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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冕
。ㄒ唬
我看到孟渝就這樣高坐在本該屬于我的龍椅上,支著下巴,睥睨著朝堂下的所有人。
而我也是朝堂下的眾人之一,他們跪著,我站著,但我手上還戴著鐐銬罷了。
沒錯,我現(xiàn)在是個階下囚,因為我前幾天想刺殺當(dāng)朝皇帝。
那狗皇帝抬手命我上到臺階上去,想讓我跪在他的龍椅旁:“明柔,過來”
旁邊的太監(jiān)尖著嗓子勸他:“皇上!深思啊,她又向上次一樣給您一刀怎么辦!”
孟渝冷笑,眼睛里藏著狼的野性,他道:“她沒刀,只有一雙被拷上的手”
見我不動。
孟渝笑:“她原是敢不上前嗎”
我咬著牙走上前,心想我是沒刀,但你也別想那么舒服!
我靠近他猛得起身,給了他一記頭槌!
但我也疼得我忍不住閉上一只眼。
堂下眾臣嘩然。
“殿下!”
我挑眉,皇朝改姓有些年頭了,還有舊臣記得我這位前朝公主呢?
不錯不錯。
但馬上,那人就被捂住了嘴。
因為皇座上的那位正齜牙忍痛,捂著下巴,他眼神陰翳看向著下面開始哄鬧的朝堂。
孟渝顯然也沒想到我居然有這樣“損人一千,自損八百”的舉動。仿佛這些年他印象中的我一直都是衡量得失,不會讓我自己虧損一絲一毫的。
可是逼我當(dāng)如今這番地步的,不正是他嗎,我自嘲,誰也不能好到哪里去。
(二)
他的帝冕被我一記頭槌撞翻在地上,上面銜著的珍貴珠簾散落在地面上噼啪作響。
太監(jiān)和侍衛(wèi)紛紛上前關(guān)心他,問:“誒呦我的陛下,疼不疼啊,把這個女人處死!”
他扶著自己的下巴,也不理會旁邊眾人的吵鬧,只是略微驚訝地看向我。
而后勾然轉(zhuǎn)笑,另一只手扶在龍把手上平衡身體,扯開嘴角沖我輕蔑笑道:
“這就是你現(xiàn)在能做的嗎?”
剛剛一記頭槌差點給我自己弄暈了,我強撐著抬眼,狠狠扯著嘴角笑:
“是又如何,你搶了我的帝位,江山都能易主,我還不能給你點新鮮玩意嗎”
孟渝也不回答,只是命人把掉落的帝冕拾起來重新戴到他的頭上。
我嗤笑出聲:“坐上搶來的帝位真是一刻鐘都心虛,沒了頭上能證明皇位的身外之物,你就那么心虛惶恐嗎?”
孟渝不慌整理著自己的頭冠和衣襟:“當(dāng)然,從你手上搶來的東西,我真是一刻鐘都不舍得放開”
我一時間氣血上涌,正想再給他來一記頭槌,結(jié)果自己先眼前一黑。
我突然想起那年小暑,他受我的命令去河邊抓魚,磕到了下巴,也是這般扶下巴著自己的沖我笑,可那時他身旁還沒那么吵鬧,只有我一個人……
。ㄈ
我叫明柔,我從小就想當(dāng)皇帝。
父皇很癡情,只愛母后一個人,偌大的東宮只屬于母后一個人,后來母后誕下了我哥和我,院子里也漸漸熱鬧起來。
因為子嗣少得可憐,哥哥很早就被封為太子,但我知道哥哥并不開心,自從住進了那空曠的太子殿,哥哥和我們玩樂的時間就幾乎沒有了。
他幾乎每天都在學(xué)習(xí),具體學(xué)習(xí)什么,無非就是權(quán)謀、民生這些天子之道。
哥哥很努力,但他每次月底見母后都會在母后面前哭訴一番。
我認為是他就是個哭包,是那些大臣口中的“難當(dāng)大任”。
而再長大些,我開始偷偷去找哥哥玩,哥哥太愛哭了,沒有我一定不行。
我偷偷在哥哥房前蹲著,只要他出來就能看見我了,指定會開心得不行。
房前,我還能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很蒼老的聲音,那是哥哥的老師,大家都叫他,太子太傅。
里面偶爾傳出什么“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之類的東西。
那也是我第一次在心里種下了所謂天地民生的種子。
無意間偷偷聽的多了也就迷迷糊糊知道點。
某天,直到太傅有一天就發(fā)現(xiàn)了蹲在房外的我。
他嚴聲問我為何偷聽。
我迷迷糊糊答:“為太平天下,為安平民生”
他的白胡子抖了抖,笑道:“公主殿下好一個天下和民生。公主殿下,要和太子一起上課嗎,既然是皇室的公主,心懷天下也是百益無害的”
就這樣我和哥哥一起上課了,但每每提到天下陰謀權(quán)謀之道的時候,太傅總是趕我出去,說我太小,不該學(xué)這些。
哼,我還不樂意學(xué)了呢。
。ㄋ模
我及笄那年,我求父皇放我出去游歷。
小時候心里的“天下民生”總是不能忘懷,我想只有在皇城之外,才能找到我想要的答案。
父皇耐不住我的軟磨硬泡:“行,但選個影衛(wèi)去,朕就你一個公主,可不能出事了”
我欣喜若狂,去暗部挑選影衛(wèi)。
他們都蒙著面,只能看得見露出來的一雙眼睛。
帶路的臣子說:“這是影衛(wèi)的規(guī)矩,不問名字,不求長相,只負責(zé)任務(wù)”
我在一眾高挑的黑衣影衛(wèi),一眼就挑中了孟渝。
要問為什么,我只是覺著他的眼睛最亮,像宮墻之外的星星一樣。
他一開口,我就感覺我沒選錯人。
“是!公主殿下,屬下是影十三,定誓死保護您”,儼然是中氣十足的熱血男兒。
。ㄎ澹
走時說影衛(wèi)的規(guī)矩是不問名字,不求長相,沒說不問來歷啊。
于是我在出城的馬車上問他:“影十三,你是哪里人,聽口音像是這附近蜀中長大的呀”
影十三答:“回殿下,屬下出生在宮墻城外,在這里長大”
我歪著腦袋思考了一下:“今年貴庚啊”
他支支吾吾答道:“十八”
我驚喜:“原來是舞象之年啊,恭喜恭喜,快弱冠了”
他依舊是吱吱呀呀的沒說出什么話來。
我自覺沒趣,便興致缺缺的掀簾子,朝馬車外看去。
馬車已經(jīng)出了京城,市里街坊很是熱鬧,我那時想這就是太子太傅曾經(jīng)教導(dǎo)的民生,透過馬車的窗子,我還能看見有人在吹糖人,看相天潤可愛。
我高興下馬車買了兩串,把一串遞給了他:
“快些吃,不然糖人就該融化了”
我承認我是故意的。
我很好奇想看這雙亮眼睛下面會是什么模樣。
吃糖嘛,就要摘下面罩,只要一摘下面罩,我就能看清他的模樣了。
他接過我的糖人,但只是一直捏著串糖人的棍子,好似很專注的看著糖人的模樣,面罩上僅僅一雙眼睛似乎含著笑意。
我忍不住問他:“想起何事了,影十三,這么開心”
“這是,第一次有人送屬下糖人”他的聲音似乎啞了一點。
我驚了一會兒,心想這也能感動得不行?我悻悻地撓撓腦袋,干笑道“啊哈哈哈,是嗎哈哈”
我有罪,我不該動歪心思想看他的面相。
這反應(yīng)太可愛了,犯了影衛(wèi)的規(guī)矩怎么辦,他豈不是要受罰?
于是就此作罷多年。
(六)
雨夜,山寨里很混亂。
雨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從身體里迸濺出來,
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冷兵摩擦之間的聲音盡數(shù)傳進我的耳中。
“十三!后面!”我大吼一聲,讓影十三注意他的身后。
我們時而轉(zhuǎn)身,面對面交換眼前對手,時而背靠背,相互借力殺敵。
好不默契!
這統(tǒng)共是我們共同經(jīng)歷的第十二次戰(zhàn)斗。
這是一座山寨,山寨專門打劫過路百姓商人的車隊,山寨下的百姓深受其苦。
我和影十三本來只是路過山下討了頓飯吃,聽那給飯的老婦人說山上有山匪,叫我們路過時千萬小心。
聞言,雖然我們不會做飯,但我們會打架。
于是我拍著胸脯,沖那老婦人笑道:“放心!一飯之恩,必然相報!”
于是兩人磨刀就一路沖上來,殺到了現(xiàn)在時分。
雨下得大了,雨淋得我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但索性也順便把我身上臟兮的血水沖掉了。
(七)
天亮了。
山寨里會武功的惡匪不多,除了婦女兒童,都盡數(shù)剿滅了。
“來!喝一口?”我隨手開了寨子里放的一罐子烈酒。
打了一晚上,可真夠累的。
影十三很自然的接過我的酒,摘下面罩,大口灌喝了起來。
我愣了一下,月光凌冽,我可算知道什么叫做明眸皓齒了。
影十三吞酒的動作也倏地頓住。
廝殺了一夜,可能有點神志不清,就這么自然接下我的酒,就這么毫無防備的在我面前摘下了面罩。
他劇烈咳嗽起來,顯然是震驚之后被烈酒噎住了,反應(yīng)過來后道:“咳咳咳咳咳咳咳對不起,咳咳咳對不起”
我忍笑。
既然看到了真容,就不可能裝作沒看到吧。
我起身拍拍他的背,大笑道:“沒事!我不會告訴暗部的,以后我們就是一條船上人的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感覺我似乎有點得了便宜還賣乖,但能奈我何?
今夜見此光景,不負韶華了哈哈。
(八)
我睜開眼從舊夢中醒來,我記得,我是給了孟渝一記頭槌然后自己暈過去了。
我夢到了曾經(jīng)和身為影十三的他仗劍天涯,不亦樂乎的那幾年。
然后一切都變了。
小時候枕在母后腿膝上,母后就告訴我,將軍府那個剛尋回來的二少爺長大后定是個人物。
那位二少爺?shù)惶,媽不愛,意外流落民間五年,尋回來的時候身上全是傷,舊傷新傷一起算,渾身上下就沒一塊好地方。
但他就是沒死。
人人都懷疑他早就死了,只是鬼上身操縱著他的軀殼罷了。
可母后說,初見他時,只對上他那雙眼睛,就無由地想起了荒野里的狼。
母后還說,讓我長大后,少和他接觸。
可是她沒想到,日后我游歷民間,身邊帶的無名影衛(wèi)就恰好是那匹狼。
說實話,我也沒想到堂堂將軍府的二少爺,會屈尊在皇宮做一個沒有名字的影衛(wèi)……還剛剛好就被準備游歷的我選中。
。ň牛
我在朝堂之上,因頭槌皇帝暈了過去。
而我現(xiàn)在醒在自己的大寢宮里。
我聽見是孟渝走了進來:
“我知道你醒了,不起來和我說說話嗎”
我不答,心道我和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孟渝就著房間里的椅子坐下來,他安靜了一會兒,驀然開口問:
“明柔……你愛我嗎”
我翻了個白眼。
心說你是缺愛嗎,張口閉口愛愛愛。這些年用在我身上裝模作樣、虛與尾蛇的攻心之術(shù)還少嗎?
背叛和利用!可憐的將軍府二少爺和忠實的影十三,都只是他的面具!
但我其實又反應(yīng)過來,他可能真的缺愛?
爹不疼媽不愛,就連將軍府的下人都不尊敬他。
我的哥哥,也就是前朝太子,在知曉了他某些心思之后,也百般羞辱他。
但我都沒有察覺。
我只想要皇位。
所以從江湖歷練之后,我就一門心思放在請教太傅權(quán)謀之術(shù)上。
我幼時即熟讀天下文書,知曉民生之道。
我的哥哥是個懦弱的愛哭鬼,
父皇溺愛我,容許我在天下間游歷,體驗民情,知天下疾苦。
我不登帝,試問誰能登帝!
。ㄊ
可那年的那天里,陰雷作響。
孟渝背光在閃電陰雨處,他用那把屬于影十三的刀橫架在我年事已高的父皇的脖子上。
而高堂之上,是被事先保護起來,卻遭親信暗算下毒的新任女皇,是第一次慌亂的我。
我記得那把正架在我父皇脖子上的刀,那把刀是暗衛(wèi)特制,鐵兵會在雨天變得更加冰冷。
但雷雨之下,明明是他神情更冷 。
仿佛應(yīng)驗了遠見的母親的話,他就是一匹野心勃勃,孤傲狠絕的狼。而現(xiàn)在更是養(yǎng)不熟的賊狼。
“明柔,我給你選擇,摘下你的帝冕,給我帝位,或者接下你父皇的尸體”
我早就被周圍親信下了毒,脫力著閉上眼睛。
我知道自己被很多人背叛了。
而原本太平繁榮的皇朝想要一直持續(xù)下去,就應(yīng)當(dāng)會不需要一個會憤恨的前朝皇帝,我遲早會死,毒效讓我脫力,但不至于連一根尖簪都拿不起。
我忍著軟力的毒效果,抬手把發(fā)間的金簪抽出來。
這是哥哥送我的及笄禮物,我想我收下這禮物,大概從來沒有設(shè)想過,這枚削尖的金簪最后一個刺向的人,居然是我自己。
最后,我對面前蟄伏背叛我的人冷笑一聲,用所剩無幾的力氣揮動金簪,發(fā)狠朝自己胸口刺去!
但哥哥突然沖出來卻制止了我的手間動作,他撕下他自己的金線衣袖,做成一根簡易的繩子,一把利落將我的手腕牢牢捆綁住。
雨下得很大,哥哥顫抖著伸手,摘下了我的帝冕。
我垂著頭問:“哥,你知道的,我從小……”
哥哥用指腹及時抹了我眼角的淚,他知道我不愛在人前落淚:
“哥哥知道……哥哥都知道,哥哥會為你鋪路的,相信我”
然后豁然轉(zhuǎn)身對那個殺進皇城拿刀的人道:
“孟渝!拿去,別再傷害我的家人了,父皇已經(jīng)老了,皇妹也不會再阻撓你罷”
我是真想給我哥一拳,然后和孟渝同歸于盡。
孟渝接下了帝冕。
那一瞬,王朝換了姓。
我掙扎了一頓,孟渝突然打橫抱起我,把我扛在肩上。
我怒道:“孟渝!孟狗!你還我帝位,你還我!”
說真的,自殺未果,而哥哥金線布條捆得太緊又導(dǎo)致我無法掙脫孟渝的桎梏,我真想知道是誰偷偷教了哥哥的捆綁術(shù)。
孟渝在我腿上繞過一圈,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背。
我:“。!我——”
孟渝那天似乎很開心,他的嘴角一直帶笑,我想,得到肖想謀劃很久的帝位就該這么得逞吧。
攪亂和平盛世、
發(fā)動朝堂戰(zhàn)爭、
欲殺功德舊皇、
策反新皇親信,
樁樁件件,亂臣賊佞,私心可鑒,其罪當(dāng)誅。
我恨他。
。ㄊ唬
“我不愛你,我恨你,恨不得你死”我隔著床帷對他說,語氣異常冷漠。
孟渝沉默了很久。
正當(dāng)我疑心他要干什么的時候,我突然聽見噴血的聲音,我心想老天開眼,陷夢了嗎?我拉開床帷。
只看見孟渝正口吐鮮血,血濺在他的手腕、鼻尖、眼角
殷紅一片,妖艷又脆弱。
我忍不住皺眉,輕輕笑道:
“怎么?都成天下之主了,還這幅樣子嗎?普天之下有什么高手需要你親自動手去對弈博殺?”
孟渝拉住我的手:“這是前朝太子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拍開他的手,腦子里一陣眩暈,……什么叫我哥哥為我做的最后一件事,你吐血了是我哥哥做的倒也大快人心,但為什么是最后一件事?
孟渝點了點自己的穴道,咽下喉嚨里的血,啞聲道:
“他死了,自刎……”
我不可置信,如雷轟頂般。
我眼淚瞬間充斥,擠兌在眼眶:“!”
因為起身速度太快,我的腿撞翻了一旁的桌子,杯盞摔碎在地上。
我猛得迅速攥住他的衣襟:
“你說清楚什么死了??我哥哥怎么會死!他明明好端端的為什么要自刎!你逼他什么了——你逼他!”
孟渝不說話,胸前的衣襟被我死死攥住,本就蒼白的臉因為呼吸不暢而青筋暴起,這下莫名顯出一線血氣。
他眼神克制,看向我已經(jīng)濕潤的眼框。
孟渝沒有掙扎,只是抬手抹去了我眼角還沒來得及擦的淚。
“孟渝!說話。
我很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和平日不一樣的失態(tài)。
所有被積壓、被包裹、被藏住的「恨意」,在此刻都如同掉進了一口洞穴,摔得七零八碎,顯現(xiàn)出他原本最真實的樣子和分量。
很龐大,很扭曲,它沒有停止過翻騰,只是都被包裹起來了。
而引誘這些「恨意」摔下萬劫不復(fù)的真實里去的,正是洞穴下,一場屬于唯一親人的突然死亡。
父皇和母后被趕出京城受辱后自裁,現(xiàn)在哥哥也釜底抽薪將自己的命賭了出去,太平的王朝因野心人而換姓,偌大的皇朝早已經(jīng)沒有我留戀東西了。
孟渝開口:“他以命開啟的賭局,我接受了!
我搖搖頭,在他的眼睛注視下冷靜下來,我跌坐回床上。
我停止了剛剛幾近失態(tài)的舉動,慌張著,便突然接受了哥哥居然用命和眼前人開了一場賭局的事實。
可為什么?!有什么值得他這樣做,一向溫和懦弱的哥哥不是只求活著嗎?活著不好嗎!非要以自刎為代價去開啟一場虛無的賭局?!這值什么呢?我失神癔笑。
孟渝沾血的嘴一張一合,他似乎泄了氣:
“你不好奇他和我賭的什么嗎?誰輸誰贏?”
“傳聞中那樣懦弱無能的太子,與我杯盞之間,雖然溫潤君雅,但卻言辭犀利,字字戳心。”
孟渝又道:“我沒逼他,他邀請我品茶,茶弈間,前朝太子向來是溫和儒雅的,他似乎早明白了,唯一能戳開我的利刃尖刀是什么。”
我只是絕望冷笑一聲。
自嘲間,我想我現(xiàn)在這一刻更不該表現(xiàn)出真實的絕望與痛苦,我是前朝的新皇,現(xiàn)在起碼應(yīng)該最后諷刺一下眼前的賊子:
“輸和贏?有意義嗎?哥哥是前朝太子,皇家子弟也學(xué)市井做派?哥哥并不蠢笨,想來只有這種市井的賭局游戲,才能引起你的興趣”
我甩袖狠道:“什么將軍府的二少爺,小時候流落在外,骨子里早變成變成了狡猾善變的市井俗人!”
我看到孟渝眼里一閃而過的失落,心里只覺得咯噔了一下。我知道這是他心頭的尖刺,拔不掉的刺。
所以這樣,他就會殺了我吧。
那個曾經(jīng)勸我活下去的哥哥已經(jīng)死了,我為什么要裹著絕望活著呢。
孟渝擦了臉上的血,他似乎卸下了防御,彎腰和我并坐一排。
他開始仰頭看向高闊的門外,彼時烈陽晴空,他似乎并沒有因為我的言辭動怒,只道:
“我和殿下說過嗎?以前的將軍府是個吃人的地方,我只想活下去,而活下去需要高高在上的更多的權(quán)利”
母后說過的,將軍府二少爺曾經(jīng)意外流落民間五年,其中的緣故我或許能猜到,但我想此時的我應(yīng)該憐憫他嗎。
明明她現(xiàn)在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人。
除太子之外,她是皇朝唯一的殿下,集父皇母皇寵愛于一身,幼時熟讀天下文書,知曉民生之道。再者年少時暗訪游歷民間江湖數(shù)年,深知海晏河清不易。既然太子心不在此,那么她就是下一任新皇。
而這些都變了。
他自顧自繼續(xù)道:“殿下,我以前是為了活命才想要權(quán),而作為影十三和殿下您朝夕相處,我又更加確信,我應(yīng)該握住更多的權(quán)利!
我冷哼一聲:“不需要為自己的自私和野心找理由……賊子就是賊子,吐血死了也是罪有應(yīng)得”
孟渝頓了頓,終于笑了:“你還是關(guān)心我的,你發(fā)覺我吐血了”
我:“……”
我只求你死。
。ㄊ
孟渝輕輕搖頭:
“不,我沒贏,我賭輸了,代價是……我必須要在那位前朝太子面前,服下毒藥”
“而用命開啟賭局的前朝太子,我也允了他死后堪比殉國功臣的喪葬禮儀”
似乎是因為毒發(fā),孟渝的語氣虛浮輕飄的,但卻壓的我?guī)缀跻贿^氣來。
一時間,驚訝,憤瞞,被積壓變形的恨,還有發(fā)芽了又被掐掉的愛……我甚至不知道我是如何站在了孟渝的面前。
“……”我磋磨著自己的指腹,我想我應(yīng)該是下意識習(xí)慣的,我應(yīng)該挖苦這賊子,但搜腸刮肚卻發(fā)現(xiàn)我沒什么特別想說的話。
“賭輸了?”
“是”孟渝答。
“終于要死了?”我問。
“是”
我唇角上揚,但眼睛卻沒笑,我冷冷道:“真好”
孟渝笑:“你不問問嗎,我為什么偏要賭這場局嗎,你的哥哥究竟說了什么,才刺激我明知不可入而入之”
“哦,賭了什么?”
“賭你愛我”
我錯愕著扭頭看向他的臉,他的臉色似乎比剛踏進殿的時候更蒼白,只有唇上沾了血的地方一抹暗紅。
門外晴空,但熾熱的陽光始終照不進殿內(nèi),始終隔著一片陰影。
“賭局已定,你知道答案了?”
我覺得我應(yīng)該是要狠下心來報復(fù)著說這些句話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一向光明磊落的前朝女皇,這時卻啞住了口。
我想我應(yīng)該還可以說:
“我一直不愛你”
但那天寢殿里,我依舊沒能張口。
無數(shù)些話在嘴邊轉(zhuǎn)了良久,我最后只紅了眼眶,啞聲出口說了一句:
“我恨你”
孟渝愣住,新朝的皇帝罕見柔和下來:“我知道”
。ㄊ
我的哥哥死了,用自刎為代價開啟賭局,而現(xiàn)在孟渝也要死了。
自從他那年憋了個大的,背叛我之后,我們之間就只剩恨與算計了,現(xiàn)在這樣的并排坐著交流,倒像是久違的和諧。
孟渝不看高闊大門外的晴空,他只是扭頭看我,似乎是死亡前最后的良知,他道:
“殿下,我不喜歡將軍府二少爺孟渝的身份,我更喜歡作為影十三的日子”
我沒有回答。
接著孟渝緩緩眼神暗下來:“這也讓我更渴望權(quán)利,因為我想,我如果成了這普天下的主人,所有的權(quán)利和財富都盡數(shù)涌向我的時候,你會不會更加注意到你身邊的影衛(wèi),注意到,這樣卑微的我!
我也沒有回答。
所有的思緒都仿佛被縷清,我低頭沉默片刻:“……”
我不是不開竅,我知道他對我的愛意,否則也不會拒絕所有臣子的示好結(jié)親,只將一個前朝女皇留在身邊。這些我都知道。也早就過了該驚訝的時候。
而得知唯一的親人已經(jīng)自刎之后,早先被積壓的恨意翻涌沸騰,但質(zhì)問發(fā)泄之后,卻只剩下連自己都驚訝的平靜:“……”
鬧也鬧過了,吵也吵過了,結(jié)局是誰也不想委身在對方的所謂庇護中,那不是庇護,是侮辱。
孟渝沒再看我,他正身望向闊門外的風(fēng)光:“堂上的一計頭槌還疼嗎?”
我被他轉(zhuǎn)移話題的能力無語到:“還行,你的下巴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孟渝似乎是笑了一聲,我有些懷疑我聽錯了。
“我能再叫你殿下嗎”他問。
“你不是已經(jīng)在叫了嗎”我答。
垂眸間思考,我想作為影十三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吧,雖然他這些年虛與委蛇的攻心之術(shù)很多,退出影衛(wèi)之后,為達目的擁兵篡權(quán)也撒了很多謊,但上面那些話,總該是真的了吧。
想到前朝之事,我又忽然想起改變她命運的那一雨天,哥哥摘下我的帝冕時,曾經(jīng)說:“哥哥會為你鋪路的”
我扯了扯干澀的嘴角,只覺得嘴里有些苦:“……”
居然是那樣嗎,從那天開始,哥哥的承諾,所以他才勸我活下去。
一旁的孟渝突然輕輕牽起我的手,我甚至已經(jīng)感覺不到他的手溫。
他要死了。
他在我手背落下一個吻。
他虛弱道:“我要死了,你能說點好聽的嗎,畢竟我當(dāng)了皇帝之后,我們總是一言不合就吵架,你天天想著殺我,或者當(dāng)眾讓我下不來臺。”
我拍拍他的背,就像對嗆酒的影十三那樣:“人快死了就少說點話”
孟渝的氣息變?nèi)酰骸罢婵上В覀冞@樣明明是快要和好了,但我卻要死了”
“閉嘴”我道。
孟渝笑了一聲:“明天見,明柔”
我沉默,他在我身旁的氣息越來越弱,我怕他快要聽不見了,啞聲,沒好氣道:
“以后收好你的刀!別架在我父皇脖子上了!”
但那人卻沒了回應(yīng)。
我沒去看的垂下去的手,我低頭沉默半餉。
空曠大寢殿里,失笑,我似乎聽見了自己快要壓抑不住的哭聲,喃喃道:
“……何必呢,證明這些無關(guān)緊要得東西,又能得到什么呢…”
手背留下的吻燙得要命,我想一個將死之人哪里來那么灼熱的體溫,我指尖微松。
“為什么…為什么。槭裁窗““
大殿里只剩下我隱忍的哭泣聲。
我從不在白日哭。
這是最后一次。
。ㄊ模
我是明柔,一位稱得上賢德明君的女帝。
原因無他,我就是不想讓有些家伙成為皇帝,不想讓那人高坐龍椅之上,睥視于我。
后來沒人再敢睥睨我。
我給年邁的太子太傅又塞了一個愛哭的學(xué)生。
后面沒人再變成哥哥。
我重新建設(shè)了暗部,空出了牌號影十三的位置。
后來沒人再重新成為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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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候?qū)懙男《唐,我想我?yīng)該多寫點小短篇練練手,上一篇的長篇太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