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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常安
我到南宅那年,只有七歲。
爸爸說要我討南?哥哥開心,這樣我們才能活下去,我問爸爸家里是有什么危險嗎?
他搖了搖頭,不舍地摸著我的臉,之后轉(zhuǎn)身離開。
車窗很快升上去,爸爸沒說話,也沒再看我。
輪胎在地上碾出厚重的痕跡,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怎么把我撇下了呢?
我問:“爸爸,是不要我了嗎?”
沒人回答。
一片寂靜中,我不明所以地站在院門外,看著漫天大雪,不知所措。
很長很長時間里,那扇門都沒打開。
雪天真的好冷,好冷,我身上也只穿了一條紅色的棉裙,根本不能抵擋嚴(yán)寒。
寒冬的夜來的遲緩,就在我以為我要凍死在雪地里時,面前那扇門終于被打開了。
開門的是個大哥哥,十四五歲的模樣,他撐著傘,漂亮的眼睛盯著我看。
幾乎是想也沒想,我就一股腦撲到他懷里,呢喃說:“能救救我嗎,這里好冷啊。”
大概是因?yàn)槲业拿ё,他怔了一下,之后點(diǎn)頭。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被他順理成章帶進(jìn)南家。
夜里,我發(fā)起高燒,他握著我的手,一直哈氣,弄的我又癢又熱。
我笑:“吹我手干嘛呀?”
他沒說話,只是繼續(xù)。
后來我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手上糊了一層藥膏,黏糊糊的不太舒服。
我想把他擦掉,卻遭到制止。
他說:“別碰,手受傷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他第一次和我說話。
我點(diǎn)頭,不解地問:“我怎么不記得!
他一直嘆氣,伸手摸我的額頭。
溫度已經(jīng)降下去,才叫他松了口氣。
不記得就不記得吧,記得才不好。
我怔怔地看著他,卻得不到任何答案。
他說:“我出去一下,只要不是我回來,任何人給的東西都不要碰!
然后遞給我一把刀。
是把鋼刀,匕首模樣的,但要比匕首重一些。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想問問他為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開口,所以一直盯著他看。
可能是知道我想問什么,他在我邊上蹲下,伸手輕撫我的頭:“你要活下去!
我要活下去。
是的,我要活下去,爸爸千叮嚀萬囑咐要我一定活下去。
他走了,什么話都沒再說。
我看著他瘦弱的背影,想起自己還沒問過這個救命恩人的名字,一時無言。
屋子里有些冷,我一直躺在床上,那把刀被我放在枕頭下面。
我剛躺下沒多久,外頭傳來腳步聲,踢踢踏踏的,不太好聽。
門被推開,一個陌生男孩走進(jìn)去,盯著我看。
我也看他,警惕地說:“非禮勿視!
他笑了一下:“你不是也在看我!
我一頓,心虛的縮進(jìn)被窩里。
他說:“我叫南?!
然后也離開。
大哥哥是在我睡過一覺之后回來的,他坐在輪椅上,守在床邊,那雙漂亮的眼睛一直盯著我。
所以我睡醒睜眼時,正好對上他的視線。
他問:“心這么大,一個人也敢睡覺,不怕死嗎!
怕啊,當(dāng)然怕。
但也困。
我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他也不想難為我,搖著輪椅去到窗邊。
奇怪,離開的時候還好好的。
“你腿受傷了嗎?”
他點(diǎn)頭。
“什么時候能好。俊
他搖頭。
我心下一驚:“是不知道嗎?”
他還是搖頭。
我知道,他是在說他的腿不會好了。
咽掉口水,猶豫了很久,我接著問:“怎么受傷的?”
是不是因?yàn)榘盐規(guī)нM(jìn)來被人欺負(fù)了?
他不說話,只是看窗外的雪。
“是因?yàn)槲覇??br> “我自己摔的,過段時間會好。”
他轉(zhuǎn)頭,溫柔地看我。
我不知道他這么說是不是為了哄我,但我愿意接受這個答案,接受他腿能好的答案。
他問:“餓嗎?”
我點(diǎn)頭。
他說:“以后,我們就要相依為命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這話是什么意思。
大哥哥告訴我,他叫南云,南方的南,云朵的云。
南云哥哥是南家的二公子,性情溫和,待人和善,家里那些傭人都受過他的恩惠。
我到南家,其實(shí)不是什么意外,是家族危切,爸爸為了拉攏南家保住家族,不得已才把我送出來的。
所以他的話,我也沒忘過,他說要我討南?哥哥開心,我就每天跟在男?哥哥后面。
但是南?哥哥并不喜歡我,每天把我鎖到房門外頭,不讓我見他,更別說對我擠笑臉。
沒幾天,我就覺得泄氣,南云哥哥只好笑著叫我回去吃晚飯。
我在南家沒有臥室,最開始連餐具都沒有,吃喝住宿全靠南云哥哥收留。
他對我很好,一點(diǎn)也不像南?那個冰塊一樣。
吃過晚飯,洗漱好后我就躺回床上,南云哥哥則睡到地上。
時間長了,我就忍不住問他:“南云哥哥怎么不住客房?”
南?不讓我住,別墅里沒人敢違背,但他不一樣,他是南家正經(jīng)的二公子,住間客房不是很容易嗎?
他無聲笑了下,背對著我:“我是私生子,能有這間房就不錯了!
私生子嗎?
怪不到爸爸會說讓我只用討好南?。
之前我還在想,同樣都是南家的兒子,只要能保全我們家,討好誰不都是一樣的么,現(xiàn)在看來,爸爸是清楚這點(diǎn)所以特意交待我的。
我看著他寂寥的背影,沒再說話。
南?那邊我照常去,不過我換了新辦法,畢竟之前死纏爛打那套行不通。
我找他教我寫字,讀書,讓他給我講故事。
這回,他沒再趕我,但不理我,每次都要丟給我一個冷漠的臉,還要嘟嘟囔囔說上幾句我煩人之類的話。
不過我也不在意,只要能讓家人活命,家族起死回生,他嘟囔就嘟囔吧,誰讓我是利用他呢。
時間長了,我死皮賴臉的程度也就更重了些,他趕我都趕不走。
畢竟他這里又暖和又溫馨,和南云哥哥那邊的死氣沉沉不太一樣。
他問:“我這兒到底有什么吸引你的?”
我笑著看他:“南?哥哥這里的床好軟啊,飯也好吃,種類很多的,我吃了就不想走!
之后就拖著自己已經(jīng)吃到胖乎乎的臉看他。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八歲了,來到南家五個月時間。
南?當(dāng)然不信,但也沒拆穿,只是抬腳踹了我一下,然后低頭玩他的積木。
我不想看,覺得沒意思,一骨碌爬到他那張柔軟的大床上,說什么也不打地鋪了,就要搶他的床。
他瞥我一眼,沒吭聲,默作同意。
只是沒一會兒,門就被敲響,說是南云那邊腿傷復(fù)發(fā),大概一輩子都要坐輪椅了。
南?悠閑自在地坐在沙發(fā)上,沒一點(diǎn)急切的意思,甚至笑起來。
也是那時候,我終于知道,他和南云之間是水火不容的關(guān)系。
但是他們倆水火不容,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是要去看南云哥哥的。
所以我下床,光明正大開門要出去。
他問:“去哪兒?”
我的意圖還不明顯嗎?
還是他傻看不出來。
我回頭,癟著嘴說:“去看南云哥哥!
南?看著我,眼睫輕眨。
之后,他起身,拉開大門在我身旁站定。
“去吧,去了就再也別回來!
他說的篤定,眼神也凌冽,不是在開玩笑。
如果我真的去了,他一生氣,會不會家族跟著我被遷怒,所以我不可避免的遲疑了。
南?笑了:“還以為對他感情多深,牽扯一點(diǎn)利益心思就開始動搖!
他說的對,我無可反駁,就站在原地,不看他,也不看南云。
“去吧。”南?嘆氣,“但你記住,你們家要想東山再起,只能靠我!
他的語調(diào)很慢,聲音也不高,卻實(shí)實(shí)在在地砸進(jìn)我心里。
我點(diǎn)頭:“知道了,如果我去了,我下次再來,你會趕我嗎?”
“看你表現(xiàn)!彼f的模棱兩可,“只要你記得我剛才說的話,這扇門隨時為你敞開!
隨時嗎?
我有問題想問他。
“我剛來那天,在門外等了很久,為什么接我的是南云哥哥不是你呢?”
既然從一開始就不愿意接受我,為什么隔了這么久,又肯接納我。
日久生情嗎?
不會的。
他低頭,好整以暇看向我,黑色明亮的眸子浸透著風(fēng)雪:“詩恩,擺正自己的位置,是你在利用我!
南?說的不錯,是我在利用他,只要他肯接納我,對我施舍好意,這些答案,知不知道都無所謂。
“知道了!
南云還是坐在輪椅上,單薄的身影與夏融為一色。
比著我住進(jìn)這里后,他胖了些,可能是少了我跟他搶飯菜的原因。
“南云哥哥!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叫他名字,借此告訴他我來了,他不是一個人。
他朝我笑:“晚飯吃的什么?”
笑的那樣溫柔。
仿佛一點(diǎn)也不在意自己究竟還能不能再行走。
他不提,我也不知道怎么說起,只能配合著他笑:“肉團(tuán)子!
“抱歉了,條件有限,之前在我這兒只能讓你吃到菜團(tuán)子。”
我告訴他:“南云哥哥,我更喜歡菜團(tuán)子多一些!
他還是笑,只是笑著笑著,眼底又多了淚。
這還是我第一見,滿心的不知所措:“你別哭啊!
他果然就擦掉了眼淚:“嚇到你了?”
我搖頭:“沒有,只是不想看你哭!
他嗯了聲,遞給我一個皺巴巴的發(fā)卡:“那我再也不哭了。”
是一朵小太陽花。
顏色斑駁,帶著時間的久遠(yuǎn)。
“我媽走的急,只留給我一個發(fā)卡,她不在了,我也用不上,詩恩,拿給你吧!
遺物嗎。
遺物也舍得給我。
我想推脫的,讓他自己留著,但他不肯,塞進(jìn)我口袋里就把我往外推。
南云說:“我救不了我媽,但你可以,去找他吧,跟他在一起比跟我在一起有保障。”
他沒用,什么都留不住,又什么都想拼盡全力搏一搏,忘了自己的處境。
門從里面關(guān)上,徹底隔絕了我擔(dān)憂的目光。
那些話還縈繞在耳邊,任我怎么喊,他都不回答。
太陽高升,耳語漸漸遠(yuǎn)去,南?把我抱回去,誰要吃早餐。
我沒胃口,只想睡覺。
他不準(zhǔn),強(qiáng)塞著也要喂我吃下兩個肉包子。
包子很膩,膩到我忍不住要哭。
“憋著,不到哭喪的時候!
他這話有很大的深意,但那時候我太小了,半點(diǎn)也聽不出,只當(dāng)他是怪我。
想怪就怪吧,反正整天板著張臉,也不是第一次這么干,我還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兩天,我的眼淚就沒停過,眼睛都給腫了。
南?覺得煩,就拿東西堵我嘴,不過是用吃的,對我的態(tài)度也沒最開始那么厭惡。
他說:“整天哭哭哭,我是死了要你給我吊唁嗎?”
臉色沉的厲害。
被他這么一罵,我哭的更厲害,甚至還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血淋淋的,順著他胳膊淌了不少。
估計(jì)是被我氣到,他踹了我兩腳,摔門離開,還餓了我兩頓,不準(zhǔn)傭人往里送飯。
意識到錯后,為了不被餓死,繼續(xù)挽救岌岌可危的家族,我只好腆著臉繼續(xù)找他。
南?嫌我沒誠意,丟了根香蕉堵我的嘴,說什么也不準(zhǔn)我再見他。
我自己是不用見,但家里需要我見。
也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匆x我,可能是看我漂亮,看我脾氣好能擔(dān)待他吧。
之后我就畫了一幅老牛吃草的畫送給他,他說不喜歡,看了一眼就丟進(jìn)垃圾桶里。
不過沒什么妨礙,至少我見到他了,他也不再趕我。
日子就那么過下去,我每天都想得到家里送來的消息,盼望能夠有人告訴我不需要我繼續(xù)待在南家努力了。
可惜結(jié)果總是不盡人意,我不僅得不到家里任何消息,還要每天跟在南?邊上陪笑臉。
他脾氣很臭,動不動就要我哄,很多時候我連他為什么生氣都不知道。
別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心思難猜,我覺得他就是單純臉臭,心理扭曲,愛折磨人。
誰叫他不是皇帝呢。
如果他是皇帝,我覺得我還能原諒原諒他,但他不是,只是單純的臭臉怪。
大概是猜到我在罵他,他抬手推了我一把。
我沒站穩(wěn),一個趔趄磕到墻上,后腦勺疼了五天,就也記恨了他五天。
我怕熱,別墅里空調(diào)就沒斷過,南云哥哥悄悄來看我,離開的時候叮囑我說睡覺時候溫度調(diào)高點(diǎn)。
雖然是為我好,但我不想照做,我告訴南云哥哥,說反正不是我交電費(fèi),是從南?腰包里出,我就算裹著棉被也要讓他多花點(diǎn)。
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門口的南?嗤笑說:“九牛一毛你也看得進(jìn)眼里!
這人,怎么跟鬼一樣。
我不理他,鉆進(jìn)被窩睡大覺。
在南家待的時間長了,我發(fā)現(xiàn),南云哥哥和南?簡直就是兩種極端的存在。
南云哥哥溫柔的不像樣子,對我各種體貼,南?心就硬的跟烙鐵一樣。
天黑下去,隔著棉被,他又踹我,嘴上還振振有詞地說:“不懂得怎么討好金主?”
我掀開被子,因?yàn)樘叟瓫_沖看他:“你也太小看我了吧?什么叫金主,你是我金主嗎?”
我是單純利用他,借他升我們家的勢,他則單純不喜歡我。
哪里就成了金主了。
聞言,南?哼笑不止。
他就知道,眼前的人根本不是什么一問三不知的小白花,金主這種含義都明白。
南?把被子重新蓋回我身上:“睡你的覺!
我駁斥:“好意思說嗎你?剛剛就是你吵的我。”
他不再說話,悶悶給了我一腳,又坐回沙發(fā)上玩他的積木。
我嫌疼,咧著嘴哭起來,邊哭邊控訴說:“你是牛嗎?天天踹我。”
他哼了聲,丟過來一塊積木砸到我身上,凌冽的眼一直斜看我。
我把它丟到地上,算是撒氣,罵了句“黑心肝”就睡覺。
接下來幾天,我都不理他,吃飯只扒大米飯,喝湯只喝辣椒水。
他拍我頭,說我是小孩子,破天荒對著我哄了哄,讓我原諒他。
所以我就原諒他了,誰讓我真的是小孩子呢。
絕對不是因?yàn)槎榆洝?br> 一直到我過完十歲生日那年,爸爸才來接我回去,說家族振興,我不用再寄人籬下過孤苦無依的日子了。
南云哥哥特意來送我,親手把那個小太陽花發(fā)卡別到我頭上,讓我一定不要忘了他。
我點(diǎn)頭:“當(dāng)然不會忘的,我最喜歡南云哥哥了。”
他說我說謊。
但我心里清楚,我才沒有說謊,我是真的喜歡他,喜歡他要比喜歡南?多,畢竟他溫柔,長得漂亮,看著我的眼睛總是亮晶晶的。
爸爸帶著我回去,告訴我說我們換了大房子,有我喜歡的公主床,還給我找了新的學(xué)校。
我上學(xué)早,但中間去了南家就沒再讀書,比著班上人年齡要大一些,話題也不太合群,常常獨(dú)來獨(dú)往。
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竟然和南云哥哥在一所學(xué)校,不過他要比我高很多級,我在小學(xué)部,他在高中部。
雖然我們沒什么機(jī)會見面,但他還是會趁下課時給我送吃的。
嗯,坐著輪椅也要來給我送吃的。
我跟他說了很多次,要他多照顧自己,我家里有錢了,讓他不用管我就好,可他不聽。
漸漸的,我想,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需要我?guī)兔Α?br> 所以我就抽空問了他。
他不說話,只是看我。
我看著他腿下的磨損嚴(yán)重的輪椅,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guī)慊丶野,回我的家!?br> 他沒拒絕。
之后南云就順理成章住進(jìn)我家了,爸爸給他安排了客房,弄好了一切,輪椅換了新的,還有一個放在儲物間當(dāng)做備用。
他告訴我:“很少有人對我這么好了!
我怔了下,之后告訴他:“你放心吧南云哥哥,只要我們家不再沒落,這里永遠(yuǎn)歡迎你,永遠(yuǎn)有人照顧你,就像你那時候照顧我一樣。”
南云哥哥點(diǎn)頭說好,之后就一直笑,溫柔地?fù)崦业念^頂。
我看到,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映進(jìn)了我的身影。
他的眼睛可真漂亮啊,亮晶晶的自帶柔情。
那并不是我第一次感慨,卻是我第一次伸手觸碰。
南云哥哥沒躲,抬手握著我的手腕,笑意吟吟看我,實(shí)在稱不上是制止。
忽然,他問:“手好全了嗎?”
我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隔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好了,凍瘡而已,之后就沒再復(fù)發(fā)過!
“那就好,你去南?哥那兒之后,我就很少再看你了,連你的傷都不敢面對!
他看著我,明顯的松了口氣。
爸爸不肯我閑著,要送我去學(xué)芭蕾,我不想,各種推脫。
畢竟我們家都這么有錢了,只要我省點(diǎn)花,存起來一些,不愁以后生活。
他卻不肯,說什么都要送我去,我問為什么,他說這樣才好聯(lián)姻。
我咬著牙不高興地告訴他:“我才不要聯(lián)姻呢,那時候你說讓我討南?高興我就去了,以后還要我去聯(lián)姻,我不!
南云哥哥跟著說和,說我不想學(xué)就不學(xué)了。
爸爸別有深意地看著他,看著他微微帶笑的臉,看著他頷首低眉時恭順的模樣,動搖了心念,但也沒很快同意。
那幾天我不理他,吃飯都不想和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和他賭氣,或許是看我態(tài)度堅(jiān)定,他就真的不送我去了。
爸爸買了櫻桃回來,讓我分別送給南云哥哥和南?哥哥,我摸不清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家里現(xiàn)在用不上我去討好南?,但還是照做。
畢竟有備無患嘛。
我想,爸爸是要他們記住我的情。
不過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我。
我輕車熟路地摸到南?臥室,發(fā)現(xiàn)他不在別墅,所以給他留了字條告訴他我來過,之后回去。
天已經(jīng)黑了,南云哥哥還是守在門外等我,依舊坐在輪椅上。
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就算在黑夜里也是亮堂堂的,一點(diǎn)都不像浸過風(fēng)霜該有的滄桑。
我歡欣雀躍地叫他:“南云哥哥!”
他應(yīng)了聲,緩慢地眨著眼看我。
那雙眸子很快映進(jìn)我的身影,多了些生活的氣息。
我再一次忍不住感慨:“南云哥哥,你的眼睛好漂亮啊!
他笑了笑,不再說話,轉(zhuǎn)身帶我去他臥室,神秘兮兮地說阿姨做了好吃的。
我問:“阿姨做了好吃的被你藏起來了?”
他笑著搖頭:“是我告訴阿姨自己想吃,阿姨就做了,叔叔他們不喜歡,所以都是我的!
我瞬時睜大眼睛,想要看看他說的究竟是什么:“南云哥哥想吃的?什么東西?”
于是,他端出來一盤白綠色夾著紅的東西。
顏色不太好看,味道也沒那么和善。
我看不出那是什么東西,有些遲疑:“這個…真的好吃嗎?”
南云哥哥看著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著又搖頭:“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他把盤子送到我眼前,滿面期待看著我。
在他殷切的目光中,我伸手,夾了一小塊進(jìn)嘴,瞬間就被苦澀的味道弄的說不出話。
他還是笑:“臉都皺成苦瓜了!
我問:“這是苦瓜嗎?你喜歡吃這個啊。”
南云哥哥搖頭:“不是苦瓜,是西瓜皮。”
西瓜皮也能當(dāng)菜嗎?
我還從來沒見過。
我皺著眉,有些費(fèi)解:“西瓜皮也能吃。俊
他不說話,隔了很久很久終于點(diǎn)頭。
“可以吃的,我小時候經(jīng)常吃。”
誰小時候會無趣到吃這個。
是南家不肯給他吃的,還是南??
我問:“那時候,你沒其他吃的么?”
“也不是!彼粗遥徛?fù)u了搖頭,“是有其他東西吃的,不過和這個一樣,都是他們不要的!
那些艱苦,雖然他沒明說,但我多少也清楚。
我伸手,奪了那盤沒有一點(diǎn)誘人香味的菜,倒進(jìn)垃圾桶了。
“南云哥哥,至少現(xiàn)在家里是有錢的,你不用再吃這些!
“嗯,不會再吃了。”
他的額角有些臟了,我伸手,輕易就拿濕巾給擦拭掉。
“做什么——”
額頭上傳來微妙的觸感,他一怔,呆呆愣在原地,汗液順著淌下來,滴到那張濕巾上。
“滴答”一聲,才喚回他的思緒。
“抱歉,弄臟你了!
略帶歉意的聲音很快在耳邊響起。
我搖頭,伸手捧住他還要亂動的頭:“是我自作主張,和你沒關(guān)系。”
他看著我,眼神忽明忽暗,眸光跳脫,讓人看不清究竟在想什么。
那年他十七歲,我十一歲。
爸爸總是說我長得快,明明印象里我才只有丁點(diǎn)兒大,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十幾歲了。
我調(diào)侃說是他不在乎我,不來看我,所以覺得時間快,在他印象里我長得就也快。
像是被戳中什么,他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很快,南云哥哥高中就畢業(yè)了,他告訴我他要出遠(yuǎn)門,去外處上大學(xué),有段時間不能回來看我。
我送他坐車離開,又在某次逛街時瞥見一個酷似他的身影,我想了想,覺得南云哥哥不會騙我,一定是我眼花了,就也沒問。
南云哥哥真的沒有騙我,主動打電話給我,說他去了海洋館,還錄了小白鯨的視頻給我看。
他說那個小白鯨像我,白白胖胖的,要我好好吃飯。
奇怪,我沒告訴過他我瘦了。
“南云哥哥怎么知道我瘦了?”
“猜的!
“怎么猜?”
“你剛剛說中午沒吃飽!
好像是有這么回事。
天色晚下去,他催促我睡覺,我說爸爸談合作,跟著他住酒店,有點(diǎn)怕人,他讓我安心,之后就掛了電話。
恍恍惚惚的時候,身邊好像多了個人,我想睜眼,卻怎么也睜不開,費(fèi)盡多大力氣都做不到。
眼前一片昏白模糊,我分不清,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睜不開眼睛,還是什么都看不到。
我好像是哭了,又好像是在做夢,耳邊一直有個聲音,告訴我讓我別怕。
那個聲音格外熟悉,但我難受的厲害,分辨不出,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哭泣。
“準(zhǔn)備手術(shù)吧。”
我睡了五天時間,醒過來的時候,護(hù)士姐姐說剛下過一場大雨,空氣正好,要推我出去走走。
我沒拒絕,只顧著問她我怎么坐上輪椅了。
“小妹妹,你還不知道,你是被救護(hù)車送過來的,去酒店路上出了車禍,當(dāng)場昏迷,除了……”
想起那個白凈的身影,她頓了頓,還是沒能說出口:“好在只是腿上有些擦傷,沒什么意外!
順著她的話,我低頭去看,果然見自己腿上纏著紗布,但我不覺得疼,護(hù)士姐姐說是沒緩過勁兒,等等就疼了。
心思全被放到腿上,我一時間沒讀懂護(hù)士姐姐話里的欲言又止。
我應(yīng)該是傻,讀懂他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太晚了。
醫(yī)院里沒有爸爸的身影,也沒陪護(hù),整天陪伴我的只有護(hù)士姐姐,還有一個我看不清的,模糊的身影。
我總說我沒人陪,姐姐不相信,指著她自己義正言辭地說:“我就在陪你啊!
聞言,我只是笑。
隔了幾天,我正睡覺,熙熙攘攘的聲音鉆進(jìn)耳朵里,我睜眼,發(fā)現(xiàn)病房里多了個熟悉的人。
是南云哥哥。
他還是坐在輪椅上,一直背對著我。
我叫他:“南云哥哥,你不是去學(xué)校了嗎?”
聽到我的聲音,他的身子明顯怔了一下。
他想轉(zhuǎn)身,動作急切但又緩慢,好幾次眼睛落到我身上時都沒停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南云哥哥的眼睛沒有之前漂亮了,多了幾分木訥。
他問:“醒了?”
我點(diǎn)頭:“南云哥哥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叫我!
“不想打擾你睡覺,剛下車,聽伯父說你……,我就趕來了。”
“我沒事的哦,不用擔(dān)心我!
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動作笨重。
我這才看出他的奇怪:“南云哥哥,你生病了嗎?”
他搖頭否認(rèn):“沒,有些困而已!
我從床上坐起來,替他伸好旁邊那張床的被子:“這里有床哦!
他扯著唇笑起來:“我看到了!
還是那樣溫柔。
我看著他,發(fā)現(xiàn)他看的方向和我看的不對,有些細(xì)微的偏差。
“南云哥哥,你真的看到了嗎?”
“當(dāng)然了,南云哥哥怎么會騙小詩恩呢。”
他搖著輪椅,精準(zhǔn)地避開了一切障礙,直往床邊去:“不過要對不起小詩恩了,哥哥跟你睡在一間屋子,對你名聲不太好。”
好像他很在意這個。
不過我不在意,誰讓我喜歡他呢。
而且,我剛到南家的時候就已經(jīng)和他睡過一間臥室了,沒什么好怕的。
雖然心里這么想,但我還是沒說實(shí)話:“嘁,我還小呢,沒人會在意這個!
他沒再說話,真的躺下睡覺了。
南云哥哥睡的安穩(wěn),我就沒吭聲,扒著故事書在看。
這次回來之后,他就沒再離開,因?yàn)檠劬M(jìn)了蟲子,沒有及時取出來,視線變的模糊,看不清一切,醫(yī)生說要靜養(yǎng),無法做移植手術(shù)。
所以他的大學(xué)生涯也就那么結(jié)束了。
至于我呢,每天下學(xué)之余就是去陪他,翻著我那些泛黃的故事給他講故事,哄他睡覺。
說起來也是奇怪,小時候總是他哄我,現(xiàn)在這個位置竟然顛倒了。
他睡著之后,我總會偷偷摸摸去碰他的眼睛,那里面已經(jīng)沒有任何生色了,再也映不出我的身影。
南?來看過他,是在南云哥哥睡著之后,我堵著門,不讓他進(jìn),告訴他哥哥已經(jīng)睡了,讓他在外面待著。
他還是踹我,說我沒良心,明明他就幫我挽救了家族,我卻不知感恩,要不是他同意撥款,現(xiàn)在我哪有機(jī)會站在這里,還要被關(guān)在南家。
那些都是我不知道的,所以我跟他說了謝謝,但還是不放他進(jìn)來。
他和南云哥哥關(guān)系一向不好,我要是放他進(jìn)來,說不定他就會做出什么事呢。
“南詩恩,你最好對我態(tài)度恭敬一點(diǎn),不然我接著讓你回來討好我!
說罷他就轉(zhuǎn)身離開,只留給我一個冷漠的背影。
“誰讓你踹我!睂λ覜]在怕的,“還有,我不姓南!
當(dāng)晚,我就被送去南家了。
那個只有南?一個人的南家。
他坐在桌前,手里握著刀叉,慢條斯理切著牛排。
“我說到做到!
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你吃這么好?”我看著他,還是不覺得怕。
他笑了:“你也想吃?”
我瞪他:“我才不吃呢,憑什么你吃這么好,南云哥哥就要吃西瓜皮!
他忽然抬眼,舌尖抵著后槽牙,并不意外這個問題:“憑我不是私生子,憑我媽沒破壞過別人的家。”
“南詩恩,他有什么資格和我用一樣的東西,你怎么敢拿我和他比較!
看著他吃過晚飯,他又送我回去。
對的,他自己開的車,送我回家里,沒去醫(yī)院。
爸爸很快迎上來,炙熱的目光在我們倆之間不停流轉(zhuǎn)。
不等他說話,南?就開口:“那門娃娃親,算數(shù)。”
聞言,爸爸臉上瞬間袒露出笑容,笑的合不攏嘴,慌忙帶著南?進(jìn)屋,剩我滿頭霧水站在原地。
這些天他正發(fā)愁呢,南云眼瞎了,再也救不回來,雖然是為了救女兒才瞎的,但指望女兒嫁給他靠他聯(lián)姻,也是沒用。
縱是情深,帶不來任何利益也是白搭。
天漸漸黑下去,他們不準(zhǔn)我出門,把我鎖進(jìn)臥室里,就連南?,也要和我待在一間屋子。
他霸占了我的大床,丟給我一床棉被,讓我在地上睡。
所以我感冒了,腦子昏昏沉沉的,還揍了他一頓。
不過他好像沒生氣,因?yàn)槲覜]被踹,也沒挨打,反而還抱著我喂藥。
那之后,家里人對我態(tài)度七百二十度大轉(zhuǎn)彎,每天圍著我轉(zhuǎn),爸爸之前很少來看我,推脫說公司忙,現(xiàn)在又總是言笑晏晏和我說話,連看著我的眼都帶有溺愛。
怎么忽然就愛我了呢。
每到周五下學(xué)后,南?總會來找我,帶我吃飯,給我買花裙子,有時也會和我一起去游樂園,就連海洋館那條白鯨,他手機(jī)里也有我和它的合影。
不過他浪費(fèi)我時間讓我陪他,這些都是有前提的,我讓他找最好的醫(yī)生給南云哥哥看病,他同意了。
我覺得應(yīng)該是我更虧一些,他賺了,因?yàn)楹退剹l件那天他踹了我兩腳,踹的我坐地不起,屁股疼了好幾天。
而且,他還偷偷占我便宜,借口哄我,結(jié)果在我臉上親了一口,我罵他不知道羞,撓了他好幾下才解氣。
他還是沒生氣,蹲在地上笑著看我,破天荒喊我妹妹,把我背到背上帶我回家。
“南?,你是神經(jīng)病嗎?”
“要不是精神有問題,誰愿意看你這張臭臉。”
我的臉很臭嗎?
我不覺得。
好幾次陪南云哥哥時,窗子里都會映出我的臉,我看到自己臉頰是紅的,唇角也會不由自主揚(yáng)起。
才不臭呢。
“臭南?,一定是你眼睛有問題!
他哼了聲,回頭看我:“眼睛有問題的是你,你自己看看,你這雙眼和之前一樣嗎?”
我覺得一樣,好像又不一樣。
因?yàn)槲业难劬π螤詈洼喞紱]變,就連瞳孔也還是那個顏色,但不可否認(rèn)的是,我的眼睛變漂亮了,亮晶晶的。
“你是想說我變漂亮了?”
我覺得他是在夸我,可能是因?yàn)椴缓靡馑紱]辦法直接說出口,因?yàn)樗亩故羌t的。
“女大十八變,我變漂亮怎么了?這叫長開了!
他沒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眼底閃過一次悲憫。
“南云啊南云,你說你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這個什么都看不出的小傻子!
他看著漆黑的夜,無聲說出這句話。
不是自討苦吃是什么。
日子過得很快,我也很快長到十四歲。
南云哥哥眼睛還是沒好轉(zhuǎn),情況甚至轉(zhuǎn)為惡劣,一眾醫(yī)生束手無策,加上他身體過分虛弱,不想再做無用功,就拿一圈白布蒙上他的眼。
那層白布,徹底隔絕了他模糊還在尋找的視線。
南云哥哥哭了,我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的。
晶瑩的淚穿過那層滑膩的布料落下來,全都滴在他肩頭。
他不是后悔,是難過,是傷心。
看不到所有都沒什么,讓他難受的是他再也沒辦法看到小女孩兒長大時的模樣了。
那些看不到一切的日夜里,他早已經(jīng)在腦海里描摹出小女孩兒長大后的一幅又一幅畫像,但每一幅他都不滿意。
因?yàn)槟钱吘共皇撬H眼看到的,就算他畫過再多可能,也還是會有一定的偏差。
“南云哥哥,可以不傷心嗎。”
他驀地就笑了:“哥哥不是傷心,是被迷了眼睛。”
“南云哥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是嗎?你喜歡的話,我多笑笑好了!
那之后,只要我一靠近,他臉上保準(zhǔn)帶著笑。
但是南?不準(zhǔn)我看,經(jīng)常揪著我的衣領(lǐng)讓我去睡覺,自己跑去南云哥哥邊上坐著,也是那時候,我發(fā)現(xiàn)他們兩個的關(guān)系竟然緩和了。
我覺得這里面應(yīng)該有我的功勞,畢竟我沒少在南?那兒替南云哥哥說好話。
因?yàn)槟菢,就算哪天我們家真的沒落了,沒辦法再留下南云哥哥,他也還有另一層保障。
盛夏的某天,我肚子疼的厲害,躺在床上不是撒潑就是打滾,就是沒精力閑著。
南?還是踹我:“說了讓你少吃冰淇淋,結(jié)果不聽,南云那份也給吃了,活該你疼!
雖然嘴上這么說,但他還是動作實(shí)誠地給我拿來一個暖水袋。
不過,大夏天的要什么暖水袋。
“你要燒死我嗎?”
他點(diǎn)頭。
被他直接的態(tài)度噎了一下,我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南云哥哥自己摸索著要出門,南?眼疾手快地跟過去。
沒一會兒,南云哥哥自己進(jìn)來了,而他,不知所蹤。
我立馬去推輪椅:“慢一點(diǎn)!
憑著聲音,南云哥哥抬手摸我的頭:“下次不能再多吃了。”
我“哦”了聲,沒拒絕,推他坐好后又躺回床上。
太陽透過玻璃鉆進(jìn)屋子里。
南?很快回來,懷里抱了一堆東西,細(xì)看的話還能發(fā)現(xiàn)他耳朵是紅的。
他一股腦把東西都丟給我,指著衛(wèi)生間的方向讓我去,我愣了一瞬,看清他買的什么東西后就鉆進(jìn)衛(wèi)生間里。
算他細(xì)心。
我自己都懶得記的日子,他給記住了。
等我推門出來,發(fā)現(xiàn)南?倚著墻靠在門前。
“偷窺我?”
“日子不對,就算按二十八天算也不對,少吃冰,多喝熱水。”
他滿臉嚴(yán)肅地看著我。
假正經(jīng)。
我忍不住和他開玩笑:“你關(guān)心我?”
他耳垂紅的更厲害:“隨便你怎么想。”
之后就離開,好幾天不來找我。
他不來我更自在,沒事兒就躺床上,也沒人管我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讓我控制身材。
南?總說我胖,說我是小胖妞,讓我減肥,我不愿意,他強(qiáng)拖著我節(jié)食節(jié)了兩天,餓的我頭暈眼花,就差暈到他腳邊。
之后就天天說我不注重形象。
我有什么好注重的,我又不是明星。
再說了,我長得也不差。
但飯桌上,他天天搶我菜吃,我都夾進(jìn)自己碗里了,他也要奪走一些,爸爸還不準(zhǔn)我和他計(jì)較。
現(xiàn)在他不來,我吃的好睡得香,除了要擔(dān)心南云哥哥,日子也算逍遙自在。
南云哥哥的情況還是不太好,藥石送進(jìn)嘴里作用也不明顯,所有人都清楚,他的眼睛不會再好了,他自己也清楚。
但我總想繼續(xù)試試,就算眼睛真的好不起來,身體也要強(qiáng)健一些。
他也配合,每次我捧著藥過去,他都會送進(jìn)嘴里,一口悶下去,然后在臉上掛起苦澀的笑。
時間長了,南云哥哥不攔我,醫(yī)生卻攔,他偷偷告訴我,是藥三分毒,吃對了反而對身體不好,而且,沒意外的話,南云哥哥嘴是苦的。
所以我又懊惱地捧著糖去找他。
他還是坐在窗戶邊上,膚色白的像張紙一樣,身體虛弱的像蟬翼,一碰就碎。
我不敢拿聲音吵他,連在他旁邊坐下的勇氣都沒有。
但他的頭發(fā)有些亂了,又無聲把我控在原地。
他動了一下,小聲問:“是詩恩嗎?”
我吸著鼻子,點(diǎn)頭作答:“南云哥哥,是我。”
“怎么哭了?”
他伸出纖瘦的手,想要摸一摸我的臉。
其實(shí)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能是因?yàn)椤?br> 好像那時候,我就已經(jīng)看到了他的結(jié)局。
“南云哥哥,我家的飯菜不好吃嗎?”
“為什么這么問?”
他把我臉上的淚擦去了。
我忍不住呢喃,眼淚再次落下來:“你怎么越吃越瘦呢!
那些濕濡溫?zé)岬难蹨I,如潮涌一樣,全都滴進(jìn)他手心里。
他忽然笑起來,笑的身子都在顫動:“可能是我無福消受吧!
笑著笑著,他就開始咳嗽,喉間擠上腥甜,又被強(qiáng)咽下去。
“希望你永遠(yuǎn)平安!
不要像我一樣。
他笑著看樓下的冬色,眼底攀滿苦楚。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的笑里,總是帶著困倦和苦澀,雖然還是發(fā)自內(nèi)心想要朝她笑笑,但他好像做不到了。
他想,大概是他累了,需要好好休息。
“詩恩,開心一點(diǎn),不要難過。”
他的手在我頭頂來回輕撫。
我重重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著他那張蒼白的臉,怎么也高興不起來。
南云哥哥,你的話我是想照做的。
但——
為什么你自己也不開心呢。
“南云哥哥,你有什么愿望嗎?”
如果愿望實(shí)現(xiàn),是不是南云哥哥就會開心了。
“如果我說,我有最后十個愿望,你會幫我實(shí)現(xiàn)嗎?”
他的聲音有些啞了。
“一定會的南云哥哥,前提是你要好起來,不然我不會幫你的!
他點(diǎn)頭,低低“嗯”了一聲:“哥哥答應(yīng)你,但是哥哥現(xiàn)在累了,想睡一覺!
我撐著他,把他從輪椅上帶出來轉(zhuǎn)到床上,替他蓋好被子,還是不舍得離開。
他還是摸我的頭:“放心,哥哥會醒的,哥哥的愿望,你還沒幫哥哥實(shí)現(xiàn)呢!
我信他,所以退出房門。
南云哥哥告訴我,他的第一個愿望是想得到一幅畫,一幅我親手畫的畫。
這沒什么難,但我還是一筆一劃去畫了,用了半個月的時間才畫出那么一小幅太陽花。
家里傭人總說我長大了,沉穩(wěn)又認(rèn)真,我嘿嘿笑起來,誰讓我是給南云哥哥畫畫呢,不認(rèn)真怎么行。
那幅太陽花被南云哥哥放在床頭,南云哥哥說我畫的真,可以驅(qū)散一切陰霾。
我看到,他的身體漸漸好起來,我特高興,以至于忽略了他看不到那幅畫這一細(xì)節(jié)。
南云哥哥的第二個愿望,是堆雪人。
堆雪人容易,下雪難,我們倆一塊兒等了小半個月,才等來一場冬雪。
他坐在輪椅上,凌駕于雪地之上。
南云哥哥不想閑著,不省心的要下來幫我,我不同意,畢竟他身體好不容易才好起來,當(dāng)然要接著好好養(yǎng)。
也不知道我哪兒來的天賦,雪人堆的飛快,又瓷實(shí)又漂亮,家里傭人連連夸贊,就連南云哥哥,笑里也沒了苦澀。
新年到了,不知道他哪兒來的錢,給我包了一個特別大的紅包,夠我一輩子無憂無慮過下去。
南?就沒那么闊綽,只給了我一只雪白的兔子。
為了給南云哥哥沖點(diǎn)喜氣,他新年穿的衣服都是我選的,從里到外都是紅色。
紅氣養(yǎng)人,雖然沒了藥石的幫扶,他的身體也日漸強(qiáng)硬,有時甚至用不著我扶,他自己就能從輪椅上起來挪到床上睡覺。
他的第三個愿望,是在我十五歲那天告訴我的,很簡單,讓我把蛋糕上的芒果分他一半。
我不僅把蛋糕上的給他了,還買了幾箱子芒果回來給他。
他笑的合不攏嘴。
南云哥哥的第四個愿望更為簡單,他說想坐秋千,讓我在后面推他。
我很快同意,考慮到他的安全還叫了不少其他人。
那時候他身體已經(jīng)沒那么瘦弱了,胳膊要比我粗上一些,所以我推他時還有些費(fèi)力。
我問他:“南云哥哥,你開心嗎?”
他點(diǎn)頭:“開心,這輩子都沒有這么開心過。”
“第五個愿望是什么呀?可以告訴我了嗎!
我想他快點(diǎn)好起來。
“詩恩,能替我做個花環(huán)嗎?”
當(dāng)然可以!
我找了很多不同種類的花,連夜編好送到他臥室里。
他睡的沉,連我開門都沒發(fā)現(xiàn)。
耳邊是他均勻的呼吸聲,我偷偷把花環(huán)放到他頭頂,拿手機(jī)拍了張照,存到相冊深處。
第六個愿望,南云哥哥沒立馬告訴我,而是讓我推著他去后院花園。
但后院花園光禿禿的,里面那些花都被采了,我采了一些,其他不清楚。
花園光禿禿的沒什么看頭,南云哥哥卻高興到不行,揚(yáng)起的嘴角就沒落下去過。
之后,他告訴我,他的第六個愿望和第七個愿望已經(jīng)實(shí)現(xiàn)了。
我追問是什么,他卻不肯往外說。
所以我還暗暗怪了自己好幾天,怪自己連這些細(xì)節(jié)都注意不到。
我正懊惱,南?開著車來,穿的是正式的西裝,帶了一屋子男人,那陣仗,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要來討伐什么。
他沒說話,越過我直接進(jìn)了正廳。
大門被合上,爸爸不準(zhǔn)我進(jìn)去,所以我就扒在門縫偷聽,想看一看他是來干什么。
因?yàn)槲遗,怕他把南云哥哥帶回去?br> 但我什么都沒聽到,里面的人有意壓低聲音,勢要瞞著我。
趕在門被推開前,我又裝作不在意的模樣溜回原地,爸爸要送他南?離開,他卻在我邊上停下,對著我的頭拍了一下。
他力氣大,我疼的厲害,沒忍住罵出來:“你有毛病是嗎!
他卻問:“看到我為什么不說話?”
我倒是想說,但他氣勢洶洶地進(jìn)來,還帶了一群人,我敢說嗎?
前腳我才不滿地癟了下嘴,后腳他就掐我臉:“在心里罵我?”
我抬眼瞪他:“我想罵就罵!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
“怎么沒關(guān)系。”他看著我,緩慢掀起眼皮,大掌還停留在我臉上,“你是我小老婆,我不得好好管教你?”
“誰是你小老婆!蔽覛饧保弱吡怂脦啄_,那身黑色的西服上瞬間多了幾個腳印出來,“你要不要臉,老男人。”
我還沒成年,他都已經(jīng)二十一了。
而且,我喜歡的是南云哥哥,要嫁也是嫁南云哥哥,他還排不上號。
南?沒再說話,沉著臉離開。
爸爸一邊送他出門,一邊回頭拿眼剜我。
我才不看呢。
我要去找我的南云哥哥了。
可惜,我才走了兩步路,就被抬著上了南?的車。
他把我塞到后備箱,在市里兜了三圈,跑的我喊屁股疼才停。
讓人把我撈出來丟到床上后,我忍不住罵:“臭男人,你不僅老,心還黑!
他不說話,鎖了門開始脫衣服。
這下?lián)Q我慌了,連說話都帶著結(jié)巴:“你…你…你干嘛!
下一刻,他就傾身壓到我身上。
他身上熱的厲害,我急的要哭出來:“你不要臉!
南?還是不說話,關(guān)了燈,把我塞進(jìn)被窩里,跟著我躺下去,悶悶說了句“睡覺”就閉眼。
我“騰”地一下坐起來,找了借口要趕他:“沒洗澡睡什么睡,你去洗澡啊!
他也坐起來,上身赤裸著映進(jìn)我視線里。
下一瞬,修長的指尖就挑起我的下巴,他俯身,俊俏的臉湊過來,說了一句足夠我臉紅心跳的話。
“洗澡是嗎,我跟你一塊兒洗,順便教教你怎么伺候我。”
我掀開被子,想要逃離這里,目光卻落到他高昂的腿根。
跑!
那一刻,我只有這一個念頭。
但他不準(zhǔn),輕易就把我禁錮在他懷里。
我掙扎了好一會兒,他還是不松手,在我快要沒力氣時,他攬著我的腰,貼在我耳邊哈氣:“再敢亂動就別怪我不等你長大!
認(rèn)命一樣,我小心翼翼躺回床上,隔他隔了老遠(yuǎn)。
但我不老實(shí),被他威脅也不可能只被威脅,趁他閉眼之后要踹上他的孽根,卻反被他握住腳踝。
“老實(shí)點(diǎn),敢踹我把你丟出來流浪。”
一整夜,我的腳都被他握在手里,怎么掙都掙不開。
他把我關(guān)進(jìn)他的房間里,不知道究竟多少天才放我出去。
我討厭他。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
南云哥哥還是待在我家,還是守在門前,眼前纏著白布腿上搭著薄毯,安靜等我回去。
隔了老遠(yuǎn),眼睛才剛捕捉到他的身影,我就忍不住喊:“南云哥哥。”
聽到我的聲音,他先是覺得不可置信,之后才笑。
“是詩恩回來了嗎?”
“對啊南云哥哥,我回來了!
聞言,南云才真的松了口氣,心里緊繃的弦散開。
我看到,他的肩頭往下落了兩分。
他在擔(dān)心我。
不過我暫時沒心思在乎這個,轉(zhuǎn)頭問道:“南云哥哥,我給你畫的那幅畫,你送給南?了嗎?”
那幅畫著太陽花的畫,我在南?家里看到一幅一模一樣的。
他搖頭,眉頭鎖了起來:“怎么會呢,還在我房間里,你送我的,我怎么可能轉(zhuǎn)送給別人!
我沒再問,也沒去看過,我相信他,南?那幅應(yīng)該只是巧合。
“南云哥哥,剩下三個愿望是什么?”
“現(xiàn)在只剩最后一個了。”
怎么只剩最后一個了?
我不太明白,是我離開這段時間,他已經(jīng)自己實(shí)現(xiàn)了嗎?
“其他兩個呢?你自己實(shí)現(xiàn)了嗎?”
“不是自己,是你幫我實(shí)現(xiàn)的,只是你暫時還沒發(fā)現(xiàn)而已。”
“那最后一個是什么。俊
他笑著伸手蒙上我的眼:“還不到時候!
我無奈地聳肩:“好吧,南云哥哥說不到就是不到!
雖然我也想讓他盡快好起來,但不能只急于一時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那之后的日子,我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加劇了我們的分別。
“南云哥哥,你還有什么愿望嗎?”
“南云哥哥,你怎么不說話了呢!
我以為他的身體是真的好起來了,直到那天他沒忍住咳出血,侵染了我的衣衫,我才知道,他的病早已浸入膏肓了,一直以來都是強(qiáng)撐而已。
他的唇角粘了血跡,臉色蒼白的厲害,胳膊再也抬不起來了。
“最后一個愿望,我走之后,不要傷心,更不要為我哭泣,你要,長安!
你要常安。
“南云哥哥,你不能死,你得說話,不能撇下我,你得帶上我!
我一遍遍叫他的名字,想要最后再聽一聽他的聲音,但他再也沒有力氣回應(yīng)我了。
南云平緩地合上眼,撇下殘軀離開這個世界。
那一年,我十七歲,和他初到我家時的年紀(jì)一樣。
南?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太晚了,他沒能再見南云哥哥最后一面。
我看著他,咽下喉頭的哽咽輕喃:“你來晚了,南云哥哥最后是想見一見你的!
南?卻搖頭,平靜地說出一句足夠我發(fā)瘋的話。
“他看不到我的,他的眼睛給了你。”
“還有他這雙腿,也是因?yàn)槟悴艛嗟摹!?br> 那一年我初到南家,南云哥哥違背家里的意愿救了我,代價是他的雙腿,他騙我說是他自己摔的,只是為了讓我安心。
為什么啊。
到底為什么要因?yàn)槲易鲞@些,明明那時候我們都不認(rèn)識。
我得不到答案,沒人告訴我。
唯一清楚一切的人已經(jīng)離開了。
南?踱步到我身邊,燥熱的手搭上我的肩。
然后,有什么東西滴在我背上。
是他的淚。
我抬頭,對上他猩紅的眼。
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們都虧欠他,他瞞著我們做了不少事,做的心甘情愿!
“詩恩,南云不是私生子,我才是!
“就因?yàn)槲冶人绯錾艘惶,我們的身份被調(diào)換,私生子是我啊,一直以來他都清楚,清楚的知道我才是私生子,但他還是替我穿好了那個身份。”
“因?yàn)樗,如果他捅破那層關(guān)系的話,我一定會被趕出南家,我這樣驕傲的人,被趕出去除了尋死還是尋死,他想我活著。”
為什么,為什么他知道的這樣晚,這些年搶了他所有的一切,到最后連句道歉的話都沒辦法再說給他聽,他南?有什么資格再來見南云。
他這樣厚顏無恥的人,早些年還妄想借機(jī)除掉南云,殊不知,是他搶了南云的一切,是南云替他承受了一切非議。
“南云怎么能和我這樣卑劣的人相比呢!
……
整理南云哥哥遺物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除了一本寫著他名字的筆記本,剩下那些都是從前我塞給他的。
他留下的東西不多,我算一個。
那本筆記本,已經(jīng)很久沒有記錄什么了,只有一封不太正式的信。
因?yàn)樗蜒劬o了我,他看不到一切。
“敬愛的詩恩,不知道你有沒有機(jī)會看到這些不太成熟的我,若有機(jī)會,展信望舒顏。
第一次見你時,我只有七歲,那時你小小一個,尚在襁褓,咿咿呀呀地哭泣,有幸遠(yuǎn)距離看過你一眼,看過那個與我結(jié)下娃娃親的小媳婦。
雖身處險境,無心分遐,但我仍想多見一見你,留下一些足夠我自己念想的印象,然,你七歲那年,家族沒落,叔父想起南家這個靠山,便送你來,記得那天下著大雪,我坐在閣樓上迎你進(jìn)門,迎你去見哥哥南?,卻見無人接待,便知我家是想反悔,遂親自下樓。
你說你想活下去,讓我救你,我當(dāng)然要救,當(dāng)然要讓你活下去,因?yàn)槲揖认碌牟恢故悄,還有同樣年幼的我。
詩恩,如果我的雙腿能換你后生無憂,我情愿。
我的世界已經(jīng)滿是泥濘了,再多一些也沒什么,但你不一樣,我見到你的時候,你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這些年的不爭不搶以及優(yōu)柔寡斷,是我暫且還想留下一條命,想看一看南?對你究竟如何,若是不好,我便拼盡全力帶你離開,我知你與他在一起會有更好的生活,但我又看得出你不喜歡他,不想你為難。
所以我開始爭搶,騙你說我去讀大學(xué),實(shí)則是滲入家族勢力,但我無法坐視你失去雙目,選擇收手陪伴。
我知,我這樣的人,注定是得不到一切的,就想把一切留給你,盡我所能讓你高興。
詩恩,我有太多話想說,又不知道要從何說起,索性就都收起來,只留一句——
你要常安,不要為我哭泣!
他第一次見我時,只有七歲,我第一次見他時,同樣只有七歲。他救下我時,只有十七歲,我失去他時,也是十七歲。
多少個日夜里,我看向你時,眉目間流露出的都是你的情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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