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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
“三更天莫要夜行,陽氣不重,易撞邪。”
“長公主可是千金之軀,萬不要再生出這種事端了!”奶娘所言已經(jīng)相當直諱了,但蔣童還當沒聽見一樣,坐在欄桿旁邊,撲騰著腿。
哦?她當真是為了我好?蔣童不語。
她只是歪頭打量著身前的奶媽,等她臉上浮現(xiàn)出慍怒的神情,等她好不容易勾起的唇角耷拉下來,成了個大“八”字。
最后,等來奶媽鄙夷一句“造孽”。
在十三年的歲月間,同樣的景色在蔣童面前上演了無數(shù)次。每次都是奶娘盡完分內(nèi)的事情,就開始對她避之不及,生怕別人不知道:她長公主在宮中不受寵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
十三年前,大慶元年,長公主蔣童呱呱墜地。
蔣童出生時宮中正值苦夏。
前皇后張氏早產(chǎn),腹中一陣劇痛,她驚呼后耐著酷暑踱步進入產(chǎn)房。正準備將腹中的皇女生下來,不料,末了天空中忽然劈下一道驚雷,砸在產(chǎn)房的窗戶外,將窗戶紙給震破了。
偏偏那個被震破的洞眼是對稱的兩只,正對面是紅色的宮墻,從屋內(nèi)看,像極了一雙血紅色的眼睛。
張氏受大驚,竟然沒能活著從產(chǎn)房里走出來。皇后變成了前皇后,后宮大亂,而蔣童也就是在這個情況下降生的長公主。
她是一個害死生母的“小孽障”。
......
“又在瞎想什么?”
聽見有人說話,蔣童看向自己左側(cè)。
這一舉動讓奶娘更害怕了。因為蔣童的左邊什么都沒有,這讓她更加篤信這位深宮中的長公主撞邪了!皼]什么!笔Y童但笑不語,“我在想……奶娘什么時候能發(fā)現(xiàn)她在這地方不受待見!
突然刮起一陣狂風,蔣童的手上出現(xiàn)了三根灰白色的頭發(fā)。
她笑的童真,可眼底沒有絲毫稚氣:“奶娘你看!”
“這是不是你的頭發(fā)?怎么落到我的手里了?”
奶娘定睛一看:的確是,可好端端的頭發(fā)怎會突然折斷?斷發(fā)形同折壽,她驚恐地以為蔣童耍了什么手段,指著她的鼻子大喊“鬼!你一定是鬼。!”
“是啊!
蔣童歪頭一笑。
如果她不是鬼的話,又怎么能夠看見鬼呢?蔣童只不過是頑心大發(fā),想嚇唬討厭的奶娘一下,但“有人”卻并不認同。
“瞎說什么。”
“你既非鬼,也不是什么神仙,長公主殿下不過就是個小孩罷了!
蔣童聽完樂得直想發(fā)笑。這個世界上恐怕只有溫崢巖一人覺得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了,真是可笑。
“我今年十三歲了,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
她想握住溫崢巖的手,捏捏他的手背。但蔣童的手只是穿腰而過。
“是么?”溫崢巖低頭看她,“我在世時活了三十年,死后的日子更是長得數(shù)不清了,全部加起來零零總總有百年,在我這里,你就是小孩!
“——嘁!”
真是一只不講情面的鬼!
蔣童吐了吐舌。
不過這也情有可原,宮中的錦衣衛(wèi)大都是這種性子。
蔣童路過御書房時,經(jīng)常能在門前看見他們的影子。他們是被訓練出來的猛將,但像是被那間輝煌的房屋抽干了精氣,脖上系的金引繩,像一具具被/操縱的沒有任何情緒的傀儡。
她知道這是一種沒由來的偏見,但她就是對冷冰冰的人喜歡不起來。
這座沒有母妃的長公主府已經(jīng)夠寒涼了。
***
蔣童剛開始想要幾名女侍,最好活潑些,但克死生母的名頭讓同年齡的女侍以為這座公主府鬧鬼,都不敢靠近。
尚宮房的尚宮張文儀特地為蔣童點了一位奶娘。據(jù)說這位奶娘德高望重,接生了十余位小王爺,為皇室開枝散葉,很受張文儀器重。
可惜,一入長公主府,奶娘就變了臉色。
也就是在那時,蔣童在院子里看見了溫崢巖。
他筆直地站在門處,交叉雙臂,胸前環(huán)住了一柄漆黑的長劍,渾身衣物煞黑,如紅墻點墨,只瞥見一瞬,蔣童的眼睛就牢牢地粘在了溫崢巖的身上。
錦衣衛(wèi)說白了就是一群帶刀侍衛(wèi),但侍衛(wèi)也是分品級的。
宮外的多是巡捕,宮里的才算是侍衛(wèi),侍衛(wèi)脖上會束著一根金引繩。但溫崢巖的身份應(yīng)當是都督,只有統(tǒng)領(lǐng)錦衣衛(wèi)的人腰間才佩紅綢金鈴。
蔣童瞅見那劍柄上的紋路是麒麟,麒麟尾做成了劍穗,祥瑞驅(qū)邪,無論是身段還是氣場,都足以驗證她心中的猜想。
她沒有出聲,心道:真怪,這種人怎么會來這里?
但這個問題的答案溫崢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一醒來便在此處了。
牌匾上刻的“沐馨宮”一看就是長公主府,溫崢巖不好意思走正門,想飛檐走壁出去,就這樣,他眼看著自己腳根陷沒進瓦片里,在墻里穿來穿去。
溫崢巖陷入了沉思。
仔細想想,他似乎是死了,而且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
人鬼殊途,他一介黃泉下的鬼魂停留在此處應(yīng)當有什么“緣由”。溫崢巖不走了,他決定留在長公主府尋找那個緣由,可遍尋全府,最后實在找不到,放棄了。
“嗯?”
溫崢巖如往常一樣,他抬頭望著遠處的山峰思(懷)考(疑)人生,過了好一會兒,才發(fā)現(xiàn)有人的視線已經(jīng)落在這邊,許久都沒有移開了。
“你看得見我?”
他略微仰頭,看見蔣童的肩膀震動了一下,動作輕微,像是克制住了莫大的震驚。
溫崢巖嘆了口氣:呵,小孩而已。
“我為什么會看不見你?難不成……”蔣童笑言,“你是鬼?”
溫崢巖:“……”
“你怎么不說話了?”
她真不該笑的。
這下好了,一語成讖。
......
蔣童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滿頭冷汗:“我該不會是開天眼了吧?不然怎么會看見鬼呢?”
那如凝脂般的皮膚未經(jīng)歲月洗禮,怎么看也不像能夠手眼通天的樣子。國師們都是知命之年的年紀,而她才年過豆蔻。
差的輩分可不止是一點半點,目所能見的東西卻無異,蔣童知道那叫什么:撞邪!
溫崢巖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把這位年幼的公主給嚇到了,便半蹲下來,視線與蔣童齊平。
眼前的侍衛(wèi)生得劍眉星目,舉止端正,言行得體,沒有半點得罪她這位長公主的地方。除了,他是一個鬼。
一張鬼臉突然在自己眼前成倍地放大,蔣童略微偏頭:媽呀!湊近一看更嚇人了!
正常情況下,她應(yīng)該開口喊娘,把皇后叫過來為自己撐腰,叫這侍衛(wèi)不敢神出鬼沒的胡亂嚇人。
但蔣童轉(zhuǎn)念一想:不行,她沒有母妃了,她要堅強起來。
思及此,她雙掌一合,心中默念清心經(jīng),口中閃爍道:“這位鬼先生,雖然你……您是鬼,我是人,但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理應(yīng)遵守規(guī)矩。”蔣童眨巴雙眼,“我們互通姓名吧!
“我知道你是誰!
溫崢巖在世的時候,沐馨宮的主人從來只有一位。
不過那時的長公主已嫁給西北澤親王,成為人婦,此處便一直空置著,平常只有侍女進出打掃。他沒有多少印象了。
而這位,應(yīng)當就是在他之后才誕生的長公主。
想到那時的新人也變成了舊人,溫崢巖只覺得唏噓。歲月不停流逝,它將他身邊熟悉的一切都帶走了,卻留他一人獨自在此處。這可真是……
“不公平!
“什么?”溫崢巖一愣。
“你知道我是誰,可我不知道你是誰啊!
蔣童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她總不能跟一位成年男鬼對著干吧,誰知道他是來索命催命的還是來借尸還魂的!萬一遷怒到我頭上怎么辦?!
但蔣童怒目圓睜,柳眉如葉刀,那雙明眸虛掩,倒是有幾分帝王威嚴。
這小孩還挺有趣的。
溫崢巖告訴了她一切,除了他的身份。
他曾是前朝正二品都督,前朝皇帝生性多疑,他不光統(tǒng)領(lǐng)錦衣衛(wèi),還負責替他清理門戶,明斷是非。史書中沒有留下溫崢巖的名字,只留下了一個值得稱道的雅號——“鐵面玉麒麟”。
從生至死,溫崢巖殺過的人、飲過的血不計其數(shù),其實他不介意被人記恨,也不介意受人齟齬,生前從未畏懼過死亡的人,死后更是無所畏懼,可是……
他看向蔣童。
她嘴里還在嘀嘀咕咕:“好哇,溫崢巖,溫崢巖……名字里帶塊石頭,心腸就比石頭還硬!”
溫崢巖雙眸微瞇,瞳孔縮小了一圈,像只覺察到危險臨近的黑豹,他對蔣童這番話并未多言,只問了一句。
“長公主殿下,你當真覺得我是面冷心硬的人?”
“哦?”蔣童挑眉。
眼睛像桃花枝一樣斜飛入鬢,眼角發(fā)紅,仔細看就能發(fā)現(xiàn)是被氣紅的,“照你的意思,你還是一個溫情脈脈的錦衣鬼咯?”
溫崢巖頷首。
無需多言,來日方長,之后自會見分曉。
***
“滿意了?”
因旁人無法看見鬼,溫崢巖按照蔣童所言,他光明正大地從奶娘頭上順走幾根落發(fā),塞進蔣童的手里,來幫助她完成裝神弄鬼的壯舉。
做完一切,蔣童拍了拍雙手,她飛快跑進屋內(nèi),拿出一只紅色酥餅盒。
盒子里裝的是雜絲酸梅餅,是與她親近的侍女送來的消暑小食。
“什么味道的?”
溫崢巖問,他聞不到也吃不到這種糕點。
“酸的,帶點甜。”
雜絲酸梅餅用的是應(yīng)季的梅子,用露水洗凈,曬干,用精細利落的刀法將梅肉切成絲,夾在餅中。明明是她不喜的青澀酸味,吃起來卻格外帶甜。
蔣童坐在石凳上,撲騰著腿,“滿意!非常滿意!”她早就想教訓一下奶娘了,不然老是來找麻煩。
溫崢巖的臉色還是淡淡,看不出來什么情緒起伏,唯一和緩的時候就是看蔣童吃餅,像看到了一只饞嘴的貓兒。
“走。”
“去哪?”
蔣童沒接話,只是舔了舔自己的拇指:“吃完這個,你跟我去一個地方。”她把酥餅盒捎帶上,三兩步出了長公主府。
“長公主是打算拿著這盒點心賄賂人么?”
溫崢巖挽起手臂,站在梅樹底下,語氣隱隱刻薄。
不遠處就是錦衣衛(wèi)操練的地方。
晨練基本上是訓練基本功,對他們這種人來說每日必不可少。但為了省時間,他們不會刻意整理衣裝,衣服半褪,赤膊上陣是常有的事情。他不明白蔣童為什么會突然想來這種地方。
除非,這群人中有長公主牽掛人,礙于身份,他們不好直接見面。
溫崢巖點了點食指心想至于為什么叫上他,肯定是又想“裝神弄鬼”了吧。可是,他為什么要甘心為他們牽線搭橋呢?
長公主的姻緣不該是用這種手段維系的。
溫崢巖不愿,也不允許。
“哎呀!這都被你猜到了?”蔣童彎唇。
瞬間,他感覺到自己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但良好的職業(yè)基本素養(yǎng)讓溫崢巖維持在面無表情的狀態(tài),蔣童從那張面具臉上看不出破綻。
溫崢巖攥緊手:“長公主小小年紀就想籠絡(luò)人心了,這種本事是和哪位朝臣學的?”
他滿腦子都是六個字——“長公主學壞了”!
“自然……不是!
“我這都是被逼的好嗎!笔Y童一臉委屈,“住的地方又偏,身邊又沒有可以信任的人,平時連一個能說上話的人都沒有。”她喏喏道,將手背過身后,手指絞成了一張網(wǎng)。
溫崢巖若有所思,原來是想找玩伴了。
他許久沒有接觸過人了,對于朋友這件事情的感知也淡了許多,不過溫崢巖能夠猜想到,同自己這樣沉悶的人呆在一起,長公主會產(chǎn)生這種想法也是件自然而然的事。
“你覺得看守北門小李子怎么樣?”
“不妥。此人廣交朋友,日/后必定在錦衣衛(wèi)中混的風生水起,想必是無法幫助長公主保守秘密的那類人!
“嘶!笔Y童倒吸一口涼氣。
“那……小李子的朋友二順子怎么樣?”
“不妥。此人愛舞刀弄槍,但功夫都是花拳繡腿,多有賣弄的嫌疑,長公主難道希望自己的朋友是個不可靠的家伙嗎?”
蔣童頓了一下,很快又說了一位物色好的人選:“那二順子的哥哥撫順呢?他可是御前侍衛(wèi),武功高強且寡言少語,剛好能和前面二位互補……”
溫崢巖搖了搖頭,臉色凝重,不算好看。
“不妥。此人性格急躁,且御前侍衛(wèi)要?幢菹碌难凵,心機深重,我不認為這種人是值得長公主交心托付的玩伴。”
蔣童怒了。
她伸手一指:“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坐在亭子里的那位總行了吧?!”
溫崢巖抬眼望去,心說那位不是你弟弟三王爺嗎?但蔣童明顯是氣急到?jīng)]認出來,不惜拽上自己的親弟弟,也要拿一個合理的理由說服他。
“我覺得那位挺適合的。”
“為什么?”
“因為他長得最帥!”
“哦?”
可沒想到,溫崢巖竟然破天荒地露出一絲笑意,用手背抵住下巴,片刻之間,那雙墨染色的眼眸沉靜了下來,化作一方被打磨透徹的虎眼石。
溫崢巖當真沉默不語地思考了片刻。
“論樣貌,在下恐怕要站出來為一眾錦衣衛(wèi)證明了。”
蔣童:“……”
無法反駁。
倘若有人能看見溫崢巖的樣子,就該知道鐵面玉麒麟一詞拿來形容此人可以說是相當貼切。
玉面在首,鐵面在心,能做到這點的人本就寥寥,而溫崢巖不僅做到了,他滿身鬼氣洗脫了人性,更像是個能蠱惑稚嫩人心的妖孽。
“你證明又有什么用,你代替不了別人,別人也無法取代你!
她抬指,食指點絳,話鋒一轉(zhuǎn)。
“不過我覺得你說的話十分有理。”
“所以……你要當我的玩伴嗎?”
蔣童提起裙裾,走上前。
溫崢巖微微愣住,似乎是沒想到蔣童會問他這個問題。
就連蔣童自己都沒想通,她當時怎么就說出了這種糊涂話?是人是鬼,是偶遇還是另有所圖都不知道,她就敢壯著膽子上前質(zhì)問他了,語氣還與命令沒有多少分別。
“長公主殿下找我做玩伴,可臣想不出來能和長公主殿下玩些什么!
溫崢巖生前的習慣跑了出來,他一生為帝王業(yè)鞠躬盡瘁,卻始終極力克制自己不去沾染上皇族的氣息。他遇見的皇族都太危險,可他竟忘了,蔣童是唯一一個他無需忌憚的人。
“陪我去蕩秋千啊。”
蔣童笑語盈盈道。
她瞧見不遠處的風物閣中有一個小秋千,突發(fā)興起和溫崢巖說了,雖然鬼魂沒有實體,只能飄在空中,但掀起一陣陰風想必是不難的。
這種小事溫崢巖自然是應(yīng)下,但他沒有想到,他們竟然隔三差五就去那里。
一個月后,“長公主性情大變,突然愛造訪風物閣,在院中自言自語引得閣老從此不敢出門”的傳言慢慢傳開。
“真沒想到……”
“我一個沒有母妃也沒有權(quán)勢的長公主還會有人在意啊!笔Y童直犯嘀咕。
當她坐上秋千,就突然就感覺到有風在身后推著自己,秋千越蕩越高,已來至半空,她轉(zhuǎn)頭看——果然是溫崢巖搞的鬼!
他轉(zhuǎn)動手腕,狂亂的鬼氣從腕甲下竄出,這道氣在必要時刻可以作為利刃,之前教訓奶娘的頭發(fā)就是這樣落下來的。時隔半月,溫崢巖就已經(jīng)能夠使得爐火純青了。
但更多時候,這道鬼氣只是幫蔣童蕩秋千的“推手”罷了。
“為何沒人在意?”
見秋千蕩的足夠高,溫崢巖收回手,他聽到了蔣童的低語,而且是一字不漏!皼]有母妃也并不意味著長公主無權(quán)無勢,只要你完好地站在那里,他們沒有資格對你指手畫腳!
蔣童悄悄捂住嘴,無論橫看豎看,在只能仰視溫崢巖的時間里與如今在秋千上低頭俯視溫崢巖的時候,他表現(xiàn)的比平時都更加嚴肅。
“你說的不錯!
“可那又如何?”她偏懶就將那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
“……你不必強撐!
溫崢巖垂下頭,在他蘇醒后駐足在沐馨宮的日子里,最難以忘卻的是這段記憶:他無法不想到蔣童的十三歲。
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宮之中,她像那朵在宮墻角獨自綻放的無名花,明亮、耀眼地孤獨著,許多人都知道長公主,可他們卻根本不知長公主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
人言可畏,長此以往,蔣童被別人欺凌恐怕也只是時間問題。
......
蔣童收回視線,因為她察覺到自己的目光已經(jīng)在溫崢巖身上停留太久了。
其實,傳聞中的一部分內(nèi)容源自于他。她總是忍不住與溫崢巖說話,可其他人看不見他,看上去就像是蔣童在自言自語,和冷宮里得癔癥的病妃很像。
又然,蔣童完全不介意。
但她沒想到溫崢巖會這樣安慰自己,這顆鐵心貼著有些溫溫熱了。蔣童雙手貼住紅紅的臉頰,感覺到身體發(fā)燙,說不定,溫溫熱的另有其人呢。
“你們看,是長公主。”
蔣童抬眼,看見幾個侍衛(wèi)圍聚在一起,小聲議論著什么,他們應(yīng)該都是風物閣的護衛(wèi)。見蔣童發(fā)覺了他們的存在,護衛(wèi)們說的更大聲了,像是故意要讓她聽見。
“傳聞?wù)f她瘋瘋癲癲的,腦子不正常,看著像是真的!
“哪有公主在那種地方玩耍的?你們都看到了吧,剛剛長公主的眼睛一直盯著那片沒人的空地看。”
蔣童攥緊秋千。
“空地有什么好看的?”
“不過我看她的臉倒是紅紅的,好反常,肯定是快要瘋癲了,離遠些別讓她把傻氣傳給我們!
她捂住臉:真該死!怎么偏偏讓他們給看見了!
蔣童最不想讓溫崢巖察覺到自己的反常,這種明目張膽的瘋癲,皆是因為她已然將他視作了超越友人的鬼。她盡力把自己紅彤彤的臉藏在袖間,這時,遠處傳來一聲慘叫。
“哎喲!”
“誰在打我?!”
“見鬼了!你的身體……怎么……怎么浮在空中?”護衛(wèi)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咳咳咳!快救我!我要死了!”
因為他們看不見,是溫崢巖神不知鬼不覺間靠近了那人,伸手拽住他的衣領(lǐng),像拿捏一只弱小的雞崽,將他輕松提起,吊在半空。
怎么會?蔣童瞪大眼睛。
雖然看守風物閣的侍衛(wèi)在她的認知中不算是錦衣衛(wèi),但他們負責宮內(nèi)的護衛(wèi)工作,自然是隸屬于錦衣衛(wèi)的,換句話說,他們算是溫崢巖的部下。
他對部下向來是夸贊居多,她還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他們露出如此厭惡又痛恨的表情。
“住手吧!笔Y童的嘴巴一張一合。
她沒有發(fā)出聲音,可溫崢巖知道她想說什么。
他皺動眉頭,臉色如厲鬼般陰沉:“他們對殿下如此刻薄,已經(jīng)算是不合格的護衛(wèi)!
“不忠不誠無信無義,呵,連錦衣衛(wèi)都算不上的人,何必對他們保留情面?”
蔣童第一次從溫崢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徹骨的寒意。她回想起彼時,去年三月,像料峭春寒未過冰雪無法化開的那個季節(jié),她的四肢與心臟似乎是被凍住了一樣,無法動彈。
“這不是情面不情面的問題……”她輕聲咳嗽了一聲。
“他真的快要死了!
***
一縷青絲緩緩升起,整個房間充斥著熏香的味道。
這是從西域來的貢品,據(jù)說用了毒蝎的殼和碧蘿花,會散發(fā)出安神/的迷香,還能驅(qū)趕蚊蟲,廣受歡迎。
蔣童平躺在塌上,她的手扶托著凝脂般的鵝蛋臉,小手握著扇子,緩慢搖香,整個人愜意輕松。
自從上次以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溫崢巖說過話了,叫了他,他也不理不睬?赡苁菗脑侔l(fā)生那種事情蔣童心想,護衛(wèi)們不敢再找她的麻煩,私下議論的傳聞也的的確確少了。
但蔣童深知自己一生都在倒霉,舊的壞事過去,就會有新的壞事過來。
“西域使臣見了父皇,他們獻來了貢品,按照慣例,為了友誼長存,作為交換,宮中的公主們要去與西域王子結(jié)親。”
蔣童梳好鬢發(fā),她注視著銅鏡中自己的模樣,沒覺得面前這個瘦弱的女人能夠討得王子歡心。
“難怪破例送來這么好的熏香,原來是看中我了。”她移動到窗旁,希望能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溫崢巖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情,就算他再想躲她,她也要讓他躲無可躲。
她從房間里翻出一個梯/子,將梯/子放在外墻旁,順著梯/子爬上了房頂。原來這么做是為了看星星,可現(xiàn)在是大白天,天空中看不見星星,蔣童一伸腿,將梯/子踹掉了。
本該是這樣的。
可三秒鐘后,梯/子神奇地回歸到原來的位置。
溫崢巖無奈道:“長公主殿下,你這是做什么?”
“不這么做我可見不到你!彼崛棺谖蓍芘赃,低下頭,眼神晦澀難明,“就算你不愿意見我,但是在和親之前,我想的是無論如何也要和你再見上一面。”
“你還是我的‘玩伴’嗎?”
“怎么發(fā)生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出來與我見面?”蔣童不滿,還要用計逼他他才出來嘞!
眼見著溫崢巖手握著佩刀,站定不動,又回歸到了最初的樣子,但眼睫微顫,還是暴露出了破綻,“長公主同西域王子結(jié)親,我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他來真的?蔣童愕然。
“不過我……臣以為,這種事情要以長公主為先!睖貚槑r并未轉(zhuǎn)身,他說出口的話冷的能掉下冰渣子了,“愿與不愿,都是殿下一句話的事情!
蔣童心感語塞:我怎么沒感覺我有這么大的權(quán)利呢?不過……“我說我不愿意!
“溫崢巖,你要幫我!
這是長公主第一次要求別人為自己做些什么,沒有人比溫崢巖更合適。
她想過了:他是鬼魂,且是一個非常熟悉皇宮內(nèi)部構(gòu)造的會武功的鬼魂,他完全可以從中作梗,讓所有人都以為長公主身上有邪惡的“詛咒”。
蔣童就是這樣,她從不沉穩(wěn),從不安靜,那些都只是迷惑眾人的表象,事實上,她往往膽子大的有些出人意料。
如果碰上的人不是他怎么辦?溫崢巖想到這里,突然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他的手慢慢抬起,碰觸到了她的肌/膚。他看見自己的手指從她的臉頰穿過,明明沒有辦法碰觸到,但指尖卻微微發(fā)燙。
他會幫她的,永遠都會。
哪怕她沒有張口,哪怕她沒有說,或許一個不安的眼神就足夠了,溫崢巖就想掃平她的所有恐懼。他時常覺得自己不受控制,應(yīng)當是受到了鬼氣的影響,再不然就是那份深藏于魂魄的冰冷。
溫崢巖極少有血脈僨張的時刻,他變了,在死后變成了陰魂不散的鬼,在遇見長公主之后就變成了陰魂不散的“惡鬼”。
他極力忍耐,可在蔣童眼里,他是在極力猶豫。
何來猶豫?蔣童瞇緊眼,明明知道他這么做有自己的緣由,還是忍不住對他冷嘲熱諷:“怎么?你不愿意?”
“還是說,你不敢?”
她想不通,身為人時無所畏懼,做了鬼怪還畏手畏腳起來了。
“難道……”她愣住,“你要我自己魚死網(wǎng)破?”
“不!”
怎么可能!
溫崢巖抱住了瘦弱的蔣童,他寬大的手掌將她的雙眼全部蓋住。
鬼魂是沒有實體的,透過那雙手,蔣童能看見溫崢巖身后的風景,還有一團深沉的迷霧。他的聲音像尖嘯一樣刺耳,又有著從未聽到過的低吟,而最深處,竟然發(fā)出“嘎吱”的磨牙聲。
——像是在“叫魂”。
“也就只有說出這種話的時候你才會有這么強烈的反應(yīng)……”蔣童苦笑了一下。
這就是臣子的責任感么?
天都不知道,他只想將她“拆吃入腹”。
當他的舌輕吻過她的脖頸,溫崢巖的胸腔開始起火,但這并不是一種正常的欲//望。蔣童只覺得冰冷,抬頭望見陰沉沉天空,她以為是天要下雨了。
見他許久沒有說話,蔣童開口問:“你愿意幫我了?”
溫崢巖沒有回答,但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一個計策。
***
“聽說,西域來與長公主和親的王子死了!
“他的肚子被破開了,不知道是誰干的,只知道判官說干出這種事的人不像是圖錢財?shù)谋I賊,王子身上的財物一應(yīng)俱全,唯獨只有那顆心不見了!”
“西域使臣大發(fā)雷霆,說是要把長公主帶回去,生生世世囚禁在西域里為王子燃燈祈福,可你知道怎么的?”
“才剛出宮門,西域使臣的馬就被絆倒了。他從馬背上摔下來,不小心摔到了侍衛(wèi)的長矛上,那個長矛穿嘴而過!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和親的長公主蒙著紅蓋頭,看不到臉,不過從身體上看似乎是安安靜靜的,沒什么大反應(yīng)!
“你說,怎么會這么不湊巧呢?難道真的只是因為西域人倒霉?”
“還是說……”
他們說話的聲音被倒酒聲蓋了過去。
蔣童將幾塊銀兩扔在桌上,帶上兜帽,離開了酒肆。
這里傳她是惡鬼已經(jīng)傳了很久了,關(guān)于她的鬼身份,至少有十種不同的版本。就當是聽個故事,還挺有意思。
她伸了伸懶腰,感覺面前有道黑影晃過,一眨眼,發(fā)現(xiàn)有人躺在前面睡覺。溫崢巖又在裝死,她合理懷疑他是想用詐尸的套路來嚇唬她。
可是,他怎么這么笨啊?
如今已經(jīng)沒有人會為這種俗套的套路上鉤了,可溫崢巖卻樂此不疲,蔣童憋笑憋的很痛苦。
溫崢巖的眼瞼不安分地顫動著,看得出來,他裝死也裝的很痛苦,滿臉都寫著“長公主怎么還不過來”。
蔣童勾唇微笑,她慢慢走近,而后彎下腰,風起時,黑紗衣物掠過溫崢巖舒展的眉梢,削弱了縈繞在他身旁的陰森鬼氣。
“不要再把我當成小孩逗弄了,我已經(jīng)不會被你嚇到啦!
蔣童屈起食指,虛虛地劃過他的鼻梁。
“你是我撿到的鬼,走,你要隨我回家!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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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回家后-
蔣童:禁止引發(fā)靈異事件!已經(jīng)變成克死夫君的邪魔妖女了(怒)
溫崢巖(無所謂):那又如何?我又不怕你克我。
寫了好久,手感還是沒回來,下一本還是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