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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兩年前,伶君和姜國一起長眠于長關(guān)山下,我轉(zhuǎn)頭跟了師父,他卻把我送進“埋骨地”。

春朝杏花時,新皇師兄終于肯拉我出來,但只是讓我登臺給他朝中的大將軍唱戲。




內(nèi)容標(biāo)簽: 女強 腦洞 權(quán)謀
 
主角 視角
配角
伶君

其它:命運、時代

一句話簡介:女子,不止宮斗、更擅權(quán)謀。

立意:女子與俗世的半抔紅塵。

  總點擊數(shù): 77   總書評數(shù):0 當(dāng)前被收藏數(shù):1 文章積分:98,989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無CP-架空歷史-劇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jié)
  • 全文字?jǐn)?shù):14028字
  • 版權(quán)轉(zhuǎn)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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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戲

作者:七顏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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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一章



      有人高高在上,有人功成名就。
      而我只要故人重逢,僅此而已。
      錯了嗎?

      * 01
      后涼新歷金寶三年二月二,龍?zhí)ь^,風(fēng)調(diào)雨順,納祥轉(zhuǎn)運。
      我叫阿赤,是姜玲瓏?yán)镉忻膯〖恕?br>  誰能想到,如今戲臺上身著紅衣、飽受萬人追捧的人,其實骨子里流著乞丐的污血。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話說我這一身金貴,也是大有來頭。
      鮫云煙紗,原是淺素,且看那一身紅,就是用人血上的顏色。

      前前后后不知割了多少次皮肉,才將這全素的鮫云煙紗染出我想要的效果,而我?guī)煾腹勇勚樕鲜冀K淡漠,似乎這血不是從他身上流出來的一般。

      一開場就是轉(zhuǎn)圈,甩袖,收起,好似初春剛綻放的花蕊,又似花瓣隨風(fēng)而落、逐漸凋零。
      隨后作花旦望式,略微羞澀,頭稍低稍歪,一手輕撩袖、高舉作遮面狀,另一手輕觸臉頰邊上的衣角。
      望著站在角落里的男子,我開口唱了第一句。

      * 02
      到底愛不愛師父?樓里的姐妹問過我。
      我比劃,不愛。
      那年我確實天真過,原以為他讓師兄專門來接我,是真有幾分情意在的。直到他親手將我賣進了這青樓,當(dāng)即大小事都為我著想的師兄就成了我心上人。

      瑯靖燭,師父的另外一位高徒。
      但師兄是主君,而且才登位不久,他的后涼需要他。
      最為關(guān)鍵的是,我不想進宮,和姜玲瓏之外的一群女人爭搶。
      這里苦苦等待著被男人寵幸的女人已經(jīng)夠多了,我害怕。
      不過說到底我自己也是這其中之一。
      而且聽隔壁茶肆說書的講,宮里那是人吃鬼的地方,一旦進去了就只能橫著出來。
      像我們這樣的人,連個幫忙收尸的人都沒有。
      在樓里,頂多就吃點苦頭,也不至于喪命。

      姐妹都笑我,說我一個萬人騎的啞妓,能遇到師兄平日里就該多燒香拜拜,免得這輩子的好運氣都用完了,等來日遭不住別人的暗害。

      我也跟著笑,滿臉的無所謂,倒是有幾個其他的姐妹,七嘴八舌。
      “國破家亡,還怕誰來害?”
      “回不去了,還不如寫寫曲,若運氣好,叫鎮(zhèn)西將軍聽了氣死,那才是天菩薩顯靈呢!
      “你也大膽,那位的名字也敢提?”

      前頭說鎮(zhèn)西將軍的那姑娘倒是冷笑一聲,“咱姐兒幾個,不過是姜國都城里搶來的,命賤,認定翻不出什么水花,才放心塞進這兒的不是?”

      我想,確實,姜國啊早亡了,如今不過是歷史長河里的碎片之一而已。
      氣氛瞬間尷尬,有心思八面的姐妹出來圓場:“這位姐姐脾氣真,咱們可都是一家人吶!

      周圍又嘻嘻哈哈起來,那人與我眼神相撞,我并不慌張,只是閉眼,歪頭倚在窗欄上休息,耳邊又聽她道:“姐姐說的是,只是聽說瑯主也并不好過!

      “唉,瑯主身邊虎狼環(huán)伺,那位占著軍功顯赫,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且,聽說主上只是傀儡,并無實權(quán)。”

      話說到這,聲音明顯壓低了,另一人也偷偷道出心底的真實想法:“要是宿君還在就好了,也不至于便宜了那位!
      哼!瑯?biāo)蕖?br>  聽到這久違的名字,我并沒有多余的反應(yīng),只是在心里冷笑,然后一動不動地繼續(xù)休憩。
      入夜,我偷偷進了暗地里的水牢。
      那里囚著兩個人,我的師父,以及一具剛剛涼透的尸體。

      * 03
      師父說,我殺了自己的師兄是不仁,對于后涼來說更是不義。
      我不仁不義,所以呢?
      看外面的人也沒有說一句我的不是啊。
      他看著我言笑晏晏,淡漠的眼波里終于有了一絲起伏。
      “師父和師兄的血當(dāng)真溫?zé),暈染了我這一席鮫云煙紗!

      “當(dāng)我登上后涼的妓樓戲臺,這身血紅,獲得了全恩客的熱烈喝彩,蔚祭著我姜國伶君的英靈!

      “那請問師父,還有地底四十多萬的軍士亡魂呢?”
      我輕輕攏了攏身上的鮫云煙紗,一臉平靜,“他們說,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師父。”
      “一人尋一人,黃泉路上,無論是姜國,還是后涼,他們并不孤單!
      死的人多了,路上熱鬧,可活下來的那個人呢?
      她該多想死。
      “師父也不必擔(dān)心,師兄說過,后涼有很多人,好人,壞人,將軍,甚至還有女妓!
      “至少,至少比姜國四十多萬還多,不像姜國一般,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要不然,這座圈著國妓的姜玲瓏風(fēng)月青樓怎么會被戲稱為埋骨地呢?”

      我深呼一口濁氣,水牢里有些冷,熱氣能在空氣里凝結(jié),對岸的石壁似乎長了些青苔,只不過被人用心打理過,只剩下一層薄綠。
      這綠,像極了伶君養(yǎng)在后院水池里的翠竹。
      當(dāng)年還是師父和她一起養(yǎng)的。
      聽伶君說,師父是東邊的人,那是個小國,好像全國的人都生活在深谷里,名字很好聽,東離之境。
      當(dāng)年,姜后還在,未進宮之前云游四海,曾在東離之境住過一段時間。

      后來嫁與姜主,一見鐘情的約定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是現(xiàn)實過于殘忍,她滿心歡喜跨進宮門奔赴愛情,卻心灰意冷退縮之后松開了三尺白綾。

      姜后吊死在冷宮那日,嫡公主姜伶正一身少年郎的模樣趕往都城的途中。
      我第一次見她還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只當(dāng)是個受人追捧的行首。
      哦,行首就是妓。
      伶姬,別人這么叫她。
      她與江岸對面的辛行首并稱“雨中雙杏”,一首《杏花瑤》全姜人拜倒在她的嗓音之下。

      其實也不止姜人,四面八方的來客都想見她。
      不過很多人都不能如意,因為伶姬很少登臺唱戲。
      我看她平日里只給別人寫詞,雖說也能賺錢,可去臺上唱不是能有更多嗎?
      這些問題很天真,但她會看著我愣神,然后換一身男裝出門跑馬。
      坐在她身后,馬跑得急,我總是心驚膽顫,就怕一不小心就摔得粉身碎骨。
      男兒裝的她腰身纖細,就算我年紀(jì)小也能一把抱住。
      跑到山巔才停下來,那里風(fēng)大,可我還是能聽見她的嘆息。
      伶君會靜靜地站很久,當(dāng)我試探著去牽她的手時她才會回神,然后笑著調(diào)侃:“若我來世做了男兒,定要將阿赤娶回家,是個暖心的!

      “那可說好,伶君千萬記得!”
      我摸著她手掌上的老繭,記得她二十歲,而我只有十四。
      用她的話說,還小。

      * 04
      我又殺了一個人。
      當(dāng)我告訴師父的時候,他問我為什么?
      他身上的鐵鏈被我砍了,現(xiàn)在他可以在水牢里活動,不過出不來,依然被困著。

      這些年一直被我偷偷喂著藥,前些日子一口藥引子下去,他有氣無力,一使勁的話隨時隨地都能暈死過去。

      斧子是我在市場上找賣柴的樵夫買的,拎著進去的時候師父步步后退直到后背緊貼著石壁。
      那薄綠似乎也在期待著染上一抹鮮紅,可惜我只是斷了他身上的束縛。
      看雙眼緊閉的他,我心里十分快意。
      還好心伸出雙手?jǐn)v扶著讓他坐在木椅子上,木桌能勉強支撐住他的顫抖。
      可到了如今這份上,他卻還在質(zhì)問我。

      我對他一直很尊重,耐心地回答:“喏!那石壁依然留著一大片空白,它可是需要很多很多的人血來粹染呢!
      木桌陡然晃動得厲害,我知道師父在生氣。

      見他這模樣,瞬間把我逗笑了,“噗嗤”一聲之后,我雙手托腮注視著他的臉:“師父,您別怪我!伶君養(yǎng)的翠竹快死絕了,我只有用后涼人的血把它們保存下來。”

      “又是苗疆的藥?還是,還是蠱?”
      他又顫巍巍地起身,一步一步地遠離我,估計覺得我是個魔鬼。

      然而我只是盯著他的動作,聽他繼續(xù)說教:“阿赤,如果伶君還在,一定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不用師父操心,等我下去見了她,一定親自跪下磕頭認罪!
      “說起來,師父這滿口仁義,可師兄的死,在您心里可有過一絲愧疚?”
      如果忽略我這說話的口氣,無論誰都聽不出來諷刺。
      之后我邁著輕快的步子離開,口中哼唱的小曲兒熟悉而陌生。
      那個人死了,他將永遠活在罪孽當(dāng)中。

      即使我剛剛沒有撞倒他,他也站不住腳跟,我知道,一直都知道,但我就是故意的。

      他痛苦,所有人都不痛快,我才覺得滿足。
      當(dāng)然,也只有他們死了,我才是真正地解脫。
      我登臺開口唱戲前三日,是師父把師兄騙來的。

      師父自然不愿意,但我就是有辦法逼他,比如威脅,如果師兄企圖奪權(quán)、密謀瑯?biāo)薜氖卤┞,一旦傳到?zhèn)西將軍的耳中,那大家就一起完蛋好了。

      我說師父染疾、病重,需要交代后事,信鴿飛進了王宮,師兄果然不敢耽擱。
      那碗茶加了其他東西,我像往常一樣給他端上,親膩,敬重,男人一如既往地很好取悅。
      我讓師父在耳房好好看著,在溫軟如玉里死亡的過程一點兒也不疼。
      后面二月二那夜,師父站在角落里,聽我給趙堯唱戲。
      后涼的鎮(zhèn)西大將軍趙堯啊,那定是名角兒。

      * 05
      姜玲瓏多了個新管事。
      之前也有一個,只是他很不幸在回老家途中被山匪謀害遇難,見我極力推薦這人,老鴇便只能忍痛收下。

      之前我就是樓里的搖錢樹,只恨是個啞的,如今能張口,更是個寶貝金疙瘩。
      就是趙堯見了我,也會贈予三分薄面。
      我屋里的窗欄甚好,能進來的風(fēng)不是很大,四月天里解暑。
      這里望出去,能見著都城里最繁華的狀元街。
      “什么時候能張口的?”
      右手不輕不重地揉著額頭,雖然能緩解疼痛,但我還是覺得疼。

      “師父,如今我也不關(guān)著你,問這個作甚?想來是這張管事的臉皮不及前管事的那張好用,倒叫您心里煩悶。”

      他那讓人不喜的眼神盯得我直討?zhàn)垼骸盁o家可歸跟了你,剛來后涼,想是進入樓里那會兒。”
      “你裝了兩三年的啞妓?”
      “是。”
      “目的呢?”
      又有一陣風(fēng)吹進來,熱的,卻叫我心里發(fā)冷。
      原來他不知道嗎?可我沒必要回答。

      只是叫他幫我拎兩大個香粉罐子進水牢,隨后我將粉倒進水里,割開尸體的皮肉,把血抽進罐子里,接著鉆進染坊,脫了鮫云煙紗,又上了一道色。

      身上只有暗紅的里襯,師父不敢看我。
      看著隨風(fēng)而動的煙紗,我才覺得自己還活著,血慢慢開始變熱,仿佛要染紅腳底下這片土地。
      粹有好幾道工序,看來近幾日只能穿別的了,我多少有點失望。

      * 06
      斷了兩指,心臟處被捅上一把匕首,我?guī)缀趸杳粤舜蟀雮月。
      命大,連地獄都不要我。
      師父說,這就是你招惹玉惟的代價。
      我疼得滿地打滾,可始終沒掉一滴眼淚。

      只是迷迷糊糊地想著,登臺唱戲的時候始終是不完美了,伶君說我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最具有吸引力,一比一劃,能讓人心尖顫動。

      還記得龍?zhí)ь^前面的事兒,我準(zhǔn)備著登臺唱戲,于是哼著小曲將鮫云煙紗染好,掛在窗欄上。
      那日,正好見到玉惟。
      她懷孕了,說是師父的孩子。
      我說師父不在,她就走了,不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多待。
      她怕我。
      接走她的馬車我認識,是將軍府上的。

      這事我一直記到了現(xiàn)在,只是拜訪趙堯,約她見上一面,這女人轉(zhuǎn)頭就告訴了師父。

      有人在意可真好,這時候我是羨慕玉惟的。所以龍?zhí)ь^那日,我故意讓趙堯捎上她。

      我找玉惟這事被師父知道后,他說我這樣的人,跨進將軍府只會臟了人家的門檻。
      功成萬骨枯,有時候我都懷疑所有人都忘了,包括師父。
      但我沒敢問。

      * 07
      靡靡之音讓人流連忘返,夜里的姜玲瓏才是真正的極樂。
      聽說我醒過來,師兄瑯靖燭偷偷來看我,被師父撞了個正著。
      我沒有殺師兄,但那具尸體也是真的。
      死的人是師兄的哥哥瑯?biāo)蕖?br>  他報冤,我報仇,我們各取所需。
      所以我才拋棄師父,轉(zhuǎn)投了他。

      師兄也確實如外人所知那樣,病體孱弱,他在我姜國做質(zhì)子那些年,伶君幾番為他求醫(yī)問藥,也別無他法。

      全姜上下都知道,伶君十歲出征,十二歲告捷,將涼國這頭猛虎抓捕關(guān)入牢籠之中。
      一開始的大陸,西域姜國新秀雄起,中原涼國逐日衰弱,東離之境隱隱有冒頭的趨勢。

      涼國昔日強勢已去,頗為不甘,終于下定決心出兵征討西域,不想挑釁不成反倒割地賠款,在江流日下之中更是雪上加霜。
      于是,為表誠意十四歲的瑯靖燭就被打包上馬,連夜送往姜國都城。
      姜主甚是滿意。
      文武雙全,聰穎才智,涼國雖不上進,但十四君瑯靖燭卻被天下聞名。
      青天閣閣主曾言:“王良之師,山河一統(tǒng),天下歸心,十四君乃第一主!

      想不到見了瑯靖燭,伶君卻可惜這天下第一主是個病秧子,師兄也因著她愛才、敬才而被善待。
      十年之前,姜、涼長關(guān)山一役,天下第一主淪為姜國質(zhì)子,想不到十年之后在同一座山巔之下,伶君折在了瑯?biāo)藓挖w堯手上。
      同為兵敗者,伶君和師兄的命運卻天壤之別。
      到底,上天也惜才,可眷顧為何不肯施舍絲毫給伶君?

      * 08
      謊言,欺騙,哪里敵得過背叛?
      師父覺得師兄和我一起背叛了他,所以不甘。
      我給他斟茶,心里平靜,伶君說,成大事者,必先不悲不喜,藏匿情緒。

      “師父的臉,當(dāng)真是好顏色!歷經(jīng)滄桑過后的冷漠,卻帶著酒的醇香,讓人異常著迷!

      夸贊是真心誠意,他無悲無喜,是個狠角色。
      樓里有一等一的好酒杏花醉,我突然就想喝了,只是還在養(yǎng)傷,大夫說禁酒。
      心里有惦記,這茶也就淡然無味。
      我知道他在等我解釋。

      沒有人在斷了指、走到黃泉路的盡頭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該死而心生委屈,因為無所謂,我也是這樣想。
      說什么?他與師兄相識十三年,認錯了臉,難道這賬還得算我頭上?
      那可真是笑話!
      瑯?biāo)藓蛶熜质请p生子,但也只有長得一模一樣而已。
      師兄風(fēng)光霽月,那人卻自打娘胎里就和弟弟爭搶,所以師兄出生時就落了病。
      “阿赤,如果你怪我,可以把我的指頭拿去。”
      “但我得護著玉惟,因為這是東離的根,我必須保證少主完好無損地回到故國!
      “對不起!”
      我沒有在乎他口中的歉意,只是沒想到玉惟的身份。

      * 09
      啞妓嫁入將軍府,一朝山雞變鳳凰。
      為了金錢和權(quán)力,我最終向命運妥協(xié)。
      玉惟小腹微隆,帶了杏糕來謝我。
      杏糕的吃法出自姜國,口感微甜,吃起來松軟,里頭的餡又香又脆。
      只是,我吃了一塊之后就口吐鮮血。
      玉惟被嚇得瑟瑟發(fā)抖,師父安撫著她,慌忙叫大夫。
      “怎么回事?”

      我有些累,頭昏眼花,又咽下一口不斷翻涌的腥甜才微微晃神:“沒事,不用喊大夫,給我下一碗綠豆湯就好!
      一陣兵荒馬亂,我終于舒舒服服地進入夢鄉(xiāng)。
      聽聞當(dāng)年的長關(guān)山,東離之境的少主也在。
      還真是巧,竟然就是玉惟。

      她看不慣我,在糕點里將甜杏換成苦杏,雖然劑量少,但我還是吃得出來。

      更何況,當(dāng)年伶君最喜歡的吃食便是杏糕,苦杏有毒還是我告訴她的。
      既然玉惟從長關(guān)山爬了出來,必然知道些東西。
      她不敢下狠手,那我索性就幫幫她,不過是親手給自己下毒,不過是差點致死的量。
      只要替她與趙堯成完親,或許一切就能塵埃落定。
      真相也好,夢境也罷,我覺得自己快解脫了,就等著它水落石出的那天。

      * 10
      自從上次中毒之后,玉惟不敢來招我,她多聰明的人兒啊。
      婚期定在年末,師兄打算在將軍府內(nèi)給我建一座戲樓。
      主君賞將軍府的東西,自然不差。說是樓,差不多就是一處行宮。
      我代替玉惟和趙堯成雙入對,全都城都想湊上來巴結(jié)。
      不過苦了百姓,大興土木,勞民傷財。

      民怨也越來越多,那些人背地里罵我是狐貍精,趙堯的名聲本來就不好,這下更是捅了馬蜂窩,連我都開始替他捏汗,總擔(dān)心哪天將軍府墻倒眾人推。
      將軍府地處都城東南隅,護城河的分支涼河穿過大院,赤水樓就是從這涼河上拔地而起,實在是巧奪天工。
      樓邸上梁那日,趙堯攬著我的腰說:“你是我將軍府上第四十四位美人。”
      我低下肩,微微俯身,笑道:“將軍,同喜!

      * 11
      年關(guān)將至,全都城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氣洋洋。
      頭又在疼,我想起那年的姜國都城,年關(guān)也是這般熱鬧。
      我在煙花里起舞,水袖甩得狠,恨不得到長關(guān)山去。

      宮里的十三君沉醉風(fēng)月,臥榻勾欄,在宮宴上還不忘贊我:“凌波仙子靜中芳,也帶酣紅學(xué)醉妝!薄1】

      聽說各位娘娘們臉上的顏色甚是好笑,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不知是高興還是憤怒。

      樓里的姐妹說著也是驚奇,我卻嘆息,不知伶君何時歸來,那關(guān)外風(fēng)雪交加,肯定過不得好年。

      然而在這都城里,歌舞升平,酒香四溢,卻叫天下無人知姜伶。
      估計是我夜里念得緊,初一大清早便有乞丐敲窗,對方遞給我一封信,說是從關(guān)外來的。

      我瞬間笑彎了眉眼,滿心歡喜。
      之后的記憶有些模糊,不過趙堯確實是從我口中得知這混亂的關(guān)系。
      這人也不惱,但似乎從不吃虧,轉(zhuǎn)身就向師兄要了我。

      旁人只是見我趨炎附勢,恩客換了又換,最開始的大軍師公子聞之,中間一個接著一個的朝中重臣,甚至到后涼的新君,只有趙堯這只老狐貍看見了真正的我。

      師兄主君對我也是真寵愛,馬上就送上一座行宮。
      “這府里有她沒我,有我沒她!
      趙堯笑著將我拉進懷里,還吩咐管家朝姜玲瓏抬了幾箱首飾。
      順著桿子往上爬,火急火燎地趕走玉惟,我也是個有脾氣的。

      * 12
      除夕,雙喜臨門。
      我在婚房里坐不住,一通翻箱倒柜之后也沒什么發(fā)現(xiàn)。
      這時趙堯跌跌撞撞地破門而入,明顯醉得厲害,嘴里呢喃著什么。
      “將軍”,我去扶他。
      他叫我伶姬。
      瑯?biāo)尥鲁鰜淼臇|西果然不假,伶君的尸身被趙堯帶回來,做成了他的收藏品。
      見色起意在先,冒犯亡骨在后,唯有十八剮才能解我心頭之恨。

      一開始,對于趙堯給出的三分薄面,我始終不明白。
      他是武將,一大老粗,卻喜歡聽?wèi)颍紶栠會唱幾段。
      二月二那夜,他攔下我,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和我一位故人很像,尤其是唱戲的時候。”
      如今我才知道,他口中的故人就是伶君。
      酒鬼說得顛三倒四,我卻得了個意外之喜,只是覺著肝腸寸斷。
      他大著舌頭問我怎么了,我說:“換身衣服,給大伙兒唱戲。”
      隨后,一眾賓客上了赤水樓,包括師父和師兄。
      我望著窗外綻放的白色焰火,跪在地上磕頭。

      * 13
      鑼鼓響,琵琶彈,戲已開腔,正式開場。
      像是和著當(dāng)年那人的聲音,我微微啟唇,【去一時、城上花錦、望云舒望云卷、他教我】
      她似乎還活著,水袖起落,透過轉(zhuǎn)瞬即逝的焰火,赴我而來。
      【你終于來接我了!
      “將君,將軍,不好了。”
      “起火了!啊!”
      ……
      臺下一片混亂,還有人大喊著,快跑。

      戲臺上的鮫云煙紗易燃,上過色的紅紗更是,而我穿的這一件卻因為熱氣逐漸褪色。

      女兄走后的這后半生,我殺過很多人,他們的血濺在了鮫云煙紗上面,它再也不是原先的淺素色。

      我不想帶著這一身沉污去見她。
      伶君雖然是我女兄,但我從來沒喊過,因為她還是姜伶。
      她是姜國的君,她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不能成為庇護天下的良主。
      但是,她到死都還在伸手護著姜國。
      她以為自己能生生世世長眠于姜國的地下,不曾想尸骨還是出了長關(guān)山。
      伶姬,到頭來她只是個妓。

      十四歲之前她是姜國最尊貴的伶君,后來被趕出王宮,世人嘲她生母姜后惡毒,明明是親女,卻要裝作貴君欺瞞天下。

      最后,她連國女都不是,是個假的,真的叫姜瑤。
      她被奪了國姓,一代英才淪落風(fēng)塵。
      我是她的義妹,就算天下人都不要她,我要,我們樓里三十五個姐妹都要她。
      她庇護整個姜國,那我們就護她。

      姐妹們都等著這一天,以伶君特制的白色焰火為信號,換上后涼人血上色的紅紗,在身上涂過藥被火灼燒時就不會特別疼,利用這點勢必要點燃整座赤水樓。

      我們要死了,是心甘情愿的。

      * 14
      “阿赤,你不走嗎?”
      “這回不走了,師兄!
      鑼鼓和琵琶早就已經(jīng)沉默,可我依然帶著全身的火光把戲唱完。

      我們唱戲的有個規(guī)矩,戲已開腔,八方來聽,一方為人,三方為鬼,四方為神明,我的伶君啊,是我的神明。
      我躬身,向師兄問禮,作為答謝。

      伶君出征前,拜托師父將我護好。
      于是師兄和師父從屠城的夾縫中把我們姐妹帶了出來,不成想我卻成了這后涼王宮中的暗刃。
      沒人逃得過我的溫柔刀,“阿赤做得極好,”師兄總這樣夸我。
      但他不知道的是,我曾卑微地用這些仇人替姜國四十多萬亡魂尋找回家的路。
      師父那時說會幫我,但如今他不想我靠近玉惟。
      我沒有責(zé)怪,只知道他還是偏心了。
      “主上,阿赤,我們快走,火勢太大,赤水樓撐不住,快走。 
      師父在遠處,臉上終于有了喜色,他拖著被五花大綁的趙堯,嘶聲力竭。

      往日高高在上的鎮(zhèn)西大將軍特別狼狽,酒是完全醒了眼神清明,他死盯著我,肯定是反應(yīng)過來了我與他的合作沒有半分真誠。

      我們?nèi)寺?lián)合起來在他面前演戲,里里外外都是算計,只是本來負責(zé)使美人計的玉惟因為懷孕換成了我,但有什么關(guān)系呢?
      “這我就放心了。”

      * 15
      后涼新歷金寶三年一月一,元日,年春初始,萬象更新。

      咚------
      沉默的古鐘終于發(fā)出一聲冗長的低鳴,好像從遙遠的走馬燈外穿透而來,完成了這出啞戲的謝幕禮,還承載著我對死亡的最后告白。

      這個除夕是金寶第二年的最后一天,我成婚了,然后奔赴作為棋子的結(jié)局,這一切的一切,只是彌留之際的人生過往,又或許是因為不甘、因為執(zhí)念而編造出來的一場夢。

      等新年的鐘聲結(jié)束,白色焰火會在夜空中散盡,除夕過去就是新的一年,那些沉污,那些溫情……
      我想說,我還想說什么呢?

      【番外一】玉昭炎,公子聞之
      “師父,此去一番風(fēng)順。”
      我和他各執(zhí)酒壇,豪放對著彼此摔飲。
      眼前病弱的青年叫瑯靖燭,是傳聞中的天下第一主。

      涼國一眾宮貴中排名十四,十四君以姜國質(zhì)子的身份歸來,暗里毫無聲息地除掉前朝蛀蟲,踩著自己兄長的尸首,一路將酣睡主榻的趙堯趕下臺。

      二十四歲登位,改國號為后涼,新歷金寶將記入千秋史冊。
      他雖尊我為師,但我從來沒小看他逐鹿天下的雄心。
      按照盟約,滅姜國,除小人,繼承大統(tǒng),他開關(guān)借道,送我東離之境十二萬軍士歸故。
      只是,如今我東離只剩三萬多人還活在這片土地上。

      起先與我約盟的是瑯?biāo),那人答?yīng)我,不會在戰(zhàn)場上動我東離人分毫,但我那隱藏在姜國軍士中的六萬人被一起坑殺。
      趙堯站瑯?biāo)抟魂牐f是趙堯執(zhí)意動的手,這話我是半字未信。

      后來我以東離少主‘玉惟’的身份前往長關(guān)山支援,等到的卻是趙堯的密信,如果我按兵不動,涼國還是會按之前的約定打開平寧關(guān),放我們回東離。

      狼狽為奸的兩人,竟然也各懷心思,這讓我意識到是個機會。
      當(dāng)年涼國與東離結(jié)盟西征,輕輕松松穿過中原,如今想回去,可謂難如登天。
      這些年,我為此氣得咬牙切齒。
      以上萬軍士的性命博弈,我不敢賭,所以在旁邊親眼目睹了伶君的隕落。
      我以為她會恨,但從始至終她從未正眼看我。

      初來姜國的我只有六歲,父親身為東離之境的族長,卻讓我好好輔佐她的孩子。

      我們玉氏一族,我的名字定為昭炎,字聞之,在外行身皆稱公子聞之。

      父親只有我娘一位夫人,卻不愛她。
      我問父親我娘對您這么好,為什么不愛她?
      父親等了好久才說,對不起。
      “那為什么要娶她?”
      “如果不是她,這天下的女人誰不可以呢?”
      我愣住了。
      父親是愛慘了姜后,所以也愛她的孩子,即使那是別人的一國之后。
      姜后對我很好,我也莫名其妙地覺得親近,可能是因為她說小時候抱過我。

      宮里尊我為姜伶的老師,然而身為君府的我十分不解,姜后為何要說姜伶是貴君呢?那孩子明明是國女。

      姜后說,主上一直覺得她能生男孩,他希望這個孩子未來能繼承姜國的主君之位,一統(tǒng)山河成為天下良主,為百姓造福。

      想不到是國女,姜后不想讓主上失望,而宮里的醫(yī)官說她的身體以后也不能再有孕了。

      她望著這個來之不易的孩子,覺得國女做的未必就比貴君差,所以就讓這個“未必”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這對姜伶來說并不公平,我覺得。
      姜后對著咿咿呀呀的女兒道歉,但她堅定的說,總要試試。

      姜伶也如姜后所說的那般聰穎,加上王宮里良好的教導(dǎo),她體諒母親對自己的期望,所以更是不要命的勤奮。

      她是國女,卻按貴君的標(biāo)準(zhǔn)長大。
      深知百姓疾苦,戰(zhàn)爭殘酷,但紅塵亂世就是這般,姜伶肉體凡胎,卷入風(fēng)云也只得與其抗?fàn)帯?br>  天下歸一,這是她出生的使命。
      姜伶十歲出征,在軍營里摸爬滾打,主上讓她指點江山,老將輔佐,歷時兩年之久,告捷。
      我那時才知,她對上的一部分軍士其實也是東離人。
      父親逝世,東離變了天,旁戚當(dāng)?shù)啦攀芰藳鰢男M惑出兵,而我在姜國無權(quán)無勢、無兵無將。
      我這前東離之境的少主,可能永遠都回不去了。

      姜主日夜操勞,逐漸力不從心,伶君離都,前朝波詭云涌,后宮也是雞犬不寧。

      女人始終沒有撐過春朝,姜后在冷宮的杏花林里永遠閉上了眼睛。
      她說,阿伶怎么還不回來?杏糕再蒸上一道吧,她最喜歡吃。
      她還跟我道歉,像父親那樣溫柔又自責(zé)的語氣。

      這個追尋天地廣闊的女人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將我送回故鄉(xiāng),最后她連恨的力氣都沒有。

      姜主歲數(shù)漸長腦子更加糊涂不清,長關(guān)山告捷直接讓他日日罷朝、越發(fā)沉迷酒色,那些枕邊風(fēng)始終吹涼了女人的滿腔愛意。

      她穿著鮫云煙紗,笑得一如當(dāng)年,她讓我把三尺白綾掛到杏花枝干上。

      痛苦,她說在這個王宮里很痛苦,不自在,一見鐘情只是一瞬間,可這一瞬間果然還是敗給了歲月長河。

      我想告訴她,不是這樣的,父親,我父親一直在等您,他對您也是一見鐘情,可等了那么長時間您也不回頭看他一眼,他到死都還在等您啊。

      拜托您,回頭看看他。
      她踢開了凳子,雙手松開,笑著哽噎亡人、亡國后解脫,可我卻跪在她面前泣不成聲。

      我知道我自私,可那是我從小崇敬的父親啊,親手掛上白綾就當(dāng)我這做兒子的一點私心和孝義吧。

      雖然隔了兩年,也許上天垂憐,父親能在奈何橋上等到他的摯愛。
      姜伶歸來,還帶了十二萬的東離軍士,喪母之痛過后她還能勉強鄭重。
      她說,君府,您是我的老師,我不會虐殺他們,希望您和他們都把姜國當(dāng)作另一座故土。
      “等日后山河與共,我們將容納所有不同。”
      年少鮮衣怒馬,正值春朝杏花。
      瑯靖燭和我一樣,曾看過姜伶的風(fēng)光一時,所以把她趕出王宮的時候心里萬分唏噓。
      姜主曾問我為何要幫助她,我一改之前的笑意,滿臉淡漠。
      “姜后說,宮里有鬼,她害怕!

      一國之主就這么被嚇得半死,回過神來時有愧疚,也有其他的情緒,但姜伶不是國女的事情主上只有憤怒。

      男人罵姜伶是假貨,害他的親女流落在外這么多年,恨姜后和別人不清不楚,意圖混淆王室血統(tǒng)。

      姜伶算什么哪門子的貴君?只不過是姜后狠辣手段下的產(chǎn)物。
      她不配國姓,不配留在王宮里,哪怕卓越功勛擺在所有人的面前。
      姜主始終覺得,自古江山哪有女人指手畫腳的道理?更何況,做這事姜后是把他高高在上的顏面放在塵埃里反復(fù)踐踏。

      于是那點惻隱之心也成了多余。
      我和瑯靖燭要做足面子,一直和姜主求情,這讓怒火之中的男人把我們都關(guān)了起來。
      籌謀兩年之久,我們終于如愿以償。
      瑯靖燭說,姜國只要有姜伶在,所有人都寸步難行。
      本著伶君的善待,把她趕出王宮即可。

      這事只要在后宮中放出風(fēng)聲,那群日常耍心眼子的女人能編排出八百個故事。
      在宮外放一張和姜伶同樣的臉,事情必然水到渠成。
      玉瑤是我母親身邊的貼身侍女,一路逃亡,終于將東離之變傳到了我這里。
      我擅長易容術(shù),讓她成為姜伶并不難。

      姜伶毫不猶豫地出宮,不悲不喜,只是我沒料到她會遭遇王宮里其他貴君的暗害。
      我站在姜后上吊的杏花林中,聽瑯靖燭匯報,伶君下落不明。
      三年過后,伶姬之名高高懸掛在風(fēng)塵之中。
      我知道,她回來了,還頂著另外一張臉。
      那時我徹夜難眠,因為害怕被她知道我所做的一切。
      但我,我們只是想回家而已啊。
      出了后涼的平寧關(guān),我將整整二十五年的過往拋在了身后。
      難忘的人,做過的事,但我深知世間從來沒有回頭路。

      【番外二】十四君
      我向來身子不好,但兄長瑯?biāo)迏s非拉著我吹噓長關(guān)山的戰(zhàn)役。
      他嗤笑,姜國就是一群酒囊飯袋。
      旁邊的女妓面無表情地給我們斟酒,迎著風(fēng)口,我咳得停不下來。

      坐在窗欄上的阿赤一席血紅,一手琵琶一手酒,手腕上的紗綾在風(fēng)里飄揚,像墮入人間的神女。
      她隔空朝我舉杯,我點頭一笑。

      自打伶君打敗聯(lián)盟軍之后,姜國王宮的尾巴翹得比天還高,孰不知驕兵必敗。
      更何況酒肉池林養(yǎng)出來的從來都是肥豬,不可能是戰(zhàn)士,瑯?biāo)抟矝]說錯。

      只是他和趙堯坑殺四十萬姜國戰(zhàn)俘,這是兵家大忌,是慘無人道的暴行,若將一國之位交到他手中,只怕民不聊生,比起眼下有過之而不及。

      他們把姜國戰(zhàn)俘挖坑活埋,軍陣‘突刺’,一刀一刀地讓對方互捅匕首、彼此折磨,如果有誰不遵守軍令,讓對方利落斃命,那他們的將領(lǐng)就得接受更慘無人道的折磨。

      也有懸崖深谷上的‘人形天梯’,就是讓后面的士兵把前面的推下去。
      還有綁手綁腳斷筋脈,沉在水里看人活活溺死的。
      各種虐殺就像是吃肉喝酒一般簡單,計數(shù)殺人在里面只算小打小鬧。

      我知各附屬國人人自危,私下聯(lián)絡(luò),只怕這兩人不死難平天下之怒,于是才有了我們?nèi)俗詈蟮慕Y(jié)盟。

      趙堯仰慕伶君之名,喜愛她唱戲的模樣,而瑯?biāo)尴胱屗鲦,以剩下軍士的性命相逼?br>
      伶君抵死不從,她唱完《知我》一把火點燃了整個戲臺,周圍是提前埋好的黑火石,而她本人杏花袖箭封喉,三兩句嘶啞戲腔令人泣血。

      尸體沒被炸掉和燒毀是因為趙堯拼死的結(jié)果,只是人在他懷里最后連個完整的字都說不出來。

      就像國仇家恨早就融進了戲曲里,她也從來不會給任何人威脅自己的機會。
      據(jù)說,伶君在爆炸聲中咽氣。
      趙堯抱著尸體不肯撒手,一路到都城,接進了將軍府。
      后涼墻頭草不少,但蛀蟲更多。
      阿赤扭著腰肢,握著暗刃,是個比我還合格的夜行者。
      殺掉瑯?biāo)薜臅r候,我知道她其實真正想殺的人是我。
      她的仇恨和她的嗓子一樣,冷靜又沉默。
      在這時,我好像才明白,其實她什么都知道。
      伶君悲泣的一生,她煎熬的歲月,以及全姜國上下的亡魂。

      涼軍在姜國京都屠城,本該跟著我先行離開的少女,在我溫?zé)岬恼菩睦镆还P一劃地寫道:“十四君,能不能給我一匹馬?我想,回去看一眼!
      她的手在抖,但回首望著破敗都城的時候,只是微微躬身行禮,作最后的道別。
      瞬間,我對伶君肅然起敬。
      阿赤只是在身邊跟了幾年,就有主君一般不屈的風(fēng)骨,在這亂世之中進退自如。
      知民生多艱,認國破家亡,而從頭到尾,對方儼然只是一個柔弱的看客。

      “這子,留不得。”
      黑白棋局,我明明覺得自己會輸,但偏偏阿赤從沒贏過。
      她總棋走偏鋒,去認同我說的每句話:“自然。”
      這棋盤上的每一子,只負責(zé)走每一步,不負責(zé)贏,贏的是下棋的人。
      這話伶君說過,那天夜里的棋沒下完。
      “十四君,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送君府歸故!
      “自然!

      酒壇子最終是碎了亦如我們之間的師徒情分,來日再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和他早就知道,旁邊的小太監(jiān)問:“主上,那玉惟,啊不,玉瑤腹中的孩子?”

      “到底是師父的手筆,但在東離養(yǎng)大就不是我的了?”
      小太監(jiān)臉上的表情就像見著鬼,我笑:“退下吧!
      師父算計我,可我籌謀的未必就比他少。
      外頭又到了繁花盛開的時節(jié),我該為伶君的新墳添一炷香。
      只是始終感嘆,師父啊,若您知道伶君一直想送一人回家,甚至到死還托付于我,那這些陰差陽錯到底還值不值得?

      【番外三】阿赤
      我在和人“咬架”的時候,她坐在高處的房頂上,還笑了一聲。
      月亮很圓,今天是八月節(jié),十五,我好不容易得來的半個餅子被這群“畜生”搶了。
      已經(jīng)好幾天沒吃過東西,看著野狗嘴里,我不停地咽口水,沒打算要命。
      追了好幾里,我沒跑得過它,但餅子被我壓在身下,它只能對著我狂吠。
      畜生終究害怕人,它守了我好久最后才恨恨離去。

      我翻了個身,將餅子拿出來,對著月亮看了好久,最終沒舍得吃,而全身無力和手臂酸痛讓我把它放在肚皮上,破爛的衣衫更擋不住饑餓。

      月亮也像一張完整的大餅,還沒被咬過,給我的話能吃上五六天吧。
      跑得急喘得就厲害,我在地上躺了好久才平復(fù)過來,起身往前的時候一瘸一拐,四處望也沒見著熟悉的身影。

      野狗和我認識,就在幾天前,我還在找吃的時候無意間看見它已經(jīng)能吃上飯了,心里有些難過。

      這世道,畜生都比人活得好。
      于是我跟著它,希望能得到一點施舍,但這畜生不懂人情世故,我一連幾天都只能餓著肚子看它吃。

      這野狗好像很聰明,躲在暗處觀察那些富家千金身邊的跟寵,趁著主人不注意,它就沖過去搶走跟寵的食物,徒留后面一片叫罵聲。

      平日里我不敢跟它搶,但今夜實在是太餓才動的手。
      它不是好狗,但我也不是好人。
      這些人比狗還狠,搶了我的餅之后還對我拳打腳踢。
      之前看帶頭那人一臉兇像,怕是不會輕易放過我。
      果然,他拎起我,這時我只覺得頭昏眼花,不知是餓得厲害還是疼得難受。
      似乎是咬牙切齒,又像是冷哼,“你這啞巴成天和野狗一起,怎么不學(xué)了點兇性過來?”
      其他幾人頓時哄笑。

      月光下的影子讓我有了點點清醒,上面房頂上似乎有人,應(yīng)該是打算看戲,從頭到尾都沒有出手,她不會幫我的。

      我不甘心,隨手在破腰帶里亂摸,尖細的木矛一下就捅進了對方的肚子里,他手一頓,我借機張嘴咬上他的手背,試圖扯下一塊皮肉。
      那人退后,手也松開了,另一只手上屬于我的餅子掉在地上。

      旁邊的幾人哆哆嗦嗦,但還想上前打我,而我又沖上前握住木矛的手柄向后扯出來,使出全身的力氣又朝著肚子連捅了數(shù)十下。

      第一次殺人,是為了半張從野狗嘴里搶來的餅。
      渾身是血,幾只“畜生”被我不要命的打法嚇得半死老早就跑得沒影,從記事起我都是麻木地活著,可是今晚好像有什么不一樣。

      原來人的皮肉是柔軟的,下面流動著鮮血,灑在地上會變得冰冷,濺到臉上會感覺到滾燙。

      為了吃東西,我竟然開始殺人,可這種感覺,真的好可怕。
      我踉踉蹌蹌地跑出巷子,肚子很餓,胃里卻覺得惡心,不想去碰那半張餅。

      幾日后,下起了暴雨,我們這些小乞丐只能四處逃竄,因為店家的惡趣味趕人而無處躲避。

      我跑得急,過街道的時候一不小心栽在水坑里,剛抬頭時就看見遠處停了一架馬車,那人撐著淡青色的油墨紙傘,站在雨里。

      她向我走來,傘分了我一半,替我擋著雨。
      這就是我的女兄,別人叫我“啞巴狗”,她喊我阿赤。
      她說,我是她的義妹,這個世道里唯一的親人。
      她在風(fēng)塵里教我念書識字,一筆一劃地寫,寫人的悲歡離合,寫月的陰晴圓缺。
      我看她在煙火里給人唱戲,唱心緒要云卷云舒,唱體姿要剛正不屈。

      我們在山巔約好的,這一世她走山河上戎馬征戰(zhàn)、守衛(wèi)疆土,我在都城里看陌上花開、戲?qū)懯论E。
      可她始終沒回來。

      長關(guān)山上的最后一封家書是在問我嗓子好了沒有,《將軍問》的戲排得順不順利,最后她還說一定要聽我唱一曲,阿赤第一次開口肯定新鮮而驚艷。

      我的嗓子是后天毀壞的,她知道后就一直讓我服藥,出征之前大概能說幾個單字,這讓所有人都很高興。
      樓里姐妹說等到了四五月伶君回來,就讓我唱她新寫的曲。

      我更開心,心里想要唱也是大家一起唱,等女兄回來應(yīng)該就不會再走了吧?那天在山巔,我在她掌心里寫字就覺得這些年她過得實在辛苦。

      還好樓里的姐妹尊敬她,待她更是一等一的好,或許她心里才攢得住些許的安慰。
      我在屋里尖叫,估計嗓子這下是徹底壞了,姐妹們過來時我咳血嚴(yán)重,一口一口從嘴里涌出來。

      有人撿起地上的家書,臉色也不好,丫頭們請大夫的請大夫,煎藥的煎藥,好像又恢復(fù)了往日里的平靜。

      只是她們都圍在我身邊,有些不知所措。
      “這如何是好?”
      “伶君受困已久,可王宮里不是早就派兵支援了嗎?”
      是啊,戰(zhàn)局應(yīng)該有變化才對。
      恐怕,是生了變故。
      我支撐起身體,旁邊的一個姐姐問道:“是想到了什么?”
      我點頭,下人遞過來紙筆。
      “派出去的人,是誰領(lǐng)的兵?”
      有人說是東離之境的少主。
      山河廣闊,她讓我們姐妹出去看看,若日后想家可以到苗疆找紅嫗。
      原來如此。
      先前,伶君提過幾嘴。
      她之前遭人暗害,就是被苗疆婆婆紅嫗所救,斷骨毀容,又被沉江,整整養(yǎng)了三年。

      學(xué)醫(yī),制毒,養(yǎng)蠱,伶君滿身是血終于從地獄里爬了出來,那些心狠手辣的宮貴如今還一動不動地躺在暗牢里。
      我是第一次看到姜主,但他卻跪在伶君的面前。

      伶君臉上沒有笑意,她說,好啊,讓我出征可以,正好我這幾日得了幾只新蠱,那就讓宮里的貴君們給它作新容器吧。

      于是,又添了幾個蠱人。
      我閉眼,一國之主雖然自私自利,但他肯定不會拿戰(zhàn)場開玩笑。
      那就是,這位少主臨陣脫逃,沒有支援,姜國這次,恐怕和伶君一樣兇多吉少。

      看完我在紙上寫的分析,姐妹們只嘆自己不是男兒身,要不然定要上陣殺敵,就算帶走對方一人兩人都是姜國賺了。

      會有那么一天的。
      當(dāng)我們走投無路,戲子將在臺上帶紅妝,一手暗刃一句腔。

      不管伶君有沒有想到,我定要提一句這個少主,只是這封家書還不知道能不能到達長關(guān)山。

      若是,若是,那這曲《將軍問》我定要讓涼國親自下去唱給伶君聽。

      后來,我再也沒唱過這首新曲。
      世間,我們?nèi)怂坪趸畹米钔笍亍?br>  彼此利用,又彼此取暖,誰都舍不得捅破那層窗戶紙。

      東離十二萬,本該留在長關(guān)山,可伶君等不到的救援,那就把他們永遠困在后涼,替我在世間一直盯著師兄。

      還有那個叫姜瑤的女人,她不是想取代伶君做姜國的公主嗎?那我就她順了她的意。

      師父設(shè)計師兄,想以孩子傍上后涼,可姜瑤名義上是姜國最后的血脈,那她肚子里的孩子自然也是我姜國的。

      既然是姜國的子民,國破山河,我并不希望他能忘記伶君,忘記姜國的一切。

      他的存在和出生,將背負這些殘血和亡魂,我給他的胎蠱會告訴他,身后是我們這些前人的萬骨枯,他必須一直往前走。

      姜瑤會代替我護著他長大,也會像我一樣消逝在這人世間。
      唯一的女兄已經(jīng)香消玉隕,我讓她繼續(xù)活下去,她應(yīng)該感謝那個孩子。

      至于師父,他應(yīng)該日夜飽受病痛折磨,在噩夢中向伶君懺悔,然后慢慢死在開滿杏花的故鄉(xiāng)。
      伶君留下的藥和蠱早已安排好所有人的結(jié)局,我只是走這條路而已。
      又恰似人間四月,正值春朝杏花,可天下再無赤伶重逢。
      ———全文完結(jié) ———

      PS:宿(su)君!1】詩詞出自宋·范成大的《州宅堂前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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