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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魂咒
一
“你是最后一個見到吳小燕的同學吧?她當時有什么異常的表現(xiàn)嗎?比方說,說了什么奇怪的話或是做了什么怪異的舉動?”坐在對面的青年男警察例行公事的問著我。
我遲疑了一下,輕輕搖了搖頭。想到吳小燕從泡尸池里被撈出來時濕漉漉的身體,慘白的萎縮的面孔,顯露出扭曲的驚懼,仿佛見到什么恐怖的事物。
青年男警察嘆口氣,感到了案件的棘手,面對校園內(nèi)的蜚短流長,如果這個案子再以自殺定論的話,校方和家長那邊是絕對不可能再接受了,他們必須盡快偵破這個案件,拿出切實可信的證據(jù)來,不能再讓學生們處于惶恐不安的狀態(tài)了。
“好了,今天就先到這里吧,如果你想起了什么,請你隨時跟我們聯(lián)系!”青年男警察“啪”的一聲合上筆記本,面色凝重的叮囑著我。
“好的,我會的。”我站起身,多一秒鐘都不耽擱地轉(zhuǎn)身離開,留下青年男警察一個人坐在那里凝神思索。
對于吳小燕的死,我能說什么都不知道嗎?我低下頭,快步離開了那個令我窒息的狹小空間。剛剛,面對著警察的詢問,我能說些什么呢?難道……難道要我對他們說,我覺得吳小燕……還有那些死去的同學們都是撞見鬼了嗎?這樣毫無根據(jù)的揣測,連我都不能完全信服,又怎么能令他們相信呢?!
唉,醫(yī)學院校里總是遍布著許多令常人發(fā)指的東西,比方說,法醫(yī)樓陰森恐怖的解剖室,停尸房里用福爾馬林泡著的一具具尸體,還有就是……最近學校里發(fā)生的一件件詭異的命案,死者都是和我一樣,本科臨床系的學生,而吳小燕,是第三個死在泡尸池里的女生。
傍晚,夜風低回,偌大的校園里只有零星幾個學生在這邊走動。
停尸房的大門緊緊關閉著,自從在這里發(fā)生了命案后,專門負責看守這里的女校工被校方停了職,在接受了警察數(shù)次的盤問和審訊后,終于確定了她沒有涉案的嫌疑,但那位女校工卻說什么也不愿意再繼續(xù)看守停尸房,校方實在沒有辦法,只好另打出招聘的啟示。
再后來,這里又接連發(fā)生了兩起命案,死的全都是臨床系的女學生,尸體也都是在泡尸池里被找到的。這樣的死狀,如果僅有一次還可以被認定為意外或是自殺,但是接二連三的發(fā)生,就不得不引起各方的懷疑和警惕了。
新鮮的尸體通常都先要在泡尸池里定形,至少半年后才拉到教室里去用于解剖,學生們一般是不用到停尸房里勾尸體的。那……吳小燕她們……又是為了什么要到停尸房里去的呢?她們又怎么會失足掉進泡尸池里的呢?
我想著法醫(yī)的鑒定結(jié)果,吳小燕和另外兩個女同學都是失足掉進泡尸池,有過掙扎的痕跡,卻終于沒有活過來……
“唉!”一聲微顫的嘆息隨著夜風傳進我的耳鼓,我倏然一驚,突然覺得渾身發(fā)冷,汗毛跟著這聲嘆息一起直立了起來。身后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慢慢向我靠近……無聲無息的,沒有聽見任何腳步聲,我壯起膽子慢慢地轉(zhuǎn)過頭去,啊,長吁出一口氣,我怪自己太疑神疑鬼了。
身后是那個新應聘來的男校工,他站在一片背光的陰影里,我有些看不清楚他臉上的五官和表情。突然,逼人的寒氣從大門的縫隙中吹出,毛孔里吹滿了陰冷的風。
我本能的退后了兩步,這才發(fā)現(xiàn),我正停留在停尸房的門口,自從這里發(fā)生命案后,我一向避免在晚上靠近這里,今夜是什么鬼促使我走近了它?我回轉(zhuǎn)身子,打算趕緊離開,手機卻在這時候大聲的響了起來,我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短促的驚叫在寂靜的夜色里傳播,使我自己恐怖。把手壓在心臟上,我懷疑,從衣服外面都可以看到我心臟的跳動。
從上衣兜里掏出手機,我皺眉瞪著那個陌生的號碼,沒好氣的按了一下按鍵:“喂,是哪位?”
“你好,我是李軼凡。”是上午見過的那個青年男警察,冷冷的聲線在電話那頭揚起。
“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你現(xiàn)在在哪兒?”他低聲問道。
“在……停尸房門口!蔽要q豫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
“你在那里做什么?”李軼凡的聲音聽起來起了些微的變化,“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還是,你知道什么,卻不想說出來?”
“不……我,沒有……,我只是到這里來看看,懷念一下好朋友!蔽覈@口氣,按住偷跑出眼角的濕意,“不過我同意您的說法,吳小燕她,不,她們,我相信她們不會是自殺的!
電話那邊靜默了幾秒鐘后,李軼凡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的情緒不要太激動了,還是早點回宿舍休息吧。對了,明天我們會派人過去按一個監(jiān)控器,這件事就你知道就行了,暫時不要對其他人說!
“好,我記住了!彪m然有點奇怪,但我沒再多問。掛了電話,我又下意識往停尸房的門口望了一眼,影子微晃,倏然消失,已經(jīng)沒有人站在那里了。
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除了馬熠晶回家去了,同屋的另外兩個人都沉默地坐在各自的床鋪上,擺弄著自己手中的事情。今晚,她們都沒有去上自習也沒有去解剖室做解剖,我一屁股坐到電腦桌前,用手撐住額頭。
“梁吟,今天警察找你去都問了些什么?”對面上鋪的張岳青湊下身子來問我。
“沒問什么,簡單的聊了聊!崩哿艘惶欤矣行⿷械瞄_口。
“你……和他們說了嗎?小燕子做的怪夢還有那些聲音?”
“當然沒有,有沒有科學依據(jù)的事情,叫我怎么和警察說?!”我忽然有些惱怒,抬頭瞪著她。
算上吳小燕,這個學期已經(jīng)死掉三個了啊,三個女生可都是我們臨床系的,她們的死在本系所有人的心里都蒙上了一層陰影。究竟……還會不會有人繼續(xù)聽到那些古怪的聲音?會不會還有人也會夢到那些離奇的夢?那么,下一個死去的……會是你,是我,還是她?
半夜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白天發(fā)生的事情令我了無睡意。夜?jié)u漸深了,連樓道里的燈都暗了下來,越來越寂靜,我甚至可以聽到同屋里其他人入眠后淺淺的呼吸聲。忽然,我支起耳朵,似乎聽到了什么,滴答,滴答,滴滴答答……這是什么聲音?是手表的指針走動的聲音么?不像,我忽然來了精神,仔細辨聽了起來,好像是……水滴的聲音。
奇怪!我們宿舍距離水房還有幾間宿舍之隔,況且,水房和我們宿舍在同一側(cè),就算水龍頭里有水滴出來,怎么可能聲音會傳這么遠呢?
伴隨著水滴聲,一把聲音裊裊繞繞的傳入我耳中,“梁吟,梁吟……是我啊,我好難受,你快來救我啊……我在池子里……你一定……要來救我啊……”
“啊!”這個聲音?我一個激靈差點從床上蹦起來。
這是吳小燕的聲音!沒錯,的確是她的聲音!可是,早上我明明親眼見到她的尸體從池子里被撈上來啊,而現(xiàn)在……她的聲音竟輕輕地響起,由遠到近,反反復復,在宿舍門口響著。
我的膽子不小,這個是有事實證明的,一些同學能在第一堂解剖課暈過去,可我卻能冷靜的動手解剖尸體,完成老師布置的任務。饒是這樣大的膽子,卻在此刻這樣的夜色中,感到一種懼意浮上心頭。
“梁吟,梁吟……救救我……”這把聲音,仿佛黑暗中涌動的潮水,一浪一浪愈漸洶涌地撲過來,要將我吞噬。
我的背脊上涼颼颼的,發(fā)根都冒著冷氣,卻又不敢出聲,只能在心里反復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沒有鬼,學醫(yī)的人怎么還會相信這些!
天逐漸亮了起來,那聲音由近及遠,漸漸聽不到了。
睡在我對面的王雪薇醒了,她揉了揉惺忪的雙眼,從床上坐起身,估計是要去上廁所,看見我裹著棉被呆坐在床鋪上,她似乎被嚇了一跳,登時睡意全消。
“梁吟,你怎么了?你的臉色好差呀,不會一晚上都沒睡吧?”
“沒、沒什么……我肚子有點不舒服。”雪薇的膽子是我們宿舍最小的,我怕說出來會嚇到她,只好編了個謊話來搪塞她。
說出這句話的同時,我似乎又聽到吳小燕的聲音清晰的回蕩在自己的頭腦中,“梁吟,我好難受,你快來救我啊……”清早冰冷的空氣讓我窒息,胸中劇烈的鳴動似乎將要把我的思想撕裂。我害怕,莫名的害怕,腦際忽然閃過什么,似乎有什么人在用眼睛注視著我?為什么我感到了監(jiān)視的目光,似乎還有一個聲音在召喚我……
“……你一定……要來救我啊……”
這……會是真的嗎?難道……吳小燕沒有死?我用力甩甩腦袋,宋梁吟,啊,宋梁吟,大清早你發(fā)什么瘋,難不成死去的人還能復活嗎?
王雪薇見我半天沉著臉沒吭氣,以為我肚子疼的難受,慌忙拿起暖瓶為我倒熱水,誰知,暖瓶是空的,她只好開門打算為我打點熱水來。
“咦,梁吟?”我順著她叫我的聲音看過去,只見她納悶的指著門口的一攤水漬,說:“你昨晚把暖瓶里的水灑了嗎?怎么門口這么多水啊?”
我愣了愣,走下床過去看了看。
那不是水的味道。
又想起晚上聽到的聲音,我抿緊嘴唇?jīng)]再開口說話。
二
吳小燕住在我們隔壁宿舍,我們都昵稱她──小燕子。小燕子生前和我算是比較要好的朋友,她的性格很開朗,整天笑嘻嘻的,心里也憋不住事情,有任何的想法或委屈一定要在第一時間發(fā)泄出來,她那樣的一個女孩子,絕對不可能會想到要自殺。若是非要找出這樣的一個理由,我認為,必定跟她死前做過的那個夢,或者說那些聲音有關。
距離她出事的前一天晚上,她還為此專門跑到我們宿舍,拉著我的手,嚴肅的告訴我,她又夢見那些了,那個死在泡尸池里的女生,在反反復復地央求著她,要她快去救她。說到那個死去的女孩,其實我也認識的,她叫張艷紅,是臨床一班的。我、雪薇、小燕子還有她在上解剖課時被分到同一個小組,每個小組共有五個人,另外的那個女孩我們四個人都不認識,她是我們的師姐,因為這門課考試沒過又來重修的。師姐笨手笨腳的,連手術刀都用不好,我們四人只和她做過一次解剖實習,就向老師申請讓她換組了。
沒過多久,聽說師姐因為不能畢業(yè)的壓力自殺了,當時我們心里都很愧疚,覺得之前不應該排擠她。
又過了一兩個月,張艷紅也自殺了,居然和師姐死在了同一個地方──停尸房的泡尸池里。我到現(xiàn)在還清楚得記得,小燕子瞪著她那雙大大的圓眼睛,用力握住我的手,差點要將我的手骨頭捏碎:“梁吟,我聽說,張艷紅自殺前也夢見師姐要她去救師姐來著!
“你別胡說!”我拍掉她的手,拉了拉她垂在胸前的辮子,“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別人瞎說的你都相信。”
“可是……我也夢到五、六次了啊,我好想去看看,張艷紅她……會不會還活著?……”她搖著頭,有些胡言亂語。
她不是個會騙人的女孩,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我雖不是宿命論者,也不相信那些怪力亂神,但我的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于是粗聲打斷了她,“你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別人都聽不到,怎么就你能聽到她的聲音?”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我抬眸對她說:“我一會兒還有課,不能陪你了。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去上自習或者跟我去聽課吧!
“不了。我想自己靜一靜,你去上課吧,不打擾你了!彼p輕笑了一下,有某個瞬間我覺得她整個人看上去有點飄忽,我猶豫了一下想伸手去拉她,可是她已經(jīng)邁開步子走出去了。
也好,讓她自己待一會兒,興許想通了,明天就又會是那個神采熠熠的小燕子了。我記得當時自己曾那么想,結(jié)果,第二天,卻意外得知她自殺的消息。
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死亡方式,這……還可能是巧合嗎?那個夢或者說那些聲音……真的存在嗎?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還是,憑空出現(xiàn)在我們腦中的臆想呢?
“梁吟……救救我……我好難受……求你救救我……”小燕子的聲音每晚響起,我夜夜被折磨的不敢睡覺,好不容易睡著,也會因噩夢驚醒,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汗?jié)窳苏眍^。沒幾天,我就看上去精神萎靡,臉色也蒼白的嚇人。
吃完午飯回到宿舍,我移步到電腦桌前坐下,打開筆記本電腦,準備用ftp接收一下曹老師發(fā)到我們個人空間上的筆記,今天下午是這門課的開卷考試,我需要在這之前把筆記整理出來。
剛剛連上網(wǎng)絡,我還沒來得及移動鼠標,一個word文檔忽然彈了出來,我愣了一下,以為是由于我的誤操作造成的,剛想點擊按鍵將它關掉。不料,文檔上閃爍的光標忽然快速移動了起來,“梁吟,你為什么不來救我,為什么?我一直在等你啊……”鮮紅色的粗體大字逐個逐個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
我呆呆的瞪著眼前的屏幕,手心漸漸潮濕起來。會不會……我的電腦被人遠程控制了?理智讓我先想到了這一點?墒,誰會和我開這樣無聊的玩笑?況且,夜里聽到的聲音我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磕敲,現(xiàn)在又是誰在打字?難道……真的是小燕子?
伸手拔下電源,電腦屏幕一下子黑了。我對著電腦呆楞的坐在那里。久久。
“梁吟,到底出什么事了,你的臉色可越來越差了!”張岳青看出我不對勁,從上鋪跳下來,坐到我的床鋪上,擔心的伸手抓住我冰冷的手。
我冰涼的手溫嚇了她一跳,看著她那對關切的眸子,我突然有一股想哭的沖動,微低下頭,我悶悶地開口:“岳青,我告訴你,但你要保證不說出去,尤其是對雪薇,她膽子小,我怕嚇著她!”
張岳青愕然的看著我,估計因為從沒見我衰弱成這副模樣,就像被霜打了的柿子,過了好一會兒,她點點頭,說:“好,我答應你!
我抿了抿嘴,低聲說道:“雖然有些難以置信,但,我想……八成我也撞鬼了!”
“什么?你也……”張岳青緊張地站了起來。
我看了她一眼,見她情緒微微緩和了些才繼續(xù)說:“是啊,前幾天,小燕子活著的時候我還不太相信。可是,這些天,我自己居然也聽見那些聲音了,不過這次喊救命的人不再是張艷紅而變成了小燕子。”我把這幾天自己發(fā)生的事簡單的對岳青講述了一遍!艾F(xiàn)在想想,沒準小燕子說的都是真的,只是喊救命的不再是活人而是鬼魂!
“你的意思是……小燕子做了張艷紅的替死鬼?那樣張艷紅才有機會轉(zhuǎn)世托生?”岳青挑高兩道秀眉,在她們老家,村里的老人們確實有過這種說法,被水淹死、嗆死的人都要找到替死鬼后才能投胎。天,雖然現(xiàn)在是艷陽高照的白天,可說起這樣的話,還是覺得毛骨悚然的。
我想了想點點頭,大概就是她說的這個意思吧,“在小燕子死前的那個晚上,她來咱們宿舍找過我,她說她好想去停尸房看看,她說她總覺得張艷紅還沒死。開始我一直在訓她,覺得她在胡說,可當她要走的時候,她的身影突然變得好模糊,好像要消失一樣……后來,我因為晚上有選修課,就去上課了;厮奚釙r還特意往她們屋里瞅了一眼,她乖乖的躺在窗上看書呢。再后來,校工就發(fā)現(xiàn)她掉進了泡尸體的池子里!
我看著張岳青,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相同的驚惶,岳青從小在農(nóng)村長大,多少有點迷信意識。小燕子第一次和我們提起她聽見的怪聲時,岳青毫不猶豫就相信了她說的話,并且懷疑那是鬼魂在作祟。當時她還勸小燕子去廟里拜拜,買些紙錢來燒。她的這種想法被我們幾個人取笑了好久,這樣迷信的一個人,還怎么學醫(yī)啊,難怪她上課總是挨老師的罵,原因就出在──她總是下不去手,往往只是剝開尸體的皮膚后就不敢再動刀子了。
“那你千萬要小心!再聽到小燕子叫你,你要捂上耳朵,千萬不要聽!我聽我外婆說過,這種東西就是要迷惑人心,讓人糊里糊涂的就去送死了!”張岳青睜大眼睛,緊張的不得了,我懷疑她沒準一會兒考完試就會飛車到附近的寺廟,求個護身符什么的回來掛在宿舍的大門上。
三
臨床系女生自殺事件留在學生們心中的陰影還沒過去,校園里又開始沸沸揚揚地傳起另一件怪事。
法醫(yī)系的解剖樓里鬧鬼!
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我的情緒影響,近些天,王雪薇的精神也越來越差,不過,她似乎比我更加的嚴重,竟在夜半看到模模糊糊的狀似人形的身影,她的膽子本來就小,于是整日里極度恐慌,連課也不去上了,天天揪著男朋友陪著她,還嚷嚷著要轉(zhuǎn)行決不再繼續(xù)學臨床了。
“鈴……”正想得出神,桌子上的電話突兀的響起來,我手一陡,水杯里的水濺出一小半。
低聲咒罵了一句,我放下水杯,拿起電話,“喂?喂,你找誰?喂!”連續(xù)問了三聲,對方都沒有反應,只聽見我自己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回來,飄飄忽忽的,像是來自另一個世界。這是我第一次聽見自己的聲音,尖尖的,細細的。剎時,有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充斥在心里,我猛地扣上了電話。
我的聲音,像極了每夜出現(xiàn)的那道地獄之聲,“梁吟……救救我……我好難受……”!我放聲尖叫,用力扯緊了頭發(fā),頭好疼,疼的快要裂開了!這,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鈴!……”桌上的電話又振聾發(fā)聵的響起來,我從臂彎中抬起頭,冷汗涔涔的瞪著那部電話,想起身把電話線扯斷,卻實在使不出半分的力氣。過了好一會兒,不,也許只過去了幾秒鐘,鈴聲仍舊不屈不撓的繼續(xù)鳴響著。
我吸口氣,一把提起電話。
“喂,請問宋梁吟在嗎?”電話那頭一個清楚的聲音問道。
“是,……”我頓了頓,忍不住小聲啜泣起來,“我,我就是,我是宋梁吟……”
“你好,我是李軼凡。喂,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不,沒事。”我吸了吸鼻子,用手抹干臉上的眼淚,“您找我有事嗎?”
“我現(xiàn)在就在你們學校里,你可以出來一下嗎?咱們談一談,還是有關吳小燕同學的事!彼陔娫捘沁呎f。
李軼凡,他還在調(diào)查小燕子的死因?這兩天,我因為心煩把手機關了,沒想到,他竟把電話打到宿舍里來。感覺上,我似乎像某港臺電影里的線人,隨時偷偷摸摸的和警方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
掛上電話,我半晌無語,最后還是慢吞吞地穿上鞋出來見他,我們約在了學校里的一個西餐廳見面。我上到二樓的轉(zhuǎn)梯,看見他坐在靠近窗戶的座位上,他乍一見到我,騰地站起身,似乎頗為吃驚,好一會兒后才坐下來,問:“最近怎么回事,你看起來瘦的像鬼,晚上的聲音還有嗎?”
我猛的抬頭,“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警察,沒有絲毫線索可以逃出執(zhí)法者敏銳的雙眼!彼(zhèn)靜自若的來上一句。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切,鬼才信他,一定是張岳青那個大嘴婆泄露了秘密。抓了抓未曾打理的凌亂長發(fā),我看起來真的比鬼還糟糕吧!澳切┞曇簟客聿挥醚,比男朋友來赴約還準時。”難得我還有心思和他開玩笑。
“其他人聽不到嗎?”李軼凡攏起眉心。
“聽不到!蔽姨撊醯膿u搖頭,張岳青為了這件事,還專門一宿沒睡跟我一起等,可惜那一晚,不知是否受到她的影響,小燕子的呼救聲微弱了許多,我斷斷續(xù)續(xù)的聽到,而岳青根本什么都沒聽見!爸挥形夷苈犚,不知道為什么!
李軼凡沉思了片刻,長舒了一口氣,又問起另一件事,“聽說這兩天學校里又出事了?”
“比起死人來,還不算出事!蔽艺遄弥酉聛淼脑捲撛趺春脱矍斑@個人民警察說,“不過又一個同學撞鬼罷了!
“你跟我說說!彼环潘傻亩⒅,仿佛這也成為線索之一。
我嘆口氣,低頭用吸管嘬了兩口可樂,這件事可要從兩天前說起了。
大一下半學期,也就是這個學期,我們臨床系開設了解剖課,解剖是基礎課,也就是說,要考試而且必須要過的科目。我們系的學生雖然不如法醫(yī)他們學的多,但也需要去解剖室練習解剖。結(jié)果,就是前天,王雪薇為了第二天應付解剖課的期末考試前去惡補,走得晚了些。
一個人下樓時,她忽然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在念叨著解剖的步驟,她走向那間解剖室,好奇的想看看,還有誰和她一樣這么晚了,還在這里臨時抱佛腳。站在解剖室的門口,她悄悄探出半拉身子看去,只一眼,當場便嚇的暈了過去。
“幸好那天,雪薇和她男朋友李震均約好,讓李震均去解剖樓接她,李震均和一個男校工一起把昏迷的雪薇送去了校醫(yī)院!背鍪潞,李震均寸步不離的守著雪薇,生怕神志脆弱的女朋友再發(fā)生什么意外,真是讓我羨慕死了。
“和一個男校工?”李軼凡看著我,目光一閃。
“對呀,就是學校新招聘來的那個男校工啊,他現(xiàn)在不僅要負責看守停尸房還要巡查解剖室!
“哦……是這樣!崩钶W凡應了一聲,轉(zhuǎn)而又問:“你去看過王雪薇了嗎?她那天究竟看見什么了?她對你說了嗎?”剛才他去了趟校醫(yī)院,不巧那女孩子正在睡覺,他沒叫醒她,覺得這事可以來問問眼前這個女孩。
“她看見了……”舔舔嘴唇,我竟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發(fā)顫,“她看見吳小燕站在解剖室里正在做解剖。而且,她瞧見雪薇后還沖她招手笑了笑!
昨天,雪薇躺在病床上,歇斯底里的跟我描述著當時的情景,而我竟覺得歷歷在目,如同自己親眼見到一般,我頹然地將頭扎進手心里。
李軼凡這個大男人也禁不住一個激靈,想想看,就算是他,如果真的碰到這種情況,也夠害怕的。
“宋梁吟同學,咱們現(xiàn)在就過去看一下!崩钶W凡猛地拉開凳子,站起身。
“去哪兒?看什么?”我抬起略有些發(fā)暈的頭,奇怪的看著他,一時間沒明白他在說什么。
“我們?nèi)ツ情g解剖室!”
“去那里做什么?自從前天出了事,學校就把那間解剖室給鎖起來了。”我有些遲疑,伸手拉住了他。
“我覺得這件事有古怪,去看看也許會發(fā)現(xiàn)什么線索。”
四
警察的身份果真不同與一般,從后勤保衛(wèi)處拿到鑰匙,李軼凡和我來到了那間讓王雪薇見鬼的解剖室。今天是星期日,沒有老師和同學在上課,解剖樓有鬼的傳言被眾人奔走相告,絕大多數(shù)同學也不敢到這棟樓里來自習了。整棟大樓里冷冷清清的,沒有絲毫人氣。
我徘徊在解剖室門口,不敢進去,總覺得里面陰森森的。任我平時膽子再大,經(jīng)過連日來這些事情,也變得謹小慎微起來。耳邊又聽見窸窸窣窣細小的摩擦聲,像是解剖刀輕輕剝開皮膚……
“你杵在門口干什么?進來。 崩钶W凡走過來,示意讓我一同進來。我抬起頭,怯怯地看著他,“你,你沒有聽見什么聲音嗎?解剖人體的聲音?”
“你在說什么呢?”李軼凡轉(zhuǎn)了一大圈,又踱回我面前,“今天是周末,你忘記了嗎?大家沒人來上課,更別提來這里了,哪里來的聲音?”
我呆住,又來了,只有我可以聽到。
“宋梁吟同學,你在這間解剖室上過課嗎?”李軼凡低頭看向我,可能是我看上去,實在太緊張了,他的口吻竟像是在找話和我聊天。
“當然,我們臨床二班和臨床一班從這學期開始,就一起在這里上課。”我走到一張解剖臺前,用手指著說:“這就是我們小組的解剖臺?上覀兾鍌人只一起做過一次完整的解剖實習!
“哦?你們五個人,都有誰?”李軼凡很有興致的發(fā)問。
“有師姐,張艷紅,吳小燕,我和王雪薇。這五張面孔你都見過了……”話說到這里,我突然停下來,眼睛里滿是驚恐。搖搖頭,張大嘴再難發(fā)出聲音。五個人里竟死了三個,還有一個現(xiàn)在進了醫(yī)院,只剩下我這個半死不活的人還晃在這里。為什么偏偏這么巧,就是我們五個人呢?難道,是我們真的撞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嗎?
李軼凡的面孔一下子嚴肅起來,他凝神想了想,問道:“那次解剖實習,你們五個人都做了什么?”
“解剖課,當然就是解剖人體。 蔽疑瞪档貑÷暬卮。
“具體的操作呢?”他不放松的繼續(xù)追問。
“我們按步操作解剖一具女尸,哦,對了,她是出車禍致死,由家屬捐贈來的,雖然尸身有些殘損,但還好并不影響我們的解剖實習!蔽易屑毣貞浿翘斓那樾巍
“按步操作?”李軼凡似乎不太懂,“這個還需要什么步驟嗎?”
“當然得有!”我瞪了他一眼,對于他蔑視本專業(yè)的口吻很是不滿,“先是師姐和張艷紅剝開皮膚,游離肌肉;接著由吳小燕搞定大的血管和神經(jīng),最后我和雪薇才剖開胸腹腔,觀察臟器!
“哦,原來如此。”李軼凡一副受教頗深的表情,“那……除了解剖尸體,你們還有沒有碰到什么特殊的事情?”
特殊的事情?我暗暗咬唇,努力在記憶中搜索當日的細微末節(jié),“啊,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那天我們正在上解剖課,突然聽見樓道里有一個男人在哭喊狂叫,嚷著什么殺人犯……殺人償命……亂七八糟的!據(jù)說,他是來阻止未婚妻的尸體被解剖的,不過由于他不是死者的近親屬,所以校方?jīng)]有理會他提出的要求。這個……算是特殊的事情么?”
“唔!崩钶W凡點點頭,“今天就先談到這里吧,我其實不應該拉你到這里來,這里令你的精神太緊張了。”他說著朝我抱歉的笑了一下,遞過來一個東西給我!鞍堰@個帶在身上,再聽到奇怪的聲音就打開它!記。 蔽业皖^接過來一看,好家伙,居然是小型的追蹤竊聽器!
“李警官,您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您覺得我們五個人是不是撞邪了?”我語無倫次的揪著他問!拔矣X得我就快要瘋了,真的快要不行了!
“你不要胡思亂想了。放心吧,警方會保護你的。我保證,這起案件很快就會水落石出的!崩钶W凡沉聲向我許諾道。奇怪的是,聽到這句話,我非但沒有開心的感覺,反倒有股□□的壓抑自心口升起,久久盤旋不去。
五
王雪薇留院觀察三天后,明天就可以回來了。自打她出了事后,只要見天色黑下來,我就開始心驚肉跳,不管老師接下來是不是要點名,我實在沒有心思上完后面那節(jié)課了,拿起書包匆匆離開了大階梯教室。
新蓋好的教學樓就是不一樣,每個教室里都有十多個寬帶接口,回頭白天的時候可以來這里上網(wǎng),我拎著書包邊走邊想,冷不丁,眼角的余光在落地窗的玻璃上忽然掃到了什么。
一對陰冷的眸子,緊迫的盯著我的一舉一動。
心一顫,我猶豫著想要回頭看個真切,正巧幾個學生同我擦肩而過,于是,我趁機扭頭,身后什么都沒有,我的目光迎了一個空。可那種被監(jiān)視的感覺卻沒有消失,左右環(huán)顧了一下,除了同我一樣匆匆來去的學生,什么異常都沒有。
我的心臟狂跳了起來,恐怖感迅速地征服了我,放開腳步,我由快步的行走轉(zhuǎn)為狂奔。一當恐怖的念頭滋生,就覺得四周都陰風慘慘,樹影花影,全變成了鬼影幢幢。奔跑中,我感到那對黑黢黢的鬼眼緊跟在我的身后,吸懾住我的靈魂……一口氣奔回宿舍,明亮的燈光溫暖的迎接著我,我停住,望著那被關在玻璃窗外的夜色和月光,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細碎的劉海兒因流汗緊貼著前額,扎進我的眼睛里,瘙癢刺痛。咬咬唇,我從筆筒里拿出一把剪刀,然后端起臉盆走去水房。
水龍里嘩嘩的流水聲令我聯(lián)想到每夜滴答的水聲。自從我聽到了水滴的聲音,每天早上我們宿舍門口,便都濕漉漉的。屏住呼吸,我將臉埋在注滿水的臉盆中。記得最初上解剖課的時候,班里的一個同學畫了一幅漫畫:解剖臺上七零八落的尸體坐起來向解剖者問好。我當時看后哈哈大笑,現(xiàn)在卻感到由心底散出的害怕。
宿舍門口的水漬其實并不是水,那種味道,是福爾馬林的味道。
胃中忽然翻攪的厲害,我把臉從水盆中抬起來,雙手捧起水向臉上猛潑了幾把,冰冷的液體順著臉龐滑落,我站直身體,看向鏡子中的自己。
水房的燈泡發(fā)出幽幽的光亮,光線打在我的身上,鏡子中慘白的萎縮的面孔,像是被浸泡過的尸身頭面。
揪起額前的一縷濕發(fā),我握在掌心里攥了攥,控干了水滴,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剪刀,沿著眉毛的位置,垂直向上的隨意剪起來。一小撮,一小撮,碎發(fā)掉了下來,落在我的鼻尖、臉頰和下巴上。
“梁吟,宋梁吟……”小燕子的聲音,忽而又在耳邊響起。我手握剪刀,瞇著眼睛從鏡子里看去,只見吳小燕赫然站在我的身后,正對著我笑,兩頰的小酒窩一閃一現(xiàn),“梁吟,你來陪我吧,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一起上課,一起自習……”她的聲音聽上去充滿蠱惑的氣息。
我僵硬的直立著身子,半晌,艱澀的從牙縫里擠出一個“不”字。小燕子還是笑看著我,慢慢伸手想要搭上我的肩膀。
“不!”我不要再看了,額際的刺痛令我放手扔掉了剪刀,驚懼的用雙手捂住臉孔,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手竟不知何時沾滿了濃稠的鮮血。
滴答,滴答,滴滴答答……血滴順著顫抖的手指滴落到臉盆中,我下意識低頭看向臉盆,一圈圈蕩起的漣漪,微漾的水波散發(fā)著淡淡的腥氣,那是滿滿的一整盆血水!
“梁吟,你沒有來救我,你害死了我!”吳小燕冷冷的聲音,忽遠忽近,聽不真切。
“不,我沒……”話沒說完,我昏了過去。
六
“梁吟,梁吟?”一個聲音大叫著在耳邊響起,我努力睜開眼睛,看到張岳青坐在我的身旁,手抓著我的胳膊。
“我怎么了?”額間傳來隱隱疼痛,我掙開她的手,撫上自己的額頭。天!居然摸到一塊紗布。
“傻子,你沒事干嗎扎傷自己!”張岳青突然激動起來,對著我叫著,“你剛才暈血,昏過去了。我和馬熠晶送你過來的,剛叫醫(yī)生給你包扎好。”
“我會暈血?”我疑惑的看著她。
“是呀,很奇怪嗎?”張岳青扒拉開我的手,不讓我再動那傷口!皠偛诺戎t(yī)生為你包扎的時候,我聽見兩個護士聊天,說咱們雪薇住院的這三天,天天晚上都起來夢游。要不是李震均看她看得緊,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
“她怎么會夢游?”我吃了一驚,雪薇和我們住了快一年了,從沒見她犯過這樣的毛病啊。
“我也是這樣說的,可是事實就擺在那兒了。”馬熠晶從廁所里走出來,正巧聽到我和岳青的對話。她小跑過來和岳清一左一右把我從長椅子架起來,我們?nèi)齻人慢慢走出了校醫(yī)院。
“梁吟,你是咱們屋膽子最大,也最冷靜的人。今天怎么會發(fā)生這種事呢?扒皮剔骨的實驗你可都沒出過事?”馬熠晶邊問邊扶我走下醫(yī)院門口的臺階。
我正要開口說點什么,迎面忽然走上來一個人,擋在我們?nèi)嗣媲?赡苁俏覀內(nèi)藱M成一排站著,左閃右躲,竟未能讓出一條路來。
眼神陰鷙面色陰沉,這個人看著有點面熟。我站在來人的正對面,抬眸看向他時,覺得絲絲寒意從腳底冒出來,像蛇一般纏繞全身。
“對不起!睆堅狼嗨砷_了我左邊的胳膊,為那個人讓出一道空間。
森冷蒼白的臉逼近我,在我眼前驀然放大數(shù)倍,我出于本能抗拒著他的接近。只是一個錯身,他從我身側(cè)擦身而過。
“瞧這男人臉色這么差,不知是不是得了什么絕癥?”張岳青回望了眼那人的背影,小聲咕噥。
馬熠晶察覺出我的緊張,輕輕拍拍我的臉,說道:“丫頭,快回去吧,小心破傷風!
七
“梁吟,梁吟……”輕喃的聲音,一波一波地沒過頭頂,在幽靜的黑暗中變得觸手可及。
我翻來覆去,以為自己醒著,睜睜眼睛,努力咧開一道縫隙。
“梁吟,你來陪我吧,現(xiàn)在就來吧,我等著你……”我的頭暈得難受,像是橡皮筋在我腦袋里肆無忌憚地亂跳亂彈,痛得找不出正確位置壓制,只覺頭皮整個都在發(fā)麻。似乎有什么脫離了我的控制,反噬著我的神經(jīng),支配起我的軀體。
“梁吟,梁吟……”那道聲音又再催促我,一聲緊過一聲。
“……好吧!蔽覈@口氣,最終放棄了掙扎,努力地跟上去。
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著,慢慢的走著……觸摸著每一寸的泥土、觸摸著每一寸的墻壁……一絲風在我耳邊吹過,風中的幽靈翩然起舞,在我的耳邊輕聲低語:“不要怕……到我身邊來……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
夜涼如水,露珠滴落在裸露的肌膚上引起一陣陣輕顫。
兩扇黑色的大門緩緩開啟。池塘,好大的一片池塘……
平靜的水面,沒有一絲的漣漪……
手指輕觸……
“啪……”
一圈漣漪……兩圈漣漪……三圈、四圈……
有什么物體七零八落的矗在水中,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還有那依稀的光,來自月亮……
環(huán)顧四周,沒有吳小燕的身影,她不在這兒,我能看到的只有這一池池水。這是哪里?我在水中么?為什么沒有人在?誰來回答我?有沒有人在?抬起頭,我看到了巨大的月亮,泛著紅銅色的光……
四周宛如墳墓一般寂靜,池水沒有一絲的波動……
“你來了么?”忽然,一個聲音響起在了我的身后,連水中的模糊不清的物體都不再安分,水波開始搖擺……
我緩緩轉(zhuǎn)過身,驚恐地望著站在陰影里的人影,“你是……誰?”不過三個字,像是用盡我全部力氣。
“我在等你,已經(jīng)等了很久了……”很慢很慢的,他走到了月色下,我張大雙眼,終于可以看見他的臉──
月光隱約,他的面容蒼白陰冷,給我的感覺,就像一條吐信的蛇,不知何時會撲上來咬你一口。這種感覺好熟悉,仿佛在哪里見到過?……
“很奇怪為什么你會在這兒?呵呵,那你應該問問吳小燕,或者張艷紅,再或者……最開始的那個女孩,叫什么來著?……”他森冷的目光在我臉上打轉(zhuǎn),薄唇吐出冰冷的句子,“你該問問她們,你們五個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我們……做了什么?”冰冷滑溜的感覺又一次襲上心頭,我情不自禁后退了小半步。
他古怪的望著我,聲音一瞬間崩緊,“你殺了人,你忘記了?你怎么能忘了,你們殺死了她!……”
“不,我、我沒殺過人!”我急急的搖著昏沉的腦袋,奇怪,為什么覺得快要喘不過氣。
“你們?nèi)荚谌鲋e,但你們騙不了我。沒錯!就是你們五個人,合伙殺死了我的未婚妻!”冷酷笑痕浮現(xiàn)于他的嘴角,“我親眼見到的,你還想狡辯?!”
他的未婚妻?這一刻,我腦子空白,只能無意識地重復著他的話!澳恪椿槠?”
是什么讓他認定了我們是兇手?我們又合伙殺死過誰?靈光乍現(xiàn),一個呼之欲出的答案擺在眼前,我掀了掀嘴角,“不……”我哽咽著,頻頻吸氣想完整說話,“……你的未婚妻……她早已經(jīng)死了……是、是車禍……”
“不!……她沒有死,是你們害死了她……是你們!”狂風忽然刮了起來,逼人的寒氣讓我的指尖失去了溫度,他似乎被我的話激怒了,“我雖然來不及救她……不過,沒關系,你們一個個都要殺人償命,誰也別想活著!”
“不!我沒騙你,她……真的……是出車禍死去的!”我邊喊邊掙扎著,試圖逃離這方陰森恐怖的空間。
心跳得猛,我不曉得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我怎會來到這里?這里又是哪里?
忽然,一波一波的水柱,瘋狂的向我襲來。巨大的水柱試圖將我沖向身后的那個池塘,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是水將我吞噬了么?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梁吟,殺人償命……跟我們走吧,我們一起贖罪……”
水柱向我涌來,我用牙齒死死咬住下唇,迫使自己保持清醒。你為什么要攻擊我?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也知道你一直在覺得她沒有死,可是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過人,我不需要去贖什么莫須有的罪!
“我沒有殺她!你的未婚妻早就死了!是車禍!”我在躲避水柱的同時,還是毫不放棄在說服著他相信我的話。
他直挺的站在高臺上,一雙眼睛冷冷審視著我,……像是在研究我否認的真?zhèn)。月亮是那樣的圓,出奇的亮……
“她……真的是出車禍死的么?……”忽然,他停止了對我攻擊。
“是的!蔽易プC會,強忍著暈疼,搖搖晃晃地從濕滑的地上撐站起身。
冰冷的水柱淋透了我的衣裳,但極意外的卻使我的意識清明起來。我終于看清了那些七零八落的矗在水中的物體。
我的身后是那片池塘,浸泡尸體的池塘。
“是在……什么時候?”他幽幽的開口了,聲音有幾分的倦怠。
“差不多一年了,尸體要在這個池子里泡上半年定形,之后才能用于解剖……”我殘忍的說著這個事實,可是事實就是事實,誰也無法改變的事情。
他靜靜的站立在那里,風吹起了他襯衣的一角,我看不清楚他的臉,月光下的他,宛如一個喪失靈魂的布偶。
“嘿嘿嘿嘿……”他忽然突兀地昂首,發(fā)出刺耳的怪笑,充血的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緊盯著我,“你是第四個,幸運的第四個!”
“你,是你殺了小燕子她們!”我的指尖發(fā)白,雖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了這一切,但我斷定一定是他,“根本沒有什么鬼在作祟,你才是殺人兇手,對不對?”
一時間,混亂的腦袋里,只充斥著忽然體認到的這個訊息。我再也無法停留在這里,泣喘一聲,慌亂地扶著墻打算逃出去。
“杜潔……你怎能就那樣死了?你怎能這樣對我?”他輕輕的呢喃,聽上去卻是那樣的纏綿悱惻,令人悲痛。我難過地揉著額頭,眼前他的身體,似乎漸漸的化為一滴一滴的水珠……飄散開來……
“枉我長久以來……一直在等你……”
一滴一滴……
“枉我長久以來……一直在念著你……”
越來越模糊的影像……
“枉我長久以來……一直想對你說一句話……”
他在我眼睛里最終化成了滴滴水珠,飄散在空氣之中……
我眼白一翻,仰頭暈了過去。
八
“怎么還沒醒?醫(yī)生不說差不多該醒了嗎?”這個聲音是岳青,就屬她最沉不住氣。
“不知道,要不要再去找醫(yī)生過來看看?”馬熠晶輕輕的詢問。
“你們別急,你看,我不是已經(jīng)沒事了嗎?梁吟肯定也不會有事的!毖┺保氵@個沒心沒肺的丫頭,看我以后再借給你筆記去復印。
“雪薇,你真的沒再夢游了?”
“當然,不信你問李震均……”
……
我在她們七嘴八舌的嘈雜聲中不悅的睜開雙眼,天知道,我渾身上下酸疼的要命,想再多睡一會兒,老天竟不成全我。
“你們幾個吵死人了!”我掙扎著坐起身,轉(zhuǎn)動視線,看到她們驚喜地笑開了臉。
“梁吟,你嚇死我們了。不過,事情都過去了,不會再有事了!毖┺备┫骂^來,對著我笑瞇了眼。
只這簡單的一句話,讓我再也無法忍耐,所有情緒完全潰堤。
“我,我快被嚇死了……”我垂下頭,蒙著眼睛低聲啜泣,想著要恢復鎮(zhèn)定才行,但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掉落,怎么也擦不完。
“啊……”她們幾個從未見過我掉淚,顯然十分驚訝,馬熠晶探身主動坐到我身邊,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梁吟,別哭了,警察已經(jīng)把那個殺人犯抓走了,他不會再來傷害你們了!
“?”我怔地抬起頭,“他是人?不,不可能……我明明看見他……不,他怎么可能是人呢?”已經(jīng)有點語無倫次了。
“他當然是人啦,而且還是個大壞蛋!”王雪薇向空中揮了兩下拳頭,接收到我疑惑的目光,她扁扁嘴,罵道:“梁吟,你是不是嚇傻了啊,不信,……不信你問……問他!”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發(fā)現(xiàn)李軼凡警官正巧推門進來,他看見我正看著他,點頭笑了笑:“你醒過來就好了,犯人我們已經(jīng)抓走了,案子也破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心里還是有些不相信這是真的。
“事情是這樣的,你,還記得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們要在停尸房按一個監(jiān)控器吧?”
“我記得!蔽尹c點頭。
“安裝監(jiān)控器的事只有你、校長和我們警方知道。這次我們警方能夠及時趕到現(xiàn)場將犯人抓獲,主要是依靠了監(jiān)控器錄像和追蹤竊聽器,我很高興你非常配合我們的工作,每晚都帶著它!彼抗赓澰S的看著我。
“他真的是個人?那……那些聲音,難道一切都是我的臆想?”
“不。當然不是。”李軼凡拉了把椅子坐到我跟前,“這個罪犯是個旅居美國的心理醫(yī)生,雖然年紀不大,但醫(yī)術很高段,擅長催眠術。他很能讓病人放松自己,也很能讓病人信賴他。你們遇見的那些充滿情感充滿糾纏的幻象,不過是被他催眠后呈現(xiàn)出來的一種狀態(tài)!
“我們被他催眠了?”王雪薇忍不住插了句嘴。
“對,罪犯在見到你們的時候,通過凝視、對話,給你們的潛意識里下一道指令,你們便會聽從這個指令。我們警方先開始都沒料到,若不是親身遇到這種事,誰能相信呢?后來,由你和其他同學提到的一些線索,我們有了進一步的推測!崩钶W凡頓了頓,又說:“罪犯在這邊有一個未婚妻。對了,這個未婚妻的孿生妹妹在你們學校讀臨床的研究生!彼吹轿覀兂泽@的表情,不由笑了一下,“罪犯和女方兩人商量好,年初女方出國和他結(jié)婚。沒想到,女方竟出了車禍,事后女方家屬捐獻了遺體,就是你們五個人一起解剖的那具女尸。罪犯得知噩耗后,精神上受了極大的刺激,因為沒有親眼目睹,所以他始終不相信未婚妻死了。在他的精神意識里,女方是被人肢解而死亡的,所以他才會興起復仇殺人的念頭!
“竟然會是這樣!”我拍拍腦袋,叫起來,“那個變態(tài)的男人居然會來應聘做校工,怪不得我看見他時總覺得在哪里見過呢!”
王雪薇也點點頭,“這樣想起來真是后怕,我就是見到他之后才在解剖室里撞鬼的。八成是他等不及一個一個殺了,想干脆將我和梁吟一塊兒干掉算了!
“大概是這樣想的吧,連續(xù)三起命案已經(jīng)引起警方的強烈關注了,他肯定不想把事情拖的太久!蔽议L嘆口氣,搖搖頭,“居然還是個知名的心理醫(yī)生,我看,他就是個瘋子。小燕子她們……太無辜了!
“好在,一切都結(jié)束了。好在……你們兩個人沒事!贝蠹衣犕辏粍龠駠u。
是啊,一切,都塵埃落定了。
今晚,我又可以安心的入眠,繼續(xù)做那些給自己解剖的亂七八糟的夢,這回是哪里呢?上肢?下肢?還是頭面部?
***
Ps:關于師姐
已經(jīng)三次了,這學期的解剖實習如果再被當?shù)舻脑,她不止沒有臉面再在臨床系混了,就連能否順利畢業(yè)拿到學位都成了一個大問題。今天,她跟著大一的小學妹們剛做了一次解剖實習,下課后就被老師找去,告之要她以后單獨練習,然后直接參加考試就可以了。唉,恥辱啊,恥辱,那幾個小學妹也是新手,居然比她眼捷手快得多了,她今天的解剖實習又失敗了,唉,要命的人體構(gòu)造!
夜色降臨,今晚的月亮格外的皎潔。
一個人走在小路上,風不經(jīng)意的揚起了她的頭發(fā)。
“同學……”
“嗯?”她轉(zhuǎn)頭,卻驚懼的站在了原地。“你、你……?”那是一個長得和今天解剖臺上的女尸一模一樣的女孩子。
“嚇到你了嗎?對不起,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告訴你,你知道嗎?今天上課時,你把尸體的坐骨神經(jīng)切斷了!迸⒆游⑿Φ膯栔。
她……她說什么……
她愕然的張大嘴,傻呆呆的瞪著那個女孩,直到對方在她面前從容的跨上自行車,沖她拋下一句:“你可要多練習。 辈裴θ恍盐。
“老天!我不是在做夢吧?”她看著遠去的背影,使勁兒掐了掐自己的臉。
“好疼,剛剛是真的!”她疼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她……見鬼了!
啊!她雙手抱頭,放聲尖叫!居然被鬼瞧不起,不管了,這門解剖課,就算是要去停尸房偷尸體練習,她也一定要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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