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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憶的初始,便是在不停的奔走。從一座城走到另一座城,從一個書館走到另一個書館,從一個茶寮走到另一個茶寮。一直跟隨我的,是稱我做少爺?shù)妮p揚子和被我稱做先生的李穆虛。直到有天輕揚子對我說,少爺,先生是你爹爹。
那時候,李穆虛的尸體已經(jīng)被裝在草席里,埋在上一個城郊.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我叫李煙寒,是曾經(jīng)的燕城首富李穆虛唯一的兒子.那一年我七歲.
輕揚子一直跟隨我的四處輾轉(zhuǎn).直至我十三歲上.我對輕揚子說,我不想再走下去了。我們住在涼州好了。我找了一間向陽的大屋,靠教書寫信換錢。輕揚子住在我隔壁,娶了妻室,開了間小小的飯鋪。
日子很平靜的流過,輕揚子的小男孩也長到了三歲。我被人請去教書,在涼州最大的青樓教一個想成為花魁的小女孩讀書。
初見清蕊時,有略略一點的驚艷,清蕊是個很美的孩子:淡淡峨眉,清如遠(yuǎn)山,星眸靈動,流輝溢彩,細(xì)鼻小口,嬌俏秀美.纖腰不盈握,體態(tài)飄灑輕逸.十三、四的年紀(jì),未經(jīng)人事的單純。我若有個妹子,真希望是清蕊這般形容。
清蕊本來有四個先生,半年后,只得我一個。即使是煙花之地,如清蕊這樣下大力氣雕琢的清倌也是不能碰一碰的.
清蕊有天問我,先生,我生的美么?我輕笑點頭,清蕊,你自是美的,不但美,而且靈秀。清蕊又問,先生,既然我美,為何還要讀書?我放了書在案上,去看窗前開的正妍的牡丹。我說,清蕊,縱使你是美的,沒有學(xué)識,仍是粗礫。我教你讀書,總不過是希望你將來苦悶之時,可以排遣。我不知道清蕊是否了解,即使花魁,也不過只是一件玩具。并且容顏老去之時,不知會有多少苦澀和煩郁。
清蕊不再問什么,只一意讀書,練琴,習(xí)畫,舞蹈。她已不再是初見時美麗天真的孩子了。
一年后,清蕊艷名天下知,我沒有什么可教她的了。但是仍舊做她的先生。我知道清蕊嘗到以前不懂的苦味。我無力救她,但求可以撫慰她而讓自己心安。我也希望,清蕊可以一直的善良而美麗下去,直到某個人救她出苦海。
我卻沒想到,清蕊希望那個人是我。
我告別了輕揚子,離開清蕊南下。我不喜歡一個城一個城的流離?晌腋诱鋹畚绎L(fēng)清云淡的生活,我早就知道,一生之中,我可能愛的,決不會是清蕊.
我到了長安城。我看到了它的繁華,也看見了它的寧靜。我過普通的日子,這里和涼州就沒有區(qū)別。而且長安城里有各色鮮艷的花,還有柳樹。
我小小的書院里種了很多柳。我仍然只是教書寫信。清靜的日子才會讓我開心,即使孤單。
書院里最聰明的孩子中了探花,他的父親請了我謝禮酒。我才知道那孩子的叔父是兵部尚書。長安城里的官兒數(shù)都數(shù)不清,我卻沒想到會恰好遇上一個.
我準(zhǔn)備了吸水的布在袖子里,正在向上面偷偷倒第五杯的時候,看見窗外一個全身戎裝的男子。威武英俊,挺拔灑脫。他就站在那里,天神一樣醒目,任身邊的光線一點一點淡下去。然而我眼里,他卻漸漸深刻。
我還是醉了,我知道我煞白的臉色很難看。我也知道扶著我的人眉頭緊皺。在種滿柳樹的院子里,我向他道別?粗纳碛跋,我忽然覺得這場景如此熟悉。
我靠著一棵柳樹坐下來,仰頭對天上的月亮笑著笑著就睡著了。
我夢見李穆虛死去的那個晚上。月亮妖白,群星晦暗。我問他,先生,您要不要喝水。他的臉上有一層青色的霧氣。他張張嘴,什么都說不出。他看了我好一會兒,然后輕輕閉上眼。他看我的眼睛里有太多內(nèi)容,我后來終于明白他的意思:李煙寒,你是李氏唯一剩下的人了.
從那天起,我的身邊就只有輕揚子.
第二日醒轉(zhuǎn)時我躺在床上,全身酸疼,頭痛欲裂。那個天神樣英武的人說,先生,你暈在院子里,醫(yī)師說你并無大礙。
我知道他后來又轉(zhuǎn)回來看我,心里溢滿陌生的喜悅.大概是這個人吧.我看他對我露出笑容,說,我是謝弘景.
我仍守著我的小小的書院,并不因門下出了個探花就喜不自勝。除了其余子弟的學(xué)資多了些,就只是結(jié)交了謝弘景。他是武官,是直爽而沉穩(wěn)的人。我們交談不多,大部分時間是他看他的柳,我教我的書。
有時候謝弘景會問,你是讀書人,怎不見你去求取功名。我只是笑。功名于我何用。我只是希望,可以一直愜意的活下去。我甚至忘記了仇恨和財富。
很快的到了冬天。書院里的孩子都回去準(zhǔn)備過年,柳樹掉光了葉子,一棵一棵孤獨的站立。我在寒凜凜的風(fēng)里想,是否該回涼州去,看看輕揚子和清蕊。
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謝弘景站在我面前。風(fēng)聲獵獵,吹著他玄色的長袍。我看著他的星目劍眉,長聲一嘆。我總是放不開。或許沒了我的參與,個人會過得更好。
謝弘景沒有說一句話,陪著我在風(fēng)里站了幾個時辰。
年節(jié)是在隔壁阿婆家過的。謝弘景也在。阿婆一個人住,我一個人住,謝弘景一個人住在兵部尚書府。
元宵節(jié)的時候,整個長安點起無數(shù)的燈。我在燈里走,看四處人的笑臉。燈映人面,艷若桃李。我總是不能體會熱鬧的快樂,那張張笑魘茫然若千里之外。
我在孔明燈上畫了一只鷹,然后看它升在空中。浮光一盞,身似飛鷹心如火。若我是這孔明燈,有個記憶在心里足矣。注定我會孤單,那么我只能讓自己活得超脫些。
謝弘景還是找了過來,那時我正在看護城河里流動的燈火。萬千流瑩,不及他眼中星芒。
他低低的聲音傳過來,煙寒,三日后我隨軍出征。
謝弘景到邊關(guān)的三個月內(nèi)未聞勝績。反倒有消息說朝廷大軍已被逼入涼州城。我離了書館,再次行走于路上。只是這次,心底了然去向何處。
進(jìn)了涼州城,我心里的不安略平。除了多些官兵,并沒有慌亂的跡象。輕揚子的飯館仍在,規(guī)模大了些許。他的兒子已經(jīng)會念“采薇采薇,薇亦作止”了。輕揚子安靜美麗的妻,抱著他的小女兒,一臉柔美的看著正在讀書的兒子。
輕揚子的眼睛里有淺淺一層淚光。他有些嘶啞的聲音說,少爺,你更見清瘦了。我微笑看他,輕揚子,你過的好,我就很開心。沒有什么少爺了,叫我煙寒吧。
我去找清蕊。剛剛站進(jìn)底樓的廳堂,就聽見樓梯上一陣慌促的腳步。我面前的清蕊美麗的不可方物。她毫無顧忌的抓住我的手,還未說話眼淚已經(jīng)流下來。我笑著擦去那些淚水,輕聲說,清蕊,不用這樣急的,我現(xiàn)在不會走。我扶著清蕊上樓去。直一盞茶功夫她才開口。她說,先生,你終于回來了。我看著她清麗的面容,心下唏噓。清蕊對我是有情的吧,可惜我什么都不能給。
從清蕊屋子里出來的時候我看見謝弘景。一派閑適的英武。臉上仍是沉穩(wěn)的清俊。星目劍眉,飄灑自如。我很欣喜于看不見他身上有絲毫戰(zhàn)爭的戾氣。我低了頭,躲開他的視線從旁邊的角門閃出去。
清蕊剛剛告訴我,謝弘景大將軍經(jīng)常來找她。很有可能,戰(zhàn)事結(jié)束時,她會隨了謝將軍去長安。清蕊說,先生,長安城那樣大,我怕進(jìn)去了,就再見不到先生。清蕊的臉上有惹人憐愛的淡淡哀愁。我想,這樣美麗的清蕊,即使做將軍夫人,也完全可以勝任的。
涼州城很小。即使第一天躲開了,第二天中午坐在輕揚子的飯鋪里時,還是見到了已經(jīng)成為將軍的謝弘景。他說,煙寒,沒想到?jīng)鲋葑詈玫膹N師和最美的女人與你都是知交。我輕輕笑起來,很認(rèn)真的看著謝弘景的眼睛說,清蕊幾乎是我妹妹了,我希望你善待她。灼灼陽光,鋪展在腳邊的地上。春寒料峭,嚴(yán)嚴(yán)不化。
半年后,朝廷開始撤兵。邊境上的戰(zhàn)事因和談的成功而停止.所有的人都?xì)g欣喜悅.
謝弘景終是娶了清蕊.大紅新娘裝里的清蕊盈盈然若凡塵仙子.謝弘景在婚宴上不停的喝酒.我坐在輕揚子身邊,看他一杯一杯擋掉別人敬我的酒.
謝弘景最終幾乎站不住.他搖搖晃晃走過來,眼神幽黑,深不見底.他說,煙寒,清蕊是你妹妹,我會好好待她.我舉起杯子,喝下他婚宴上唯一的一口酒.
婚禮過后他們就回了長安城.我則決定留在涼州.輕揚子說,煙寒少爺,我希望可以好好照顧你.長安過于熱鬧繁華,始終不能讓你心安.我為輕揚子的用心感動.我知道自己從未給過他什么,可他一心一意視我為終身的主子.我對輕揚子說,曾經(jīng)的燕城首富李穆虛早已死了.即使他有兒子,即使他是為人所害,都不見的非要你來效忠,陪葬你的自由和尊嚴(yán).輕揚子,我一直,只認(rèn)你是我大哥的.
二十歲這一年,我多了一個妹妹,多了一個哥哥.妹妹遠(yuǎn)嫁都城,哥哥一家和我在邊境生活.
李穆虛給了我一個好名字.我用了它二十三年,直到我死.在臨死前令人恍惚的高熱中,我看見邊關(guān)上狼煙熊熊,我看見青樓里障眼煙花,心底一片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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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些交待不出來的東西,可能會寫個姐妹篇,煙寒的身世、和謝弘景的關(guān)系其實不太簡單。
有大人覺得不像完結(jié)篇,但其實,我想不出,煙寒怎么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