻嘻哈哈地笑鬧著過街，未注意到一輛疾馳而過的轎車。

　　“當心車子！”尖銳地吼叫，他的心在那刻幾乎停止跳動，猛地沖過去。

　　“啊……”實際上轎車倒是避開了路中央的二人，虛驚一場。

　　“呵呵……”笑起來，望向好心提醒的路人，“謝謝！”

　　“哇……”她的同伴看到他眼睛一亮，湊到她耳邊低語“這小孩好帥氣��！”

　　“花癡！”小小聲地呵斥著，再看一眼，好象是個滿俊俏的小孩，心眼也不錯。

　　拖起還在發(fā)愣中的女友，“走了啦！”

　　人漸漸遠去，他還佇立在街頭，原來，她已經(jīng)不記得我。那是當然的，十二年了！想喊住她，告訴她自己就是當年的弟弟，話卻硬生生地堵在嘴邊。

　　不能說，另一個女人正徘徊在生死邊緣；

　　不能說，當我不明白愛情時，卻因為她有著與你相似的笑容而欺騙她的感情，這是上天的懲罰；

　　不能說，如果放開她的手，等于送她去地獄；

　　不能說，因為她除了我，已經(jīng)是一無所有；

　　不能說，我愛你，從我還不懂得愛情的時候起……

　　時光的腳步總是匆匆，轉(zhuǎn)眼間，春去春來，十多個寒暑就這樣過去。

　　原本氣勢恢弘的寫字樓現(xiàn)今已顯得頗為老舊，對街也變成了寬廣的停車場。

　　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修建大型露天停車場，很多人都覺得不可思議。出資人卻覺得值得，因為他有重要的私人理由。

　　此時，他正窩在停車場中的某輛車里，不時看一下腕上的表。

　　歲月在他的臉上刻下或深或淺的痕跡，青澀的面容早已褪去，現(xiàn)在的他，已然是成熟穩(wěn)重的英偉男兒了。事業(yè)有成，家庭美滿，該是眾人羨慕的對象。

　　“今天怎么這么晚？”他喃喃地低語，有些焦慮，不會出了什么事情吧？

　　坐立不安之間，眼中捕捉到兩個白色的身影，一大一小，同樣的臃腫。

　　“哦……”安心了，寵溺地目光追隨著她們。

　　走到路中間，身為母親的她突然停下來，蹲下身子，和小圓球——女兒說起話來。

　　“真胡鬧！車來車往的，干什么呢？”他暗暗著急，定神一看，原來，小女孩把手中的
　　糖衣隨手仍在地上，她正在教育孩子不能亂丟垃圾。

　　直到小女孩乖乖地拾起地上的糖衣，兩顆可愛的圓球才又開始說笑著前進。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停在了他的車邊。

　　“寶寶！”她無奈地招呼，“你怎么又不走了，那個鏡子有什么好看的？”

　　“就說你不懂嘛！這臺車的觀后鏡每天都好亮，比咱家的鏡子照得還清楚呢”小女孩左
　　看右看，越看越覺得自己就是可愛，“媽咪！你也來看嘛！”

　　“哦……”好奇地把頭湊到車鏡前，“確實是呢！回家要督促你爸爸勞動，看人家多愛干凈！”

　　“好耶！”笑鬧聲漸漸遠去，隱隱約約地聽見她迷惑的聲音，“寶寶，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那輛車好奇怪，所有的窗子都是漆黑的？”

　　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佛讓我們結(jié)一段塵緣

　　佛於是把我化做一棵樹

　　長在你必經(jīng)的路旁
　　……

　　如果你曾路經(jīng)H市的S廣場，一定會注意到那偌大的停車場……

　　數(shù)年前寫這個故事，真未想過在遙遠的異鄉(xiāng)，有過近乎相同的事實。只是男人在對街建起的是公司大廈，而結(jié)局也悲哀得多。當日寫文并不滿意，覺得男人長大后未去找女孩，而是先有了個女友，是個沒辦法彌補的硬傷。直到他的女兒與我坐在沁園茶樓，我問出這個困惑。她無奈地笑了一下，“爸爸生前，我也問過同樣的問題，而且是瘋狂地質(zhì)問，‘既然不愛媽媽，又何必娶了她，生下我？’他很凄然，‘十七八歲的時候，還不知道喜歡和愛的區(qū)別�！�
　　我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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