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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
一間剛粉刷好不久的屋子,很白,還留著油漆的味道。他站在屋子一角,瞇著眼透過玻璃看陽光。屋子里能看見散漫的粉塵,順著光線的軌道。
百葉窗把他的面孔分割成破碎的明暗,交錯得很有秩序美。
他的頭發(fā)垂下來,黑色的頭發(fā)也成了暗的一部分,一起割裂有些蒼白的臉。他安靜地站在那里,雕像般,任由那些微小的、散漫的粉塵飄落到他身上。
花店的冬天并不冷清,穿著厚厚大衣的人們偶爾也會在花店旁駐足一下。
她在花店打工,因為沒上過什么高等學府,因為沒有什么偉大追求,因為喜歡花。她有著很整齊的齊肩發(fā),挑染了幾抹茶色。穿著規(guī)矩的白襯衫和齊膝格子裙。二十歲的女孩子無論穿什么都一樣有朝氣。
她最愛玫瑰,或者只能說它們是變種薔薇。玫瑰早已在市場上泛濫流俗,但并不妨礙她喜歡。
她每天都會細心地剪玫瑰,無望地想某個人會送給她。
路邊上有一些人閑坐,她是其中最顯眼的。她打扮得夸張卻又不太夸張。
她打著濃重的青灰色眼影,不施粉底,皮膚是亞洲人的淺杏黃。紫紅色的頭發(fā)卷曲,三個銀制大耳環(huán)招搖地撞著,清脆。
她看著一雙雙鞋子從路面上走過,每一雙,都屬于各自的名字。
洛洛翹起腿坐在地鐵門邊上的一個座位,耳麥掛在脖子上,音樂忽隱忽現(xiàn)。吟唱的聲音忽而淹沒在喧鬧的人群中忽而在沉靜中飄搖,帶著北歐雪一樣的白。
他清秀文雅的臉上浮現(xiàn)著一種天真的神氣。天真,又帶著些狡黠。這使他擁有些許悖離的氣質,似乎平和,又仿佛跳脫。
洛洛在報社供職,本職是編輯,但也會偶爾寫個小段什么。假日里,他就這樣觀察人群,洛洛笑起來兩個酒窩深陷,孩子一般。
他是音樂學院的學生,單數(shù)日在一家咖啡廳兼職,拉小提琴。
咖啡廳一般都會給些抒情的曲子,英文老歌或者簡單的藍調。他沒有演奏過他最擅長的曲子。
《匈牙利舞曲》。他每每在快板處按弦的手都出血不止但仍不走音。激烈的音色中奔出無數(shù)個狂跳著的吉普賽女人,灼熱得能將他瘦削的形體淹沒。
只不過沒人知道而已。
她早上收到一批從云南空運的鮮花,紫色的蝴蝶蘭如同輕碰就會飛走般。還有郁金香和四季茉莉,當然,還有玫瑰。
她鐘愛香檳色的玫瑰。她小小的屋子里總是插著一打香檳色玫瑰。
一打,十二朵。能開整整十二天。第十三天,她會放上新的。
生活沒有太多變化,她也重復著在每個第十三天放上阿斯匹林。
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的步子時快時慢。藍綠色眼影下的眸子冷凝著黑色,一直冷到血絲凝成心底最堅固的防線,看不進去,走不出來。
她不走出來,她就是觀天的井底之蛙,那方寸大的天已足夠大了。
洛洛拿著一本不知名的雜志,看著看著笑出聲來。旁邊的同事小初探過頭,看什么呢?
洛洛微微瞇起眼,看你啊。語音輕快。
小初臉一紅,討厭,問你話呢。
洛洛揚揚雜志,笑起來,其實真的是在看你。洛洛看著小初狠狠白了他一眼后臉蛋紅紅的,顯得很可愛。嘴角翹起,勾住一片陰霾。
背著琴慢慢走在路上,不慌張,不匆忙。沒有課的下午可以讓他這樣度過自己的時光。
天氣并不好,但和心情無關。他淡定得像剛上完清漆的柜子,總是蒼白的臉上尋覓不出表情。眼睛被眼鏡片遮起看不清。他就像會走的雕像。
他可以聽見蘇格拉底講著他的哲學,也能看見羅馬帝國的沒落,還能感受到海倫溫柔的手的撫摸。只要他愿意的話。但無從得知他在想什么,他不冷漠,僅僅是厭倦了。
厭倦追逐流云,太寂寞。
他不寂寞,他有他的琴陪著。琴音熾熱,因為琴也不寂寞。有弓弦摩娑和手指交錯。
晚上十點。她正在店里收拾東西準備離開,一個女孩子走進來。這個時間鮮有客人。
還有花嗎?
她笑笑,有啊。喜歡什么我算便宜點給你。那些都是今天早上剛空運的。香水百合的味道很好聞,還有風信子,花期比較長。
女孩子的目光輕飄飄地掠過,還有玫瑰嗎?
有啊,喜歡什么顏色的?粉色嗎?
香檳色。條件反射般的回答。
呵呵,真巧,我也是呢。她一邊說一邊問,想要多少枝呢?
女孩子側著頭,十朵……不,七朵就夠了。
她瞥一眼女孩子的臉,眉間閃過一絲憐憫。買下七朵香檳色玫瑰的女子都將有一段哀傷。所以她只收了六枝的錢,第七枝,被遺忘在某個角落。
她混跡于失業(yè)大軍,每天濃重地打上眼影,用化妝品把自己毆出一片一片傷疤。耳骨上密密麻麻一排耳釘,血紅的石榴石,夜黑的黑耀石,嵌合的部分是一圈一圈細密的土耳其銀。她如此鐘愛耳釘與耳孔吻合的感覺,那種密切到糾纏而又疏離到冷淡的關系仿佛她和這個世界。
“沒人要的孩子”。那便是她吧。
父親每個月會寄錢來,衣食不愁,母親……溫柔的,總是唱著歌的母親早在多年前去世了。她從未見過,甚至連照片之類都沒留下,連回憶的余地都沒有。
那也很好,她撫著耳釘想著母親溫柔的笑容。
洛洛鐘情于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以至于斑斕的毛蟲。
呵呵……生命本來就需要多姿多彩嘛!洛洛神情嚴肅,但語音輕快得有些膩人,組合起來的效果就是讓小初不給面子的笑出來。洛洛聳肩,眉皺著,卻發(fā)出笑聲。
小初于是頗有些無奈地抬眼,你真是很愛笑啊?
對啊對啊,你終于發(fā)現(xiàn)啦?酒窩深陷,眼睛彎成新月。
他偶爾會在地鐵站里反復拉著帕格尼尼,看著微弱的顫音像斷了線的扯線木偶一樣破碎搖擺。他也不理會別人的目光,只用纖長的手指撫慰琴弓的愛慕,再反復摩擦著左手的孤獨。
他的情人賦予他靈魂。
這時候他的表情生動起來,英俊,蒼白而陰郁的面孔逐漸鮮活。
那是他一世一生的愛人。
清點著數(shù)目,她似乎被某束花吸引了。那是一扎很漂亮的波斯菊,金色花瓣帶著三圈藍色的齒狀環(huán)邊。人工培育出來的品種。
她于是感嘆原來人工也能如此成功。
擁著一室的花朵,她的眼睛清澈得能看見心情的紋路。
她繼續(xù)在城市的街道中流浪,迷失方向,沒有方向。
喜歡在人群中穿梭而非遠處眺望,她仰望著自己卑微,卑微成金色的眼影。燙發(fā)糾結著彼此,互相訴說著荒蕪。遠遠看來很像殆盡的火焰硬是演化成獅子的鬃毛,很招搖。
她不招搖,渺小。
她也不唱歌,怕歌聲太吵,刺穿這一路的喧囂。
洛洛又坐在地鐵里,一圈一圈的。耳麥里薩克斯悠揚。他閉著眼睛,仿佛進入夢鄉(xiāng)。嘴角抿著,神情和平時不太一樣。
忽地一笑,下了地鐵。哪站?他沒注意看。
反正生命就是這樣,在嘎然停下的那一站,你就被拋出車廂。太多的突然構成了一個必然。必然的必然。
也許在某個11點我又會想起那幾個孩子,繼續(xù)拼湊他們的點滴。
故事未完,或許這本不是個故事。故事還沒開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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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于2005年10月
hehe算是為了自己寫著高興而寫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