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片花海坐落于四天寶寺高中部教學(xué)樓的背后，幽靜而美好。從早春第一抹亮色出現(xiàn)直到現(xiàn)在，已開得完全甚至有些許凋零。
　　白石作為四天寶寺高中部歷史上第一個一年級的學(xué)生會長，校長對其的關(guān)愛與其自身的足夠優(yōu)秀導(dǎo)致的特殊權(quán)限讓他得到了通向那片花海，或者說忍足謙也口中的“大型后花園”，的那扇鐵門的鑰匙。對此，忍足總是會偏開頭裝作不在意卻又撇嘴不甘地喃喃。
　　——他愛那片綺麗的花海。
　　白石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逗弄這個少年實在是生活中難得的樂趣，于是總能看到他在護(hù)理那些花兒時，窗內(nèi)久久佇立的金發(fā)身影。
　　某種不可言說的艷羨甚至傾慕卻又求而不得的神色，在白石看來有趣極了。
　　[白石，讓我也進(jìn)去一次好不好？]
　　少年倚在窗臺邊，撓著褪色不成的金色短發(fā)，笑得如同那顏色一般燦爛而真誠。
　　真是，可愛的孩子啊……
　　白石挑眉，笑得有些張狂。伸出手，揉亂了忍足那晃眼一如笑靨的發(fā)。
　　[未得到的事物才最美好啊，忍足君。]

　　[二]

　　四天寶寺的部活終究還是很累人的，每一次都要上演的那些看了三年而且還將繼續(xù)看下去的熟悉戲碼，有如輪回般漫長而疲倦。
　　白石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厭倦了這樣的生活，就像厭倦了完美網(wǎng)球一樣。
　　然而第二天當(dāng)黎明降臨，他又會習(xí)慣性地融入，不給自己任何逃離的機會。
　　他若是厭倦若是逃離，其他人又該如何？
　　[白石君精神恍惚的樣子還真是可愛。]
　　開口的人是千歲千里。升入高中部以后，往日出勤率不到半數(shù)的他竟然自覺地選擇了他并不算特別熱愛的網(wǎng)球，經(jīng)常逃課卻很少逃脫部活。
　　四天高中網(wǎng)球部上一屆的實力不強，所以幾位從初中部直升的選手大多頗受器重�？墒侨套銋s有些不同。
　　浪速之星這段日子似乎很不在狀態(tài)，雖然也會嚷嚷著“No speed,no life”，但總感覺有什么不一樣了。
　　比賽總是不能夠贏得漂亮，甚至上次輸給了千歲之后，都沒有一絲的不甘抱怨之類，只是微微垂首，笑得似乎有些勉強。
　　那種曾經(jīng)讓白石莫名迷戀的陽光氣息，也因此黯淡了許多。
　　[白石君，你知道謙也是怎么了嗎？]見他不答，千歲笑了，自顧自地問了下去。
　　白石一怔，搖了搖頭。
　　[白石君要多多關(guān)照你的隊友啊……]千歲無奈地嘆息了，高大的身影漸漸遠(yuǎn)去，消失在暮光里。卻讓白石沉吟了很久。
　　很久。

　　[三]

　　[白石！]
　　驚呼聲響起的時候，很久未觸及過自己身軀的黃綠色小球狠狠砸在了自己纏上了繃帶的左腕。
　　那是白石開始后悔自己為什么要執(zhí)意把渡邊的全部家當(dāng)退還。
　　對手是銀，力道自然大到可怕。白石很清楚，再繼續(xù)比賽恐怕也不會有什么好結(jié)果。
　　于是歉意地退場。
　　練習(xí)賽什么的，無關(guān)榮譽無關(guān)責(zé)任，他總是不能像其他人那樣在意。
　　一個人去了保健室，頗為艱難地處理了傷，才發(fā)現(xiàn)只手根本無法系上繃帶。——畢竟從前總是那個名為忍足謙也的家伙用難以想象的速度替自己完成這項任務(wù)。
　　于是每個清晨都會聽到那個孩子敲自己家的門，只為了幫自己纏上繃帶，然后一同去上學(xué)。
　　白石垂眸，突然想起自己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到那種明媚活潑的笑容了。
　　[白石你怎么搞的？]
　　破門而入的果然是忍足，金黃色耀眼的發(fā)絲讓白石驀地想笑。
　　[誒誒，謙也君是在關(guān)心我嗎？]
　　略有頑劣的調(diào)侃，卻不料看到那孩子微紅的雙頰。
　　——忍足謙也頓時急剎車停下，頗有擔(dān)憂地執(zhí)他的手。
　　只是動作絲毫沒有擔(dān)憂的樣子，莽撞的拉扯讓白石痛苦地擰緊了眉，卻沒有出聲。
　　——他并不想打擾那個孩子如天空般明亮的認(rèn)真神情。
　　或者說，也許，只有白石才會注意到，忍足謙也其實是多么的可愛而富有感染力。
　　他終究不是站在頂峰的人，然而卻擁有著不會被任何光環(huán)掩蓋的魅力。在他看來。
　　[怎么樣，白石？]忍足纏好了繃帶，抬起頭笑得開懷。是白石最愛卻久違見到的神情。突然很懷念，懷念到雙眼竟有些模糊，分不清真實或是虛幻。
　　見他不答，忍足不滿地撇嘴，卻又想到了什么，復(fù)開口笑道——
　　[嗯，ecstasy~——難道不該是這樣的嗎？]
　　白石頓時展顏。

　　[四]

　　后來一切恢復(fù)原狀。
　　后來誰也不曾再提起那片花海。
　　然而白石知道，每一次自己去那里收拾花草，都會有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窗臺。
　　只是卻無言。
　　白石必須承認(rèn)，自己是喜歡著那種很燦爛很陽光很治愈的笑容的。只是他從未想過，如若這笑容不屬于忍足謙也，會是怎樣。
　　自始至終他沒有想通的，就只有這一點。
　　可那強心的溫暖氣息，真的只有忍足謙也才擁有。與其他所有人都不同。
　　就像那個雨夜。
　　那是春末。
　　部活結(jié)束時剛好下起了大雨，肆虐而冰冷。白石一邊愁著忘記帶傘要怎么回家，一邊苦惱著回家之后要怎么向過生日的姐姐交代。
　　這種情況，是買不到花的。姐姐點名說要的那種花。
　　于是只有在大型后花園里采一束吧……淋雨什么的，反正最近沒有比賽。
　　只是很不健康。還有，隨便拿學(xué)校的東西，似乎很不道德。
　　白石偏了偏頭，告訴自己那只是平日照料花草的報酬。
　　于是在其他人都離開了之后，他冒著雨跑到了教學(xué)樓里，那扇鐵門前。
　　雨夜極寒。其實雖然是春末但是這么大的雨還是很少見的，白石微顫著冰冷的手指翻著鑰匙，卻發(fā)覺那枚鑰匙已不見。
　　因為自己的東西基本不對忍足設(shè)防，要繼續(xù)逗弄那個孩子，所以鐵門的鑰匙與其他鑰匙并不放在一起。
　　是到哪里去了呢……
　　[白石！]
　　長廊里迂回的腳步聲莽撞而響亮，疾奔而來的忍足在他身前急停，微微喘息。
　　[白石，你的鑰匙掉在路上了。]
　　那枚被他緊緊攥在掌心的鑰匙此刻被遞交給原本的主人，忍足的眼里有不甘有期待，更多的卻是難言的復(fù)雜情愫。
　　白石驀然心驚。
　　這個孩子的眸子明明一直都是清澈見底的，可如今，他卻看不清他了。
　　還是，不愿去懂得？
　　白石笑了笑，打開鐵門沖入了雨幕。
　　忍足謙也似乎在身后喊了些什么，卻被大雨模糊了不再分明。

　　[五]

　　那夜之后，感冒發(fā)燒的卻是忍足。
　　白石記得，應(yīng)當(dāng)是因為他送他到家之后，又獨自走了很遠(yuǎn)。
　　白石這才想起，他們兩個人的家，離得其實并不近。
　　每一天清晨忍足謙也大概要徒步二十分鐘來到白石家，然后再和白石一起走路到學(xué)校。然而，從忍足家直接到學(xué)校，卻只需要十五分鐘不到。
　　白石從來都沒有想過，忍足會如此，究竟是為了什么。
　　笑了笑，支著下頷的右手有些酸澀。目光觸及的地方，空空如也。
　　往常，明明是有著一個時而轉(zhuǎn)筆轉(zhuǎn)出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花樣時而擺弄著各式各樣幼稚圖形的橡皮擦的身影的……
　　白石似乎輕輕嘆息了，起身，請假離開。
　　目的地是忍足宅。
　　目標(biāo)是一個姓忍足名謙也的未長大的孩子。
　　原本以為忍足家里會有人的，于是放棄了直接用忍足曾經(jīng)給過他的備用鑰匙開門，而是按了門鈴。
　　忍足對自己信任到了連家里鑰匙都可以相托的程度，這怎么行啊……白石無奈地挑高了眉，笑得莫名。
　　沒想到，聽到門鈴聲迅速跑過來開了門的，卻是忍足謙也。
　　腳步聲隔了門都那么清楚而熟悉。
　　[家里沒人。]忍足謙也似乎很高興，將白石拉入屋子里。
　　白石注視著眼前少年即使笑著也依然因病蒼白的臉色，凝眉。
　　驀然，一抹白色晃過忍足的視線，一個溫度撫上他的臉頰，溫柔而曖昧。
　　白石纖長的手指沿著頰際的弧度滑落，搭上他的肩。緘默須臾之后，是一聲暖暖的嘆息。
　　[怎么還像個孩子一樣……]
　　忍足有些失落地垂下頭，良久，嘟囔了一句。
　　[那白石你會喜歡小孩子么？]

　　[六]

　　從那次的感冒痊愈之后，白石和忍足之間的關(guān)系漸漸有些疏離了。
　　白石記得，那一日在忍足家中，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知道，如若自己當(dāng)時答了哪怕只是一個字，也不會是如今的結(jié)果。
　　然而他卻只是無言。
　　無言，直到忍足謙也郁郁地回了房間，而他卻被驟然關(guān)上的房門拒絕。
　　只是小孩子的鬧別扭而已。他那時這樣告訴自己。然而，他其實是很清楚的，他想要回避的是什么。
　　忍足謙也和白石藏之介。
　　是好朋友是好隊友是好同學(xué)是……
　　可惜，不可能成為一對好戀人。
　　這是白石心中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結(jié)論，然而，真的如此么？
　　不僅僅是因為同為男人，而是，白石并不能夠確定自己的心意。
　　也許他從來不懂什么才是愛。
　　直到忍足謙也的消失。
　　那是高一的第一個長假，學(xué)期末的大考剛過，忍足一家就悄無聲息地搬離了那棟房子。白石是在忍足謙也曠課的第二天去拜訪的忍足宅，可是里面空無一人。
　　安靜的，像是一座華麗而古老的，墳?zāi)埂?br>　　電話打到了東京，從冰帝的部長那里要到了忍足侑士的聯(lián)系方式。卻得知，忍足一家搬去了東京，并打算在那邊定居。
　　白石永遠(yuǎn)都不會忘記自己聽到這個消息時的心情。
　　他尋找了三年零一個學(xué)期的答案，在那一瞬間全都知曉。
　　只是那個人，卻已離開。
　　連要走，都不曾通知他，那么悄然。
　　后來白石不再打開過那扇鐵門，仿佛那扇門里已然枯萎的花海，是他決心珍藏的寶貴秘密。
　　連自己都不能得知的秘密。
　　而忍足謙也，就像是不曾來到過白石藏之介的世界里，不再被他提起。

　　[七]

　　新學(xué)期。
　　千歲在這學(xué)期最初的一次部活里曾笑著對他說，白石越來越像個冷美人了。
　　白石記得自己只是冷冷地瞪回去，然后似乎舒眉，無奈笑道：
　　[你的言辭越來越奇怪了，千歲君。]
　　[那好，女王、女王。]
　　結(jié)果被白石狠狠地敲了一記。
　　[哎呦白石你不是把那個黃金什么的還回去了嗎？]千歲捂頭，不解。
　　白石輕笑，轉(zhuǎn)身離開了網(wǎng)球場。
　　是還回去了沒錯，可是假期時有一天在家，渡邊突然造訪，說是送人的東西沒有再要回來的理，硬是把那貴重物品塞給了他。
　　于是此事作罷。
　　白石緩緩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想起曾經(jīng)有一個人和他一起這樣走著。然而那位浪速之星從來不肯慢下腳步，總是嚷嚷著要比賽誰走得快，卻終究在他微笑注視下投降。
　　[白石。]
　　白石愕然回神，望向自己家門口那抹耀眼的陽光。
　　良久，展顏。
　　[好久不見，謙也君。]
　　[哎呀白石你快讓我進(jìn)去啦，我等了很久誒。]少年不滿地提起放在地上的包裹，呼了口氣。
　　白石這才注意到，他拿了很多東西。
　　[你這是……]
　　忍足謙也撇嘴，[還不是我媽非要搬到東京去和侑士家一起住，我不想離開，所以……]
　　[恩？]
　　[所以我以后要住在你家啦！]少年笑道，那種燦爛溫暖的笑容，讓白石不禁失了神。
　　[喂喂，白石，你不會不同意吧？]
　　白石挑眉，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不介意家里多一個小孩子的。]
　　[什么嘛……難道你不應(yīng)該說“嗯嗯~ecstasy”嗎？]忍足不滿地嚷嚷，眉眼間卻盡是歡喜的神色。
　　白石一怔，伸出手，揉亂了那頭金發(fā)，也揉亂了那個讓他癡迷的笑靨、那顆讓他牽掛的心。

　　[八]
　　[謙也君，明年春天，一起去看花海吧。]
　　白石突然側(cè)身，擁抱那個溫暖的身軀。
　　忍足開懷，看得出雀躍。
　　后來真的是第二年的春天，那片綺麗的花海，他和他并肩躺在花間，遙望遙遠(yuǎn)的天空。
　　白石突然側(cè)身，將臉頰貼在忍足謙也的胸膛。
　　[謙也君，明天春天，還要一起來看花海。]

　　[九]

　　他從未告訴過他，他愛的其實不是那片花海。
　　但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包括那扇鐵門那扇窗，鎖住的不是花海，而是一顆他深愛的心。
　　包括那佇立于花海之中的身影，是多么的寂寞，讓他想要陪伴在他身邊。
　　一生一世。
　　永遠(yuǎn)。

　　[十]

　　以后，沒有了花海，我們?nèi)タ词裁矗?br>　　你相信么？無論到了哪里，都會有花海。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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