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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韓信的側(cè)臉在光影交替中渡上了暖色,一如當年初見。
我會永遠記得的。
李白悲傷地想。
吹往大不列顛的溫暖西風送不來你的呼吸,也帶不走我的真心。
可我曾經(jīng)如此愛過你。
——
愛恨情仇(沒有恨、仇)狗血淋頭,he。
本文為王者的角色同人,架空,全架空,虛構(gòu)職業(yè)和情節(jié)。
不要帶入現(xiàn)實,不要帶入歷史人物!。。◤娬{(diào))
內(nèi)容標簽: 因緣邂逅 破鏡重圓 古早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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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少人啊

其它:同人

一句話簡介:故人依舊,剩華年

立意:社會主義好青年

  總點擊數(shù): 174   總書評數(shù):0 當前被收藏數(shù):15 文章積分:878,987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衍生-純愛-近代現(xiàn)代-其他衍生
  • 作品視角: 主受
  • 所屬系列: 同人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數(shù):13368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已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本文包含小眾情感等元素,建議18歲以上讀者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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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注【信白】

作者:賒月?lián)Q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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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賭注


      飛機在上午十點鐘落地,蒲塘的陽光還很暖和。李白接過助理遞過來的行李,催促身邊還在和棒棒糖糖紙作斗爭的小孩,低聲說:“走吧,別讓你姑姑等太久。”

      “好”孩子奶聲奶氣地應了一聲。

      小家伙的發(fā)頂還挨不著他的腰,伸出白嫩的小手拉住李白的衣角,亦步亦趨地跟上他的腳步。他走的太快,孩子的臉上粉撲撲的出了一層汗,卻喘著氣不肯松手。

      李白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彎腰把他抱在懷里,幾步出了機場,把他送到了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司機手里,匆匆取過司機遞過來的東西,隨后轉(zhuǎn)身打的士前往城東自己原來的住所。

      車窗外一家新店開張,臨街熱熱鬧鬧地掛著彩帶氣球,來來往往的大人孩子臉上都掛著笑容。

      李白看的有點著迷。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還有回來的一天。

      手里印著燙金請?zhí)謽拥目ㄆ希吕梢粰诤蟾n信的名字。初冬的氣溫并不灼人,他的手心卻冒出了汗,一點一點暈濕了紅色的紙。

      司機從后視鏡里窺見他的臉色,隨口問了句:“小伙子不舒服嗎?臉色怎么這么白?”

      李白回過神,笑了笑:“水土不服!

      ……

      “我第一次到這兒,水土不服,你幫我拿點藥,那個那個柜子里,李…李白?”

      新租的房子還沒劃分出各自的活動領地,李白口渴去廚房接水,順帶著參觀一下室內(nèi)裝修。韓信抱著巨大的泰迪熊玩偶蜷縮在客廳沙發(fā)上,撐起下巴喊了他一聲,表情痛苦而扭曲。

      就是那身花花綠綠的襯衫短褲顯得有些吊兒郎當。

      李白端著水杯,站在廚房門口再三確定屋里沒有第三個人后,才反應過來韓信喊的是自己的名字。

      對于一個中度社恐的人來說,李白自問做不到對合租不過半天的室友這樣熟捻,或許韓信此刻的表情過于夸張,他猶豫了兩秒,還是上前翻箱倒柜地幫韓信去找他要的藥。

      李白二十二歲,大學畢業(yè)后一個人留在了這座陌生的城市找工作,期間睡過地下室,住過車間木板床,幾經(jīng)周轉(zhuǎn)終于得到了一份還算穩(wěn)定的收入來源,但他還是住不起單位附近的單身公寓,只能強忍著抗拒去和人搭伙租邊緣地帶的老居民樓。

      這個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輕人。他想,真是嬌貴又鬧騰。

      那天下午韓信就像一個三歲的小孩子,躺在沙發(fā)上撒波耍賴,要完這個要那個,李白當天的脾氣出乎意料地好,順從地替他滿足了包括想吃餃子在內(nèi)的所有愿望。

      和面的時候,李白抬手擦了擦汗,看到鏡子里一臉面粉的自己和角落里韓信一眨不眨盯著他的眼睛,感到有些奇怪。

      一定是那張過分好看的臉,才讓自己對他的包容度直線上升。

      韓信的下巴在餃子熱氣騰騰的霧氣里有些模糊,他沒打理頭發(fā),一頭長發(fā)微微打著卷攏在腦后,有那么幾根不聽話的伸進了韓信低領的絲綢睡衣里,隨著他咀嚼的動作在鎖骨處起伏。韓信嘴唇一張一合在說些什么,李白湊近了也沒有聽太真切,但不難猜大約是以后娶老婆也要這樣會做飯的云云。

      他那個時候也只是笑了笑,對這病秧子的豪言壯語沒有放在心上。

      而現(xiàn)在,韓信也終于要結(jié)婚了。

      李白喉嚨發(fā)澀,靠在后座上慢慢閉上了眼睛。

      這些年迫于壓力,他也不是沒有去相過親,卻無一例外都以失敗告終了。

      “李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建筑設計師!

      “您當初為什么要選擇這個行業(yè)?”

      “因為……喜歡吧。”

      ……

      “您對過去的感情有什么看法?”

      “沒有看法!

      “您有過幾段戀情?為什么選擇分手?”

      “私人問題,不便回答!

      “那我怎么能評估您能在我們感情里的忠誠度?”

      “……抱歉!

      每一次都結(jié)局都是一樣,毫無意外。

      高跟鞋從視線里一點點消失。

      李白低下頭,紅酒杯里的倒映著他細長的眼尾,那一瞬間李白心頭突然涌上某種說不清的迷茫,杯底的一點酒漬描染得他眼底一片猩紅。

      忠誠么……

      誰能說的清楚呢?

      ……

      司機很健談,一路上從風土人情到地域特色和他聊了不少近幾年蒲塘的變化,李白剛下飛機還有些暈暈乎乎,熬過了半個小時才終于回到以前的老房子,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張開雙臂撲進了大床里。

      熟悉的環(huán)境總能或多或少地平復他的情緒。

      李白翻了個身,把臉埋進被子里,呼吸著布料上殘存的橙花氣味,睡的并不踏實。

      夢里是他大學時最喜歡去的那條商業(yè)街,十字型的街口有一棵百年銀杏,秋天落了霜后枝冠就盛滿了陽光,風吹過帶起一陣金色的雨。

      分手的時候他選了那里。也算是給這段不切實際的經(jīng)歷畫一個看上去體面的結(jié)束符。

      “算了吧!

      韓信紅著眼眶,一身高定西裝連同褲腳都濕透在雨中,他用了蠻力,大步跨過來一把抓住李白瘦的腕骨突出的手,尾音都在顫抖:“什么算了?你說清楚……為什么算了?”

      李白抿著嘴唇,生硬地回答:“沒有為什么。”

      “我受夠了,我不想再繼續(xù)了,難道你還要我說出來讓大家都難堪才肯罷休嗎?”

      那么冷的夜,連風都是刺骨的,仿佛要把他生生剖開貫穿了五臟六腑看清楚,李白拼命咬緊了牙根才沒有失控,大腦在針扎般的刺痛中突然可怕地冷靜下來。

      韓信看向他的眼神里都是哀求,小心翼翼地收緊了手指。他臉上淌的雨水已經(jīng)交織成了幾道水痕,肉眼可見的狼狽。

      不應該是這樣,無論倒退回多久都不合理。

      那是韓信啊。

      夢中的他試圖從背后伸手環(huán)抱住韓信,無助地看他在自己的懷里顫抖,李白下意識地想用自己的體溫去安撫他,卻發(fā)現(xiàn)韓信抖動著肩膀在哭。

      時間過了太久,李白已經(jīng)不記得那晚韓信說了什么去挽留自己,好像又什么也沒說,只是那天他第一次,見到韓信在那么多人的指指點點中掉了眼淚。

      手腕上的痛感如同昨日方顯,他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根一根掰開韓信的手指,連同韓信的自尊都一起掰碎了撒在肆虐的風里。

      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也在無形中被撕的支離破碎。

      李白聲音冰冷得讓他自己都心生厭惡,他聽見自己機械地吐出早已演習過無數(shù)遍的臺詞:“你從來都不懂,普利茲克獎是我畢生的夢想,只有我站在金字塔的最頂端只有我贏了,我才能讓曾經(jīng)看不起我的人都高攀不起!才能對得起我過去受的罪!這些你都明白嗎?”

      韓信還想開口:“我可以陪你……”

      李白冷聲打斷了他:“你一個富二代,不學無術也不愁吃穿,除了需要人時時刻刻操心照顧還能幫到我什么?”

      “韓信,我不想拖著另一個人走,那樣太累了,我沒那個必要,你也沒有!

      “李白!!你他媽腦子進水了是不是?想明白再說話!”韓信紅著眼睛,像一頭暴怒的獅子:“我到底哪里讓你不對付了?你他媽說出來,我改還不行嗎?你鬧夠了沒有?!!”

      “是我配不上你,我早該知道的!崩畎茁冻鲆粋苦澀的笑容,臉上都是疲憊:“你也不用為了我去改變什么,沒有意義!

      “就這樣吧,好聚好散,別說那些分不開的話,我不信。”

      那是他在長達三個月趕完稿后第一次見到韓信,也是這六年來最后一次。

      六年后,他也早過了當初一兩句山盟海誓就能滿足所有幻想的年紀。

      只是當年那雙眼睛太過傷人,讓他記了許久。

      ……

      “白白,李白?你在家嗎?”門被劇烈地拍響,李白猛然驚醒,掀開身上的被子,昏昏沉沉地去開門。

      屋子里拉著窗簾,被窗外的夕陽烘出暗紫色的光影,他倒時差幾乎睡了一天,覺得呼吸有些不暢,沒來由地心臟抽搐了一下。

      這個地址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人知道,李白皺眉打開門,門口姐姐果然提著大包小包的菜肉在大呼小叫,甫一見他嚇了一跳:“白白你這是怎么了?”

      “頭暈。”李白接過菜拎進門,倒了杯水:“我剛回家你就來壓榨免費勞動力,怎么說?”

      姐姐眨眨漂亮的眼睛,沖他拋了個飛吻:“當然不是,華年想你了,我特意過來帶她過來給你接風洗塵!

      李白一掃空空蕩蕩的門口,挑眉問道:“人呢?”

      “車上坐的好好的接完一個電話就改主意了,半路上被人叫走,說是家里來了客人,非要叫她去湊這個熱鬧!苯憬阆戳耸秩ル缛,不一會兒,廚房里傳出她的抱怨:“你這是人住的地方嗎?連個醬油都沒有!

      “我都多久沒回來了,沒那么多錢讓阿姨每個月?lián)Q一瓶新醬油進去。”李白哭笑不得。

      “那你去樓下買一瓶。”

      “好。”

      李白拿了鑰匙,起身去換鞋。

      “哦對了,”姐姐從廚房追出來:“開車去接一下你姐夫吧,他今晚有飯局,喝了酒開不了車,老陳回家接孩子去了,代駕我不放心。”

      李白點點頭。

      “白白……”姐姐突然叫住他欲言又止,李白回過頭等了半天沒等來下文,只見她嘆了口氣,說:“沒什么,是我多想了!

      “……世紀黎晏,你去過的!

      李白沉默著戴上了口罩。

      ……

      他在酒店的臺階前停下,目光沉沉地投向頭頂。

      酒店的穹頂靈感來源于李白某次的突發(fā)奇想。

      像一只在陽光下振翅欲飛的狄爾巴鴿。

      這棟巨大的建筑突兀地立于眼前,阻隔了一部分陽光,竟讓他覺得有些挪不開腳步。

      “以后你在建筑行業(yè)干出了名堂,我就推薦你去我爸的公司,他有一塊地皮要開發(fā)酒店,只給你一個人來設計!表n信打著酒嗝,一雙手來回比劃著,“到時候拿你名字的命名,讓他們都來看看李大設計師的本事!”

      “胡說什么呢,唉,小心手,別抓!”李白單手扶住他,另一只手掏出韓信衣兜里的卡刷開3301的會員休息室,打開水龍頭用熱水淋濕了毛巾給他擦臉。

      “我沒胡說,”韓信推開他手里的熱毛巾,一臉認真地舉起右手豎起三根手指作發(fā)誓狀:“我說到做到!

      “喝醉了敢這么說,等酒醒了就有你后悔的。”李白打趣他:“你個傻子,酒量不好還非要逞強,把自己灌成這個樣子!

      韓信本來癱軟在床上,聞言立刻攀著李白的胳膊掙扎著坐起來,伸手拉過他的脖頸讓他把耳朵貼在自己胸口,薄薄的襯衫讓韓信的體溫很輕易就傳遞到他耳邊,連同周圍的空氣都被燒得滾燙難耐,李白愣了一下,緊接著聽到了韓信年輕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沖擊著他的耳膜。

      李白耳尖通紅,輕輕呼了口氣。

      韓信在他頭頂,口齒不那么清晰地說:“我不騙你,幽王烽火戲諸侯討美人一笑,我韓信也做的來。”

      窗外幾盞孤燈閃著飄忽的光,偶爾還有幾聲蟬鳴打破沙沙的樹葉響動,沒有月亮,他們在一片黑暗中吻的難舍難分。

      ……

      “盛總慢走啊!

      “慢走慢走,你們繼續(xù)!

      李白扶著人搖搖晃晃地走在包間的走廊里,盛京澤喝得渾身發(fā)軟,突然腳步一晃趴在了墻邊低頭吐了出來。

      李白立即叫來路過的侍者吩咐:“開一間休息室,送套干凈襯衫上來!

      侍者面露難色:“先生,我們這里只有會員才能享受臨時休息室服務!

      他猶豫了片刻。

      李白作為它的設計參與者是知道的,這一層曾經(jīng)作為酒店高層管理人員的私用休息室,不對外開放,經(jīng)常能遇到一些身份特殊的主人在這里稍作休息。他看了渾身難受的姐夫一眼,終于垂下眼皮從錢包底層抽出一張黑卡,頓了一下,遞過去低聲說:“去開吧!

      侍者雙手接過查驗過后,恭恭敬敬地遞還給他,躬身引路:“請跟我來!

      等醒酒湯的功夫,李白安頓好盛京澤換了衣服,帶上門出去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煙點上。

      煙草嗆人的味道鉆進鼻腔,幫他暫時麻痹住腦海里混亂的思緒,仿佛所有積壓在心底的重量都能化成那一星燃燒的火光,閃爍著明滅又被慢慢抹去。

      學會抽煙的過程,也并不是那么困難。

      李白習慣性地低頭順著自己的視線來回數(shù)著步子走,走了十來米在一扇門前準備折返,突然聽到奇怪的動靜,反應過來后他腳步一僵驟然停住,整個人如置冰窟。

      3301。

      房間的門半掩著,透出些許昏黃曖昧的燈光,男人低沉急促的喘/息伴隨著女人的驚呼交織響起,仿佛從地底伸出無數(shù)帶刺的藤蔓叫囂著將他釘在了原地,他像被人扼住了呼吸,滿身的血肉扭動著被打碎揉成一團再一股腦塞回肚腹。好半天李白才慢慢找回雙手的知覺,失魂落魄地倒退了一步。

      煙頭燒到了他的手指。

      疼痛明明只是一瞬間的感覺,卻像過了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李白強忍住想要干嘔的感覺,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慌不擇路地離開了那個房間的四周。

      韓信,韓信……

      “這種時候還在想什么呢?看我!

      “我愛你!表n信舔/吻著他的眼尾,伸手去描摹他栗色的短發(fā),浴室里的暖光讓所有情緒都無所遁形,韓信在一片霧氣氤氳中呢喃著一遍又一遍重復:“我愛你,李白。”

      他赤腳踩著滿地火紅的玫瑰花瓣,仰起脖頸環(huán)抱住韓信,沉溺在這鋪天蓋地的溫柔里,不能自己。

      ……

      酒店的暖氣包裹住李白發(fā)冷的指尖。

      他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害怕過,怕再慢一秒,房間里就會傳來熟悉的腳步聲,害怕看見韓信打開門,用那雙帶著情/欲的濕潤眼眸盯著他,驚訝或是惱怒。

      韓信現(xiàn)在就在一門之隔的房間里,和他的未婚妻,也許再過幾天就是合法妻子的女人在一起。

      他們在一起。

      ……

      中秋節(jié)韓信沒回家,窩在出租屋里陪他一起看電影,等廣告的幾十秒里有些難熬,韓信抓了抓頭發(fā),頗有些煩躁,拖長了聲調(diào)說:“我媽最近老催我趕快找個人安定下來,煩都煩死了!

      李白趴在圖板上給圖稿上墨線,揉著酸痛的腰隨口回他:“那你還不抓緊時間?”

      “我本來沒這個打算,”韓信小聲嘟囔著,拿起一塊李白事先洗好切成塊的蘋果丟進嘴里,舒服地長嘆一聲:“但是一想如果以后過一輩的人是你,好像還不賴。”

      “你就是……”李白停下筆揶揄他:“懶的做飯刷碗吧?”

      “我認真的!表n信正色道。

      李白站直身打算去洗手。

      “李白!

      韓信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李白不解地回頭:“嗯?”

      韓信眼睛里帶著年輕的熱烈和期待,亮得如綴星光:“結(jié)婚吧!

      “……”

      李白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一下,愣在了原地。

      “好”字險些脫口而出。

      ……

      他幾乎是一路逃回了休息室,片刻不敢逗留,匆匆撈起熟睡的盛京澤,匆匆上了車,連身后不知何時跟著他出來的身影也來不及注意。

      車載藍牙里不合時宜地播放著他曾經(jīng)循環(huán)過無數(shù)遍的《浮生記》,海來阿木獨特的嗓音在車內(nèi)逼仄的空間里回蕩,極盡嘲諷。

      這份感情誤入歧途。

      我們卻不肯停下腳步。

      我愿賭,不服輸。

      愛你是我唯一的賭注。

      怪我太單純,現(xiàn)實太殘酷。

      拼盡全力找不到歸宿。

      我敢賭,不想輸。

      愛到盡頭沒有了退路。

      真心被荒廢,承諾被辜負。

      只好獨自在人海沉浮。

      ……

      李白的手掐進方向盤的皮套里,青筋暴起,嘴唇微微發(fā)抖。

      快點兒,再快一點,

      再快一點離開這里就什么也聽不到了……

      兩輛車在夜色中融入車流,很快連影子也看不到了。

      剛認識的回憶總像一場經(jīng)久不滅的夢,時常在李白腦海里來回切換。

      那個時候,李白身上學生時代的青澀還未褪去,清瘦的肩膀撐不起商場里成套出售的廉價西裝,轉(zhuǎn)正后第一天正式上班,舉起領帶比劃了半天,對著鏡子手足無措。

      早晨跑完步滿頭大汗沖上樓準備洗澡的韓信拉開衛(wèi)生間的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古怪。

      被人撞破的窘迫從腳底直沖天靈蓋,李白慌忙把手背在身后,低斥道:“你、你怎么不敲門就進來了?”

      韓信足足愣了三秒有余,那三秒里李白心底涌上無數(shù)種不愉快的猜測,甚至做好了被嘲弄撕破臉的準備,渾身的肌肉都在緊繃,簡直堪稱度秒如年。

      很多年后,他也沒想明白,韓信當初的舉動到底是出于何種目的,只是單純地好意嗎?

      韓信眼底終于浮現(xiàn)了一絲笑意,不是嘲諷也不是虛浮的表演,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某種獎勵后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伸手把領帶從李白手里解救出來,單手按住李白的肩膀讓他面對著自己,環(huán)過李白細白的脖頸,瘦長的手指靈活地翻飛,很快系好了結(jié),又仔細撫平褶皺把領帶塞進了李白的馬甲貼身一側(cè)。

      李白的鼻尖冒出了一層薄汗。

      做完一切的韓信收手,抬頭正對上李白微紅的臉頰,笑得像個揩了油的小流氓。

      “你怎么跟個小姑娘似的,還會臉紅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白惱羞成怒:“你閉嘴!”

      “還說不像哈哈哈哈哈哈哈……”

      韓信沒心沒肺的大笑響徹了整層樓。

      他幻想過很多他們再見面的場景,公園里的擦肩而過,機場的匆匆一瞥,很多很多,唯獨沒想到會是這樣難堪,只是一扇半開的門就切斷了所有可能。

      多么像他曾經(jīng)說給韓信的話。

      我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

      “Sir, we will anesthetize you. Please close your eyes. The operation will last for a long time. If you find that the anesthesia fails halfway, please inform us in time.”(先生,我們會麻醉您。請閉上眼睛,該操作將持續(xù)很長時間,如果您發(fā)現(xiàn)麻醉中途失敗,請及時通知我們。)

      “Well.”(好。)

      “Please trust your doctor.God will bless you.”(請相信您的醫(yī)生,上帝保佑您。)

      “I hope so.”(但愿如此。)

      ……

      十字路口的紅燈閃爍時,李白其實是清醒的。但他到底還是沒能及時踩下剎車,奧迪憑著慣性沖出人行道幾米遠,從正常行駛的車流中穿插進去,激起了數(shù)道尖銳的剎車聲和大聲的咒罵。

      路燈的光太亮了,晃得他雙眼發(fā)疼。

      一道黏稠的暗紅色液體沿著他的鼻管慢慢往下流。

      嘀嗒。

      染紅了嶄新的襯衫領口。

      嘀嗒……

      嘀嗒……

      李白躺在潔白的床上,盯著頭頂花白的天花板,面無血色。

      點滴不知疲倦地嘀嗒嘀嗒往下淌,每一聲都砸在李白腦海里,讓他喪失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早點化療吧,少受點罪,還這么年輕,可惜了!

      主治醫(yī)師合上筆插進白大褂口袋里,看了他一眼,不忍再說什么,嘆了口氣帶上門出去了。

      李白僵硬地扭過頭,病房里只有他一個,東墻開著窗,小小的窗框里擠滿了五樓的天空,碧藍如洗,沒有其他的雜質(zhì)。單調(diào)的就像他這個人的生命,連一星半點的波浪都經(jīng)不起。

      走之前,醫(yī)生讓他告訴家里人一起想辦法。

      家里……李白想,家里母親和繼父的感情剛穩(wěn)定下來,幾個月前他們還在為糧油漲價吵得不可開交,告訴了又能怎么樣?

      還有誰能幫他?

      誰會知道呢?

      李白攥緊了身下的床單,韓信。

      韓信爸爸的公司前不久上市出了問題,檢察院正在介入調(diào)查。

      他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似乎太短太短了,總是被各種意外打斷。

      以至于他在很久之后,也無法介懷韓信那句或真或假的求婚后自己的反應。戲劇性地一遍一遍在腦海里重復,反復輾轉(zhuǎn)反復折磨。

      “等我拿到普利茲克,到時候我娶你!

      “你說真的?”

      “真的。”

      “那你可別反悔,我會記一輩子的。”

      “好!

      ……

      一輩子,從前遙不可及。

      其實也近在咫尺。

      韓信在凌晨時分裹攜著一身濃郁的酒氣和門外的寒氣回到家,輕手輕腳地關上防盜門換了拖鞋,轉(zhuǎn)身被站在門口等他的李白嚇了一跳。

      他瞇起眼睛辨認了一下,認出了李白的臉,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fā),說:“這么晚了,下次別等我!

      李白沉默著點頭,卻沒有回房間的意思。

      韓信終于察覺出氣氛的不對,問:“怎么了?”

      李白抬頭,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韓信這才發(fā)現(xiàn)他全身上下只裹著一件浴袍,露出肩頭大片雪白的肌膚,浴袍的帶子松松垮垮地掛在腰間,在他抬手的動作里搖搖欲墜,他不說話,只是看著韓信,眼神里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韓信呼吸一緊,伸手扶住他的腰,掌心溫度燙的嚇人。

      “你確定嗎?”

      李白不答,上前一步,踮起腳尖兇狠地咬在了他的喉結(jié)上。

      韓信腦中緊繃的那根弦“嗡”地一聲驟然崩斷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脫離了理智,他們互相撕扯著摔進了臥室的床上,慌亂中李白失手打翻了床頭柜上的臺燈,燈罩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瓣。接著那聲音就被壓抑的喘/息蓋住,悶在被褥里無跡可尋。

      韓信喝了酒,控制不住力道,很快把李白的手腕攥得通紅,他近乎偏執(zhí)地想要占有眼前的人,肌膚間一絲一毫都不能有縫隙,幾乎要將李白揉碎了融進他的懷抱。

      但李白比他還瘋,明明渾身都在發(fā)抖,還在一遍又一遍地挑釁惹火。

      還有什么比這更清晰的感覺,能抵得過這世間一切痛楚?能讓他忘記那樣的畫面,假裝看不見。

      韓信穿著李白花了半個月工資買給他的風衣站在那棵銀杏樹下,右手臂彎里抱著一捧妖冶美麗的瑪格麗特,背影堅毅而挺拔。

      與平常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沒有在等人。

      對面站著一個陌生的女人。

      他們在人來人往中無聲地接吻。

      李白在馬路對面站到黃昏,手腳發(fā)麻地把融化了的巧克力蛋糕扔進路邊的垃圾桶。

      那一天是他二十四歲生日。

      ……

      冷汗打濕了他的面容,李白向后仰倒在韓信肩頭,閉上了眼睛。

      韓信的吻自上而下輕輕落在了他眼皮上。

      沒有。他想,沒有了。

      既然沒有,不如此刻共沉淪。

      那是第一次,兩個各懷心事的人瘋狂地相互宣泄,李白疼得發(fā)不出聲音,頻繁地吸著氣放松肌肉,但還是被韓信強行按住雙手咬破了鎖骨處的皮膚,他啞了喉嚨,在呼吸的間隙抱住韓信的脖子,聲音里帶了哭腔:“韓信,我好疼,我好疼啊……”

      韓信把臉貼在他滾燙的頸窩里,低聲安慰道:“我在這里,我在呢。”

      李白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我知道的。

      可是我終于要離開你了。

      ……

      周遭是吵鬧的人聲,李白睜不開眼,腦海里一會是大學老師課堂上的空間分析問題,一會又飄到了在英國的那幾年。意識混沌中聽到有人在車禍現(xiàn)場叫他的名字,警笛聲刺破夜空,那人在劇烈的咳嗽喘息聲里呼喚他。

      “李白!”

      “李白你怎么了?!”

      他腰下一空,感受到有什么東西繞過他的膝彎和后背,把身體帶向了另一個熱源。

      那么溫暖,只在他的夢里出現(xiàn)過。

      李白放棄了去探究對方的身份,安心閉上眼陷入了沉睡。

      這樣也挺好的。

      很多時候他都在想。

      故事如果從一開始就結(jié)束,往后發(fā)生的種種悲歡離合也許就會不復存在,他們本就該是兩條相互背離的水平線,沒有相逢的可能,也沒有那么多巧合可以迂回轉(zhuǎn)折。

      電影里的主角在彼此崩潰的前夕總能返回某個特定的時刻,鏡頭一轉(zhuǎn),裝作無事發(fā)生重頭來過。

      李白伸出手,揮散了眼前大霧彌漫的幕布。

      韓信跨坐在半人高的行李箱上,抬手去拋半瓶沒喝完的橘子汽水玩,聽見樓梯間沉重的腳步聲傳來,回過頭去看。

      仲夏的午后空氣潮濕悶熱,李白拎著大包小包的行李邁上最后一級臺階,汗水長流,身上淘寶包郵的短袖后背幾乎濕透了,粘膩在皮膚上磨的渾身都不舒服,他迫切地希望能有無人的空間躺下來一動不動地休息一會。這樣狼狽的時刻,他抬頭對上了韓信探尋的眼睛。

      那時韓信白凈的臉上還帶著一點嬰兒肥,但到底已經(jīng)有了成年男人利落的線條輪廓,微微上翹的眼尾帶著笑意,看見他后摸了摸鼻子,從行李箱上跳下來幫李白去提箱子。

      “你好,我叫韓信!

      有淡淡的橙花香味縈繞在空氣里。

      那道目光自上而下地落在李白臉上,勝過了窗外的艷陽。

      就算重來一次,他依舊拒絕不了那樣的目光。

      只是不敢再面對罷了。

      ……

      “爸爸,爸爸,你醒一醒,爸爸……”

      “他睡著了,你別吵,乖一點。”

      有人捏住他的下巴,把溫熱的糖水一點一點灌進去,李白的咬肌沒什么力氣,吞咽對他來說還有些困難,喂水的人極有耐心,奈何手上的動作不爭氣,糖水順著李白的下巴流進了脖子里,他猛地推開那只笨拙的手,咳嗽著睜開了眼。

      韓信端著瓷碗,右手的勺子定格在半空,還保持著被推開的姿勢,顯得有點局促。

      “醒了!

      半響后他開口打破了這場詭異的沉默,在李白平靜的注視中放下碗,招呼趴在門口偷看的小孩:“過來吧,你爸爸醒了!

      李白忽略了他語氣里刻意加重顯得有點兒意味不明的稱呼,被撲過來攔腰抱住他的小孩子撞的微微后傾了下身體,扯動嘴角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你怎么來了?”

      “姑姑等了你好久不見,給奶奶家打電話也沒有消息,我們大家一起去找了好久,警察說監(jiān)控里有個高個子叔叔帶著你來了醫(yī)院。”小家伙抱著他不肯撒手:“爸爸騙我說下了飛機就帶我去游樂場玩,我才到奶奶家不到一天,你就生病了!

      韓信聽到“生病”兩個字,目光沉郁地看向他,似乎要從李白嚴絲合縫的表情里瞧出什么端倪來。

      李白抬頭和他對視了一秒,很快移開了目光。

      歲月把最高的饋贈給了這個男人,上位者的處事風格讓他看起來不怒自威,周身的氣度也更內(nèi)斂含蓄,眉眼間隱約一絲少年時的張揚驕傲也在顰眉的瞬間散去了。

      他和六年前判若兩人。

      “你姑父呢?”李白問。

      “姑父睡著了,姑姑接他回家去了,姑姑讓我守著爸爸,她讓華年姐姐中午送飯過來!

      李白低聲說:“我知道了。爸爸只是累了,休息一會兒咱們就回家,你先出去玩吧,爸爸一個人待一會。”

      “好!毙〖一锴由乜戳艘谎垌n信,從李白懷里鉆出去,抱起一旁桌上的玩具模型磨磨蹭蹭地出了病房。

      韓信靜靜地站在一旁目送孩子出去,才在隔壁床位上坐下來。

      “謝謝!崩畎椎皖^看著被子上自己蒼白的雙手:“沒什么事你也先回去吧!

      “你怕什么!表n信笑了:“有膽子在國外養(yǎng)這么大個兒子,不敢和我單獨待幾分鐘?”

      “怕啊!崩畎滓残Γ骸澳悴皇且惨Y(jié)婚了么?”

      “……”

      韓信的臉色沉下來,笑容僵在了嘴角。

      ……

      盛華年進門的時候,韓信已經(jīng)走了,李白側(cè)躺在床上,整個人被雪白的被子包裹住,只露出一頭烏黑的頭發(fā)。

      枕頭上散落著一團雜亂的發(fā)絲。

      盛華年隨手幫他清理干凈,打開不銹鋼飯盒,把熱氣騰騰的餃子盛進碗里,叫道:“二哥,吃飯了!

      李白翻了個身,睡眼朦朧地掀開被子坐起身,他沒什么食欲,一個餃子分三口還吃不完,耳邊是盛華年喋喋不休的嘮叨,吵得他腦袋發(fā)懵:“我算是看明白了,你這撿來的兒子真是比自己生的還親,你昏迷的時候,小家伙哭的那叫一個傷心欲絕,誰都勸不住,險些把樓下保安都叫上來!

      “可能他害怕我也像安德烈一樣,”李白嘆了口氣:“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吧!

      他到英國的第一年人生地不熟,處處碰壁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亞裔房東,人很好,可惜沒熬過先天性的家族遺傳病,死在了三十四歲的夏天,只留下了一個呀呀學語的幼子。

      李白帶著他,這些年摸爬滾打一路走過來,過的越來越像一個未婚奶爸。

      盡管有時候他連自己也照顧不好。

      “唉,也虧是后面信哥辦完手續(xù)回來,一個眼神就給鎮(zhèn)住了,不然我還真沒辦法回去做飯,果然還得一物降一物吶。”

      “他……”

      “我剛開始還奇怪呢,他怎么前腳在酒店后腳就能在大馬路上遇到你,后來信哥說有急事回去,結(jié)果走到半路碰巧就看到你了!

      李白握住筷子的手一頓。

      盛華年背對著他整理桌面,還在兀自說:“二哥你也是,去世紀黎晏不告訴我一聲,我昨天下午就在酒店三樓走廊盡頭的房間里,接我大哥的事兒你打個電話告訴我就好了,還親自跑這一趟,聽見你出事都快嚇死我了……”

      李白沙啞的嗓音隔了好一會才繼續(xù)響起:“……你去那里……干什么?”

      盛華年轉(zhuǎn)頭看著他,理所當然道:“信哥的哮喘發(fā)作了,身上沒帶藥,他不知道怎么就打了我的電話,我在車上,就趕緊到附近藥店買藥給送過去了!

      “他怎么會有哮喘?”

      盛華年“哦”了一聲,“他從小就有這個毛病,只不過家里給好藥用著沒怎么發(fā)作過,近幾年才又受了刺激反復起來了,我也是碰巧有一次在醫(yī)院實習的時候看他來檢查才知道的!

      “他當時的情況可比你幾個小時前還嚇人,一臉的冷汗,人都認不清了還死活要往門外跑,我差點都攔不住,說是……聽到了什么聲音,吃完藥外套都來不及穿就走了!

      李白的手比死人還涼,幾乎拿不穩(wěn)筷子。

      “我還以為信哥那么著急是聽見你和大哥的聲音了呢,但是你肯定不在啊,你不是和大哥先走了嘛……二哥你,你干嘛這么看著我?……我,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盛華年“啊”了一聲,對上李白難看的臉色,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恨不得當場給自己一巴掌。

      她剛才都胡說八道了些什么……

      誰都知道李白和韓信當年分手鬧得不愉快,這幾年更是忌諱提起對方的名字,她還偏要往槍口上撞。

      “二哥……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吃飽了,你回去吧!崩畎追畔驴曜,淡淡地擦了擦嘴,從頭到尾沒有什么情緒。

      盛華年低下頭不敢看他的臉。

      李白的病服領口紐扣被扯壞了一顆,鎖骨上有一片新鮮的紅腫。

      蒲塘的冬天很溫暖,但也絕不會還有蚊子。

      他一句話也沒有多說,轉(zhuǎn)過去對著窗戶躺下,脊背瘦得嚇人。

      盛華年心里咯噔一下,噤聲收拾了碗筷落荒而逃。

      那些年少時的夢想,終究是沒能抵得過現(xiàn)實殘酷,在無數(shù)個日月東升西落里化為了泡影

      李白的身體在最后關頭發(fā)生了意外。他本以為藥物能幫自己支撐很長時間,直到有一天畫圖時打了會瞌睡,醒來就看到鼻血流滿了筆記本鍵盤的凹槽,怎么也止不住。

      他想了很久,決定預約醫(yī)生做第一次化療。

      除菌艙外,小安德烈趴在玻璃前呆呆地看著他在縱橫交錯的連接身體的儀器管子包圍中不停地掙扎,最疼的時候李白咬破嘴唇也控制不住面部肌肉的抽動,用力到最后,身下的床單被他硬生生摳出手指大小的洞。

      四歲的孩子幼嫩的身體不住地顫抖,在外面哭著喊他:“爸爸、爸爸”。

      從那之后,李白再也沒有帶小安德烈去過醫(yī)院。

      疼一次,就足夠讓人刻骨銘心了。

      上次的不歡而散后,韓信的婚期將近,李白有好幾天沒有再見他。

      他選了一個風和日麗的周末,一個人帶著安德烈去了游樂場玩。

      糊涂的老安德烈一定沒想到,小安德烈長大后有一雙和他一樣漆黑的杏仁眼,笑起來總能瞇成兩條細細的小月牙,他活潑好動,虎頭虎腦的很招人喜歡,一跑進游樂場就蹦蹦跳跳地鉆進人堆里和其他小朋友玩鬧,李白好幾次都險些拉不住他。

      他幾乎完美地繼承了父親身上的優(yōu)點,也保留下了家族里幾代人都擺脫不掉的該死病源。

      醫(yī)生說他活不過六歲。

      李白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看他從早到晚跑的滿頭是汗,在旁邊適時地遞上一瓶水。安德烈就著他的手匆匆喝上一口,又迫不及待地加入了新一輪的追逐。

      李白想,在自己所剩不多的時間里,也只夠滿足他這一個小小的心愿了。

      “爸爸,我能去坐那個嗎?”

      安德烈仰起頭,指著前方不遠處高聳的摩天輪問道。

      摩天輪掛著燈,在漆黑的天幕下顯得格外明亮。

      李白聽出了他語氣里的懇求,小孩子都喜歡這樣新鮮又刺激的玩物,安德烈也不例外。但李白的身體狀況卻不允許自己陪他一起去坐。

      他短暫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想讓小家伙失望:“可……”

      “可以!

      李白猛地回頭。

      韓信手里捏著一張進場門票,衣冠楚楚地站在他背后,語氣溫和:“讓這個叔叔陪你一起去好嗎?”

      他伸手一指自己的助理。

      安德烈歪著頭想了一下,爽快地答應了。

      助理沖李白笑了笑,走上前牽起安德烈,一大一小的背影穿過來來往往的人流,很快加入排隊的行列里,安德烈還在興高采烈的說著什么,距離太遠他聽不見。

      “他太小了,不適合去玩這么危險的東西!崩畎咨驳乇硎静粷M。

      韓信站在他身后,不疾不徐地說:“你讓他坐海盜船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

      李白皺眉:“你跟蹤我?”

      “碰巧!

      韓信看著從不遠處緩緩開過來的冰激凌車,不知在想些什么,半響,他提議道:“原地等著有點無聊,陪我走走吧?”

      李白看了他一眼,率先邁步走了出去。

      韓信跟在他身后,他們走在掛滿了星星燈的小路上,各色花里胡哨的玩偶飾者和彩氣球時不時從身邊穿行而過,歡笑聲不絕于耳。韓信就著周圍的人和物隨意地挑起話題,李白有點心不在焉,偶爾才能回一句“嗯”“好”他也不太在意。

      他們就像一對普通的情侶,在這個夜晚,在游樂場里有說有笑地享受周末的閑暇時光。

      只有李白知道,這只不過是人為營造的假象罷了。

      他不敢回頭,在人群中漫無目的地走,身后韓信的目光讓他如芒在背。

      一路上有不少結(jié)伴的女孩子攔住韓信,含羞帶怯地詢問他的聯(lián)系方式,有膽大的直接將手中的玫瑰塞進韓信手心,然后跑回去和身邊的女伴笑成一團。

      他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修養(yǎng)和風流,最是能討讓人一眼看中的喜歡。

      但韓信無一例外回絕了她們,視線筆直地投向前方。

      他是這么說的:“我有未婚妻了!

      煙花在頭頂毫無征兆地綻放開來,蓋過了周圍一切的喧囂,這一刻所有想說卻未說出口的話,都隨那片動人心魄的煙火一齊融進了夜色。

      韓信的側(cè)臉在光影交替中渡上了暖色,一如當年初見。

      我會永遠記得的。

      李白悲傷地想。

      吹往大不列顛的溫暖西風送不來你的呼吸,也帶不走我的真心。

      可我曾經(jīng)如此愛過你。

      ……

      送走華年的那天,機場的風很大,李白裹緊了圍巾還是覺得冷風從四面八方涌入他的脖子里,凍的手腳發(fā)涼。

      華年在檢票口駐足,回過頭去看他,突然扔下行李跑了過來抱住他,委屈地說:“我哥讓我到新西蘭好好學習,拿不到學士學位就別回來,二哥我舍不得你們,我還要待四五年才能回家,我不想去國外我只想待在大家身邊!

      李白摸摸她的頭發(fā),低聲說:“安心去吧,他是為了你好!

      “趁你年輕,早點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然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后悔都來不及。”

      華年撅著嘴:“你哪個年紀了?三十不到的人還要在我面前賣老?”

      李白失笑,拍一拍她的肩膀,說:“去吧,別誤了飛機!

      華年點點頭,湊上來在他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笑著說:“我媽媽是愛爾蘭人,他們那里的規(guī)矩,告別時要送親吻來表達不舍之情!

      她揮一揮手,轉(zhuǎn)身跑向遠處。

      風把華年的笑聲送回了李白耳邊

      她說:“等我回家。”

      李白伸手摸了摸臉頰被親過的地方,有一瞬間的失神。

      ……

      “李白,最后再吻我一次吧!

      韓信看著他,目光里藏著淡淡的悲傷。

      李白沉默了片刻,上前一步踮起腳尖,吻在了韓信的下唇。

      無關乎情愛的一個吻,如蜻蜓點水,輕輕地落下時幾乎感受不到。

      韓信冰涼的雙唇無聲地回應著他。

      他們在一片喧鬧聲中擁吻,頭頂是漫天絢爛的煙火,人群中不只是誰的一聲口哨,驚起了浪潮中的波瀾,午夜的鐘聲敲響,如一圈一圈的漣漪散開,揮摒了世俗的阻隔。

      最后一次與你在一起,從此以后無關風月,再無交集。

      ……

      麻醉前,醫(yī)生問他,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捐獻骨髓的那位先生說。

      李白想了想,在呼吸面罩下吐出一團白霧,醫(yī)生俯下身,聽到他費力地說:“愿他能找到一生所愛,平安健康吧!

      醫(yī)生點點頭,把細長的針管一寸寸推進他的身體里。

      眼前的場景變得模糊,困意鋪天蓋地而來,席卷了李白的意識,睡過去之前,他看到手術室被隔成了兩部分,另一邊的床位上,有什么人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躺在了手術臺上。

      他太困了。

      來不及看清楚那是誰。

      李白遺憾地閉上了眼睛。

      手術室的警示燈亮了起來。

      很早之前,他們曾有過一個賭約,韓信在騎車摔斷了腿住院時突發(fā)奇想,說有一天他們其中有一個人生了很嚴重的病,另一個人一定要陪在他身邊,即使遇上最壞的情況,也能親眼看到愛人的離開,陪他走完人生最后一段路。

      李白同意了他的提議,問他,既然是賭約,那賭注是什么?

      韓信得意地揚了揚下巴。

      “賭注是我一輩子不離開你!

      而現(xiàn)在,他來赴約了。

      李白被送進手術室的同一時刻,新西蘭的好牧羊人教堂里,盛華年站在神父面前,把兩枚戒指癱開放在左右手心,眼淚止不住地落。

      頭發(fā)花白的神父伸出手按在圣經(jīng)上,莊嚴地開口念道:

      “……To have and to hold from this day forward, for better, for worse, for richer, for poorer, in sickness and in health, to love and to cherish, till death do us part……”

      “yes,he does.”

      燙金紅紙上,新婚夫婦的另一欄里赫然寫著李白的名字。

      那一天,冬至的餃子在餐桌上騰騰地冒著熱氣,等待著遠方的親人回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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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賭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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