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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門鈴響,莊國棟去開門。
門外立著極美的女孩,圓眼粉唇,左邊臉頰一顆藍痣,鵝黃的花邊裙子,大領口拉低,露出肩膀,脖子上掛一串五色彩寶,像是要去里約日內盧。
“玫瑰!
莊國棟笑,伸手去拉。
突然夢醒。
他再無睡意,起身打開了窗。窗外無月,只有路燈微弱的光,落在遠處方形水門汀建筑的房頂上,就像一粒粒霉斑。
巴黎今夜下了雨,淅淅瀝瀝地惹人心煩。他轉身去倒了半杯威士忌,黏稠的苦味順著喉嚨劃入。
這是和黃亦玫分手的第九天,他罕見地失眠了。照理說,他談過很多個女朋友,又受外國人的影響,不管在思想上還是環(huán)境上,都是一個自由的人?伤丝,卻覺得自有得很寂寞。
于是,凌晨三點,他拿出手機,想給她打個電話,就像從前一樣?僧斔聪履莻號碼,聽筒里卻傳來了一陣短促的忙音。
他無奈地笑笑,又打開電腦,登上□□想給她留言,竟然也被拉黑了。莊國棟心里一沉,蓋上了電腦。
巴黎的雨下不到上海,此時的復旦晴空萬里。
黃亦玫正準備去上課,她買了新衣服,交了新朋友,一切都是新的開始。
“玫瑰,那個男的肯定喜歡你!笔矣雅隽伺鳇S亦玫的胳膊,悄悄往邊上瞄了一眼。
順著她的視線,黃亦玫看到了一個穿著格子衫的男生,二十出頭,五官并不優(yōu)越,但勝在清清爽爽。見她看過來,他似乎有些害羞,眼神變得飄忽。
若是從前,黃亦玫一定覺得這是一種對她本人的夸獎,雖然她習以為常。她也一定會問:“你怎么會這么覺得呢?”然后聽到同伴從各種細節(jié)中挖掘出男人對她的贊賞。最后她淡然一笑,說:“我可不喜歡他!
可她剛失戀,如今,只覺得無趣。同伴見她神色怏怏,也沒有再說什么?蓻]走兩步,便被攔住了。
方協(xié)文耳根發(fā)紅,但他還是鼓起勇氣說道:“同學,能留個聯(lián)系方式嗎?”說著,他掏出手機。
在迎新會上,他對她一見鐘情。從此跟了她好幾天,找了好幾次機會都沒能開口,終于在今天攔住了她。
看著半空中的那只手,黃亦玫又想起了與莊國棟初相識時,他拿出那支小小的灰色的翻蓋手機。
她的心抽了一下。
“好啊!彼舆^手機輸入了自己的號碼。
……
第二次約會,方協(xié)文便表白了。這天,兩人從食堂出來,卻看見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玫瑰!鼻f國棟開口。
從那個夢之后,他夜夜難眠,好不容易熬完了這個項目,趁著短短的周末,他飛去了上!@還是聯(lián)系到黃振華,才知道她去讀研了。
他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直奔學校。黃亦玫是大名人,稍稍一打聽就知道了她的專業(yè),莊國棟的心底甚至生出了幾分莫名的自豪。
這是他的玫瑰。
可當他站在這里,看著玫瑰和另外一個男人并肩走來,他的呼吸都緩了一分。
“玫瑰。”他站定,心中慌亂。
她變了,穿一件款式簡潔的棉白裙子,因為久坐群身上有多條褶皺,她頭發(fā)隨意地綁著,連一件首飾也沒有戴。
“好久不見!鼻f國棟說。
“好久不見。”黃亦玫說。
她兩手空空,而一旁的方協(xié)文手中卻拎著一只女士提包,他干脆將包掛在自己的肩上,轉過頭詢問道:“這是誰呀?”
黃亦玫斜著睨了莊國棟一眼,笑了笑回答說:“Eric,我從前的同事!
“這是方協(xié)文,我男朋友!彼剡^頭介紹說,一邊挽住了方協(xié)文的手臂。她的聲音不大,剛好三個人都能聽見。
這樣主動地親密接觸,還是第一次。方協(xié)文心底涌出一股暖流,順勢握緊她的手。一邊友好地伸出右手,對莊國棟笑道:“你好。”
但見莊國棟雙眉緊蹙,沒有理會方協(xié)文,反而走近一步,轉向黃亦玫,說:“能聊聊嗎?”
“抱歉,我們還有事。”黃亦玫道,拉著方協(xié)文的手,轉身便走。
“走快點,電影要開始了。”
“嗯,吃爆米花嗎?我去買。”
“到了再說!”
看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莊國棟沒有再追。
電影看到一半,方協(xié)文被導師一個電話叫走,只留黃亦玫獨自坐著。
不一會兒,旁邊一個黑影落下。
“你瘦了!鼻f國棟說著,將一桶爆米花遞了過去。
黃亦玫沒有接,也沒有講話,只能聽見電影里的對白,還有旁邊人的私語。
“真不理我了啊,玫瑰。”莊國棟轉身對著她,低低地哄道。
“黃亦玫,說話呀!
見她不理,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她的手臂。
他神態(tài)如常,若無其事的樣子好似無事發(fā)生過,黃亦玫心頭一陣窩火,不客氣道:“莊先生,請你自重!
“我是有男朋友的人!
莊國棟錯愕,為她的冷言相對。他無疑是驕傲的,尤其在男女之情方面,自情竇初開時便是眾星捧月,可他偏偏遇上了這朵明艷燦爛的黃玫瑰,才一次次受挫。
良久,他才開口:“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我們已經分手了呀!秉S亦玫說。
他們在一起時,總是忙著工作、吵架、上床、和好,都沒有去過電影院。反倒是分手后,還能坐在一起看同一部電影。
今天放的是《花樣年華》,文藝片,基調是壓抑的。演到中途,有人落淚,都是些受了情傷的癡男怨女。
情到深處,梁朝偉問:“如果有多一張船票,你會不會跟我走?”
莊國棟默默遞來一張紙巾,可是黃亦玫沒有接,而是拉出自己的衣袖,胡亂地擦了兩下眼睛。
她刷了濃濃的睫毛膏,不小心被揉進眼里,刺激得眼淚都出來了。
莊國棟見不得她這樣,不由得嘆了口氣!皠e動!彼f著,一手握住她的臉,一手輕輕掰著她的眼皮,吹了一口氣。
直到她眼睛里的異物被吹出來,他才戀戀不舍地放開手,說:“看個電影都能哭!
黃亦玫兩眼紅紅,抽泣著惡狠狠道:“要你管!
“我不管誰管,誰叫你在我面前哭!鼻f國棟去握她的手,卻被她甩開。
黃亦玫冷笑:“我有男朋友管,輪不到你!
說完便不再看他,屏幕的光映在她清澈的眼中,五彩斑斕。就像他做的那個夢,夢里那串五色的彩寶。
他想伸手去擦她的眼淚,但忍住了。
“別哭了,眼睛都紅了!彼吐曊f。
他不再說話,只將身體陷入座椅靠背中去。為了趕工作進度,他連吃飯的時間都省了,這幾天都是啃個三明治草草了事。項目一結束,又飛了十個小時,馬不停蹄地跑來找她。他的精神是亢奮的,可是身體已經配備不堪。
而現(xiàn)在坐在她身旁,聞到似有若無的熟悉的香味,莊國棟只覺得腦海中的萬馬奔騰終于停歇,他緩緩地閉上了眼,意識逐漸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人踢醒。
原是電影散場,黃亦玫從旁邊站起來,氣鼓鼓地瞪他,說:“快讓開,我要出去!
“走吧,我送你!彼麆傂,聲音悶悶的,一雙多情眼更是添了幾分迷茫。
“用不著,我男朋友會來接我!秉S亦玫說。
走到電影院門口,莊國棟忍不住笑:“看,他沒來!
面對他的幸災樂禍,黃亦玫飛來一記斜眼,哼了一聲,自顧自地往前走。
莊國棟不和她爭辯,只跟在她后面走著,看著地上兩個人的影子慢慢重疊在一起。
“黃亦玫!彼暗馈
黃亦玫回轉身望著他,沒有說話。路燈的光從他背后照著,顯得整個人朦朦朧朧的,他目光溫和地笑著,就像一張記憶中的照片。
“能不能等等我!彼f。
“我走太快了嗎?”
“不,是我太慢了!
莊國棟三兩步走近,與她一并站著,地上的影子完全重合,變成長長的一條。
“下周我再回來看你。”莊國棟說。
“你要走了嗎?”黃亦玫問道。
他點點頭,解釋說:“我沒有年假了,只有周末才有時間!
剛說完,只見黃亦玫驀地轉身背對他,兩人的影子從中間斷開,燈光照進,像插入了一把白色的刀。
“那你回去唄,別來了,浪費機票錢,而且我男朋友知道了也會誤會。”
她再一次抬出了男朋友,莊國棟心里不是滋味,明明上次見面時她還躺在自己的懷中,這次見面卻字字句句都離不開所謂的男朋友。可他看著這個倔強的背影,有氣也生不出,只無奈道:“就算你有新的男朋友了,也不能剝奪我追求你的權利吧!
“隨便你!”黃亦玫說著,跑進了宿舍。
這天晚上,她翻來覆去輾轉難眠,腦海中反反復復地都是那個臭男人的身影。她終于懷著十二萬分的愧疚,給方協(xié)文發(fā)去了一條信息。
好不容易又過一周,莊國棟沒有來。
失落、悔恨、生氣,各種情緒都有,半夜醒來時,黃亦玫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失去的東西,其實從未真正的屬于過我,倒也不必惋惜。”黃亦玫自我安慰道。
玫瑰嘛,木本植物,自我療愈能力很強。受了傷,流點血,就當養(yǎng)料了。她打起精神,繼續(xù)上課、打工,好好生活。
這天,她剛上完課,又忙著出去做兼職。走到校門口時,只見馬路上停著一輛白色的尼桑轎車。車窗緩緩而下,坐著的人朝她揚了揚下巴,笑道:“上車!
黃亦玫鉆進車里,邊拉安全帶邊吩咐:“淮海東路,謝謝。”
“真當我司機了!泵鎸λ睦硭斎,莊國棟忍不住笑著嘀咕,又問道,“去干嘛?”
“打工啊!秉S亦玫說,一邊翻下車上的化妝鏡照著。她好久沒有打扮,眉型都有些雜亂。
莊國棟握著方向盤,邊開車邊瞅她,玩笑道:“怎么?沒錢花了嗎?”
“你不懂,”黃亦玫說,捏著手指扯眉毛邊雜毛,“今天周三,你不去上班嗎?”
“我辭職了。”莊國棟目視前方,四個字說得云淡風輕。
手中的動作一滯,黃亦玫將化妝鏡“啪”地蓋回去,問道:“為什么?”
“巴黎那么大,卻沒有一朵屬于我的玫瑰花。”
很多年后,黃亦玫老了,她不再年輕漂亮,長滿皺紋的皮膚成為干枯凋謝的花瓣,可她仍舊是一朵被精心呵護的玫瑰。她永遠也忘不了,很多年前的這一天,陽光從車窗照進來,絲緞一般光澤。
但此刻,她皮膚光潔,連靈魂都是干凈透亮的。她的圓眼睛亮極了,兩顆圓圓的寶石慢慢變彎,變成了兩個彎彎的月芽。
“我單身了!彼f。
行駛中的車輛突然一個急剎,惹得后面喇叭聲不斷。
“你說什么?”莊國棟踩死剎車,轉身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黃亦玫倒是淡定地重新翻下化妝鏡,又從包里拿出唇膏,慢慢地抹著。
“開車呀,我要遲到啦。”她露出小虎牙,催促道,假裝沒有注意一旁之人止不住的笑。
車輛重新啟動,油門轟踩,小小的轎車飛馳在筆直的馬路上,窗外風景快速倒退,車內仿佛一個獨立的世界。
很快,停在了一條少車的馬路邊。梧桐樹的葉子郁郁蔥蔥,外面是生機蓬勃的春天。
莊國棟不敢說話,他怕一開口,心臟就會從口中跳出。他俯身過去,捧住黃亦玫的臉,將瘋狂跳動的心率順著胸膛、喉嚨、口腔順利地滑進她的體內。
起初,他只是一點一點地吻她,漸漸地變深、變重,變成一只空虛的野獸,啃噬著她的靈魂。
我愛你,玫瑰。
他在心里說。
這朵明媚的鮮艷的華麗的婀娜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只屬于他的玫瑰。
……
黃亦玫翹班了。
她沒想到事情怎么會發(fā)展成這樣。她明明下定決心忘了他好好生活,換上了方便的T恤牛仔褲,可他好似從天而降,突然出現(xiàn)在學校門口,還說著什么辭職啊玫瑰的。
她被吻得眩暈,迷迷糊糊中又被攔腰抱起,下了車,進了屋,被放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你來找我,只是為了上床的嗎?”尚且還有一絲意識時,她推開了俯在上方的人。
莊國棟雙肘抵在她的兩側,聞言停住了動作,只貼著她的鼻尖平息,說:“我只是想時時刻刻和你貼在一起。”
他的語氣有幾分委屈,黃亦玫覺得好笑,但心里卻是甜蜜的。她伸出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只見他那尖尖的凸起的喉頭快速滾動了一下,然后,埋進了一片柔軟之中。
迷蒙中,黃亦玫睜眼看著不斷起伏的天花板,她似乎看到了梵高的星夜。黃色和藍色的線條雙雙交匯,交匯又融合,彼此糾纏、盤旋,洶涌的激流要將她整個人都埋沒,躁動的色彩使她瘋狂。
“給我。”她渴望著。
……
三年后,黃亦玫畢業(yè),第二天就回北京辦了婚禮。她的婚禮是彩色的,場地里隨處可見大簇的玫瑰花。
看見臺上的金童玉女說著結婚誓詞,黃亦玫的媽媽不禁抹了眼淚:“不久前還是個四五歲的小洋娃娃那,怎么這么快就長大結婚了!
站在一旁的黃振華撇撇嘴:“從她家走路回來還不到十分鐘,有必要嗎?”
惹得黃母一巴掌拍在他身上。
新婚夜,在莊國棟購置的新房中,傳來一陣優(yōu)雅的音樂聲。紋理清晰的木質地板上,兩雙赤著的腳正在起舞,一進一退,緩慢而優(yōu)雅。
女人的腳尖踮起,小腿線條是緊繃的。再慢慢往上,沿著婀娜的曲線,只見她的臉貼著他,就像那個古代的成語:交頸而臥。
他們抱著跳舞,不著寸縷,陶醉在往后的每一個夜里。
月光照進窗,窗邊有一束玫瑰,正靜靜盛開。
。ㄍ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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