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他的明月。

　　1

　　你這次接下的任務(wù)是護送渡緣門圣子到普世教悟道。

　　雪霽天晴，一輛極大的馬車停在城門，車廂外表用滿華貴的金玉裝飾。

　　你的目光搜尋片刻，才看到那個馬車左側(cè)的身影。

　　銀發(fā)白衫的他快要融入茫茫的雪地當中，在些微日光照耀下皮膚白的近乎透明，眉間的一點殷紅更讓他與這凡塵俗世格格不入，宛若悲天憫人的灼灼神祗。

　　他清透深灰的眼眸分明移向了你，可你卻覺得他的目光如拂過你玄劍劍穗的微風，抓不住，留不下，反應(yīng)過來只有空空如也。

　　他身旁的兩個隨侍仔細核對完你的身份，你這才翻身上馬，扯動韁繩，控制著速度在前面領(lǐng)路。

　　這位圣子名為虞菩，即便是風塵仆仆的旅程也不阻他每天誦念經(jīng)文、祈天禱愿，看來又是一個渡緣門忠心的傀儡，助力蒙騙信徒的好手。

　　他的兩名隨侍對他敬若天神，就連你捕殺野兔時虞菩隨便投來一眼，他們都連忙遮擋，避免讓這等血腥污穢毀了他們?nèi)松矸鹦牡淖鸪缡プ印?br>
　　“圣子通感天地，不忍生靈受難，這樣怕是會擾亂圣子的道心，您身為新上任的玄劍傳人更不應(yīng)這樣得罪渡緣門�！� 他們這樣說。

　　你暗唾一聲，要不是想給玄劍搭一個上好的墨玉劍穗，你才不會接這任務(wù)。

　　趁著他們?nèi)ゴ蛩氵M入馬車，撕下烤兔腿的一塊肉遞到這位神仙人兒嘴邊，“吃嗎？”

　　他沒有伸手接過，只是低頭湊近你的手把那塊兔肉叼進了嘴里，如緞的銀白發(fā)絲還險些碰到你油膩的手指，你連忙收回了手。

　　你又好奇問，“你平日里除了誦經(jīng)禱愿，還會做什么？”

　　“沒有了�！� 虞菩吃下兔肉，居然也平靜的回答了你的話，嗓音柔軟清緩，倒與他外表有些不符。

　　你又給他撕了一塊肉，他依舊吃了下去，這塊撕的有些大，他吃著腮幫子略微有些鼓起，你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

　　虞菩頓了頓，他抬手撫了下自己胸口，手腕上掛著的白玉鈴鐺隨著他的動作叮鈴作響。

　　你沒太注意，又往他嘴里塞了一塊肉。

　　2

　　出于一種奇怪的心態(tài)，你這種偷偷投喂詭異的持續(xù)了好些日子，他身邊的兩個隨侍看著虞菩越吃越少的飯食，卻沒來找你的麻煩，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

　　他們給虞菩準備的膳食講究一個味清蘊甜、纖塵不染，只是在火堆烘一個紅薯，都要用層層荷葉包裹，還要在馬車行囊里大肆翻找，預(yù)備拿出槐花蜜給虞菩沾著吃。

　　你頗覺無語，拿著木棍扒拉自己沾滿火灰的紅薯，略微涼了涼掰成兩半，又想塞他的手上，他也意會的伸出了手，鈴聲盈盈。

　　望著他手腕一直帶著的那個白玉鈴鐺，鈴鐺墜下的紅色長長流蘇又讓你有些顧慮，若是弄臟它就不好了。

　　于是你說：“還是吃他們的吧，我怕弄臟你的手�！�

　　虞菩的手骨節(jié)分明，修長凈潤，就這樣定定的滯在空中，冷白的皮膚在火堆的映照下如瑩潤通透的暖玉，他說，“我想吃你給的�！�

　　“為什么？” 你問。

　　“不知道。” 他的眼眸虛虛映出噼啪跳動的火堆和你手上皺皮沾灰的紅薯。

　　你還是把紅薯遞給了虞菩，不像你吃的干脆利落，他笨拙的剝皮，指尖被燙的泛紅，慢慢把薯肉輕輕送到嘴邊咀嚼。

　　你手指微動，彈出兩顆石子向捧著槐花蜜往這邊來的隨侍二人飛去。

　　二人被擊暈在地，發(fā)出沉響。

　　虞菩悠悠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繼續(xù)專心手上的食物。

　　你把他們擊暈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告訴他你探聽到的消息 “你知道渡緣門上任圣子是怎么死的嗎？”

　　虞菩和上任圣子一樣，都是從小到大被洗腦培養(yǎng)而成的傀儡，他當然不會知道這些渡緣門的隱秘之事。

　　他舔走唇畔的碎末，搖頭。

　　他舌尖也被燙的微紅，導(dǎo)致他這動作看起來莫名有些……你轉(zhuǎn)開眼，順手往火堆丟了幾根木棍。

　　“為彰顯渡緣門一心向佛，他被迫在信徒面前效仿釋迦牟尼割肉飼鷹，據(jù)說他最后只剩一副骨架，就葬在你們的主寺上�！�

　　虞菩聽了你的話，依舊沒有什么反應(yīng)，他學(xué)著你的樣子往火堆放了根木棍，那木棍沒有干透，只冒出絲縷嗆人的煙往你這邊飄。

　　你咳了一下，他連忙把木棍又拿出來，緊緊握著，有些茫然。

　　他真的什么都不懂，你用手揮散身旁的煙氣，問他：“你不怕嗎？” 虞菩不怕他會像上任圣子一樣嗎？

　　他聽得出你的好奇，帶著點解釋的意味回答，“他們說我是圣子，所以天生不為外物喜悲，也有人說我這是天生怪疾�！�

　　虞菩少有見過如你一般鮮活的人，他也習慣了用這樣一副自帶神性的臉龐面對眾生，淺淺的一些情緒波動也好像被無數(shù)的經(jīng)文掩埋了。

　　你的手不自覺緊了緊，這就是渡緣門刻意培養(yǎng)出來的結(jié)果，磨滅人的七情六欲，營造這種出“圣人”。

　　“有病的是他們�！� 你掰開他的手，把那根木棍扔到一旁，給虞菩換上一根干透的樹杈，“玩吧�！� 他跟個小孩似的。

　　烏云遮蓋了明月星子，遙夜沉沉如水，沒有一絲亮光。

　　他愣愣的把手上的樹枝放進火堆，果然很快噼啪的燃了起來。

　　虞菩從火堆拿出那根樹枝，看著火光漸漸把枝干吞噬，覺得它的光芒亮的有些奇怪，有些溫柔。

　　他扭頭看了看你，感覺被遮蔽的皎月應(yīng)該是落在了你的身上，他才會覺得有炫目的輝光把他罩住，讓人渾身暖融，連火焰也變了顏色。

　　“看我干什么，小心燒著手�！� 你又扒拉出一個紅薯。

　　“你像……皓月。” 他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誠實的說出自己的想法。

　　你低頭瞧了瞧身上黑色的窄袖長袍，又摸了摸頭上的檀木簪，明明渾身都是烏漆麻黑的。

　　你用沒有沾到灰的指節(jié)點點他眉心的紅痣，“傻了嗎你這人？”

　　虞菩不避不退，反而順從的蹭了蹭，那種奇怪的感覺又席卷上他的心頭，但是他并不討厭。

　　他被渡緣門塑造的那副神圣外殼下就像藏著一個小動物，只會循著本能做事。

　　讓你覺得新奇又好玩。

　　3

　　偶爾有時你會帶點小玩意招惹虞菩，給小孩玩的撥浪鼓、甜到掉牙的蜜三刀，在看見你遞給他一朵冰天雪地里綻出的小野花時，他終于無意識的揚起了一抹很淺的笑。

　　不像以往悲憫的、戴著面具的笑，是純粹的，沒有由來的笑。

　　“你居然也會笑，這不過一朵隨處可見的野花罷了�！� 你調(diào)侃他。

　　“我見過的。”虞菩點頭，不過他沒說出口的是，這是第一次聞到它有些刺鼻的香味。

　　4

　　快接近普世教時有人來接應(yīng)，你偷偷看著他身邊的兩個隨侍木著臉向普世教的主教匯報，“圣子心思己然不潔，可祭佛主�！�

　　他們尊崇的圣子如果不能全心全意的獻出所有時間信仰贊頌佛主，那就該死。

　　你垂下眼睫，勾出一抹嘲諷的笑。

　　他們信佛是有所求，不是向善，要是惡鬼能滿足他們的心愿，也會改信惡鬼的。

　　5

　　進入普世教的地盤之前，你提出了拜別。

　　眼前是潺潺的河水，身后是他清緩的聲音，“不到普世教再走嗎？”

　　“好女兒，志四方，不能在沒有意義的事情上空耗了時間�！蹦隳﹃⻊Ρ仡^看向他深灰的眼眸，里面映著的是一個完整的你，且只有你。

　　虞菩面色無波看著你，可眼里卻聚出大滴大滴的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你用袖口輕緩擦拭他的臉頰，淚水漣漣，竟很快就把你的衣袖浸濕，你擦也擦不完似的，帶著些誘導(dǎo)意味，你問：“為什么哭？”

　　會笑，也會哭，是個完整的人了，人比墨玉劍穗要重要。

　　他緩慢的反應(yīng)過來，也伸出一只手抹了抹自己的淚水，語氣有些茫然，“不知為何，只覺心中有千鈞之重。”

　　渡緣門那些人也曾經(jīng)迫他哭過，出于說服信眾他感應(yīng)佛主為眾生垂淚的目的，方法用盡了，他不知道為何哭不出來。

　　現(xiàn)在他哭了，不為漫天佛陀，不為悲苦眾生，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什么。

　　“若我說帶你一起走呢？”你又問。

　　虞菩的眼淚止住了，很快。

　　你有些想笑，只能把頭撇過去，假裝在賞景。

　　他也順著你的目光看去，只看到樹枝上被風吹的搖搖顫顫的一朵紅梅。

　　虞菩還沒給出回答，但是你已經(jīng)不由分說的牽起他的手，“與我走吧，進入紅塵濁世，看名山大川，迎劍影刀光�！�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想說什么，只好笨拙又急切的把手指鉆進你的指間的縫隙，與你緊緊交握。

　　一黑一白的兩道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地中。

　　那朵搖顫的紅梅終于是被風吹落于河面，順著清澈水流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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