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這是我收到的第八封信，自燕國遠(yuǎn)道而來。

　　那寫信的人，是燕國至高無上的帝王，我的皇兄。

　　我便是燕國的長公主，長安。

　　不，現(xiàn)在早已不是了，現(xiàn)在的我是榮國的王妃，榮王殿下淵塵的妻子。

　　“皇兄一切安好，無需擔(dān)憂，望皇妹安好�！蔽掖蜷_竹簡，寥寥幾字，卻讓我倍感心安。

　　皇兄時常給我來信。燕國與榮國路途遙遠(yuǎn)，山路難行，途中常常需要三月有余，才能將書信送到我的手中。

　　一晃經(jīng)年，我離開故土，已經(jīng)三年了。

　　（一）

　　“王妃，酒宴就快開始了，殿下命奴婢恭請王妃入席�！遍T外的侍女恭恭敬敬地候在門口。

　　這已是他第三次派人前來催促了，我向來不喜這場合，更何況這朝中群臣因為榮王予我的嬌寵對我頗有微詞，本想隨意尋個由頭將這場宴會拒了去，如今看來，怕是不好再推拒了。

　　“云兒，梳妝�！蔽覇举N身的宮女替我整理好衣著，便向外殿走去。

　　“安兒，快過來坐這�！蔽曳讲湃胂g，他便親切地喚我，還將我一把攬在身邊，全然不顧這席間還有這許多大臣。

　　“殿下，這大庭廣眾，群臣面前，殿下莫失了體統(tǒng)�！蔽腋皆谒呡p聲說。

　　“你是我的夫人，如此，有何不可？”他嬉笑著同我說道。

　　我知自己說不過他，也勸不下他，便由著他去了。

　　不多時，他命人呈上了一壇封存的老酒，我老遠(yuǎn)就聞到了香味兒，那是燕國的桂花釀。

　　榮國地處邊塞，寒風(fēng)凜冽。這兒的桂花，釀不出似燕國一般香氣綿長的桂花釀來。

　　我曾找尋了榮國多地的桂花，卻也始終釀不出這般味道。

　　“嘗嘗，這可是長途跋涉而來的美酒�！� 他替我將酒杯斟滿遞予我。

　　我接過杯盞，深嗅了一口杯中的酒。卻遲遲不敢飲下。

　　若是連這榮國，都有了我愛的桂花釀，那我還拿什么欺騙自己，去想念我的皇兄，我的燕哥哥。

　　“這燕國的桂花釀，果真名不虛傳，怪不得讓我們家安兒，如此懷念�！鄙磉叺娜藢⒈械木埔伙嫸M，同我說道。

　　“殿下說笑了，這桂花酒酒味甚微，殿下怕是不能喝得暢快呢。”我抬手撫上那花紋繁復(fù)的杯盞，與他打趣道。卻遲遲未飲下杯中的酒。

　　我知榮國男子向來豪放，騎馬射箭，飲酒縱歌，瀟灑肆意。

　　這桂花釀，絕不是他所愛之物。

　　就如同我，卑微如斯，不該是他淵塵所愛之人。

　　（二）

　　第一次見淵塵時，他便在酒樓與人斗酒。

　　我見他時，他的桌上已經(jīng)堆滿了酒壇子，然而臉上卻一點紅暈之色都沒有。

　　他對面的那人，約莫著是哪位富家公子，眼見就要輸了，便喊來了一群小廝準(zhǔn)備動手。

　　這樣令人發(fā)指的小人行徑，實在有違江湖道義。

　　我正想著該如何為他解圍時，只見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腰間的劍拔出，直指對面那位富家公子的咽喉。

　　酒樓里當(dāng)家的知曉這公子哥身份尊貴，是自己這小店得罪不起的人物，正欲上前勸說，便被他一記冷眼震懾了回去。

　　只見那當(dāng)家的顫巍巍地退了回去，刀劍無眼，實在是先保全自己的性命要緊。

　　“少俠好功夫！”我忍不住出聲贊道。

　　好在我平日不曾出來露過面，無人識得我是燕國的長公主，不然我這一番沖動，還不知要給皇兄惹來什么麻煩。

　　他聞聲抬頭望了我一眼，然后對劍下的人說道：“還不快滾！”

　　隨行的小廝趕緊過來扶起自家少爺，轉(zhuǎn)眼間便沒了蹤影。

　　“少俠如此好功夫，小弟實在佩服��！”我迎面向他走去。

　　“在下功夫再好，怕是也不及姑娘的伶牙俐齒�！彼麘蛑o一笑，將身子朝我靠攏過來。

　　這人一語便道破了身著男裝的我卻是女兒身，還做出如此輕薄之舉，枉我一刻鐘前還想為他伸張正義，拔刀相助來著。

　　“流氓！”我一把將他推開，惡狠狠地說道。

　　“我們榮國的男子才不似你們燕國這般扭捏，遇上了喜歡的姑娘，自然是要大方表明心意，然后再把她娶回來的�！彼D(zhuǎn)身倚在門欄上，一臉嬉笑地望著我。

　　我與他不過今日只此見過一面，還連姓甚名誰都不知曉，他便滿口輕薄之語，委實是讓我見識了何為登徒子。

　　我不愿與他爭這口舌，轉(zhuǎn)身大步離開酒樓。只聽得他擾人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在下淵塵，日后有緣江湖見，定將姑娘娶回家。”

　　我在心里暗暗將他從頭到尾罵了個遍，祈禱再也不要讓我遇上這個登徒浪子。

　�。ㄈ�

　　不過半月，我們便再次相見了。

　　我的貼身侍女云兒向我稟報皇兄召見我時，我正坐在院中的池邊喂魚。

　　厚重的金絲裙擺被我當(dāng)成了墊子墊在身下，只有無人時我才會這般懶散模樣。

　　這一池子魚生得十分好看，只是沒了任意遨游的廣闊天地，終日拘在這小小的水池子中，這魚也顯得病懨懨的。

　　我放下手中的魚食，滿心歡喜地讓云兒替我梳妝打扮一番，我已多日未曾見得皇兄，恨不得小跑著過去，只是我貴為長公主，自是萬事都要講究分寸。

　　“皇兄！皇兄！”方才行至大殿前，我便人還未至聲先到。卻不想這殿中還有他人。

　　那殿下的衣著青色長衣的人，竟然是那日在酒樓中遇見的登徒子！

　　我從他身邊走過，未曾當(dāng)做見過，徑直走向皇兄。

　　“長安這幾日都不曾見皇兄，皇兄可是忘了長安了�！蔽乙话牙市值囊陆�，佯裝生氣地問道。

　　皇兄對我輕聲安慰：“這幾日政務(wù)繁忙，實在是抽身不開，皇兄怎么會忘了我們家小長安呢�！�

　　“小長安，這位是榮國的殿下，淵塵。”皇兄指著殿中那位我極不愿意見著的人同我說道。

　　雖然我心中萬般不愿，但還是礙于兩國的情誼，向他微微欠身，笑顏道：“長安見過淵塵殿下�！�

　　“這便是皇妹長安，你且看看，是不是你口中一見鐘情的那位姑娘�！被市掷蚁驕Y塵問道。

　　我聽得一臉憤悶，怎的這人如此無賴，還將這樣的瘋言瘋語說到了皇兄面前。

　　“正是正是，淵塵進(jìn)宮時偶遇過公主，有幸得見公主一面，公主生得沉魚落雁，又氣質(zhì)脫俗，正是淵塵心中所愛之人�！彼移ばδ樀卣f道。

　　我與他明明從未在這宮中見過，只是在那日我偷溜出皇宮玩時于酒樓里不悅的一面之緣。不過他未曾提及此事，倒是也合了我的心意。

　　還未等我反應(yīng)過來，這人究竟意欲何為，他便接著同皇兄說道：“不知陛下是否愿意將長公主下嫁榮國，做我榮國的王妃，我榮國必當(dāng)獻(xiàn)上良駒千匹，糧草萬噸，世代與燕國結(jié)秦晉之好�！�

　　我當(dāng)下怔住，他一介君王，為何要千方百計求娶我，此人心里，究竟在打的是什么主意。

　　皇兄看我已到婚嫁之齡，這榮國殿下又如此誠意十足，心中定是愿意將我嫁予他的。只是這榮國地處邊塞，離燕國旅途遙遠(yuǎn)，若是這一別，他日，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小長安，你可愿嫁于這榮王淵塵？你若不愿，皇兄自是不會逼迫于你，便讓榮王另選她人便是�！贝蟾攀歉Q見我臉上的不愿之意，皇兄向我詢問道。

　　我自是不愿意嫁給榮王殿下！我的心里，一直都是皇兄你啊！我恨不得將心中的千言萬語脫口而出。

　　可我終究只是在望見了殿外的宮女向我使的眼色之后，緩緩說道：“長安，自是愿意的�！�

　　那宮女是太后身邊的人，我知曉，這是太后的旨意。

　　我抬頭望見了皇兄臉上的欣慰之色，大概是在為我高興吧，皇兄一直都是這世上最疼愛我的人。

　　倒是榮王淵塵，顯得十分吃驚，他大抵是不知我為何如此爽快便接受了他的求親。

　　我本不愿，可我卻無力選擇，從我選擇踏入這皇宮深院的那天起，我便失去了所有選擇的權(quán)利，愛與自由，我都沒有資格去爭取。

　　“長安身體有些不舒服，先行告退。”我再也不愿在這殿中呆半刻，匆忙辭別了皇兄。

　　(四）

　　我快步離開大殿，直至走到我的寢殿之中，無人之時，方才將胃里的翻江倒海吐了個干凈。

　　我倚靠在床邊，將頭頂?shù)慕疴O流蘇都擲于地下，凌亂的頭發(fā)披散在鑲著蘇繡的華服上，裙角不知何時粘上了淤泥，許是走得匆忙，無心留意春雨放晴后地上的積水。

　　頭痛欲裂，眼角的淚不知何時滴落了下來，洶涌的回憶撲面而來。

　　阿爹喚我長安，他說這是阿娘懷我的時候給我起的名字，阿娘希望我這一輩子，都能有長久的安寧。

　　阿爹還說阿娘是這世間最好看的女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只可惜嫁給了阿爹，沒讓她過上一天的好日子。

　　我時常在門后看見阿爹坐在里屋阿娘的靈位前偷偷抹淚，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我想，阿娘一定是一位非常好的女子，才讓阿爹如此念念不忘，只可惜，我也從未見過我阿娘，她在我出生之時，便離我而去了。

　　村子里的人都說我天煞孤星，克死了我的阿娘，讓阿爹把我扔到后山去自生自滅。

　　阿爹同那些人打了一架，便帶著年幼的我，搬到了新的村子。

　　我與阿爹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著我們自己的生活，直到我十五歲那年。

　　“阿爹，阿爹，你怎么樣了阿爹？”我扶起在床上咳嗽不止的阿爹，心里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阿爹已經(jīng)患病半月有余，遲遲不見好轉(zhuǎn)。

　　我在夜里淺淺睡著之時，還聽得見阿爹的咳嗽聲。家中的錢都用來給阿爹買藥，此時，已是再也拿不出了。

　　我瞞著阿爹偷偷來到當(dāng)鋪，想要將我身上僅剩的一件值錢的東西當(dāng)了，給阿爹換藥。

　　那是一把金鎖，是阿娘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

　　我狠下心將脖間的金鎖扯下，換到了阿爹三日的藥材。

　　從藥鋪出門，我走的慌忙，不小心沖撞了迎面而來的車駕。

　　那車夫模樣兇得很，我怯怯地退在一旁，懷中緊緊抱著給阿爹抓來的藥。

　　只見那轎簾后面坐著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那婦人眼神凌厲，整個人都冷冰冰的，卻在看見我時，露出了笑容。

　　后來我才得知，那便是當(dāng)今的太后，燕哥哥的母親。

　　她為我付下了阿爹昂貴的藥費，還送了許多珍貴的藥材給我阿爹，阿爹那時已經(jīng)神志不清，并未同我追究這些藥的來歷。只是，那些藥材，也只不過讓阿爹多陪我度過了半年的時光。

　　那個雨夜，阿爹好像突然神志清醒了一般，喊出了我的名字，同我囑咐要好好照顧自己，他要去見阿娘了。

　　我跪倒在床邊，向阿爹磕了三個響頭，從此之后，我便是自延川老家而來的長安，燕國的長公主。

　　(五)

　　長安公主并非當(dāng)今太后所出，而是當(dāng)年先皇與林貴妃所生之女。

　　林氏一族在朝中勢力頗大，功高蓋主，始終要被皇室所忌憚。

　　意圖謀反，這莫須有的萬惡罪名使林家一朝落至谷底，先皇念著舊情與年幼的長安，只是將她們母女二人譴回老家，未曾開罪。

　　林貴妃性格剛烈，怎會平白受這冤屈，當(dāng)日便在那大殿之上將一把利劍刺入自己胸口，以死明志。

　　尚且年幼的長安被帶回延川老家，由先皇派去的人撫養(yǎng)長大。

　　直到先皇駕崩，如今的燕國繼位。

　　燕王素來念舊，想要將長安接回宮中，以燕國長公主的身份，以彌補她這些年來受到了冷落與不公。

　　太后怎會允許仇人的女兒回到這皇宮，做這燕國的長公主。真正的長安，早已隨著她的母妃林貴妃一同去了。

　　為了爭奪后位，當(dāng)年林氏一案，她可是在其中起了不少推波助瀾的作用。

　　可這些骯臟的事情，只需她一人知曉，只需她一人來做便可。

　　她的兒子，可是這燕國百姓的明君，燕國大地的主人，容不得半分玷污。

　　我便如此機緣巧合地在燕王想要接回長安長公主的時候出現(xiàn)在了太后面前。

　　聽太后說，我與當(dāng)年的長安公主長相極為相似，如此恰巧，我也名喚長安。

　　或許，我注定了要來做她的替身，為她而活著。

　　我穿上了華麗的綢緞錦裙，戴上了貴重的玉環(huán)金簪，來到了燕王的面前。

　　當(dāng)我望見他瞧見我的眼神時，我便知道，我就是他眼里的長安。

　　“小長安，皇兄可算是見著你了。別怕，有皇兄在，再也不會有人敢欺負(fù)你了，皇兄會保護(hù)你的�！彼麑⑽揖o緊擁入懷中，如是與我說道。

　　我第一次被除了阿爹以外的男子如此抱在懷中，瞬間慌了心神，不知如何是好。

　　我悄悄地抬頭望他，心想這人生得可真是好看。濃濃的眉毛，挺立的鼻梁，一雙桃花眼看得仿佛能把人的魂兒給勾了去，就像畫里走出來的一般。

　　只見他薄唇輕啟，同我輕聲問道：“小長安，皇兄對你甚是思念，你可有記掛著皇兄？”

　　“那是自然，長安心里，也是掛念著皇兄的�！蔽议_口答道。

　　我知道，從此以后，我便只能，是這燕國的長公主，長安。

　　(六)

　　我思慮著往事，竟連太后何時到我殿中的我都不知。

　　我慌忙起身相迎：“長安拜見母后，殿中丫鬟不懂事，竟連母后前來也不與我通報，長安未曾迎接，還請母后恕罪�！�

　　“不必多禮，你我都是自家人，是哀家讓她們都退下的，免得擾了你。”她一臉笑意地將我扶起。

　　“哀家聽聞你已接受了榮王殿下的求親，榮王殿下驍勇善戰(zhàn)，實為一世英才，又對你癡心一片，實在是難得。只是榮國旅途遙遠(yuǎn)，若是你嫁過去，還需好生照看自己才是�！彼郎厝岬匚罩业氖郑闱�，一副多慈祥的模樣。

　　不過半刻，她松開我的手，繼而又道：“可你要記著，無論你走多遠(yuǎn)，你仍是這燕國陛下的皇妹，燕國的長安長公主。”

　　她面上帶笑，可字里行間卻隱隱透著殺氣。

　　我亦展顏作揖：“多謝母后教誨，長安自當(dāng)謹(jǐn)記�！�

　　我送走了太后，突然間憶起了我初初入宮的日子，我不喜歡這深宮大院的繁瑣森嚴(yán)，時常偷偷溜出宮去。

　　皇兄知道此事，卻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偷偷派上侍衛(wèi)在暗中保護(hù)我。

　　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在這戒備森嚴(yán)的皇宮里來去自如。

　　我每次從宮外回來，都喜歡先偷偷地去書房看皇兄。

　　在我來到皇宮之前，我并不知曉，我們燕國的君王是一位如此德才兼?zhèn)涞木�，他愛民如子，胸懷天下�?br>
　　我望著他在燭燈下批改公文的身影，他望著手中的公文時而眉頭緊皺，時而喜笑顏開，常常一坐就是一整晚。

　　二月初六是個好日子，萬里無云，晴空當(dāng)照。

　　宜喬遷，宜嫁娶。

　　我身著喜紅的嫁衣，頭頂鳳披霞冠，臉上涂了皇兄特地從一年只售一盒的卿水閣為我購置的胭脂。

　　云兒說我面若桃花，可我望著鏡中的自己，卻不知如何展出笑顏。

　　一切打點妥當(dāng)后，我去拜別了皇兄。

　　仍然是我當(dāng)初入宮時的地方，只是長安再也無緣常伴你左右了，哪怕是做你的皇妹也好。

　　我坐在轎中，聽著外面的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一片喜氣，只覺得心口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

　　“長安，所有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睖Y塵隔著轎簾，同我輕聲說道。

　　我不知他是否已經(jīng)得知我的心事，就如同我不知他為何要執(zhí)意娶我一般。

　　可在那時，我的心里是怨恨他的，就是因為他，我徹徹底底，失去了我的燕哥哥。

　　我喜歡在心底里偷偷地喚皇兄燕哥哥，因為我知道，他是長公主的皇兄，卻只是我，一個人的燕哥哥。

　　(七)

　　這一路上舟車勞頓，我水土不服，再加上心中思慮過重，抵達(dá)榮國時，身體已是十分虛弱。

　　我纏綿病榻近乎一年，這一年來，他日日來我房中探望，請?zhí)t(yī)為我調(diào)養(yǎng)身子，又派了幾個機靈懂事的丫鬟來照顧我的飲食起居。

　　我同他講我有云兒照料就好，他仍然執(zhí)意如此。

　　我知曉他的秉性，便不再與他爭論，只是他日日來時都笑意盈盈，可我卻從未給過他好臉色。
　　可嘆他也不惱，下次來時，又是一臉笑意。

　　我病愈后時常喜歡到后園中散步，聽說那是淵塵特意為我而設(shè)計的，園中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切皆按照燕國的風(fēng)俗來。

　　可他也從未與我提過半句。只是見我對這園子喜歡得緊時，遠(yuǎn)遠(yuǎn)地望著我，露出孩子一般的笑來。

　　那日我正同云兒在園中小坐，只見假山深處不知怎的冒出一個手執(zhí)長劍的黑衣人來，那人直直地向我奔來，顯然是為取我性命而來。

　　“公主小心！”云兒大喊著護(hù)在我的身前，在劍將要刺向我們時，卻被遠(yuǎn)處而來的長劍攔腰截住。

　　我望見淵塵向我跑來，到我面前時便將我一把抱住，焦急的詢問我：“你可有傷到哪里？”

　　我怔怔地望著他，她與皇兄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人，皇兄溫潤如玉，而他剛強似火�；市譁厝狍w貼，而他大大咧咧。

　　若是沒有提前遇見皇兄，或許，我也會愛上這樣磊落的男子。我被自己這樣的想法嚇了一跳，慌忙回過神來，對他應(yīng)道：“沒事，我沒事。”

　　那個刺客被到來的侍衛(wèi)抓了起來，我不知道他為何要刺殺我，也不知道他被如何處置，這些都是淵塵不愿讓我知曉的事情，而我也順?biāo)熘囊獠蝗リP(guān)心。

　　可這宮里人多嘴雜，總會有一些流言蜚語傳進(jìn)我的耳中。

　　比如那位刺客其實是朝中忠良之后，比如這朝中大臣都說我禍國殃民，迷了他們君王的心智，再比如，那刺客一家因行刺王妃的罪名被削官流放。

　　自那之后，我與淵塵的關(guān)系似是有了緩和，我不再對他冷眼相待，他來看我時也會時常邀他飲茶下棋。

　�。ò耍�

　　回憶想得遠(yuǎn)了，這一壺燕國的桂花釀，竟讓我生出如此多的愁緒來。還真是喝的不劃算呢。

　　“殿下，你喝醉了，妾身送你回宮吧�！蔽覇緛砩磉叺氖虖呐c我一同扶起在宴席上喝醉了的淵塵。

　　燕國的宴席從來如此，不醉不歸。大到君王朝臣，小到黎明百姓。素來如此。

　　我費力地將帶回來的淵塵拖到床榻上，正欲喊丫鬟來為他更衣，卻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

　　“你別走，別走�！彼Ьo我的腰肢，口中喃喃道。

　　我一邊將他的手從我身上拿下來，一邊哄著他：“我不走，不走啊。”

　　我費力地掙脫了他的手，準(zhǔn)備松一口氣時，身后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身，走到我的面前，他用一雙眼睛含情脈脈地望著我，看得我不知如何是好。

　　“殿下你醉了，趕緊歇著吧。”我話還沒說完，便被他一把抱起。

　　“你的心，一絲一毫都不肯分給我嗎？”他緊貼著我的脖頸同我低語。

　　我就像是陷入了一場美麗的夢境，夢里的美好與溫暖讓我沉溺其中，不愿醒來。

　　我不知這三年來與淵塵的日日相伴是虛妄，還是在燕國的那些年是幻影。我只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已讓我亂了情緒，失了心智。

　　我感受著他身上的每一寸溫度，心中，竟是感到欣喜的。

　　原來，我是愛他的。

　　那半生風(fēng)霜，已被他虔誠撣去。

　　我笑著哭出了聲，他似是被我驚道，停下手上的動作，為我拂去眼角的淚滴，柔聲問道：“怎么哭了？”

　　我握住他的手，展顏笑道：“因為我愛你�！蹦且豢�，我見著了他眼里的光，亦如當(dāng)年與我初見時的模樣。

　　離開燕國三年之后，我終于成為了自己的長安，淵塵的長安。

　　尾聲

　　在第二年的春天，我們有了自己的孩子。

　　我為她取名長樂，娘親愿我長安，我卻比娘親更貪心一些，想要她這一生，都有長長久久的快樂。

　　皇兄依舊時常給我來信，我從皇兄口中知曉了太后身體抱恙多時，怕是已經(jīng)無力回天。李尚書家的女兒知書達(dá)理，賢良淑德，大臣們紛紛進(jìn)言推其為后宮之主，執(zhí)掌鳳印……

　　我思慮良久，終是提起筆，寫下了自我離開燕國后予皇兄的第一封信。

　　信中言簡意賅，卻是我半生所有。

　　“見字如面，皇妹一切安好，皇兄侄女長樂已平安降世，長安愿她長久喜樂。亦愿皇兄百年安樂，勿念皇妹�！�

　　我終是知曉該如何面對皇兄，坦然放下自己心中曾經(jīng)的那份執(zhí)念，往后，不管我是否是燕國的長公主，我都將他視作我唯一的親人。

　　我將手中的信件交于云兒，讓她代我轉(zhuǎn)交給皇兄。

　　我讓云兒離開了榮國，因為我知曉，盡管在我身邊陪伴良久，但燕國才是她念念不忘的故土。

　　我站在城門下，望著將要遠(yuǎn)赴燕國漸行漸遠(yuǎn)的馬車，終是露出了笑容。牽起身邊粉雕玉琢的小女孩：“長樂，走，咱們回家吧�！�

　　只聽見她稚嫩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嗯，娘親，爹爹還等我們呢。”

　　故土前塵，今日一別，再無相見。

　　盼得故人，一世喜樂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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